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邀请
谣言传遍小小的农庄，好奇心引来群众。他们塞进狄莎家，拥挤到狄莎不得不赶走几个人。
约迪丝进门前，狄莎从架上拿下旅行的包袱，往里头塞满食物——面包、一点奶酪、捆在布条里的整罐蜂蜜——还有其他东西。她的嘴巴动个不停，一半是说给瓦利听，一半是对着自己说话。
“你需要食物，至少可以撑上几天，还有点火的工具。我放了疗伤的蛛网跟蓍草，蜂蜜不是给你吃的，它也可以涂在伤口上。这些须根可以让你的血流有力，薄荷帮你提神。这个……”她捧起一个小水瓶。“要是找到安全的躲藏处，确认身旁没有敌人，你就喝下一滴。它可以让你睡过明亮的夜晚，无论床铺有多难睡，一滴就够了。五滴药水可以让大男人熟睡一整天——在不得已的状况下，你一定会需要这东西。这是止痛的附子草，用量也是一滴。现在还缺什么？”
她扫过一排排木架，布拉吉带着长剑进屋，狄莎默默接过，放在包袱旁边。羞愧令瓦利的内心百般煎熬。他只想到自己，没有顾及艾迪丝拉，他自私的举动宣告了她的死期。
“来，”狄莎大妈打开一小包蘑菇和干燥花瓣。“这是狂战士使用的药物。放进水里煮沸，尽量在最烫的时候喝掉。”
瓦利想要抗议，说他不想跟狂战士的魔法沾上边。他不认为在打斗前会有时间让他生火烧水，不过呢，他想他最好心怀感激地接受狄莎的好意。
约迪丝踏进农舍，往他后脑勺重重拍了一掌。
“我听说了。王子，你这个蠢蛋，要是你真的当上国王，愿神保佑霍尔达人。”约迪丝大妈个性聒噪，肥嘟嘟的双臂有如整条火腿。这一掌还真痛，瓦利默默承受。他从小就与这位农妇熟识，她几乎把随时拧他耳朵这件事当成她的权力。
两名妇人凝视对方片刻。
“开始了？”约迪丝问。
狄莎点头。
她们走到屋子中央，开始动手生火，移开挡路的山羊、鸡、长凳矮凳，将好奇的邻人推到最不碍事的角落。
她们扛进一张木桌，放在火炉旁，将一只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搁上桌面，布置完，狄莎抖开长发，约迪丝握住她的发梢，紧紧绑了三个结。瓦利不禁寒颤。他知道这是什么——死亡之神项链上的三个吊人结——他所憎恨的神祇，奥丁的象征。
两人的一举一动被众人的低语包围，看得见的人把前方的景象传入后头群众耳中。
“她在帮她绑头发。”
“她要成为奥丁的新娘。”
“如果她上吊自杀，那么奥丁可能会救那个女孩。”
“没错，那个恐怖的家伙就是想看人上吊。”
“他是吊死鬼之神，真的很厉害！”
“少蠢了——就算狄莎大妈死了，那女孩也没办法得救。”
有些人陶醉地赞颂奥丁，其他人压低音量，不敢苟同。那些牧场贫瘠、屋舍简陋的穷人，认为命运全在众神手中。富有的农夫，或者是享受掠夺之乐的壮丁，他们多半说好运是靠自己奋斗而来，少把信念放在神祇身上。
约迪丝将箱子往前推，狄莎坐在上头，视野稍微比围观者高上一些，她的脚就悬在火炉上。约迪丝抓住瓦利的手臂，要他坐在火炉另一边的地上，仰头望着狄莎。
瓦利环顾目光炯炯的众人，他们在火光中露出期盼的神色。仿佛他坐在林间的诡异空地，这些人好似扭曲的树木般围着他。
“不需要留在此处、不该留在此处的人——接下来的仪式可没有那么简单。”约迪丝说道，可是没有人离开。她挤过人群，拿起屋后架上的陶罐，取走充当盖子的石块，倒出一块像是打火石的东西。
约迪斯将那个东西丢进火炉，它开始燃烧，飘出刺鼻难闻的烟雾。最靠近火炉的几个人，包括瓦利，纷纷拉起衣领遮住口鼻，但狄莎深深吸气，以古怪的高亢嗓音吟唱：
鲜血从狄莎掌心滴在木片上。她让木片的符文沾满血渍，将之丢进火炉。
“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
约迪丝来到狄莎身边，替她包扎伤口，不过狄莎似乎浑然不觉。她反复唱颂，空洞的双眼直视前方，嗓音抹去了瓦利的时间感。他看着火焰吞噬柴薪以及约迪丝丢下的奇异药草，老大妈瑟非带来更多柴薪与药草。
“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她不断重复问答，在木箱上轻轻摇晃，瓦利透过火焰与烟雾望向她，他的心思不时远扬，以为她已经唱完了，但等他回过神，她依然重复着那几句话。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他无法判断，可是他的双腿麻木、脑袋沉重。
烟雾填满瓦利的感知，疲惫笼罩他全身，但他无法合眼，每当他即将失去意识时，约迪丝或是瑟菲会用力摇晃他，同时不断激励狄莎。她坐在高处的原因揭晓了，不舒适、不安稳的环境让她无法打瞌睡。接着瓦利发现屋子空旷许多，气温略为下降。有些人离开了；事实上转身离去的人不少。看着门外，他发现短暂的夜晚即将结束，天边透出明亮的曙光。
四周的农夫来来去去：他们谈论思考狄莎要如何施行这个魔法，纳闷她要在瓦利身上种下什么咒术。有些人说她要让他刀枪不入；有些人说她要把他变成鸟儿，直接飞去找狼人；有些人说她很高兴自己的女儿即将投向奥丁身边，打算干扰瓦利的任务。两个人开始丢骰子；其他人摸出瓦利的国王餐桌游戏道具玩了起来，仪式很无趣，回家的话，他们又怕错过什么精彩好戏。两个年轻人甚至开始拿狄莎说笑，装出愚蠢的尖声学她吟诵。约迪丝猛挥扫把，狠狠揍了他们一顿。来自远处农庄的虔诚妇女现在才抵达，跟着狄莎一同唱颂，希望能向狄莎寻找的神祇沾到一点祝福。
“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
吟唱永无止境。外头的天光越来越亮，周围的温度忽热忽冷。人们来来去去。约迪丝摇醒瓦利、摇醒狄莎，稳住她的身形，往火里丢进更多药草。
“我是谁？我不知道。我在哪？在黑暗之中。我是谁？我是乌鸦。我在哪？在死者之原。我是谁，我是群鸦。我在哪？在看得见的地方。”
她真的这么说了吗？瓦利心想。地面似乎开始晃动，他仿佛乘上了一艘船。空气厚重黏腻。屋外的光线再次暗下来。瓦利跟狄莎已经三天没睡了。狄莎的嗓音沙哑，低沉难辨。
某个东西划破他沉滞的思绪。狄莎不断咳嗽、急促地低喃，接着她高声尖叫，开始剧烈颤抖。约迪丝跟瑟菲跳到她身旁，抱住她的胸口。狄莎浑身僵硬——她看起来像是要从位置上浮起来似的。
“针扎得我好痛。”
瓦利从没听过狄莎用这种语调说话，缓慢而从容，比她平日的声线高亢许多，带着古怪的口音。
瓦利仰望她，他的双腿硬得像石头，心绪成了一块巨岩。
“我从受难之神手中得到符文。”
孩子似的颤抖嗓音，瓦利心想。一半像是吞吐海岸的碎浪，另一半则是破碎得宛如被鸡骨噎到的狗儿。
狄莎往后一倒，重重坐在桌上，箱子砰的躺在一旁。抽搐渐渐转为轻颤，她慢慢平静下来。约迪丝跟瑟菲松手，她站起身，望向屋外。屋里的温度骤降，瓦利感觉到手臂起了整片鸡皮疙瘩。他的吐息在眼前结霜，狄莎大妈的神态与往日大相径庭。她高傲地站着，如同女王一般环视周围。众人从她身旁退去，惊叫声从他们口中逸出。她脚边已经结起一层冰霜。瓦利确信他看到的就是魔法。没错，只是这跟狄莎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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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迪丝进门前，狄莎从架上拿下旅行的包袱，往里头塞满食物——面包、一点奶酪、捆在布条里的整罐蜂蜜——还有其他东西。她的嘴巴动个不停，一半是说给瓦利听，一半是对着自己说话。
“你需要食物，至少可以撑上几天，还有点火的工具。我放了疗伤的蛛网跟蓍草，蜂蜜不是给你吃的，它也可以涂在伤口上。这些须根可以让你的血流有力，薄荷帮你提神。这个……”她捧起一个小水瓶。“要是找到安全的躲藏处，确认身旁没有敌人，你就喝下一滴。它可以让你睡过明亮的夜晚，无论床铺有多难睡，一滴就够了。五滴药水可以让大男人熟睡一整天——在不得已的状况下，你一定会需要这东西。这是止痛的附子草，用量也是一滴。现在还缺什么？”
她扫过一排排木架，布拉吉带着长剑进屋，狄莎默默接过，放在包袱旁边。羞愧令瓦利的内心百般煎熬。他只想到自己，没有顾及艾迪丝拉，他自私的举动宣告了她的死期。
“来，”狄莎大妈打开一小包蘑菇和干燥花瓣。“这是狂战士使用的药物。放进水里煮沸，尽量在最烫的时候喝掉。”
瓦利想要抗议，说他不想跟狂战士的魔法沾上边。他不认为在打斗前会有时间让他生火烧水，不过呢，他想他最好心怀感激地接受狄莎的好意。
约迪丝踏进农舍，往他后脑勺重重拍了一掌。
“我听说了。王子，你这个蠢蛋，要是你真的当上国王，愿神保佑霍尔达人。”约迪丝大妈个性聒噪，肥嘟嘟的双臂有如整条火腿。这一掌还真痛，瓦利默默承受。他从小就与这位农妇熟识，她几乎把随时拧他耳朵这件事当成她的权力。
两名妇人凝视对方片刻。
“开始了？”约迪丝问。
狄莎点头。
她们走到屋子中央，开始动手生火，移开挡路的山羊、鸡、长凳矮凳，将好奇的邻人推到最不碍事的角落。
她们扛进一张木桌，放在火炉旁，将一只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搁上桌面，布置完，狄莎抖开长发，约迪丝握住她的发梢，紧紧绑了三个结。瓦利不禁寒颤。他知道这是什么——死亡之神项链上的三个吊人结——他所憎恨的神祇，奥丁的象征。
两人的一举一动被众人的低语包围，看得见的人把前方的景象传入后头群众耳中。
“她在帮她绑头发。”
“她要成为奥丁的新娘。”
“如果她上吊自杀，那么奥丁可能会救那个女孩。”
“没错，那个恐怖的家伙就是想看人上吊。”
“他是吊死鬼之神，真的很厉害！”
“少蠢了——就算狄莎大妈死了，那女孩也没办法得救。”
有些人陶醉地赞颂奥丁，其他人压低音量，不敢苟同。那些牧场贫瘠、屋舍简陋的穷人，认为命运全在众神手中。富有的农夫，或者是享受掠夺之乐的壮丁，他们多半说好运是靠自己奋斗而来，少把信念放在神祇身上。
约迪丝将箱子往前推，狄莎坐在上头，视野稍微比围观者高上一些，她的脚就悬在火炉上。约迪丝抓住瓦利的手臂，要他坐在火炉另一边的地上，仰头望着狄莎。
瓦利环顾目光炯炯的众人，他们在火光中露出期盼的神色。仿佛他坐在林间的诡异空地，这些人好似扭曲的树木般围着他。
“不需要留在此处、不该留在此处的人——接下来的仪式可没有那么简单。”约迪丝说道，可是没有人离开。她挤过人群，拿起屋后架上的陶罐，取走充当盖子的石块，倒出一块像是打火石的东西。
约迪斯将那个东西丢进火炉，它开始燃烧，飘出刺鼻难闻的烟雾。最靠近火炉的几个人，包括瓦利，纷纷拉起衣领遮住口鼻，但狄莎深深吸气，以古怪的高亢嗓音吟唱：
咒法之神的符文为我所言，
绞架之神的符文为我所言。
奥丁，为了智识失去独眼，
奥丁，井水流过你的脑袋。
狄莎掏出一块木片，短刀在上面划了三次，刻出某个瓦利看不清的符号。木片搁在她膝上，刀尖抵住她的掌心。她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在掌上划下相同的刻痕，这回她的动作加快了些。瓦利认出那是安苏兹（Ansuz）符文，看得出神。他也会刻划符文，听说这些符号拥有神奇的力量。他曾经请狄莎告诉他符文有什么意义，然而她只说国王跟战士是在敌人的尸体上刻下符文，不需要了解里头的涵义。绞架之神的符文为我所言。
奥丁，为了智识失去独眼，
奥丁，井水流过你的脑袋。
鲜血从狄莎掌心滴在木片上。她让木片的符文沾满血渍，将之丢进火炉。
“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
约迪丝来到狄莎身边，替她包扎伤口，不过狄莎似乎浑然不觉。她反复唱颂，空洞的双眼直视前方，嗓音抹去了瓦利的时间感。他看着火焰吞噬柴薪以及约迪丝丢下的奇异药草，老大妈瑟非带来更多柴薪与药草。
“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她不断重复问答，在木箱上轻轻摇晃，瓦利透过火焰与烟雾望向她，他的心思不时远扬，以为她已经唱完了，但等他回过神，她依然重复着那几句话。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他无法判断，可是他的双腿麻木、脑袋沉重。
烟雾填满瓦利的感知，疲惫笼罩他全身，但他无法合眼，每当他即将失去意识时，约迪丝或是瑟菲会用力摇晃他，同时不断激励狄莎。她坐在高处的原因揭晓了，不舒适、不安稳的环境让她无法打瞌睡。接着瓦利发现屋子空旷许多，气温略为下降。有些人离开了；事实上转身离去的人不少。看着门外，他发现短暂的夜晚即将结束，天边透出明亮的曙光。
四周的农夫来来去去：他们谈论思考狄莎要如何施行这个魔法，纳闷她要在瓦利身上种下什么咒术。有些人说她要让他刀枪不入；有些人说她要把他变成鸟儿，直接飞去找狼人；有些人说她很高兴自己的女儿即将投向奥丁身边，打算干扰瓦利的任务。两个人开始丢骰子；其他人摸出瓦利的国王餐桌游戏道具玩了起来，仪式很无趣，回家的话，他们又怕错过什么精彩好戏。两个年轻人甚至开始拿狄莎说笑，装出愚蠢的尖声学她吟诵。约迪丝猛挥扫把，狠狠揍了他们一顿。来自远处农庄的虔诚妇女现在才抵达，跟着狄莎一同唱颂，希望能向狄莎寻找的神祇沾到一点祝福。
“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我是什么？我是女人。我在哪？我在火炉旁。”
吟唱永无止境。外头的天光越来越亮，周围的温度忽热忽冷。人们来来去去。约迪丝摇醒瓦利、摇醒狄莎，稳住她的身形，往火里丢进更多药草。
“我是谁？我不知道。我在哪？在黑暗之中。我是谁？我是乌鸦。我在哪？在死者之原。我是谁，我是群鸦。我在哪？在看得见的地方。”
她真的这么说了吗？瓦利心想。地面似乎开始晃动，他仿佛乘上了一艘船。空气厚重黏腻。屋外的光线再次暗下来。瓦利跟狄莎已经三天没睡了。狄莎的嗓音沙哑，低沉难辨。
某个东西划破他沉滞的思绪。狄莎不断咳嗽、急促地低喃，接着她高声尖叫，开始剧烈颤抖。约迪丝跟瑟菲跳到她身旁，抱住她的胸口。狄莎浑身僵硬——她看起来像是要从位置上浮起来似的。
“针扎得我好痛。”
瓦利从没听过狄莎用这种语调说话，缓慢而从容，比她平日的声线高亢许多，带着古怪的口音。
瓦利仰望她，他的双腿硬得像石头，心绪成了一块巨岩。
“我从受难之神手中得到符文。”
孩子似的颤抖嗓音，瓦利心想。一半像是吞吐海岸的碎浪，另一半则是破碎得宛如被鸡骨噎到的狗儿。
狄莎往后一倒，重重坐在桌上，箱子砰的躺在一旁。抽搐渐渐转为轻颤，她慢慢平静下来。约迪丝跟瑟菲松手，她站起身，望向屋外。屋里的温度骤降，瓦利感觉到手臂起了整片鸡皮疙瘩。他的吐息在眼前结霜，狄莎大妈的神态与往日大相径庭。她高傲地站着，如同女王一般环视周围。众人从她身旁退去，惊叫声从他们口中逸出。她脚边已经结起一层冰霜。瓦利确信他看到的就是魔法。没错，只是这跟狄莎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