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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韶光易逝

美丽的夏日将他的内心填得鼓胀欲裂,海湾闪耀着令人难以逼视的光芒,青草间的野花开得犹如阳光下的烈焰。
山坡上,有个男子连声呼唤,“瓦利!瓦利!您在哪里啊?这个坏家伙!”
瓦利从凹穴里仰望那个身型壮硕的男子,“布拉吉应该要陪我抓蜂鸟,可是他连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他年约十三岁,差不多到了能够随着掠夺大军出征的年纪,笑起来却依然像个小孩子。
“你会被揍呢。”他身旁的女孩道。她与他年龄相当,穿着裙子,肤色白皙,长长的金发编成辫子,发际插着一把鲸骨梳,手边摆了一篮为母亲采集的药草。
“被揍也值得。”他亲了她一口。这是他们的初吻,像鸟儿啄食般轻巧。
“滚开!”艾迪丝拉起身,“布拉吉!布拉吉!他在这里!”
壮汉一路跑过来。
“瓦利王子。”他说,“您总是在找我麻烦!您的长矛呢?您的弓呢?”
“我很确定它们就在附近某处。”瓦利说,“刚才在西边看到艾迪丝拉,我就丢下了它们。”
布拉吉摇摇头,三十五岁上下的老战士身上满是伤疤。
“您知道的,那些武器绝对不能离身啊。您随大军出征的日子不远了,到时候您会怎么做?一看到漂亮女孩,就把长剑、盾牌扔在船上吗?”
“我想这个可能性很高。”艾迪丝拉说。
“小姐,你啊,请你闭上嘴。看看你这张脸,白得像个公主。你这村姑身上应该要有更多做苦工的痕迹。”
“光是听你说话就像是做了一辈子的苦工啦。”
“我受够了,我要跟你的母亲谈谈。”布拉吉说。
女孩无所谓地耸耸肩。
布拉吉指着她,“我这人绝不拐弯抹角,王子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在他荒废政务、跟村姑厮混前,可是个日日精进武艺的好孩子。现在他却抛下了武器,成天待在你母亲家,浪费时间与你闲聊、游戏。白狼之王奥森的儿子,怎么可以像根拨火钳似的呢?”
瓦利哈哈大笑。他一直很在意这个词,拨火钳真的是成天插在火炉里吗?若是,那他应该不是拨火钳吧。但如果这代表他能一直跟艾迪丝拉窝在火炉边、听农妇的故事,那么他宁愿当一根拨火钳。
“我可没有对他下咒。”艾迪丝拉说。
“确实。”布拉吉说,“不过他已经被你迷昏了。走吧,我们去见你妈。”
艾迪丝拉家的农舍位于山坡上,走起来一点都不轻松,炽热的阳光更是让人难熬。布拉吉要瓦利扛着两人份的行李和武器,这是在打猎途中逃跑的惩罚。发现王子依然步履轻盈,他忍不住又往袋子里扔了几颗石头。
艾迪丝拉的母亲名叫狄莎,她是知名的治疗师,住在罗葛兰的艾昆德港附近。这里是莱吉尔人的领土。这几年艾昆德港的人口增加不少,从八户跃升至十二户,可以算是大型的聚落了。五年前,奥森王将他唯一的儿子瓦利送至艾昆德,作为霍尔达与莱吉尔两国如实遵守停战协约的担保。
布拉吉跟随王子一同搬来此地,训练他的狩猎技巧与剑技。很显然,这位老臣与年轻的王子性情南辕北辙,只有在搭乘瓦利的小帆船绕着海岸猎海豹、钓鱼时,他们的感情才会稍微融洽一些。尽管如此,两人在海上也很少交谈。瓦利的心思全被阳光与海水吸走,觉得脚下的小船随风航行,宛如活物。布拉吉沉默不语,因为他深信一开口就会赶走鱼群。
抵达茅舍门口时,瓦利满身大汗。他很庆幸现下正值盛夏,时间失去了意义,夜晚仅是昙花一现。即使到了傍晚,太阳仍旧高高挂在空中,最后才落入农民每星期六洗澡的河畔。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加入他们的行列。
想起第一次见到艾迪丝拉的情景,他不禁失笑。当时他在艾昆德才待了一周,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骚动,原来是她潜入河底,憋住气,直到她母亲急忙前来救人,才哗地一下从母亲背后跃出水面,笑得花枝乱颤。即便是在五年前,也没有谁的泳技比得过艾迪丝拉。她的兄长叫她“海豹”,这是她的第一个绰号,之后她获得了更多称号,但多半不是什么好听的词语。人们都说海豹是“海里的狗儿”,所以也有段日子,她被封上“地狱猎犬葛恩”之名,后来因着狄莎的反对,她又改名为“汪汪”。跟她的家人共处时,他偶尔会用这个昵称唤她,但在两人独处时,他用的必定是她的本名。
瓦利深爱这个地方——烟囱冒出的烟雾代表美食即将上桌,鸡在脚边奔跑,狗儿冲出来对他吠叫,是迎接,不是警戒。
他在福克毕尔王位于港边的宫殿中拥有一席之地,可放眼整个罗葛兰,没有哪里比这间农舍更有家的味道。因此他时常跑来狄莎大妈这里,一下子就消磨掉大半天的时光。
“大妈,你好啊!”瓦利高喊。
正从天花板上取出干燥药草的妇人转过身,看着他们走近。
“看来你又要玩那些把戏了。”狄莎说。她跟女儿不同,棕褐色的皮肤直比烤过的麦粒,从放弃介意自己能否再吸引男人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往脸上涂抹驻颜的乳液了。狄莎与她的丈夫离了婚,因为那家伙的拳脚太过有力,议会投票裁决她可以留着他的农场。来年他随军出海掠夺,原本打算借此取回他的财富,却战死沙场,她一点也不觉得遗憾。现在她是这间农舍的女王,心思全放在她的儿女以及四周的农作物上。
夏季的夜晚,瓦利会跟艾迪丝拉一家坐在农舍外,玩玩名为国王餐桌的桌上游戏,说说故事,大啖狄莎无人能敌的美味佳肴。他还在这里学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巴斯老头是狄莎家唯一的仆役,早先在一场与丹麦人对垒的前哨战中遭到俘虏。瓦利为他的语言着迷不已,花费大把时光跟这名异族奴隶谈论他的家乡与风俗。巴斯曾遭受丹麦人的奴役,比起丹麦贵族,他认为狄莎是更值得服侍的好主人。
到了冬天,众人挤进冒着烟的小小茅屋,咀嚼烤熟的根茎蔬菜配咸鱼,欢笑打闹,直到再也笑不出来为止。艾迪丝拉的兄弟都跟瓦利相当亲近,特别是雷卡和年纪最小的曼尼,他们是他打猎、玩耍、聊天的伙伴。
“大妈,我得跟你谈谈你的女儿。”布拉吉说。
“有什么事吗?”
“我希望你禁止她跟王子见面。”
“我不打算禁止我的孩子做任何事。”狄莎说,“不过我会转告她。”
“不能叫她孩子啦,她少说也有十三岁了吧?跟她同龄的女孩都要嫁人了,那样才对。”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布拉吉举起双手,发出细细的吐气声,仿佛他心中那个装满怨气的滚热锅炉终于爆发了。他试着保持礼貌,不让说出口的话太过失礼,尽量选择文雅的字眼来凸显自己跟这群农民的差异。
“重点在于,我是白狼王奥森的忠实家臣。我曾经打过二十三场战役。我曾与国王并肩而立,对抗奥斯传德的基阿特人,他们的数量远远凌驾我们,死亡迫在眉睫。我和气势非凡的王杀出一条血路,砍倒二十名敌人,从剑刃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停泊船只的海岸……”
狄莎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瓦利在布拉吉背后演哑剧。少年已经于千百个不同的场合听过这个故事千百次了,或者是在宫廷大厅宴饮时的吹嘘,或者是营火边的低语,或者是狂吼着要他拿父亲当榜样的训诫。总之,这番话他早已倒背如流。
“我是战士,很荣幸能够担任瓦利王子的保镖兼导师。然而,我发现这件差事越来越棘手了,越来越棘手。我感觉自己像是洛基,被捆绑在岩石上,眼中满是毒液。没有人管得住他,夫人,这都是你的女儿的错。”
“怎么说?”
“我要诅咒他看到她的那一天。起先,那只是孩子们天真的友谊,可是到了去年,他已经无心狩猎、没空习武。他的父亲希望让他跟着铁匠工作,好熟知各种武器是如何从岩石中成型,它们砍在敌人的盾牌上会有什么效果,可他抛下了熔炉;福克毕尔打算教他治理国家的方式,但他抛下了一场场的国事会议,还抛下了剑技与矛术的测验。除了待在你女儿身边,他什么都抛下了。夫人,你看看他现在这副讨人厌的模样。”
狄莎耸肩的方式跟她的女儿如出一辙。
“我不能控制艾迪丝拉跟哪些人见面,或者是不见哪些人。没有用的。你不是也已经念过你的王子很多次了?”
“这我可不清楚。”瓦利说。
布拉吉瞪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当年的那二十个基阿特人。
“不用担心,瓦利跟福克毕德的女儿有婚约。”狄莎说,想用这句话结束这场争辩。
“我一点都不想跟福克毕德的女儿结婚,可惜我的意愿对婚约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力。”瓦利叹气。
“才怪。”布拉吉说,“才怪!夫人、大妈,你的女儿绝对不能继续跟瓦利王子调情。”
狄莎双臂一摊,“那你说我该怎么做?他从小就爱往这里跑。”
“他已经不是小男孩了。要是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国王会怎么想?”
“他从来没有碰过我!”艾迪丝拉忍不住了。
“他只是从来没有成功过。”布拉吉说,“夫人,听好,请你终止这段关系。若你不帮忙,我可以让国王下令。”
狄莎大妈皱起眉头,“我只欠国王税金,还有儿子的兵役。我不是他忠诚的护卫,别拿他来欺压我。我有权利选择让谁当我们的朋友,这跟你无关。”
“所有的事情都跟国王有关。”
狄莎拿下最后一批药草,就着围裙擦手。
“错了。法律阻止他干涉自由人的事务,他不能要求我的孩子跟谁来往、不跟谁来往。”
“夫人,他们不是孩子了。瓦利是个十三岁的大人,再过不久就要登上王位了。”
“既然如此,谁又能限制他的行为?”狄莎问。
布拉吉怒吼一声,抱起武器,转身走下草坡。
对瓦利来说,这个正经八百的老战士无疑是娱乐的来源。但到下一个礼拜,他会由衷地庆幸布拉吉愿意在他首度出征时站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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