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欧文将刀子拔出,我的喉中吐出一声尖叫。韦斯利倒在水泥地上。
「我对妳另眼相看,毕雪小姐。」欧文转过来朝着我。太阳正在西沉,石像鬼的影子增生成无数个。
韦斯利咳着,想要动却动不了。
「小卫,撑着。」我说,「拜托,我很抱歉。拜托你。」我向前一步,欧文用刀子指着小卫以为要挟。「我试着闪过重要器官。」他说,「但我告诉过妳,我生疏了。」
欧文往下看,一脚前伸,向着屋顶的突出处,沾染着血的刀子懒懒地吊在他的手指上。
「下去会是条漫漫长路,欧文,底下有足够的猎手。」
「他们会因为那些『历史』忙得抽不开身。」他说,「所以我才跑到上头来。」
他从口袋拿出猎手钥匙并伸出来,在空气中滑动,像是那里……有扇门。在我可以找到轮廓前,我看走眼了好几次。
一条快捷方式。
钥匙齿消失在门里。
「这是你上回跑来屋顶的原因吗?想要逃跑?」
「如果他们抓到活口。」他仍紧握着钥匙。「就会抹去我的人生。」
在他进去之前,我必须让他远离那扇门。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逃跑。」我让声音里明显充满轻蔑。
我很确定,他的手从钥匙滑开,钥匙悬在半空中。他的脚从屋顶突出处离开。「妳怎么逃出来的?」他问。
「这是秘密。」我以脚为轴转回一步,猎手钥匙在外套中格外沉重。我想到一个主意。「有件事我不懂,如果你是猎手──你依旧是『历史』,」我退了另一步。「你应该要迷失自我。」他将钥匙从空气中拔出来,放进口袋,跨过韦斯利的身体走向我。
「『历史』会迷失是有原因的。」他说,「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困惑。每件事物都很陌生,每件事物都很可怕。这就是瑞吉娜迷失的原因,也是小班迷失的原因。」
「不准跟我谈我弟弟。」我又退了另一步,几乎绊到一尊雕像的底座。「你明知道那一定会发生。」
欧文连头也没低,就跨过一条破碎的雕像四肢。「困惑会使一切失衡,也是因为这样,每个档案馆的成员都被收在特别归档区,因为我们的『历史』不会迷失。因为我们张开眼睛时,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们没那么单纯,也没那么恐惧,更没那么容易被阻止。」
我溜过两座雕像之间的空隙,欧文离开我的视线。一阵子过后,他重新出现,跟着我通过石像鬼的迷宫。很好。那表示他离快捷方式远了点,也离小卫远了点。
「但其他『历史』跟我们不一样,欧文,他们会迷失。」
「妳还没搞懂?他们的迷失,是因为不知道身在何处,很困惑。瑞吉娜迷失了,小班迷失了。如果我们能够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告诉他们档案馆的事,也许他们就能撑过去。」
「你无法确定。」我消失在他面前足够久的时间,直到我可以从口袋拿出猎手钥匙,将之贴在手腕。
「档案馆欠我们一个机会。他们什么都拿走了。我们也应该获得些什么。但没有,因为违反规定。毕雪小姐,妳知道为什么档案馆有这么多规定吗?那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们。他们恐惧不已。他们让我们变得强壮,足以欺骗、耍诈、战斗、猎捕和杀戮;让我们强得足以登高一呼、挣脱获得自由。他们有的只有那些秘密和规定。」
我犹豫了。他是对的,在他们狭隘的责难和威胁之下,我曾见过档案馆的恐惧。但那不代表欧文的行为就正确。
「没有规则。」我逼自己说,「就会一片混乱。」我退后一步,感觉石像鬼的前端靠到我肩膀。我往旁边闪,眼睛没有离开欧文。「那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混乱?」
「我要自由。」他跟着我。「档案馆犹如监狱,不只对死者是这样,所以我要摧毁它,一个书架接着一个书架、一个分支接着一个分支。」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他上前一步,刀子随意地垂在身侧。他微笑。「妳希望这些事发生。」
「不,我没有。」
他耸耸肩。「无所谓。反正他们会做此想。他们会把妳的记忆清得干干净净,丢到一边。妳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値,别再逃了,毕雪小姐。妳无路可走。」
我知道他是对的,但我就要靠着这一点。我站在一圈长着翅膀的雕像中央,它们的脸孔因岁月而剥落,肢体碎块靠近。欧文看着我,像是被他逼到墙角的一只老鼠,他的眼睛相当明亮,如果忽视其中那一抹阴沉的话。
「欧文,我会因为我自己的错误受审,但不会是因为你。你是一头怪物。」
「妳就不是?档案馆让我们都变成怪物。当怪物变得太强,它就弄死牠们,把知道太多的都埋起来。」
他的手扑向我,我一个箭步往旁边闪,装作没注意到,假装动作太慢,他抓住我的手时,逼我退到一尊恶魔雕像身上,以他的手臂箝制住我。他微笑着,将我往前拉向他,距离足以使沾着血的刀尖落在我的肩胛骨之间。
「我不会这么快下定论,妳跟我太不一样了。」
「你扭曲事实,还让我也这么想,你背叛了我的信任,让我以为我们一样,但我跟你根本不一样,欧文。」
他用前额抵着我,静谧感流窜过来,我恨死了。
「只因为妳无法读取到我。」他低语。「不代表我就读取不到妳。我看过妳的内心。看过妳的黑暗面、妳的梦、妳的恐惧。我们两人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知道档案馆真正的内涵和罪恶,而妳还在学习。」
「如果你是在说我不懂得见好就收,那个我早就知道了。」
「妳什么都不知道。」欧文嘶声说,逼迫我的身体紧靠着他。我将空着的手贴在他背上保持平衡,另一只拿着钥匙的手移到他身后。
「但我可以让妳看看。」他稍微软化。「不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
「你利用我。」
「他们也是。」他说,「我会给妳他们从没给过、也不会给妳的东西:选择。」
我在他背后将钥匙滑过空荡荡的空中,开始转动。爷爷说那必须是一个完整的圆。我转到一半,空中有种抗拒感紧扣住那块金属,像是门锁开始成形。在门无中生有时,一种诡异的感觉透过钥匙流入我手指。门几乎看不见,然而,欧文身后有一道影子凭空拂过。我看进他的眼睛,让它们专注在我身上。他的眼神如此冰冷、空洞、残酷。现在没有小鹿乱撞,没有肩并肩、膝碰膝,没有似有若无的微笑。一切简单多了。
「我绝不会帮你,欧文。」
「好,那我会帮妳。」他说,「我会在他们杀了妳之前先杀了妳。」
我紧紧握着钥匙,让另一只手臂在他背后落下。「你看不出来吗,欧文?」
「看出来什么?」
「这一天已经结束了。」我将钥匙剩下的幅度转完。
他的眼睛因惊讶而大睁,听见他身后的喀啦声,已经太迟了。在钥匙转完完整一圏的瞬间,门向后一开,有一股爆炸般的力量,不是朝着黑暗的夹缝界走廊,也不是档案馆无限延展的白,而是黑洞般的黑暗。虫洞。像是没有星星的外层空间,什么都没有。虚无。就像爷爷警告我的一样。但爷爷没有描绘出那股几乎要压碎人的力量。那股拉力,像是空气从打开的机舱门被吸出,向后狠狠扯住欧文和刀子,虫洞立刻呑噬了他,也狠狠揪住我向前,我用剩下的所有力气抓住一只石像鬼的残肢。门里那股暴烈的风扭转、呑噬了「历史」,翻转整个过程,然后将门在我面前狠狠甩上。
它什么也不留。没有门,除了罗兰借我的钥匙外什么也没有,那把钥匙还悬在半空中,卡在一个看不见的锁孔里,皮绳因刚刚的力道而晃动。
我双膝一软,听见有人发出颤抖的咳嗽。
韦斯利。
我把钥匙一抽,拔足狂奔,迂回穿越石像鬼,回到屋顶边缘韦斯利躺着的地方。他缩着身体,红色在他身下漫开。我跪到他身边的地上。
「小卫,小卫,拜托你,振作。」
他咬紧牙关,手掌压在腹部。我还是没戴着戒指,在我拉起他的手臂试图搭在我肩上时,他痛呼,我集中心神让他站起来,感受到疼痛恐惧担心愤怒在走廊走来走去不在家她在哪到底在哪我不该离开有种惊慌的感觉。
「对不起。」我低语,拉着他起来。他的恐惧和痛苦冲刷我全身,他的思绪与我的相撞。「你得站起来,对不起。」眼泪从他脸颊滑下,因为眼线而变黑。我带着他缓慢地走向屋顶的门,他的呼吸紊乱,沿路留下一整条血迹。
「小麦。」他从咬紧的牙关挤出几个字。
「嘘。没事的,会没事的。」这是个烂谎话。他都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会没事?我们不可能走到楼梯那里,他也撑不到救护车来。他需要就医,需要帕特里克。我们到达屋顶的门,我拿出猎手的钥匙插进锁孔。
「如果你死在我怀里,我会扁你,小卫。」我说。
我将钥匙往左转,把他拉近,并拖着他进入了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