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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躲在欧文的碰触之中。最后,我终于抽身,断开这安静的表面。在失去勇气之前、在屈服之前,我迅速离开当场。我无法去猎捕,所以把晚上剩下的时间花在捜索科罗讷多上头。我麻木地走遍一楼又一楼,试着想在墙上读到一些线索,任何档案馆──或是不管哪个想掩盖事情的人──可能漏掉的地方。但那一年像是被射得千疮百孔一般。我又走了一遍时间线,将所有记忆捜索一遍,寻找线索,却只找到模糊的影像,还有不断延伸的一大片黑。马可斯的旧公寓上了锁,但我读取了南边的楼梯,也就是马可斯摔下来的那一个,甚至还勇敢地尝试了电梯,搜寻莱诺被刺杀的地方,却很不自然地什么也没有挖到。不管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有人已专程将它们埋藏起来,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被防止在外。

  一阵闷痛在我眼后形成,我对于找到没被破坏的有用记忆这件事失去了希望。但我还是持续寻找。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每次只要我停下脚步,失去小班──真正失去他──的念头就会追上我。那阵痛楚追上来,还有亲吻欧文的念头──利用一名「历史」带来的宁静──也追了上来。所以我持续移动。

  我开始搜寻更多瑞吉娜的故事。我把戒指戴上,希望能减轻头痛,用土法炼钢的方式寻找,我很感谢这个让我分心的方法。即使过了六十年,找到东西的机会很渺茫,我还是检查了桌子那边的抽屉和柜子。我捜寻着图书室里隐藏的隔间,把一半的书拿出来,检查后面。我记得欧文说过一些跟花园里的隙缝有关的事。我知道纸无法在那里保存太久,但还是在黑暗中凭感觉搜寻了长苔的石头,并由衷感谢着黎明前的宁静氛围。

  在我检查咖啡店的吧台后面和那些老旧设备时,太阳升起,我小心地不要碰到漆了一半的墙。正要放弃时,我的眼睛飘到覆盖在地板的玫瑰图样上的布,布是为了防止它被弄脏。有的塞在花园的隙缝里,或是压在磁砖下。欧文曾这么说过。这可能徒劳无功,但我还是跪下来把防水布拉到一边。膝盖底下的玫瑰比我的手臂展开还宽,每片镶嵌的大理石花瓣都跟我手掌一样大。我用手来回摸过颜色褪蚀的图样,在靠近中央时,我一碰就感觉到石头微微移动。有一片花瓣松脱了。

  当我把手指伸到那一片花瓣底下时,心跳抢了一拍。它被我拿起,那个藏东西的地方只比小洞大一点。洞壁贴着白色的布,纸折得好好,还用一根细细的金属棒压着。这是瑞吉娜其中一片故事。

  那张纸已经泛黄,但完好无缺。它被这个隐藏的洞穴保护着,我把它拿到晨光底下。

  红色的石头移动,变成阶梯,一阶巨大的梯级带领着英雄不断往上、往上。英雄向上攀爬。

  这些碎片没有照次序。上一块碎片说的是在某处顶端面对诸神和猛兽,这张很显然是之前的情节。后面的又是什么呢?

  我的注意力移到那根用来压着纸条的小棒子。它跟铅笔差不多粗细,但长度只有一半,一端尖尖的,看起来像是石墨。一条沟槽从钝的那一边划开,跟套住第一张纸条的金属环是同样的金属做的。

  在某个可怕又苦涩的瞬间,我想过要把这片纸放回去,让它继续埋藏。欧文可以拿到瑞吉娜的一部分,我却没有小班的任何东西,似乎太不公平。

  残酷的是,欧文没有迷失自我,小班却迷失了。这不是欧文的错。他是「历史」,我是看守员。他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我则是那个选择叫醒弟弟的人。

  太阳现在完全升起了,今早就是我的听审会。我把纸和那根棒子一起收进口袋,迈步上楼。

  爸已经起床了,我跟他说我去跑步。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但他说我看起来很累,而我也承认,我的确很累。我麻木地淋浴,浑浑噩噩地度过几个小时,试着不要去想听审会、被决议不适任、失去一切这些事。我帮妈挑好一个新的油漆色片,在我想出一个烂透的借口离开之前,先打包了一半葡萄干燕麦饼干给尼克斯。妈在油漆颜色之间两难,分了心──感觉还是不太对,不对,应该要是对的──所以她只是点点头。我在玄关那边暂停,看着她工作,听着爸在另一个房间打电话。我试着要记得现在,但不知道以后会变得如何。

  然后我动身离开。

  我从夹缝界抄快捷方式,跟昨晚有关的记忆随着一阵湿润的风和遥远的声音拂过我。都是跟静谧感有关的记忆。在恐慌侵蚀我时,我希望自己可以再次消失。但我没办法。不管怎样,我还有一件该做的事。

  我找到那个凹处,欧文就在里面,我把纸条还有小小的铁棒塞到他手里,只在那里停留足以偷一个吻和一瞬宁静的时间。在我抵达档案馆的门并走进去时,那份静谧感顿时融解、消失在恐惧之中。

  我不知道该预期什么──一整排管理员等着我、要我缴出钥匙和戒指?那个叫阿嘉莎的人等着要判决我不适任,把我的职务从人生中硬生生剥夺,顺便把我的身分也带走?还是上法庭?一群暴民对我处私刑?

  我当然也不期待莉萨把她的头从桌子上抬起来,越过她绿色的牛角框眼镜,问我想要干嘛。

  「罗兰在吗?」我声音不稳地问。

  她回到自己的工作上。「他提过妳会来。」

  我转移重心。「只说这样吗?」

  「他还叫我送妳进去。」莉萨挺起身。「毕雪小姐,没事吧?」

  接待室里很安静,但我的心撞击着胸腔,发出巨响,甚至觉得她会听到。我呑了一下口水,逼自己点头。她没有被告知。艾略特此时一下子冲了进来,我僵住,猜想他要跟她说什么,猜想着他是要来押我过去,但他靠向她,却只说:「三、四、六和十到十四。」

  莉萨发出一声紧绷的吸气。「好吧,确认一下它们都归零处理。」

  我皱眉。这是哪种技术问题?

  艾略特撤退,莉萨再次看向我,好像突然忘记了我在场。

  「第一。」她说。这意思是第一侧翼,第一大厅,第一间。「妳可以自己找到吗?」

  「我想可以。」

  她点点头,把一本巨大的纪录簿在桌上打开。我越过她走进中央档案室,抬头看着石头和彩绘玻璃构成的拱顶天花板,猜想着我以后还能不能在这里感受到平静,以及未来我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远处,某样东西发出隆隆声,紧接着的是那声响的余音。我瞠目结舌地扫瞄了书架一下,瞄到帕特里克站在中央档案室的远处。当他听到声响,立刻消失在最近的侧翼,将门拉上。我经过站在第一大厅前某排书架边的卡门。她对我微微一点头。

  「毕雪小姐。」她说,「是什么事情让妳这么快又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是望着她。我觉得自己犯的错就写在脸上,但她的声音里没有暗示着她知道实情。罗兰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只是来找罗兰谈谈。」我终于说,试着挤出一点冷静。她向我挥挥手,我转进第一侧翼,第一大厅,然后停在第一扇门。门是关上的,很重,没有玻璃。我把指尖压在上面,试着想唤起勇气走进去。

  当我进入时,两双眼睛与我相望。一双是灰色的,相当严肃,另一双是棕色眼睛,边缘是黑色。

  韦斯利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我想你们两个应该认识。」罗兰说。

  我思考着要不要说谎,基于直觉,我认为看守员应该独立作业、独立存在。但小卫已点点头。

  「嗨,小麦。」他说。

  「他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罗兰上前一步。「艾尔斯先生会在妳的领域里协助妳执行任务。」

  我转向他。「你帮我找了个褓母?」

  「嘿,别这么说。」小卫从桌上跳下来。「我比较喜欢搭档这个说法。」

  我皱眉。「只有猎手才搭档行动。」

  「我给妳特例。」罗兰说。

  「拜托,小麦。」小卫说,「会很好玩的。」

  我的心思跳向欧文,他在夹缝界的黑暗之中等待着。我逼退这个影像。「罗兰,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妳应该注意到妳的名单上数量飙高。」

  我点头。「年纪也变大了。莉萨和帕特里克都说因为有一点小小的技术问题。」

  罗兰交叉双臂。「这称做破坏效应。」

  「破坏效应?听起来比小小的技术问题严重很多。」

  「妳有注意到档案馆里总是维持得这么安静吗?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历史』会醒来。」

  「没错,他们会醒来。在噪音太多、动作太多的时候,睡得比较浅的『历史』便会开始躁动。越多噪音、越多动作,就有越多『历史』醒来──即使是睡得很深的。」

  这解释了我的领域中为何出现那些年纪大的「历史」。

  「『历史』醒来时发出的噪音,会造成其他『历史』也醒来,这就叫破坏效应。诸如此类,像是骨牌一样,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情况被控制住为止。」

  「否则就一发不可收拾。」我低语。

  「只要状况一发生,我们就要行动,开始归零房间。从睡得浅的先开始。一般来说这么做就可以了。破坏效应会从某个地方开始,然后像野火一般扩散到其他地方。但现在归零失效,每次我们控制住一处,新的失控又在某个安静无声的地方另起炉灶。」

  「听起来不太对劲。」小卫说。

  罗兰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因为的确不对劲。

  所以说,这破坏效应是窜改「历史」的烟雾弹?或者还有更多幕后问题?我希望我可以问出口,但照着罗兰的指示,我不能在小卫面前说太多。

  「还有科罗讷多。」罗兰继续说,「目前跟其他领域比起来受创最严重。所以,麦肯琪,在这个小小的技术问题解决、妳的数量恢复正常之前,韦斯利会在妳的领域协助妳。」

  我的思绪快速转动。我来这里,本来以为会失去工作、失去自我,但取而代之的是,我获得一名搭档。

  罗兰拿出一张折着的纸。

  「毕雪小姐,妳的名单。」

  我接下,但也接收到他的眼神。昨晚该怎么说?小班又该怎么说?我知道这些问题不该问出口,所以我说:「还有什么事吗?」

  罗兰打量我一会儿,从后口袋抽出了某样东西。那是一条折好的黑色手帕。我接下,因它的重量而皱眉。有东西包在布里。掀开布时,我的眼睛大睁。

  是一把钥匙。

  不是我脖子上挂的那种普通的铜制钥匙,也不是管理员用的那种细细的金色钥匙,而是更大、更重、更冷冽,接近黑色,有着尖锐的钥匙齿,还有一点生锈。某样东西拉扯着我。我以前曾看过这把钥匙,曾感受过它。

  韦斯利的眼睛圆睁。「这是猎手钥匙吗?」

  罗兰点头。「这把钥匙属于安东尼.毕雪。」

  ※※※

  「你为什么有两把钥匙?」我问。

  你看我的眼神,好像从来没想过我会注意到你脖子上的第二条绳子。现在,你拉起绳子,越过头,把它递给我,那块金属重重挂在末端。当我接过钥匙时,觉得它很冰冷,却诡异地美丽。它其中一端有握把,另一端有尖锐的钥匙齿。我无法想象世上有怎样的锁是这些钥匙齿插得进去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我问,把这块金属抱在怀中。

  「这是猎手的钥匙。」你说,「当『历史』逃脱,就得把他们抓回来,越快越好。猎手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寻找进入夹缝界的门上,所以它可以转开任何一扇门,进入档案馆。」

  「任何一扇门?」我问。「即使是前门?或是通到我房间的门?或是小屋那扇快要掉下来的门──」

  「任何一扇门。只要把钥匙插进门锁转动。左转就到档案馆,右转则到归档区。」

  我的手指抚过那块金属。「我以为你已经不当猎手了。」

  「我曾经是。只是还没打算把东西还回去。」

  我举起钥匙,用它轻轻划过空气中,彷佛眼前就有一扇门,门上有锁,只是我看不到。在我正假装要打开时,你抓住我的手腕,噪音冲刷过我的脑袋,像是冬天的树和遥远彼方的暴风雨。

  「小心。」你说,「猎手的钥匙很危险。它们用来撕裂外界和档案馆的接缝,让我们通过。我们总以为只要简单转左边或转右边就可以控制这种力量,但这把钥匙能在世上凭空撕裂一个洞。我曾试过一次,那次是意外,差点吞噬了我。」

  「怎么会?」

  「猎手的钥匙太强大,也有智慧。如果妳拿着那一小块生锈的金属,不对着门,只是在空中完整地转一次,当整个动作都做完时,它就会凭空开出一个孔。那是一种不太好的门,通往虚无的门。」

  「既然是虚无的门。」我问,「会造成什么伤害吗?」

  「小麦,虚无的门和通往虚无的门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通往虚无的门非常危险,通往虚无的门,可说是通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你把钥匙拿回去,绳子套回头上。「也就是虫洞。」

  我低头看着猎手的钥匙,被它迷惑住。「它还可以做其他事吗?」

  「当然了。」

  「比如说?」

  你给了我一个嘴角歪歪的笑。「等妳当上猎手就会知道。」

  我晈着嘴唇。「我说,爷爷。」

  「怎么了,小麦?」

  「如果猎手的钥匙这么厉害,档案馆不会发现它不见了吗?」

  你往后坐,耸耸肩。「总是有东西被掉包,也有东西不见。没人会挂心。」

  ※※※

  「爷爷给你他的钥匙?」我问。我常常猜想着钥匙后来到底怎么了。

  「我也可以拿到猎手的钥匙吗?」小卫轻轻跳跃着问。

  「你们得共享。」罗兰说,「档案馆会追踪,这东西不见时他们会注意到,而他们没注意到钥匙不见唯一的原因是──」

  「──钥匙一直都是下落不明的状态。」我说。

  罗兰几乎要微笑了。「安东尼尽可能把这东西留在身边久一点,他把它还给我后,我从未交回,所以档案馆一直认为这东西下落不明。」

  「为什么你现在给我?」我问。

  罗兰揉揉眼睛。「这次的破坏效应一直在散播,速度奇快。醒来的『历史』越多,逃跑的也越多。你们要做好准备。」

  我低头看着钥匙,记忆的重量拉扯我的手指。「这把钥匙能在档案馆来去,但爷爷说还可以做其他的事。如果我想拥有钥匙,就要担任一名猎手,我想知道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毕雪小姐,这把钥匙不代表让妳升职的意思,妳只能在危急的状态下使用。即使如此,也只能用来进出档案馆。」

  「我还可以到哪里?」

  「噢!噢!比如说是快捷方式?」小卫问。「我的乔安妮阿姨告诉过我这些事。有一些这样的门,只是它们不通往夹缝界或是档案馆,它们只存在于外界,像是在一个空间打出个洞来。」

  罗兰给我们两人一个无力的眼神和一声轻叹。「快捷方式确实让猎手能更方便地移动到外界。有的可以让你们少走几条街,有的可以让你们跨越一整个城市。」

  小卫点点头,但我皱眉。「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任何一扇?即使戒指拿下之后也没看过?」

  「我想妳应该不知道,也没有意识到它。快捷方式是不自然的──它是空间中的某个洞。它们看起来不像门,而是凭空冒出的一个错误,所以妳会闪神。猎手学习过该怎么找到眼睛忽略不看之处,那需要时间和练习,而妳两者皆无。猎手得花数年时间记得哪扇门通往哪里,这也是即使捡到其中一把钥匙,妳也不被允许使用的诸多原因之一。明白吗?」

  我用手帕包好钥匙、折好,点点头,把东西放进口袋。很显然地,罗兰很紧张。如果快捷方式不过是跟空气差不多的东西──但爷爷告诉过我,当你拿着猎手的钥匙凭空比画会发生什么事。这么一来,不小心在外界划开一条裂缝的可能性便相当高了,也难怪他紧张。

  「别走散,不要乱玩钥匙,别去找快捷方式。」小卫用手指一个个数出规则。

  我们转身离开。

  「毕雪小姐。」罗兰说,「我有事找妳单独谈。」

  韦斯利离开,我留下,等着听我的惩罚和审判。罗兰沉默着,直到门在小卫走后关上。

  「毕雪小姐。」他没有看我。「艾尔斯先生被通知了关于破坏效应的事,但没有被告知某些疑点。我希望对于这件事和我们的调查,妳都要守口如瓶。」

  我点点头。「就这样吗,罗兰?」

  「不只这样。」他的音调降低。「关于打开班杰明的柜子一事,妳已经违反了档案馆的规定,也失去了我的信任。妳的行为只会被宽恕一次,仅此一次,如果妳──再次违规,妳将被开除,我也会亲自移除妳的职位。」他灰色的眼睛打量着我。「就这样。」

  我点头回礼,眼睛瞄着地板,这样才不会泄漏我感觉到的痛楚。我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硬是点了最后一个头才离开。

  韦斯利在档案馆的门那里等我。艾略特坐在前台,忿忿地写着东西,在我进来时他没抬头,即使两名看守员一同出现是很不自然的景象。

  在此同时,小卫似乎过于轻浮。

  「妳看。」他愉悦地把他的名单拿出来给我检查。只有一个名字在上面,是个小孩。「那是我的……」他把纸翻过来,给我看另外一面的六个名字。「这些是妳的。彼此分享就是一种关心。」

  「韦斯利,你刚刚应该有在听吧?这可不是比赛。」

  「那不代表我们就不能找些乐子。妳看!」他敲敲我的名单中央,有个名字在一片黑色中独树一格。

  黛娜.布朗特,三十三岁

  我因为另一名可能成为狙杀者的成人缩了一下,上一次的经验在我脑中仍如此清晰。韦斯利却看起来异常开心。

  「来吧,毕雪小姐。」他把手伸出来。「我们去猎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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