21
她想要使力奔跑，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已大腹便便，肚上承载着硕大又沉重的孩子，所以只能拖着脚用之字形慢跑上去，全身大汗，呼吸困难。
她眼球背后的血管怦怦地跳动，因此在黑夜中就算直视到本人，也不会知道麦可就在一段距离外跟着。他小心地跟着，不慌不忙地前进，在树与树间也会观察好一阵子才移动。要是她的确看到他了，她可能会讶异地看着他紧闭的双唇与瞇起来的小眼，完全称不上童稚。他跟踪她到了船屋，等到她走向码头时，他则进了船屋，消失在阴影中。
哈珀花了点时间从通往海堤的木头阶梯下来，还要抓着水草来稳住身子。这片海洋像是经过千锤但无百炼的金属板，月光在浪尖闪烁，海浪有些起伏。哈珀往划桨船前进的半路上，终于看见那个坐在码头上的身影。
李文斯顿转过头来。他身边有个铁桶，膝间则放着一支钓竿。
「威柳斯护士?什么风把妳吹下山来了?」他问。
有人陪他钓鱼。查克.卡吉尔也站在鹅卵石海滩上拿着自己的钓竿，来复枪则放在他踏着的石头上。他斜眼看向哈珀与李文斯顿。
「斯托里神父醒了，你能上路吗?他想要见路克伍，越快越好。」
李文斯顿抬起紧皱的眉毛，嘴巴像是漫画那样夸张地开合着。
「好哇，我想——」他站起来，用手放大声量。「查克小子!顾好城池。我得带这个姑娘过海去找路克伍。她要检查他受伤的手。」
「李文斯顿先生?那个，李文斯顿先生，我不认为——」钓线的动静让查克分了心。钓竿的尾端往水面弯曲，他恼怒地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哈珀和李文斯顿。「李文斯顿先生，你在出发前最好等一下，我应该先向凯萝姆姆通报。」
李文斯顿放开他的钓竿，扶住哈珀的手臂，帮她坐上划桨船。「她报告过了，否则凯萝姆姆根本不会放她来这里。我可不会让怀了他妈的八个月身孕的女士自己划船过去。」
「李文斯顿先生、李文斯顿先生，你得等等——」查克一边说，一边往他们那边走了一步，但还是握着自己那支本体已经弯成拋物线、钓线也在尾端紧拉的钓竿。
「有鱼上钩了，查克!」李文斯顿一边大喊，一边站进划桨船里。「可别漏了这一条，那就是派契特给你的晚餐!我会在你把线卷上来以前回来的!」
李文斯顿倾身靠向船桨，粗鲁地把船推上水域。
他带着哈珀渡海，身子前后摇摆，让船桨在铁环里摇晃，击打着水面。在这段时间，哈珀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她提到凯萝陷害哈洛德时，他露出了闻到腐臭味的表情。她认为，这件事与腐臭差不了多少。
「然后派契特为她开枪?」
「看来是的。」
他摇摇头。
「怎么了?」
「我相信派契特会开枪杀了那下流的胖子。派契特不管做什么，都可以打着保护人的名义。但我不认为他会叫火葬队来，这太容易出差错了。要是哈洛德在派契特处理掉他以前，就喊出温德汉营地的消息呢?要是火葬队全副武装准备战斗呢?不。我认为凯萝会这样做，只因为她是个歇斯底里的人，不会思考自己行为的后果。而派契特一向行事小心，他既是警察，也有会计师的头脑。」
「或许是凯萝先呼叫了火葬队，之后才向派契特坦白了安排，他被迫收拾烂摊子?」
李文斯顿失望地点点头。
「你还是觉得不对劲。」
「没错。」李文斯顿说。
「为什么?」
「因为她本人并没有他妈的手机。」李文斯顿说：「但派契特有。没有手机的她要怎么打电话?她又怎么知道要打给谁?」
李文斯顿把船划上了泥滩。他跳出船，扶着她下船。
「老天，妳变得好大只。」他说。
「我喜欢这样。」她说：「我看起来笨重，不能乱跑，只能穿运动裤跟特大号的连帽外套。但我喜欢身为庞然大物的感觉，这样就可以践踏比我弱小的人事物。我不想要与敌人战斗，只想用我巨大的肚皮压扁他们。」
李文斯顿斜眼看了海岸一眼，但夜色暗到无法确认查克的动静。接着他瞥了小屋上方的山脊。「这座营地快变成他妈的疯人院了，我认为我就算失踪几小时也不会怎样。趁我还在外面，我要看看那艘船，看看它经不经得起海浪。我甚至可能让船下水。」他又瞥了她的肚子一眼。「要是可以的话，我们明天下午就会在海上了。宝宝可等不了那么久，而且我们需要一、两个礼拜才能沿岸而上。」
「去检查船吧，我可以让路克伍载我回岸上。」
李文斯顿像是扶着正在复健的病人那般扶着她的手肘，陪她走到小屋门前。消防员穿着圆点睡裤，在带着黑斑的黄色消防员橡胶外套下，还穿了一件难看的内衣。满身大汗的他看起来饿坏了，也需要剪剪头发、刮刮胡子，身上则冒出营火的味道。哈珀忍住了埋头到他怀里的冲动。
「拉匝禄从他妈的墓里复活了。」李文斯顿说。他几乎因为喜悦而颤抖起来，瘦骨嶙峋的脸也涨红了。「神父醒来了，他要找你。他想要见你……再见见凯萝。他要对她说教。然后路克伍，我告诉你，我想这次的讲道会有烟硝味。」
消防员不以为意地抓了抓长了胡碴的喉头，视线从李文斯顿移到哈珀身上。「我最好穿点什么。」他说。
哈珀以为他会关上门，再换上比较好的裤子，或许还加件上衣。结果他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周围，找到挂在门上钉子的消防盔。他确实地把头盔戴上，然后松了口气，瞥了自己在门上镜子的身影一眼，再微微把头盔往左转一些，开心地一笑。「好极了，完美。该走了吗?」
「李文斯顿要待在岛上。他要把那艘大船弄下水。」
消防员听见这消息，脸上的表情比听到斯托里神父清醒时还惊讶。
「啊。我想妳打算马上离开。」
「没有那么快。」哈珀立刻回答。
「要我说的话，就这周周末吧。」李文斯顿说：「她可不能等到一切妥善的时候才生产。产期要到了，她最多再撑四个礼拜。我们越快把威柳斯护士送上马莎.奎因的小岛，送进那里的医院越好。但我还没说完。护士小姐判定凯萝可能要和我们一起走。在她干了那些好事之后，她可能想要放下手上的权力……以免被大家放逐。」
消防员的视线回到哈珀身上，深邃的眼神瞬间射出惊讶。「她做了什么事?我是说，除了用十九世纪的罚则对付不听话者、把哈珀软禁在医务室里，威胁要夺走她宝宝的这件事以外?」
「六个字。」李文斯顿动了动他过长的眉毛。「他妈的哈洛德.克罗斯。」
「我会在船上告诉你。」哈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