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房间里立刻分成好几群不安的人，个个带着怀疑的表情打量对方。两个赌客不顾赌场规定，偷偷摸摸地捞起桌上的筹码。
审查者队长取出一张证件，对着满屋子的人发言。「我是瑞许特探长。我们在追踪昨天在大学突击检查时发现的吸血鬼，有情报显示其中一个在这里。」她的语气稍微软化。「各位女士先生，请坐下。等我们检查完这栋建筑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艾琳感觉像有一只冰做的拳头握紧她的肠胃。她感到身旁的杰洛变得紧绷。他们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还是有某种方法可以追踪她或是团队的情报?即使她换了新造型，如果他们握有大学图书馆当时留下的照片，并且仔细看她……
「我可没预期要受这种罪。」邱女士碎念。
「让我来处理。」浩臣说，显然一心想要安抚老龙。他没理会先前的对手，径自走向探长，他的姑姑和妹妹跟在后头。浩臣对那女人低声说了什么，并迅速亮了某种证件。对方点点头，接着审查者的人就不发一语地分开来，让三条龙离去。
「越来越有意思了。」艾琳嘟囔。她不是唯一看在眼里的人，房间里有半数人都在冷眼旁观他们的互动。有两个男人试着如法炮制，只不过亮的是钞票──或是「我认识妳上司」的恐吓──但没有用，他们只能摸摸鼻子回到人群里。
「闲话留着晚点再说吧，」杰洛回答，「我大概能逃走，不过我不知道妳怎么样。有什么计划吗?」
「也许有。但你似乎胸有成竹。」艾琳忍不住评论。
他耸耸肩。「我很幸运，卡拉，这是我专业领域的一部分。」
「嗯，你输了和邱女士的赌局……」艾琳边说话边评估她的选项。她不能明目张胆地使用语言，但在嘈杂的对话声掩饰下可以偷偷讲几个字。「给我几秒时间，然后悠哉地晃到吧台那里。」
首先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抽出手机察看简讯。
任务完成了。在移动中，有人跟踪。得要甩掉他们。还是没有菲的消息。
她倾斜手机让杰洛能看到，咬着嘴唇忍住发出安心的叹息。显然一切都很顺利，即使菲立斯不在──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菲立斯失踪了，嗯。」
「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说得有理。他们若无其事地走向吧台。当他们从火灾警报器底下经过时，艾琳轻而易举地说：「火灾警报器，用最大的音量响起。」
实在太完美了。警报器的噪音足以震聋整个房间里的人，而且和照明系统链接在一起。明亮的枝形吊灯突然暗下来，门上出现一条条霓虹灯光。该是画龙点睛的时候了。艾琳点燃打火机，对它说：「保持点着的状态，并飞向上方最近的洒水系统。」
艾琳以前从没充分体会过洒水器是多么彻底。效果像是被十几个开到最大的莲蓬头用冷水淋湿，空气中到处是水。
审查者的探员们只能用蛮力挡住群众──现在已成为湿淋淋、大喊大叫、惊慌失措的暴民──或是退让放大家进入走廊。他们退让了。
出去后，走廊上满是人潮，他们的叫嚷盖过警报器声音。杰洛紧握住艾琳的手腕，两人一起跟着湿透的人群走到街上。门口的两个警卫没办法维持住封锁线──才过几分钟，艾琳和杰洛已在几条街之外，状似无辜地等着深夜香肠摊的老板招呼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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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来说说那些龙。」艾琳轻声说，「如果真如尼莫先生所说，这个世界没有被占领，那他们在这里做什么?还有菲立斯为什么消失了?有太多待解答的问题了。」
排队的人龙里还有其他情侣在聊天，从穿牛仔裤和粗呢外套的学生，到穿晚礼服的人都有。热狗摊是没有阶级之分的──而且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审查者探员。
一辆警车驶过，警笛声强力放送，警示灯闪个不停。不过它不是朝无双赌场的方向开，艾琳只能盼望它的目标不是凯和其他人。
杰洛耸耸肩。「我猜菲立斯有他自己的事要办。」
「譬如说什么?你的话毫无帮助。」
「我看得出来妳很不开心，但我不懂妳干嘛对我不开心。」
「我不开心是因为──」
「要甜味，还是辣味?」摊贩举起芥末酱问道。
「甜味。」艾琳说，对于必须分心感到恼火。
「辣味。」杰洛笑嘻嘻地说。「因为?」拿着当地美食走开时他追问。
「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才自己出面招认你是浩臣的赌伴。」艾琳坦承。
杰洛露出真心诧异的表情。「妳知道吗，我还以为妳会感谢我介入。」
「好吧，」她承认，「或许我是有点不知好歹。不过……你还是让自己面临了不必要的危险。」
「我绝对不会错过那样一场游戏的。」杰洛回答。
「那是巨大的风险!」
「亲爱的，我喜欢风险，我想要风险。这是我的作风。」他皱着眉头审视她。「对了，我还以为只要妳能完成任务，就算在刚才那里折损我，妳也没差。」
艾琳咬了一口食物，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件事可以用两种角度去看。第一是我们还没完成任务，你仍然有用处。」
「第二种呢?」
「这不是我的作风。」艾琳慢吞吞地说，「这不是游戏节目或是零和情境，只有一个人能当赢家。我不懂我们为什么不能各取所需。」
然而他是对的：她何必在乎这些陌生人?要当图书馆员和间谍，就得冷血一点，她享受不起这种奢侈，在任务和泛泛之交的安全之间作选择。她的父母可不是这么教她的。不过她在学校受到的道德熏陶还是不会默不吭声，再加上她痛恨输。
她回想起儿时的避风港，不禁一阵心痛。不论她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回过头看，那里都是一个美好的地方，道德不是空谈，信任不是笑话，她仍然能相信美德会换来奖赏。即使现在它听起来像是小说中的地方……而现在伽玛─017有危险了，她还是没拿到用来拯救它的书。
「妳这是在要求我接受很多事。」杰洛说。
「但如果要合作，我们就要互信。把它想成是一场赌博吧。」艾琳停顿。「这些警车到底在干嘛?这已经是经过我们的第三辆了!」
「好吧，在我们继续下去之前，」杰洛说，「我要妳保证不会情绪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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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权、象、征、物。」艾琳一边检视眼前的物品，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宝剑。皇冠。宝球。还有令牌。那个玛瑙盆曾经用作圣杯，不是吗?还有那个祖母绿盐匣比我的拳头还大。」在这个当下，若是能把它丢出公寓的窗户，她会感到莫大的愉悦。「我实在……无言以对。」
「我能想到一些词汇。」菲立斯说，他得意地斜靠在贵妃椅上，手里拿着一杯葡萄酒。「愤怒。震惊。嫉妒。我想没有哪个图书馆员能办到这件事，是吧?」
艾琳强迫自己从愤怒的悬崖边缘退回来。他们仍然需要他。而且她答应过杰洛──他显然知情──她不会情绪失控。即使霍夫堡博物馆最珍贵的几件馆藏现在就摊放在她面前。「噢，好吧。我承认，我很佩服。」
「应该的。」
「别得寸进尺。」艾琳环视杰洛带她来的这间乏味的公寓。「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还没决定。」菲立斯愉快地再喝了一口酒。这是艾琳见过他最放松──最友善──的状态。行窃成功填补了他自尊上的一个洞，他目前暂时是彻头彻尾的盗贼绅士。「有时候那个东西摆在那里，就会让人有股非把它偷走的冲动，妳懂我的意思吗?」
杰洛和他碰杯。「这个我懂。」
艾琳默默从五数到一，试着控制住抓狂的情绪。菲立斯显然靠不住，但是……如果团队一致同意把他排除在外，他们敢相信他不会干涉行动吗?万一他现在兴致正高，决定另组一支团队，自己把画偷走怎么办?另一方面，如果把他留在身边，他多快就会开始吹嘘丰功伟业，透露太多其他参与人士的身分，例如艾琳和凯?要是他们真的违反了和平协议，她可不敢想象后果。
「我要打电话给其他人，」她说，她需要一点思考时间，「我想确定他们没事。」
「请便。」菲立斯懒洋洋地挥手说道，目光怜爱地回到祖母绿盐匣上。它就随随便便地放在茶几上的一迭皱报纸上，不知怎么地，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大，几乎大到像玩具。
艾琳漫步到窗边。电话响了两声，然后是凯的声音说：「艾琳?」她听到背景传来轮胎尖锐的磨擦声和飚车的声音。
「这里都安全了，」艾琳说，「你那边还好吧?」
「嗯，我们在──」他惊喊出声，「不行!不行，这辆车钻不过去的!」
「小意思。」蒂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还有金属与金属磨擦的噪音。
「把手机给我。」这是恩斯特的声音。「一切都很好，我们要闪人了。龙小子开得一嘴好车，真是坏习惯。」
「我通常让他开车。」艾琳承认。「杰洛和我跟菲立斯在一起，他洗劫了皇家珍宝馆……所以霍夫堡皇宫附近都是警察。你们要避开那一区。」
「原来他去那里了。告诉他我们晚点要谈一谈，我和他。」
「靛蓝有和你们说什么吗?」
「她只确认干扰器有发挥功用。」
有一声响亮得要命的撞击声和咚的一声，然后又是唧唧的轮胎声。「你们没事吧?」艾琳皱着脸急问。
「没事。」凯回到电话另一端，「我只不过差点误吞该死的手机而已。」
「很好，我们回基地见。」艾琳作结。通话戛然而止。
艾琳转头面向那两个妖精。「他们没事──我希望是。」
她作出两项结论。有人必须把这个所谓的团队凝聚起来──不光是发号施令，而是说服他们齐心合力。天知道，让龙、妖精和图书馆员合作，搞不好所向披靡呢?倒不是说她能够告诉任何人……我们就要互信，她先前这么告诉杰洛。而现在她得信任他们所有人，因为这任务她一个人扛不下来。他们也真的需要菲立斯，这个贼有一身看家本领。但如果他不配合，甚至可能和他们唱反调……她将面临非常不愉快的抉择。
「我接下这份工作时，以为队上的每个人都……怎么说，和我一样投入。」她说，「我错了，对吧?」
「我不会直接说妳错了，」菲立斯说，「我只是鱼和熊掌都想要。」
桌上那一堆黄金珠宝吸引艾琳的视线。「你的战利品确实够分量，」她承认，「所以你确定你现在真的需要尼莫先生委托的工作吗?风险越来越高了，审查者紧追在后，而且城里不但有龙，还有三条。」
菲立斯皱眉，稍稍从他的愉悦迷雾中清醒。「妳说三条?」
「我们在无双赌场时与另两条不期而遇。当然，他们大概不会妨碍我们行窃，不过有鉴于危险程度提高，就算你退出，我也不会怪你……」
她期望菲立斯和他的原型对有挑战性的窃案没有抵抗力。对他来说，不光是钱的问题，威胁越大，就越有吸引力。
「艾琳・温特斯，妳在对我用激将法吗?」
「对，」艾琳招认，「你反应很快。」她试着运用自己所受的训练。当对手识破你的谈判技巧，大方承认，并公开赞美他们聪明地察觉到了。「可是……你不想成为在三条龙的眼皮底下偷走〈梅杜莎之筏〉的那个贼吗?你的名字可是列在尼莫先生的私人通讯簿里，而当有最重要的窃案时，他会用速拨键找上你。」
「这是一场赌博。」菲立斯说，而艾琳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动摇了，他被惹得心痒难耐。
「我们都在赌博。」艾琳回答，「所以──你对那幅画的计划是什么?我相信你已经有主意了。」
当菲立斯倾向前，急于展现他的聪明才智时，她知道他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