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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敌袭

瓦利猛然惊醒,仿佛是搭乘的船只突然搁浅似的。起先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然后他慢慢想起来——这里是福克毕德的大厅。他的舌头麻木,脑袋更是不灵光。呕吐的欲望排山倒海而来,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倒在长凳上的醉汉,有些人手中还抓着酒杯。他想尿尿、想吐、想要赶走脑海中急促的嗡鸣。
“老大,要来点麦酒吗?”布拉吉递来一个牛角酒杯。这人还醒着,还在喝,只是旁边的人都倒了。
“下一杯等我进英灵殿再说吧。”光是看着酒杯就想吐,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大厅,来到码头,在那里解决生理需求。
外头很热。烈日高挂空中,他的脑袋几乎要被煮沸了。他想降降温,往水中踏了几步,仰天倒下。清凉的海水让他的思路正常了些,爬起来时,他觉得好多了。四下无人,他走到井边,拉起水桶,往头上浇了一桶水,顺便喝下几口。他望向那只狼人,某人在他身上披了块布,替他遮阳。谁会这么做?有个人睡在他身旁的地上,身体几乎被斗篷盖住。瓦利眼中充满睡意和水汽,他没办法定焦,也无法强迫自己混乱的脑袋思考口渴之外的事情。
他又喝了一口水,望向海面。地平线有一抹灰点。他揉揉眼睛,看不出那是什么。现在他只觉得饿,打算回大厅看看有没有昨晚剩下的食物。
突然间他懂了,那片灰点是烟。有艘船燃起火光。长船载着许多压舱石,可以垫着那些石块煮食。那艘船上有人在煮东西。为什么要在接近陆地时开伙呢?商人再过不久就能进入村落,跟他们的主顾买食物跟搭配的麦酒,讨好村人。接着他想到数年前袭击修道院的那次掠夺。狂战士在他们抵达战场前烧水,煮熟他们的药草与引人癫狂的蘑菇。
“少来了。”他对自己说。
现实狠狠撞进他的脑袋,宛如一记重拳。没错!是敌袭!
福克毕德前去参加诸王会议,带走六十名最优秀的战士。假如敌人察觉这点,他们就会知道莱吉尔的村落现在毫无抵御之力。这里还有谁?农夫、老战士、女人、小孩。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
他想通了。所以他母亲才会要求他离开,不希望他卷入敌人的掠夺战场。为什么母亲不干脆送来援军?因为奥森尽管神智昏乱,大权依然在他手中。她可以买进粮食,可以安排她女儿的婚事,可以派人传讯给她的儿子,可是只要白狼依然在世,他的战士就只听他的命令。要是没有奥森领导霍尔达大军,她没办法援助友邦,或是打击敌人。瓦利的姐姐妲拉不是嫁给丹麦人因格瓦?会有这段婚姻就是因为霍尔达疲软无力——他们需要姻亲的保护。没有外人知晓奥森的病情,因此丹麦国王们很乐意提供他们的儿子——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获得保护。事实上情势刚好相反,他们上当了。
为什么叶莎不让福克毕德知道这件事?因为她怕瓦利不会跟他的女儿成婚,他拒绝迎娶拉格娜的传言已经来到霍尔达的朝廷,叶莎无法确定瓦利是否接受这桩婚事,她害怕与莱吉尔的停战协约可能会破裂。王后打算让她的邻居操烦其他敌人的侵袭。所以为什么莱吉尔没有收到警告?因为瓦利一时冲动,说他不要担起身为王子的义务。是他让灾厄降临在莱吉尔人头上,对此,他深感羞愧。
瓦利冲进大厅。
“起来!快起来!敌人来了!快起来!”他大吼大叫。
炉中的煤炭还没熄灭,他拿面包盘铲起几块,从地上捡起一些稻草,奔向烽火台。他等了好久好久才点燃烽火。
“快点,快点!去拿武器跟盾牌!我们要大战一场啦!”
布拉吉闲散的步伐仿佛是一早起床,巡视自己领土的国王。“大人,怎么了?”
“你看地平线那里——是烟。我知道那是战船。”
“说不定是商人在烤鲭鱼啊。”布拉吉神色镇定。
“如果他们打算来这里,那就会在这里吃东西,或者他们只是路过,无论如何,对方绝对不会冒着惊动我们的风险胡乱生火。你以前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烟雾?”
“不是这里,可是——”
“我是谁?”
“瓦利,长剑之国霍尔达的王子。”布拉吉说。
“我是谁的儿子?”
“战场之王奥森。”
“那就尊重我的命令,叫大家整装!快叫他们整装迎击!”
布拉吉耸耸肩,却还是握起腰间的牛角,这是老战士最珍爱的东西,几乎时时随身携带。他甚至还常把头盔挂在脑后,不过他对锁子甲总是敬谢不敏。大家都知道要是他没打算远行,盾牌绝对会扛在肩上。
布拉吉吹响号角三次,走进大厅,摇醒众人。起先大家还以为他是在说笑,在瓦利的催促之下,他们踉跄着走出大厅,看到烽火燃起。没有人会为了开玩笑而点燃烽火。山丘上的另一处烽火台呼应了此地的信号,他们知道后头更多的烽火台也会跟着点燃,呼唤农场里的壮丁前来守卫海岸。
瓦利看了看现下的人手。四十个男子,说准确一点是男孩与老祖父的组合,有些人依然半睡半醒。他一边吼叫一边踹他们几脚,要他们拿起武器防具。宿醉未醒的众人打开大厅的木柜,取出武器、铺棉外衣、一两件锁子甲和头盔。盾牌与长矛放在另一间储藏室里。他们脚步虚浮,扯下外衣,穿上战袍,拿武器时撞成一团。
“船帆!”布拉吉在外头高喊。虽然这位老战士醉得厉害,他还是穿好了锁子甲,手持两根长矛,又粗又长的那根用来近战,另一根比较轻巧的则是用来投掷。
尽管这是他的权利,瓦利不打算穿锁子甲。他抓起长刀、盾牌、头盔,全部塞到布拉吉手中。
“在山丘顶上、农舍后方、灌木丛旁边的马车道筑起盾墙。”他说,“他们不会从树林后头偷袭,至少在仓促之间不会这么做。这些帮我拿过去。在林间布下五名弓箭手,叫他们别放箭,等我的命令。即使敌人逼近也不准动手,听到了吗?不准动手。”
“是的,大人,可是他们会爬上山丘吗?我想他们掠夺完这里就会离开。”
“船上有狂战士,他们一定会上来的。”瓦利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那里迎击。快上去筑盾墙,准备接应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看到瓦利带着狼人回来,布拉吉已经够讶异了。王子的转变更让他说不出话。
霍格尼跟欧里走进大厅。
“啊,霍尔达的好男儿。”瓦利说,“你们跟弓箭手进入树林,掩护盾墙。盯好他们,在我下令之前不准轻举妄动,你们会知道何时要从敌人背后突袭。”
“遵命,大人。”霍格尼跟欧里昏沉得难以回嘴,无法辩驳他们都是参加过五次掠夺的老兵。总之,瓦利是王子。在战场上,如果没别的事情好做,王子就要负责发号施令。
那几艘长船更加接近海岸了。他们听得到狂战士的嘶吼,还有敲打盾牌身躯的声响,他们口中念着献给奥丁的誓词,咒骂敌人。字句模糊,但若是曾经听过他们的唱颂,你就会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奥丁!”
“他就是愤怒!”
“奥丁!”
“他就是战争!”
“大人,听起来像是我们的同胞。”欧里说。
布拉吉摇摇头。“看看那些战船,吃水太浅,那群畜生是丹麦人——他们的船只只是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我在科旁贡见过他们。没错,他们雇用了附近的海盗,不过那些确实是丹麦人。”
瓦利转身面向他的手下。“我是瓦利,掠夺五座城镇、无情的白狼奥森之子。你们没有王子可以领头,所以我掌有领导权。海上有三艘船,至少有八十名战士,敌我战力悬殊。不过我们可以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让他们后悔曾经涉足我们的海岸。在我抵达坡顶前,布拉吉负责发号施令。向你们信仰的诸神祈祷,叫他们准备迎接你们。”
布拉吉点点头,示意众人跟上。他们走过村落,女人、小孩、狗儿追着他们跑。
 
外头的骚动惊醒了艾迪丝拉。她东张西望,发现自己睡在屋外,背上盖着披风,她的头发被露水沾湿。
嘶吼痛叫以及火焰的气息飘了过来。孩子们不住哭号,男人女人的叫声此起彼伏。她看着瓦利下达命令,然后望向海面。三张风帆、吟唱声。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那个狼人人也知道,他第一次拉扯起身上的绳索。
她听到瓦利说的话:他们都会死。那个活得自由自在的青年却要像是待宰的猪一般死去,听起来真是不对劲。她取下罩着菲雷格脑袋的布袋。
狼人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艾迪丝拉,接着是她背后的瓦利。他愤怒地低吼,艾迪丝拉不禁往后退去。菲雷格还记得沉睡骑手的面容,猜到将他俘虏至此的人就是他。
她看着他。“我要放走你。”她说,“可是你要发誓绝对不会伤害我,或者是我的同胞。”
“我会保护你,我要为你效劳。”
“对你信仰的随便哪个神祇发誓。”
“我向天地发誓。”菲雷格说。
“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你不能伤害把你带来此处的那个人,他是我的挚爱。”艾迪丝拉说,“我相信你的誓言。你可以守约吗?”
“可以。”
她抽出腰间的小刀,割断束缚他的绳索。船只越来越近,几乎看得清船上战士的面容。她又锯又割,狼人的双手跟脖子都缠着绳子。慌乱间,没有人注意到她做了什么事。最后他恢复了自由。
菲雷格站起来,动作如同刚起床的老头子。
“快走吧。你现在是腹背受敌。快走!”
“我要留在你身边。”
“不行。”艾迪丝拉说,“我不准你这么做,快走。你发誓为我效劳,现在照我说的去做,快跑。”
狼人紧盯着她,这副神态令她联想到狗儿好奇地侧头聆听陌生声响的模样。
“大人,狼人挣脱了!”
“艾迪丝拉,待着别动,我来了!”
瓦利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但他一路狂奔而至,手握长刀。狼人看到他逼近,露出森森白牙。
“你的誓言!”艾迪丝拉说。
狼人抓住她的肩膀。“我不会忘记你。”他说。
他吻了她——孩童似的亲吻,两人的嘴唇仅是轻轻一触——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艾迪丝拉惊得全身僵硬,瓦利冲到她身边。
“艾迪丝拉,你没事吧?他怎么挣脱的呢?你没事吧?亲爱的,你没事吧?德伦奇在哪?他在哪?你的未婚夫在哪?”
“我想他跟其他男人到山坡上了。”
瓦利皱起眉头。“喔,他应该要好好照顾你。他应该要先想到你。”
“现在我要怎么做?”
“回到农庄,带你母亲往田野逃跑。一定要躲好——你们很清楚哪里可以藏。等危机解除,我会去找你们。”
艾迪丝拉拥抱瓦利,首次领略那些女人在码头送丈夫上战场时的心情,她也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刻想要的是什么——不是爱人提醒他即将离去,不是要他平安归来、好运连连的请求祈愿。战场上的男人需要勇气,知道他的死亡不会让任何人伤心,认定那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所以艾迪丝拉吻了他,说出大部分妻子送行时的离别话语。
“替我杀一百个敌人。”
他点点头,紧紧拥住她,然后松开手臂。
“快跑。”他说,“快去逃命。”
她拔腿狂奔,冲上山丘,跑向她的农舍。
瓦利回头望向海面,在港边看到最不可思议的景象。那只狼人独自面对三艘战船。他站在小小的海滩,猛搥自己的胸膛,一会站得笔直,一会伏在沙地上。狂战士嘶吼着要攻击他,舵手却转过船身,想要好好打量他。对于负责控制船只的清醒战士来说,他们对上了一只半狼人,打算在上岸前仔细研究一番。
菲雷格让船只在岸边犹豫不前,替瓦利争取到一些时间。他不知道福克毕德把财宝藏在哪里——这秘密仅有少数几人知晓——不过大厅里有足够的上好餐具与挂毯,这样就够了。他扯下两块挂毯,尽可能地包起许多金属杯盘,接着在开口处打了个松散的结,跑出屋外。他知道狂战士只要受到挑衅,就会追着他跑,现在他要给其余战士追捕他的理由。
他可以清楚看见敌人的样貌。三艘长船离岸边只剩一小段距离,船身与海岸平行。战士们大吼大叫,发出如同野狼棕熊的咆哮,有些人含糊不清地咕哝,甚至跟自己人打了起来。是狂战士,毋庸置疑。瓦利咽咽口水。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
舵手终于判定无论有多么法力无边,区区一只狼人挡不了他们的去路。他回转船舵,船首转向海岸。划桨的战士加快速度,朝岸边冲撞。
狼人已经达成他的目的,给艾迪丝拉更多逃命的时间。现在他也溜了,只剩下瓦利留在宫殿附近,两三名斥候从坡顶上望着他。
他对他们挥挥手,他们也挥手致意。他爬上马背,叮当作响的包袱往背后一甩。让那包餐具维持平衡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两个盘子抖落。这不重要,事实上,这样正好。瓦利策马朝海岸挺进,以平稳的速度跑向进击的丹麦人。
两名狂战士无法压抑杀敌的欲望,径自跳进水中,手中紧握武器,拼命浮在水面上,差点灭顶。
瓦利侧过马身,对着逼近的战船大吼:“太迟了,你们这群懦夫!没看到吗?福克毕德的财宝就要从你们眼前飞走啦!”
几支箭矢从最接近的长船飞向瓦利,他反射性地拉紧缰绳,没有半支箭射中他,可是马儿吓到了,蹒跚着往侧边退开,拱起马背,四条腿不住踢腾,把他抖下马。瓦利落在浅水中,包袱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杯盘随着海流飘远。敲击声让马儿吓得更重,它闪电似地飞奔而去。
船上溢出狂野的吼声。瓦利头昏眼花,但他没空休息,双手抱起大量的杯盘,跌跌撞撞地踏上沙滩,走向另一匹马。
他听到背后的船只砰地撞上海岸。
“奥丁!屠杀者!奥丁!狂人!奥丁!好战上了瘾!奥丁!奥丁!奥丁!”
狂战士没有停步捡拾餐具,一心一意地朝他冲刺。瓦利抵达另一匹马身边,解开缰绳,跳上马背。他带来的杯盘只剩下一只银杯。他对着狂战士高高举起那个杯子,此时,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站在最前线的壮汉身披白熊皮,一道伤痕从额头划下,他就是那个杀死神父的狂战士,波德瓦·巴哲基。他手持投掷用的长矛,另一手握住巨大的铁杖。所以说现在他成了狂战士的首领。
事隔三年,瓦利比过去还要强壮许多,但他提醒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他忍不住对狂战士大喊:“低能的懦夫,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不是来补偿我折损的奴隶的啊?”
狂战士朝他掷出长矛,瓦利伏在马背上,躲过对方的攻击。
“这把长矛恐怕无法补偿我的损失。这东西值不了多少钱吧,就算是洗掉你抹在上面的屎尿也卖不到好价钱。”
狂战士更加愤怒了,他冲上海岸,甚至连武器都忘记拔出。瓦利很想策马碾过去,不过他想起自己对于战场上冷静组织能力的信念。他把武器交给布拉吉的原因之一,便是他这趟压根不打算开打。他想,要赢得这场战争得靠心智的力量,像是国王餐桌的游戏,他得要贯彻自己的计划。
他催马往山坡跑了一小段路,回头看看此举的成效。更多清醒的战士下了船,他看到哈里克的旗帜,这些人来自丹麦北部的黑龙之国阿杰博格。印证了他先前的想法:丹麦人与本地的狂战士合流。他真想知道是不是狂战士一方提议来此掠夺,不过没时间让他多想了。他一踢马腹,小心翼翼地远离长矛的投掷范围,却又不会离得太远,让敌人失去目标。
他听到背后传来吼叫。
“要你血溅五步!”
“抓住他!”
很好。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福克毕德的宫殿已经烧了起来,但狂战士执意追着他跑。他们会引来剩余的掠夺者吗?他让马儿在宫殿旁停留一会,再次举起手中的银杯,手持哈里克旗帜的战士指着他,大约四十名丹麦战士跟随狂战士奔上山坡。
他继续往前骑,敌人的奚落辱骂撞上他的背脊。这个计划中最危险的部分来了。接近树林时,他得让狂战士追上他。他跳下马背,高举银杯。
“懦夫!”他高喊,“孬种!”战场上不需要太过复杂的辱骂,反正没有人听得清楚。马儿惊慌逃跑。现在瓦利已经无法逃脱。不成功便成仁,他很清楚。
六到八名狂战士排成纵队,跟在巴哲基背后爬上山坡。他们越靠越近,一两支长矛刺入路旁的矮堤。瓦利转身看到他们比出低俗的手势,指着他狂号。可是他们已经不再前进。瓦利拔出一支他们射过来的长矛,丢了回去,他心中充满战场的狂热,长矛飞得太远。别在意,他已经达到目标了,狂战士再次朝他冲刺。
他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脚下狭窄的道路微微凹陷,己方的地利之便也可能成为困住他的牢笼,遮住他的视野,给予他的敌人清楚的目标。
他身着轻装,狂战士也是如此。不过他们块头更大,身躯更沉,在这条路上他可以跑得比较快。另一支长矛刺入他脚边的土地,接着一把手斧打中他的后背,幸好他躲过了斧刃。他知道他们离他不远——手斧的有效投掷范围比长矛小得多。他希望盾墙能在他抵达坡顶前布好。
那些人没让他失望。三十人站成四列,挤在小径上。他这才发现自己无路可跑。他不想叫盾墙分开一缝让他过去,因为他不确定盾墙能够及时阖上。他往后瞄了一眼,狂战士离他不到二十步远。
“放下长矛!”他口中高喊,冲向盾墙。
布拉吉站在最前线,他一手压下四五只长矛,让矛尖指着地面。
瓦利拼尽双腿的最后一丝力气,他看到一块树根从身旁的矮堤刺出,贴向小径侧边,一蹬树根,跃过盾墙上方。落地时差点踩空,撞上后排的三名男子。
“举起长矛!”布拉吉大吼,“举起长矛!”
众人手中的长矛平举,狂战士大步冲上前,呼号嘶喊。看到这群敌人,前排的一个男孩昏了过去。他背后的男人抓着他的脚把他拖到后头。瓦利找不到他的长剑,可是没时间了。他戴上头盔,抓起盾牌,挤到前排,堵住男孩原本的位置。前线相当拥挤,连挥舞武器的空间都没有,没关系,反正瓦利手中也没有武器。
“长矛!长矛!”瓦利大喊,可是没有人听见。他得在找回长剑或是另一把武器之前用盾牌撑下去。他把盾牌浮雕后的皮绳紧紧系在拳头上。布拉吉可以带着盾牌挥拳,可惜瓦利一直抓不到诀窍。那位老战士说重点是不能挥舞盾牌,而是把全身的重量放在手腕,迅速地重重一击,往前冲刺的幅度不能超过平时出拳的距离。他常看到布拉吉酒后与人打赌,用这招打倒无数对手,他真希望自己过去能够努力一点,好好学起这一招。
他背后的女人和小孩放声尖叫,狂战士仰头狂吼,他的手下尖声咒骂,敲打他们的武器。这些噪音令人头晕目眩。最后一列虽然方才被瓦利撞得乱了阵脚,不过那些人手中拿了几样远程武器。两支长矛、一把手斧、几颗石块飞向敌人。一支长矛命中某个狂战士的腿,尽管他想要继续往前跑,但速度却大不如前。矛柄撞上矮堤,他痛叫一声,蹒跚倒地。手斧跟那些石块都落空了。
狂战士没有盾牌,一手抓着长矛或石块,另一手则是巨斧。长矛石块齐飞,瓦利压低脑袋,幸好他这么做。一支矛尖直直刺穿他的盾牌上端,就这样插在那里,他没有受到半点伤害。身旁众人似乎也平安无事,到目前为止,这道盾墙还挺管用的。
几支长矛射中他们的盾牌,瓦利的盾牌重得提不起来,要是敌人抓住矛柄,而矛尖依然卡在盾牌上,那他就得放弃防具。狂战士冲撞盾墙的力道低于他的预想。他们得先应付从盾牌后刺出的长矛,以斧头砍断,或者是一把抓住扯往旁边。瓦利期盼的撞击没有到来,只听到双方武器不断交锋,谁也占不了上风。接着后排的同伴再次出击,长矛从他背后戳向来袭的狂战士。其中一名狂战士躲过矛阵,斧刃劈穿盾牌周围的金属框,卡入木头中,另外几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瓦利发现他们的行动并非杂乱无章。他们正在削弱盾牌的抵御能力,或者把自己的武器戳入盾面,以此为支点扯开盾牌,有时连持盾者也一同飞出去,或者至少加重抵御方的负担,降低盾牌的机动性。
瓦利面前的狂战士挥舞巨斧,冲向盾墙,抓住插在瓦利盾牌上的长矛,同时拔出他的短刀。显然他是打算扯开盾牌,从近距离对瓦利下手。然而长矛被他拉出盾面,他往后倒去。瓦利没有借机进逼、往前辗过对方。
“稳住!”瓦利高呼,“大家稳住!”
他再次遇袭。巴哲基的巨斧陷入瓦利的盾牌,狠狠劈开盾面,他的力量大到瓦利直接被他拖离战线。巴哲基暂时无法使用他的斧头,可是他往瓦利的腹部重重一踢,顺手拉开他的盾牌,让王子倒在地上。波德瓦·巴哲基还没疯到认不出自己的对手,可是他说出的话颠倒荒谬、毫无意义。
“死吧,王子。鲜血,王子。”
某人的长矛戳向狂战士,引开他的注意力。他抖落斧尖的盾牌,狠狠冲撞盾墙,打倒几个人。防御阵线崩毁了。狂战士杀了一个又一个人,斧刃砍下某个农夫的半颗脑袋。瓦利看到布拉吉的长剑干净利落地刺穿他的对手,但现场似乎只有他能够还击。现在瓦利看出狂战士的价值,也庆幸没有正规战士跟在他们背后进攻。盾墙已然崩塌,下一波攻势能够造成决定性的伤害。瓦利甩开晕眩,站稳脚步。巴哲基的战斧陷入另一面盾牌,将之扯开,可是他没有握紧,斧头铿锵落在他背后。
瓦利手无寸铁,没有盾牌,也别无选择。他不能放任狂战士拔出长剑。他跳上前,双手用力击向敌人的下颚,试着撞歪他的脖子。他在布拉吉的战技课堂上付出的心力有了回报。他双脚使力一跃,双手一同使力,给予敌人重击。狂战士往后退了步,被一具尸体绊倒,脑袋重重撞上矮堤,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瓦利没给自己额手称庆的空档。“还击!还击!”他大喊。
布拉吉带着四个人背对背,手持盾牌,撞向剩余的狂战士。还有三人浴血奋战,劈开盾牌,斩断矛尖,挥舞巨斧,大吼大叫。瓦利捡起一支只剩手臂长的长矛,刺入身旁敌人的脖子。矛尖卡住了,他手边没有短刀,所以他跳向第二名狂战士,抱住他的腰部,将他扭倒在地。布拉吉的长剑越过他肩头,刺穿狂战士的胸口,在他断气前,瓦利赏了那人几拳,狠狠咬他的手臂一口。
小径上只剩一名敌人,很快就被众人撂倒。瓦利的手下欢声雷动。他们杀了七名狂战士,仅损失了三位同伴。波德瓦·巴哲基想要站起来,但他的手脚依然不受控制。布拉吉持剑上前。
“不!”瓦利说,“我要这个人当我的奴隶。带去后面绑起来。别让女人杀了他,要留活口。”众人将狂战士五花大绑,送到后方。
接着他看到德伦奇,那个——瓦利强迫自己想到对方的身份——跟艾迪丝拉订婚的男人。“哈啰,德伦奇。”瓦利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他很气德伦奇怎么没有跑去找艾迪丝拉。
“大人。”这人不敢面对瓦利的怒目。他知道艾迪丝拉对瓦利有何等重大的意义,尽管如此,他依然勇于追求她,因此眼前的王子令他仓皇失措。
“去找艾迪丝拉还有她母亲,带她们到安全的地方。”
德伦奇点点头,转身跑下山丘,瓦利的言语就像是敌人的攻击一般犀利,他很高兴有机会避开。
“用生命保护她们!”瓦利对着他的背影大喊。然后他朝林间呼唤,“霍格尼,你做得很好。待在这里,等我的命令,或者是等到我战死,敌人即将冲破盾墙的那一刻。到时候让他们展开最绵密的攻势,我们的盾墙会守住此地,就立在尸体后方,他们得要踏着友军的尸体才能对付我们。”他转身。“布拉吉,我的长刀呢?”
布拉吉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手无寸铁的瓦利王子。”瓦利捡回他的盾牌,布拉吉踱到战线后方,带回他的武器,瓦利顺手将长刀插在腰间。
撞击声传来,两人倒下。接着又是一阵喧闹,另一人倒地。
“箭!”布拉吉大喊,“举起盾牌。”
“重整盾墙!”瓦利高呼,“重整盾墙!”他推着众人就位。
男人们回到他们的岗位,躲到盾牌后,瓦利随手捡起长矛,他知道这不是最理想的状况。遭受箭矢射击时,众人最好散在各地,不过他们又得集结起来抵挡步兵的攻击。别再想了。他拉来更多人,随着箭矢的角度举起盾牌。箭矢喇地擦过盾牌,像是跑过木板地的老鼠脚步声。撞击声一阵又一阵,他压低身子,发现在盾牌后,他们安全得很,只有少数几根箭穿透盾墙,其威力早已减弱,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放箭的声音停了。瓦利冒险从盾牌顶上探出头。至少有七十名战士,全都带着盾牌,最前排的战士身穿锁子甲,手持长矛及盾牌。黑龙旗帜耸立于最前线。完了,瓦利心想,他们完蛋了。他曾以为能靠着自己的智略获得胜利,但是看着敌人的阵线,他才察觉悬殊的战力是真正的难关。原先跟自己的手下说今天大家都会丧命时,他其实不怎么相信那句话,那只是要激励他们,赶走迎战的焦虑。要是你笃定自己无法活过今天,那么恐惧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看看那些丹麦人——强壮的贵族战甲、头盔、长剑全数备齐,后头的年轻人戴着简易的头盔以及长矛——然后再看看他身边的老头与男孩,他知道游戏已经结束了。不过他还是要尽力而为,替艾迪丝拉换得更多逃命的时间。
“他们冲上来时,后排得要往前推进。”布拉吉高喊,“难怪我们会被狂战士冲垮——因为你们没有推进。你们一定要往前挤,要是不这么做,他们就会碾过去。”
旗帜下的丹麦国王自信满满,一脸闲适,那副模样几乎可以用快活来形容,比起沙场上的战士,他更像是迎接赴宴宾客的主人。他正在跟某人说话——那人形貌古怪,瓦利从未见过那种长相,一定是异邦人。他穿着的蓝色上衣、裙子、长裤,全都滚上红线,戴着一顶蓝色帽子,顶上看起来像是四角形星星的装饰从他的头侧垂下。他是谁?他混在丹麦人里头要做什么?瓦利认为他的外表符合众人口中对北方鲸人的描述,那些人是著名的术士。
国王指了指左右,选择究竟要往哪里突进。
“他一定会冲上来。”瓦利喃喃低语,“他一定会冲上来。”他很清楚哈里克有的是时间,可以煮一顿大餐,就连小睡片刻也没问题,等到明早再从侧边包夹他们的盾墙。其中一名丹麦贵族挥舞手臂,指着山丘后头。要是他绕到他们背后,甚至只要派十个人过来,瓦利就完蛋了。无论状况如何,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唯一的机会就是正面迎敌。瓦利看到美妙的景象。丹麦国王摇摇头,笑着拍拍那名贵族的肩膀。他太高傲了,无法接受细致的战术——他打算直接撞倒盾墙。
国王戴上头盔,执起长矛。
“来啊。”瓦利说,“快冲过来。”
眼前的敌军突然分成三队,两支分队朝左右散开,余下约莫五十人的中央主力。国王在哪?他的旗帜还在,可是人消失了。瓦利没空多想,现在双方的战力几乎持平,可是再过不久,他们就会腹背受敌。该怎么做?在国王餐桌的游戏中,这种状况叫作“时机正好”。也就是说对手可能占了优势,但你还有时间应对,只要逮住时机,对手的主力就会失去还击的机会。此刻也是一样——没空筹划复杂的计谋或是行动,他们得在那两支分队绕过来之前,宰了面前的敌人。
布拉吉挤到瓦利身边,他也看透了现下的局势。
“大人,看来我们手脚要快一些了。”
瓦利点点头。比起待在布拉吉身边,他还宁愿被丹麦人俘虏,当成奴隶卖掉,死得不明不白。可是这人的忠诚,还有超越忠诚的杰出能力铭印在他心头。他是凭借直觉权衡局势,并非像瓦利这样透过脑袋思考。
布拉吉说:“您是您父亲的儿子。过去我不认为我会说出这种话,但您真的是他的儿子。谣言已经传了好几年了,有人说他是从西方小岛把你买回来,花的那笔钱似乎难以回本。”
“你说得倒是轻松,这样就想打击我的自信?”瓦利对布拉吉露出衷心的微笑。
“您也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会这么想,您这个丑陋的黑发混蛋。”布拉吉说。
瓦利望向他们的敌人。前线的贵族已经抽出长剑,战火一触即发。
“布拉吉。”他说。
“是的,大人。”
“如果我们进了英灵殿……”
“是的,大人。”
“别坐在我旁边。”
老战士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您是国王,大人,不折不扣的国王。”他说。
布拉吉曾说过死亡是件好事,当时瓦利把那番话视为胡说八道,但现在,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阳光照暖他的脸庞,闻到起火村落的烟味,握着沉重的长矛,他信了这位老战士说的话。他首度体会到同胞情谊,这种强烈的羁绊,超越了过往那些小小的体贴、挂念、喜爱。
宛如山崩的嘶吼炸开,敌军朝他们冲刺,口中呐喊献给雷神索尔(Thor)以及战神提尔(Tyr)的誓词。他们绝口不提奥丁的名字。他们不是狂战士,对于普通的农夫或是护卫来说,那位吊人之神太过独特、太过神秘、太过疯狂。
瓦利心中浮现奇异的疏离感,心想他应该向谁求助。没有一位神祇格外吸引他,除了他。
“洛基大人。”他说,“谎言之王,人类的友伴,让我撑下去。让我撑过这一刻。”
瓦利对于宗教信仰不怎么热衷,不过此时此刻,他领悟到诸神的本质。他们都象征着死亡——象征着战争:芙蕾雅,繁育与战争的女神;索尔,雷霆与战争之神;弗雷(Freyr),主掌悦乐与丰饶,却又骁勇善战。只有洛基不是战士。只有洛基站在一旁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对于自大的诸神来说,比宝剑或长矛更有杀伤力。难怪他们要把他锁起来。
敌人的足音透过地面传遍这条小径。现在他们可以丢出远程武器。瓦利很有信心。他的部下肩并着肩,前排盾墙紧紧相扣。敌人的阵势略显松散,他们无法用盾牌保护彼此,却又离得不够远,难以分散投掷武器的威力。
瓦利转头看了看另一侧的同伴,这人真是面生。身材修长、脸色苍白的红发青年身披长长的棕色羽毛斗篷。瓦利想要喝斥这个蠢蛋,叫他别在这种场合穿成这样,却无法开口。他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字句,拼了命地想要对这个陌生人说些什么。最后他终于挤出问题。
“你是我们这边的吗?”
那人在拥挤的盾阵中腾出一点空间,碰碰瓦利的手臂,说:“我从一开始就在你们这里了。”
“你会待到最后一刻。”
“不是你的最后一刻。”那人说,“绝对不是。你是绝对永恒的存在,芬里尔,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诸神在睡梦中行走于尘世间。”
“什么?”
长矛、手斧、石块纷纷射向盾墙,瓦利缩在盾牌后,他背后的男子倒下。等他抬起头,那个红发陌生人消失了,不过现在他无暇思考那人有多怪异。
“刺击!”瓦利高喊,后排的同伴刺出长矛。三个丹麦人倒下,其中一人是最前排的贵族,他四肢着地,绊住背后几人的脚步,其他人只能绕过他身边,或者是跳过去。瓦利握紧长矛,恐惧的冷汗让他掌心湿滑。
砰!一群战士撞上盾墙。丹麦人举盾挡住长矛,试着将矛尖推开,接着放掉他们的盾牌,以长剑或斧头猛砍。瓦利的长矛被某个气势凌人的丹麦战士扯开,对方挥舞战斧劈向他。瓦利这回也没有抽出长刀,很庆幸头盔替自己挡下一击。他的头盔松脱,在拥挤的人墙中没有落地,只是卡在他的盾牌后头。接着一支长矛从他肩上刺出,逼退他的对手。头盔掉在地上,瓦利一脚将它踢向敌人。
丹麦人再次往前冲向矛阵,更多人挤到瓦利身边,他背后还有不少同伴。双方的盾墙相互推挤,已经没有挥剑的空间。最前排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兵器在身旁交锋,不断被同伴往前推,希望自己不会遭受后方敌人长矛的袭击。一个丹麦人被同伴的尸体绊倒,可是瓦利无法抽出武器,也不需要这么做。其余丹麦人从那人身上踩了过去。
更多丹麦战士从后方加入推挤的战线,投掷武器,肩膀抵住同胞的背脊,使力将抵御一方挤出小径。瓦利往前推挤、被人推挤,他使出每一分力气往前,可是他感觉到己方的阵线越来越无力。尽管丹麦人不断被尸体绊倒,他们的战力依然超出莱吉尔人不少。瓦利往后退了一两步。敌人的脸庞贴在他眼前,吐出辱骂,誓言要宰了他,对他吐口水,甚至想张口咬他,然而双方前线的战士完全无法伤害对方,他们近到连脚都踢不出去。瓦利背后又倒下了一两个人,看来再过一会,这片盾墙就要被冲破了。
“霍格尼!就是现在!”瓦利高喊。霍格尼听不见他的呼喊,不过这个霍尔达人是经验老到的敏锐战士,瓦利先前的吩咐他听得一清二楚。
“放箭,小声一点。”他对弓箭手下令。
五人离开树林,从高处对着丹麦人背后射出一阵又一阵箭雨,他们离战场不到五步远,只见两个丹麦人倒下,接着是三人,又倒了两个人之后,丹麦人才发现自己遭到偷袭。
“往前!”瓦利大叫,“往前挤!”
丹麦人想要爬上矮堤制伏弓箭手,却被同伴的尸体绊得寸步难行,一个接着一个滑落。弓箭手射出更多箭矢,瓦利肩膀抵着盾牌,用最大的力道往前推。他面前的丹麦人一个踉跄,胡乱伸手抓着他的同伴一起倒地。莱吉尔人士气高涨,从敌人尸体上踩过去,以靴子、长矛、斧头了结他们的性命。
敌人乱了阵脚,转身逃跑。即使霍格尼下令停手,他率领的弓箭手依旧继续放箭,他也想要一点战功,跳下小径,追逐逃窜的侵略者。
瓦利的手下挤过他身边奔向敌人。瓦利要他们停下来,方才约有二十个丹麦人离开主力,他确信他们会从后方袭击。可是他控制不了这些人,只能看着他们冲上前,大半女人和孩童也追着丹麦人跑下小径,对敌人挥舞棍棒与菜刀。
瓦利推开他们,跑到小径尽头,望着山丘后的谷地。没有丹麦人的踪影。他直觉地望向狄莎的农舍。一道黑烟挂在屋顶上,他打了个哆嗦。狄莎有办法拖着烧伤的双腿逃命吗?艾迪丝拉有没有带走她?她的女儿绝对不会抛下她,这点他很清楚。
他看了看周围,想找人帮忙,但身旁唯一的战士是意识蒙眬的巴哲基,这个狂战士被绑得死紧,两个小孩拿木棍敲打他。瓦利赶跑孩子,双眼不断搜寻留在此处的手下。
“布拉吉,跟上!”他以最大的音量吼道,可是布拉吉早已冲下山坡,奔向丹麦人的战船,打算在他们出海前拦截下来,不让这些敌人逃跑。瓦利只能自行前往起火的农舍。恐惧淹没了疲惫,他此生从未跑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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