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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河中的澡盆

依照萨娜和瑞尔的建议,离开坷睐冰川的第一夜,莉芮尔在瑞特林河中一座河心岛上抛锚。小岛地形狭长,距离两岸都至少有四百码,四周都是湍急的河水。
天亮以后她吃了一点东西。燕麦粥、苹果、硬邦邦的肉桂蛋糕和清冽的河水,马马虎虎凑成一份早餐。莉芮尔拉起船锚,将它收进舱里。她嘬唇发哨。在岛上撇开后腿执行犬类天职的坏狗应声而来,游上小船。
她们扬帆起航,乘风前进。旅程很安宁,直到坏狗警告的吠叫打破平静。坏狗肌肉绷紧,一条前腿指向船头,厉声狂吠。
莉芮尔急忙伏低身子,警惕地从船帆底下看过去。沿着坏狗的前腿指的方向,她看到二三百码开外的下游有什么东西。
一开始,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好像是金属制品,漂在水面,反射着朝阳的光芒。认出来以后,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继续盯了半晌,这才证实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像个金属澡盆。”她慢慢地说,“里面有个人。”
“真是个澡盆,”坏狗说,“有个男人在里面,还有其他东西……最好把弓箭准备好,主人。”
“好像昏过去了,或许死了。”莉芮尔回答,“要不,咱们只管绕过去?”
但她还是松开舵柄,把船交给发现者号自行掌管。莉芮尔拿出弓,飞快地上好弓弦,接着拔出尼希玛,又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
看样子,发现者号对坏狗的谨慎完全认同。它并没有直驶过去截住金属澡盆。澡盆只有水流推动,漂流速度比可以借助风力的帆船慢得多。发现者号可以兜一个大圈子,远远绕开澡盆,径直驶离。
莉芮尔希望就这样继续前进。除非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想接触陌生人。不过,反正迟早要和别人打交道,索性现在开始好了。澡盆里的人看上去真的碰上了大麻烦,否则绝不可能把澡盆这么不可靠的东西当做小船,坐在里面沿河漂流。
莉芮尔皱起眉头,拉低头巾遮住脸。发现者号继续前进,很快便追上了澡盆,在约五十码开外与它并驾齐驱,马上就要超过它了。莉芮尔搭箭在弦,但并未张弓。男人肯定并没有意识到发现者号的接近,他纹丝不动,屈膝躺在澡盆里,双手垂在外面,拖在水中。她发现他身旁露出一截剑柄,还有什么东西横在他胸口。
“法铃!他是个役亡师!”莉芮尔惊呼一声,拽紧弓弦。这个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赫奇,但所有役亡师都绝非善良之辈。就算用箭指着他也未必完全保险。
同他们的亡者奴仆不同,流水对役亡师毫无威胁。这个人很可能是装出受伤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脑子里却盘算着如何伺机袭击她。
她正想放箭,坏狗却突然叫起来:“等等!他身上没有役亡师的气味!”
惊愕之下,莉芮尔手一颤,箭离弦而出,呼啸着切开空气,从男人头上掠过,离脑袋还不到一英尺。如果他是坐着,这支箭闪会射进喉咙或者眼睛,要了他的性命。
箭飞过澡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嗖的一声栽进水里。一只雪白的小猫从男人蜷起的双腿底下钻出来,爬到他胸口上,张开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挑衅马上得到回应。坏狗狂吠着,直向水中冲去。莉芮尔不得不扔掉弓腾出手,使劲拽住狗尾巴,这才阻止了它跳进河里。
可是,坏狗正高兴地摇着尾巴,速度之快,让莉芮尔的手几乎无法抓紧。是出于友好,还是出于追猫的兴奋?
这阵鸡飞狗跳的混乱终于吵醒了澡盆里的男人。他慢慢坐起身,兀自一脸尚未醒转的神情。白猫跳上他的肩膀,摇摇晃晃站在上面。一开始,他朝相反的方向望去,发现声音不是源自那里以后,又转过头,这才看到小船——几乎与此同时,他闪电般地抓住剑柄。
莉芮尔以不输给他的速度飞快地捡起弓,搭上另一支箭。发现者号缓缓地随风前行,给莉芮尔提供了一个相当稳定的射击平台。
小猫开口了,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
莉芮尔惊跳起来,差一点扔掉手中的弓。
她正想回答,忽然意识到,小猫其实是在和坏狗讲话。
“唔,”坏狗回答,“我还以为,像你这么滑头的家伙不用问就能猜到呢。你现在叫什么名字?那个和你在一起的脏兮兮的可怜鬼又是谁?”
“现在我名叫莫格。”小猫说,“绝大多数时候如此,你的名字……”
“你们所谓的脏兮兮的可怜鬼可以自己说话。”男人恼火地打断他们,“你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还有您,女士!这是坷睐的船没错吧?是您偷的?”
在这种侮辱下,发现者号愤怒得有点偏离了航道。莉芮尔左手紧紧握住弓身,右手抚着弓弦。这个狼狈的家伙,年龄比她还小,但可真够傲慢自大的。而且胸前还挂着役亡师的法铃!还有,他还长着一副好模样,对莉芮尔来说,这又是个让她生出恶感的大缺陷。在低层餐厅找上她的总是这些所谓英俊男人,信心满满,自以为她无法拒绝他们。
“我是坏狗。”坏狗平静地答道,“坷睐之女莉芮尔的同伴。”
“这么说你们是小偷无疑了。”萨姆斯粗声粗气地说,也没想想自己的话是多么无礼。这会儿顾不上礼貌。他浑身上下疼得厉害,肩上还站着个莫格,让他很不舒服,相当恼火。
“我是莉芮尔,坷睐之女!”莉芮尔大声、明确地说出自己的身份。这种熟悉的、被蔑视为冒牌货的感觉让她怒不可遏,“你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居然如此粗鲁无礼!”
这个男人——确切地说,男孩——瞪着她,直到莉芮尔面红耳赤,只好低下头,把脸藏到额发和头巾底下。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当然一清二楚。
她不可能是一位坷睐之女。坷睐们都是身材颀长、举止优雅、长着耀眼金发的女性。这个女孩……女人……却一头黑发,衣着古怪。萨姆斯曾在拜里塞尔见过坷睐,她们的长袍洁白无瑕,仿佛星屑织就。可眼前这个女孩却身着一件鲜红的马甲。而且,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女预言者所独有的、超凡出俗的自信与神秘。正是因为她们的这种气质,如果在宫殿走廊上偶然遇上坷睐,总会让他感到莫名的紧张。
“您看上去不像一位坷睐之女。”他像划船一样划着澡盆,慢悠悠地向小船漂过去。水流冲着澡盆,快把它推得绕过发现者号了。他用力划水,想保持相对位置不变,“但我觉得可以相信您。”
“停下!”莉芮尔半张着弓指向他,厉声命令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带着役亡师的法铃?”
萨姆斯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他已经忘了铃带还挂在身上。一经提醒,他重又意识到它是多么冰冷彻骨,压迫着他的胸口,几乎让他窒息。萨姆斯解下铃带,想开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在犹豫时,莫格却先他一步开口说道:
“很荣幸见到您,莉芮尔女士。正如您仆人恰如其分的描述,这个脏兮兮的可怜鬼,他拥有萨姆斯王子殿下兼候补阿布霍森的头衔。拥有法铃就是这个缘故。现在,我想谈一个更为紧迫的问题。您能救救我们吗?我并不习惯乘坐萨姆斯王子的这艘私人游船,再说他也极其希望得到一个垂钓的机会,能在我的上午例行小睡之前替我抓一条鱼。”
莉芮尔询问地望望坏狗。她当然听说过萨姆斯王子。这位塔齐斯顿国王与现任阿布霍森萨布莉尔的次子,可他为什么会乘着一只澡盆,漂流在远离人迹的瑞特林河正中?“他的确是位出身高贵的王子。”坏狗嗅嗅风中的气息,道,“我能够闻出他血脉的气味。他受了伤,所以才会如此暴躁,就好比一只负伤的幼兽。不过我要特别提醒你,小心他身边的那个……莫格。我和他是老相识。他是阿布霍森忠实的家仆,但本体却是肆行魔法造物,形态千变万化。侍奉阿布霍森绝非出于他的本意。记住,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要摘下他的项圈。”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他们拉上来。”莉芮尔慢吞吞地说,打心底里希望坏狗会反对。然而坏狗只是高兴地回望着她的眼睛。发现者号仿佛察觉到她们的意图,略微一转舵,船身一顿,开始缓缓靠近澡盆。
莉芮尔叹了口气,放下弓箭,转身拔剑在手。万一坏狗弄错了。如果这个萨姆斯王子是个如假包换的役亡师,而不是准阿布霍森该怎么办?
“把你的剑放到一边,”莉芮尔大声喊道,“还有你,莫格,回到王子腿下面去,坐在那里不要动。你们靠过来的时候,除非我允许,否则你们谁都不准动!”
萨姆斯没有立即回应,他转过头去,与白猫交头接耳。莉芮尔知道,他们的谈话准和她们刚才那番谈话相去不远。
“好吧!”听了莫格的回答后,萨姆斯喊道。他小心地把剑放在澡盆底部,卸下铃带,和剑放在一起。发现者号一点点接近澡盆,莉芮尔注意到他好像在发烧,双颊和眼圈烧得发红。
莫格优雅地从萨姆斯肩上跳下,消失在澡盆内侧。这只临时凑合的“船”继续漂流,在河水里不停地打着转。发现者号借着风力绕过去,航向略偏,朝它靠近。
“砰”地一声响,小船和澡盆撞在一起。出乎莉芮尔意料,澡盆底部积水很少,似乎它并没有在河里漂很长时间。萨姆斯王子瞪着她,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但他谨守承诺,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莉芮尔飞快探出左手,抚上他额前的咒印,右手紧握剑柄。如果他的咒印是伪装的,或者被玷污了,她随时可以出剑。咒契的力量从指尖传来,温暖、明亮而有力,他的咒印就像新生儿一般纯净。无论坏狗是怎么说的,这一瞬间,咒契的确予以她无始无终,恒常永在之感。
萨姆斯踌躇片刻,终于也伸出手,停在半空,显然在等待莉芮尔允许。后者手执利刃,不偏不倚正对着他,萨姆斯当然懂得自己是受制的一方,行事自当慎之又慎。
莉芮尔点头应允,于是萨姆斯伸出两根手指,轻碰她的额头。一触之下,咒印骤然放出光华,灿烂辉煌,夺目的光辉让照耀水面的阳光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好了,现在你可以上船了。”莉芮尔率先打破沉默。从下一刻开始,她就要和一个陌生人同舟共济了。一想到这一点,刚刚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紧张感眨眼间卷土重来。如果他想和她交谈,或是想吻她,或者做出别的举动,她该怎么办?不过,看他的情形,就算有心做什么,也没那个力气。她放下剑,抓住萨姆斯的手帮他上船。莉芮尔皱了皱鼻子,对方一股血腥味儿,还有尘土和恐惧的气息,另外,他显然已经许多天没洗过澡了。
“谢谢你。”萨姆斯微弱地咕哝了一句,挣扎着攀上船舷,身后拖着两条使不上劲的腿。莉芮尔见到他死死咬住下唇,以免痛得叫出声来。萨姆斯翻进船舱,旋即倒抽一口凉气,虚弱地说:“能不能……请你把我的剑、铃还有鞍袋拿过来?恐怕我动不了……”
莉芮尔马上把东西搬到船上。最后提起鞍袋时,澡盆随着重量的消失倾斜摇晃起来,一侧浸入水中,河水倒灌进去。它又漂了几秒钟,直到一个小浪头打来,这才像一尾奇异的银鱼般慢慢沉入清澈的水底。
“永别了,勇敢的船。”萨姆斯向他的船轻声道别,目送着它渐渐沉没。先是在阳光能照到的浅水区,接着便消失在幽黑的深水中。他向后一靠,半是痛苦半是叹息地深深吐出一口气。
澡盆进水时,莫格便一跃跳上船来,这会儿正与坏狗大眼瞪小眼,鼻子都快贴到一起了。一猫一狗面对面站在一起,盯着对方看个没完。莉芮尔怀疑他们正在以一种人类“主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沟通。两只动物看上去彼此并不十分友好,猫狗都拱着后背,坏狗的胸腔里更是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莉芮尔手忙脚乱地调整航向,继续朝下游前进。船帆下沿迎面横扫过来,她一缩脖子,刚好避过。老实说,发现者号其实根本用不着她操纵。不过与其和陌生人讲话,她倒宁可多此一举。然而一旦一切都忙完了,船上顿时涌起可怕的沉寂,包围着他们。两只动物依旧鼻尖对鼻尖地站着,丝毫没有为她解围的迹象。最后,莉芮尔终于决定说点儿什么。老天在上,她多么希望自己现在仍在图书馆里,安安静静地抄写笔记。
“你到底……嗯……遇到了什么事?”她问萨姆斯,后者正四肢摊开地躺在甲板上,“为什么会坐在澡盆里?”
“一言难尽。”萨姆斯有气无力地回答。他试图坐起来看清她的长相,可头抬到一半便向后一倒,撞在一块横坐板上,“哎哟!简而言之,可以说我从一大群穷追不舍的亡者手卒手里逃出性命,在那种情况下,澡盆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船了。”
“亡者手卒?在这附近?”莉芮尔惊叫起来。只要一想起自己在冥界遭遇役亡师,她就不由自主地全身发抖。她原以为赫奇现世的肉身一定在红湖一带,正如她通过双胞胎的眼睛看到的那样。但他很可能已经不在那里了,也许赫奇就在附近,就是现在——
“上游几里格处,昨天夜里。”萨姆斯一边说,一边触摸着伤口附近的肌肉。肌肉软软的,却又觉得绷得很紧,说明过度疲劳之下,防止伤口发炎感染的魔法已经失效了。
“看上去很糟呢。”莉芮尔说道,透过布料,一块块褐色的干涸血迹清晰可辨,“打伤你的是那个役亡师吗?”
“什么?”萨姆斯痛得眼前一黑,差点又昏死过去,真不该按伤口,“那边没有出现役亡师,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亡者手卒只是依照事先给它们安排的命令行动,而且不太聪明。至于我受伤,是在那之前的事情。”
莉芮尔想了想。她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但他毕竟是位王子,同时也是准阿布霍森。
“昨天我刚刚和一个役亡师交过手。”她说。
“什么!”萨姆斯惊呼一声,坐了起来,顿时恶心欲吐,但他不加理会,“一个役亡师?在这里?”
“严格来讲不是这里。”莉芮尔说道,“我是在冥界碰到他的,我不知道他现世的身体在什么地方。”
萨姆斯呻吟着倒下去。这一次,莉芮尔抢在他撞到头之前抢上一步托住他。
“谢谢。”萨姆斯咕哝着,“他是不是……一个瘦削、秃头的男人,戴着红色的金属护具?”
“是的,”莉芮尔轻声回答,“他叫赫奇。他想砍掉我的头。”
萨姆斯发出一阵像咳嗽的声音,一转身伏在船舷上,脖子上的肌肉扭曲着。莉芮尔刚好来得及赶在他呕吐之前松开手。萨姆斯把头探出船舷,在河面上悬了几分钟,这才用冰冷的河水冲了冲脸。
“抱歉,”他说,“过于紧张的原因。你说你和那个役亡师在冥界交手,但你是位坷睐,坷睐不能进入冥界。我是说,除了役亡师和我母亲,没有人能进入冥界呀。”
“我能,”莉芮尔喃喃道,满面飞红,“我是……是个忆往师。我进入冥界是为了回溯一些……一些往事。”
“什么是忆往师?回溯往事怎么要去冥界?”萨姆斯问。他听得摸不着头脑,或者是莉芮尔在胡说八道,或者是自己不知为什么无法理解她说的话。
“我觉得,”坏狗开口了,它和白猫已经结束了大眼瞪小眼式的交流,“现在应当让我的女主人帮忙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年轻的王子。然后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将一切详细道来。”
“详细道来可得花不少时间呀。”莫格无精打采地说,他正在东翻西找,希望找出一条鱼当早饭。无论猫和狗交流的内容是什么,从身体语言上看,现在是猫落在下风。
“那个役亡师,”萨姆斯低声问,“他烧伤你了吗?”
“没有,”莉芮尔不解地回答,“他烧伤过谁吗?”
但萨姆斯已经无法解答她的问题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皮慢慢合在一起。
莉芮尔恼火地叹了口气,抽出小刀,割开萨姆斯的裤腿。同时建立起自我意识与咒契之流之间的通道,从中拣选出司掌洁净伤口和重生肌体的咒印。
很明显,解释的事儿,只好待会儿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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