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看着屏幕的艾琳抬起头来，这里只剩她们两人。「浩臣可能还在这里吗?和我说说他的事。」
「他是个废物。」靛蓝正在处理另一组随身碟，逐一插上计算机进行某种测试，然后再舍弃不用。每个随身碟都在一个铺着泡棉的盒子里有自己的专属凹槽，凹槽上有标签。即使从靛蓝的表情看来，她很想把那些随身碟扔到房间另一头，不过还是小心地把它放回原位，再试下一个。「我可没空管他的事。」
「妳说的废物是指无能、好色，还是轻浮?」艾琳带着狡黠的笑容说。
「轻浮。他根本没脑子──不，这样说不太正确。他有脑子，但他选择不去使用。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赌博、下注和剧场──还把他妹妹也带坏了。」
「他妹妹?」
「淑芳。他们是同父同母的手足，但却对彼此许下了终身誓约，妳能相信吗?当然，他们是低阶家族，可以这样。」
艾琳知道龙族王室会缔结凯所称的「婚配契约」，他们似乎不会走入长期或永久性的婚姻。看来势力比较弱的龙拥有更多自由空间。「如果浩臣还在这个世界走动，那表示我们可能要预期他妹妹也在吗?」
「妳应该在派凯出门之前先问他的。」靛蓝说，她觉得这话有失公道。「妳为什么缠着我问东问西?」
「因为我认为妳可能知道有用的事。」艾琳小心翼翼地说。她不是来这里树敌的。
「妳好像改掉了不客气的态度……」
「而妳好像不再叫我『女孩』了。」
「我得先知道妳的底线在哪。」靛蓝说。她插上一个新的随身碟。「只要搞清楚妖精独特的妄想，他们是可以应付的，但人类没那么符合逻辑。首先，妳与凯走得很近。」
「妳应该知道我很好奇你们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吧。」艾琳引导地说。
「而妳应该知道我不会和妳讨论我的私生活。」
艾琳很失望，但她习惯挖掘秘密。靛蓝显然有一些秘密──对队友如此缺乏了解，感觉实在很冒险，令人十分不安。「所以妳为什么要反抗父母?」艾琳探问，「龙族的统治真有这么糟糕吗?」
「如果妳问的人是对爸爸的话照单全收的人，没有。」靛蓝响应，「可是如果妳不是凯，而是真正去思考政治，思考我们君主的统治权，思考我们历史上的断层……又会如何?」
「这得由妳来告诉我，靛蓝──妳才是知道答案的人。有人在隐瞒什么事吗?」
「当然。」靛蓝以一贯的轻蔑态度说，「那些人为了守住秘密不惜杀人。我们所谓的历史，就是一个共同的虚构故事，获得众人一致认同，好让掌权者安稳地保持地位。根本没有真实的真相，只有被接受的真相。所有文化都是由赢家编写历史，进一步巩固他们的优势。父母对孩子述说把他们描绘成英雄的故事。受启迪而培养出的自私自利，就是每个人最好的发展。」
「我还以为我很愤世嫉俗呢。」
靛蓝靠向椅背。「何不由妳来告诉我一些事?这个程序要跑上几分钟，所以妳干脆……」
艾琳在心里耸耸肩。也许如果她说点什么，靛蓝会比较愿意分享。「我们从审查者开始吧。它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立的──这里的一九四○年代也爆发所谓的世界大战，而且也与很多平行世界一样，在二战时分成轴心国与同盟国。不过战后人们发现大规模的超自然生物干扰──吸血鬼秘密集团、狼人成群结队逛大街、由魔法师在幕后主导的秘密组织。」
「这就怪了，」靛蓝说，「既然是秘密组织，怎么会被发现?」
「似乎是二战期间发明了新的监视科技，」艾琳回答，「审查者的数据库会有更详细的记载。妳能进入他们的数据库了吗?」
「还不能。」靛蓝嘟哝，语气烦躁。
该不会是靛蓝发现本地系统没有如她夸口的那般容易骇入吧?这问题最好别问。「总之，从那段时期之后，超自然事件就没有断过。吸血鬼试图接管大不列颠的保守党，狼人大闹巴塞罗那的兰布拉大道，比利时出现某种血魔法巫师秘密集团──」
「比利时总是会发生怪事。」靛蓝打岔。
「为什么?」艾琳分心了。
「我不知道。继续讲超自然蠢事。」
「各种程度较低的问题也层出不穷，足以让审查者持续忙碌，也让其他人处于被害妄想中。但我查不到公开资料说明那些超自然生物被逮捕以后怎么了。」
「如果审查者由我管，我要嘛会用抓来的超自然生物实验新的战术，要嘛会把他们组成我的私人军队。」靛蓝说，「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希望引起大众的注意。妳觉得妳在图书馆研究审查者时，会不会触动某种警示，导致他们进行突击检查?」
「我不觉得是这样，」艾琳说，「就我的研究结果来看，一般人不会因为用网络搜寻就被逮到。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如果他们的监控能力果真做到这种地步，我希望妳的专业能力够强。」
靛蓝的一个计算机屏幕画面闪现某种讯息，她望过去。「整件事感觉都乱七八糟的。如果真有这么多超自然生物派系，他们为什么没取得控制权?如果审查者警觉性真有这么强，又为什么没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崛起至今也才六十年左右，」艾琳深思地说，「而且似乎是局限在欧洲的问题。美国是神权国家，非常严格控制人员的进出。中国、俄国和中东──大多有等同于审查者的机构，而且似乎比这里的单位还强硬。」
「英国呢?」
「和欧洲关系非常紧密，所以审查者才会用英文名称和缩写。英国去年确实试图退出欧盟，但显然是受到恶魔干扰的驱动。事后有一大票政客因叛国罪受审，并且在伦敦塔被斩首。」
靛蓝抬起头，似乎下定决心。「艾琳，这事只有妳知我知：这项黑客任务可能比我以为的更困难一点。」
艾琳脑中警铃大作。她们之间离「妳知我知」的交心阶段还很远，她感觉对方想要操控自己。
「博物馆的保全措施极为严密，现在又得顾忌审查者。万一因为这个而限制了我的能力，以致于我们无法及时完成任务，那该怎么办?」靛蓝举起右手，银手铐在她的手腕上闪着寒光。
「我大概帮不上忙?」艾琳提议，想看她会怎么说。
靛蓝哼了一声。「妳真以为妳用图书馆员的伎俩，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拜托，少说傻话了。」
她是在用激将法诱使艾琳移除手铐吗?还是在试探艾琳对团队的忠诚度?「既然妳都这么说了。」她只是如此回答。
靛蓝眼中短暂闪过的情绪，是觉得有趣，还是失望以退为进的手法没有奏效?
「所以尼莫先生要给妳什么报酬?」靛蓝若无其事地问道。
「给大图书馆的一本书。」艾琳回答，同样表现出漫不经心。
「很高兴知道那个诱饵让妳愿意做出任何事，包括谋杀……」靛蓝说，然后转身继续操作她的计算机。
艾琳还在琢磨靛蓝的动机时，她的手机震动了。是凯传来的简讯。
我们有麻烦了。博物馆将在两天后闭馆整修。
□
夜幕降临，原本空荡荡的办公室渐渐被散乱的旅游指南、地图、笔记本和废纸团塞满。要是审查者真的找上门来，他们得放火烧房子或是租一台工业用碎纸机，才能隐藏他们的计划。一辆辆货车轰隆轰隆地经过外头，循着它们的夜间路线，穿过维也纳的工业区。
恩斯特若有所思地活动肩膀。「我想我们需要更多披萨。」
「如果你有办法思考，你应该想的是这个。」菲立斯没好气地说，一边在博物馆三楼的观光地图上标示出一些位置。
「至少叫外送是符合我们新创科技公司的说词，」艾琳说，倾过身去研究逃生出口，「熬夜加班，靠披萨、咖啡和外带食物过活……」
凯先前回来过，又被靛蓝派出去买东西。现在他在她的指挥下安装一些科技零件。令艾琳讶异的是，他似乎颇为乐在其中。她有时候会忘记他待过高科技世界。「熬夜工作很重要，」他顽强地说，「毕竟我们只有两天时间。」
「所谓的两天，是连明天也算在内，还是从今天开始起的两天──他们就要闭馆了?」蒂娜问。她正在维也纳街道图上描画难以理解的记号。她也弄来了一些小汽车，正不时地沿着大桌子呼啸而过，飞进会议中心。她显然非常忠实地呈现出她的原型。
「不幸的是，是前者。」杰洛说，「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等闭馆之后再下手。如果那里到处都是建筑工人和保全，对我们来说是很好的掩护。」
「确实，」菲立斯表示赞同，「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怎么进行。如果现在行动，我们还可以预期他们例行的保全措施和巡逻时段──比较偏向已知数。」
「但如果闭馆以后再进去，我们可以尽量搞破坏，」恩斯特建议，「我们可以放一把大火──或制造爆炸──然后推到恐怖分子或邪恶魔法师头上。到时候因为满目疮痍，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我们把画偷走了。对我们来说干净利落，对他们来说乱七八糟。」
「我们不会把艺术史博物馆给烧了。」艾琳断然说道。光是想到要摧毁那么多创作，就让她畏缩，即使它们不是书。「也不会把它给炸了。有审查者这个威胁悬在我们头上，过度破坏并不是选项。」有些图书馆员会把人命或艺术作品视为必须付出的合理代价，但既然还有别的选择，她就不惜使用任何借口也要打消其他人的念头。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没有在网络上公布闭馆计划，」靛蓝喃喃道，「实在是办事不力。」
「确实很奇怪。」艾琳在一张纸上振笔疾书，试着搞清楚从建筑的哪一区非法侵入最可行。而对他们很不利的是，博物馆四周都是开放空间：三边是马路，第四边是面向自然史博物馆的公园绿地。马路是方便快速逃离没错，但马路上灯火通明，而且有很多监视器盯着，根本无法把跑路用的车子停在那里。
「他们是因为地层下陷问题而闭馆，」凯插话，「告示上不是这么写的吗?」
「时机仍然很可疑。」艾琳继续说，「我们来了以后，当天他们就宣布博物馆要闭馆整修。当然也可能是我疑神疑鬼?」
「在进行任务时，没有所谓的疑神疑鬼。」恩斯特说，「不过目前没有清楚的证据支持妳的怀疑，所以我们还是先回到计划上吧。计算机科技有办法帮助我们吗?」
「有一个小问题。」靛蓝不情愿地说。
「啊，既然是小问题，妳应该很容易说明。」
靛蓝的目光锐利到可以用来抛光钻石。「要我说明后果的确很容易，但除非你回到学校，并念完大学，我是没办法解释它为什么是个问题的。至少没办法对你解释。」
恩斯特觉得逗趣，但菲立斯似乎很不悦。艾琳赶紧说：「问题出在哪?」
「审查者的网络受到异常强力的保护，」靛蓝烦躁地把长发往后拨，「要突破那些防火墙，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实体干扰器插进他们的系统里。而问题出在我们必须闯进去插入干扰器。」
凯皱起眉头。「闯进维也纳国际中心底下的中央网络系统?」
「对，那里又名联合国城大楼，位于普拉特游乐园北北东方，多瑙河与多瑙河运河之间的弧形土地上。」她在地图上指出位置。「如果你们觉得博物馆周边的保全措施已经很严密，那么审查者大本营的周围就更是戒备森严。」
「某甲能发明出来的东西，某乙就能闯进去把它偷走。」艾琳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们可以雇用本地人来安排声东击西的计划?增加人手会有帮助。」
「菲立斯，你不是有自己的团队吗?」蒂娜问。她让一辆小汽车呼咻一声滑过桌面，然后沿着翘起的披萨盒盖冲上半空再坠落。
「已经没有了。」菲立斯说，语气完全斩断别人追问的可能性。
艾琳判定改变策略或许有效。「靛蓝，妳的实体干扰器一定要插在特定位置吗?还是有一些其他选项?」
「有几个选项，不过没有哪一个特别好。」
「我是在想──有没有哪一个位在河底?」
「那有什么差别吗?」靛蓝顺着艾琳的目光看向凯。「噢。」她说，然后又增添几分兴致地说：「噢。嗯，我不知道你的控制能力有到那个程度。」
凯往后靠。即使是最大度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表情极度洋洋得意。「妳怎么会知道呢?」
菲立斯叹口气。「这表示我们不必穿潜水服、戴水肺吗?」
「绝对是可能的。」靛蓝说，「不过如果浩臣在城里，我们可能会有麻烦。」
凯的得意笑容消失了。「那倒是真的，他亲近的元素也是水。虽然能力绝对比不上我，但如果我使用力量，他或许会感应到。」
杰洛皱眉。「等一下，你刚才说浩臣?」
「这名字对你来说有意义吗?」靛蓝问。
「我今天下午刚看到过。」
「麻烦详细说明。」艾琳说，努力克制不发出恼火的呻吟。
「我对本地的赌场做了一番巡礼，好了解这里的地下世界。其中一间赌场──偏向非法经营的赌场──在宣传明天晚上的重要活动。我设法看到宾客名单，其中一个名字就是浩臣。」
短暂的沉默降临，大家都在思考这件事。
「妳说他是个赌徒，」艾琳最后对靛蓝说，「妳认为那真的是他吗?」
「唔，有个简单的方法可以确认。那间赌场叫什么名字?我或许还没办法骇进审查者，但我绝对能搞定本地的廉价赌场。」
「它是本地的高级赌场，」杰洛反驳她，「而且有非法经营的一面──所以他们的保全措施想必不会差。」
「好啦，好啦，随便。」靛蓝敷衍地说，「名字?」
「无双赌场，一七五○年代左右由一个法国赌徒创立的。」他耸肩回应大家的瞪视。「听着，我的专业就是要知道这些事，像她就对图书馆很熟啊。」他朝艾琳点点头。「我熟赌场。」
「等我一下。」靛蓝就像眼镜蛇靠近猎物朝屏幕们低下头。
「先假设最坏的情况，」艾琳转向凯，「如果浩臣在这附近，而且或许会注意到你在乱动多瑙河，要怎样才能引开他的注意力?」
「给他下药?」凯建议，「把他打晕?或是让他受到强烈的情绪冲击。」
杰洛脸上浮现的笑容只能用美来形容。「我想我能安排一些……强烈的情绪。」
「既然如此，」艾琳说，「我们要来分配一下工作──还有讨论出时间表。」
她瞥向周围。连菲立斯都在听。不过她必须小心，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他们的信任。「好了，请容我提出一些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