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拧线成缕
几周以后,火车轰隆隆缓缓前行,蒸汽船乘风破浪,黑人踩着轻快的步伐穿过山间小径。三支来自世界不同地方的探险队都由白人带领,各自沿着山路朝肯兹山的荒芜要塞缓缓挺进。他们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各自的任务也不同。
拉斐特·史密斯和“神枪手”帕特里克从西面进入肯兹山;南面是英国猎人帕斯莫尔勋爵;东面则是莱昂·斯塔布奇。
斯塔布奇的部下遇上了麻烦。刚开始他们都很有干劲,但是当队伍越来越深入这片未知领域,他们的热情开始逐渐消退。就在这几天,他们刚刚和营地附近的村民谈过,村民说附近有一大群索马里强盗,由一个白人带头,正在袭击前面某个地方,他们奸杀妇女,还会绑架当地人,卖到北方当奴隶。斯塔布奇一行人正好要经过那个地方。
正午时分,斯塔布奇下令队伍在肯兹山南麓稍事休息。队伍北面就是肯兹山主山脉,山峰宏伟无比;南面,就在他们脚下,有一片一望无际的丛林。周围群山起伏,树林不是很茂密,山坡下有一块开阔的草地,一群群羚羊和斑马正在吃草。
斯塔布奇叫来手下的黑人酋长。“他们都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朝搬运工点了点头,后者都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低声急促地讨论着什么。
“老爷,他们很害怕。”黑人酋长回答。
“怕什么?”虽然斯塔布奇心知肚明,但他还是这么问。
“老爷,大家都很怕索马里强盗,昨晚又有三个人跑了。”
“反正我也不需要他们了,”斯塔布奇怒气冲冲,“行李越来越少了。”
“还会有更多人逃跑,”酋长说,“他们都怕极了。”
“他们应该怕我,”斯塔布奇怒吼,“要是再有人逃跑,我就——我就——”
“老爷,他们并不怕你,”酋长坦白地说,“他们怕索马里强盗的头领,就是那个白人。他们不想被卖去遥远的地方当奴隶。”
“别跟我说你也相信那个荒唐的故事,你这个无赖,”斯塔布奇暴跳如雷,“这只不过是个掉头的借口,他们就是想回家,继续游手好闲,一群懒鬼。我看你也和他们一样。谁说你是个酋长?如果你还有点用,马上把这些人整顿好,再也别跟我说什么掉头回去,也不允许任何人再逃跑。”
“好的,老爷。”酋长答应道,心里却另有想法。
“你给我好好听着……”斯塔布奇怒气冲冲地说,却被突然打断了。
打断斯塔布奇的是个搬运工,只见他猛地跳起来,低声惊呼:“快看!是索马里强盗!”他用手指着西边。
一英里外一座小山坡上,隐约出现了一群骑马的人,他们勒马停在山顶。可是对方离得太远,斯塔布奇营里的人又怕得要命,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就算只是瞥见个人影,黑人也早已确定对方就是索马里强盗。过去几天,有关索马里强盗的恐怖传言吓坏了这些头脑简单的黑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来越害怕。远处的山坡上,强盗们的白色外袍在风中鼓动,还有许多枪杆子和长矛,即使隔得老远,也足以看出这群强盗凶残无比,所以黑人更加害怕了。
搬运工都站起来,人人都紧盯着立满了人的山坡,突然,其中一个搬运工朝行李担子跑去——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们都把行李卸下来了——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冲伙伴们喊话,行李随即倒塌了。
“他们都在干什么?”斯塔布奇大吼,“快拦住他们!”
酋长和几个土著兵迅速朝搬运工追去,许多人已经背起行李,沿着来路往回跑。酋长想拦住他们,可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黑人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另一个黑人一边往西跑,一边回头看,嘴里发出尖锐的惊叫:“快看!他们来了!”
听到喊声的人回头朝骑兵望去,只见他们骑马朝着山下飞驰,他们的袍子在风中向后飞扬。
这个场景兴许是太可怕了。搬运工、土著兵,还有酋长全都掉头逃跑。原本背着行李的人直接把行李丢在地上,唯恐减慢逃跑的速度。
现在只剩下斯塔布奇一个人了。有一瞬间,他也想逃跑,不过他立马想到,这时候再逃跑,早就于事无补了。
骑兵大喊着朝营地飞驰而来,看到斯塔布奇孤身一人,便在他面前勒住缰绳。这些强盗面容冷酷,看起来十分凶残,在他们面前,就连最勇敢的人也会畏缩。
领头的人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和斯塔布奇说话。虽然听不懂,但对方明显来势汹汹,斯塔布奇不需要理解他的话,从说话人的语气和阴沉的脸上,就知道对方在威胁自己。斯塔布奇藏住惧意,佯装镇定,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好让对方觉得自己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白人。
强盗团伙里有人站出来,推测后面可能还有很多白人,所有人立即紧张地环顾四周,他们十分清楚白人的脾气,也知道白人携带的武器,两者都让他们很害怕。不过,即使心有疑虑,强盗还是可以先瓜分营地里的战利品。他们贪婪地盯着搬运工丢下的行李,后者正朝着丛林狂奔,多数人还没有逃出强盗的视野。
强盗头领发现无法跟眼前的白人沟通,就和几个亲信激烈地争吵起来。几个亲信骑在马背上,与头领并排而立,其中一个举起来复枪,瞄准斯塔布奇,强盗头领立刻拍落他手中的枪,怒气冲冲地斥责他。头领随即下了几条命令,只留下两个人看管斯塔布奇,其余的人则下马把战利品搬到马背上。
半小时后,强盗收缴了斯塔布奇的武器,然后带着他和战利品启程往回走。
强盗渐行渐远,隐秘的树丛后面,一双敏锐的灰色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自从正午时分斯塔布奇下令在此歇脚,这双眼睛就一直观察着营地里的一举一动。
空地边缘一棵大树树杈上,眼睛的主人正轻松地斜倚着。他面无表情,神情坚定,至于他对刚刚发生的事有何看法,没人能从他的表情里猜出来。虽然距离营地尚有一段距离,但是没有任何东西逃得过这双敏锐的眼睛。
他一直看着索马里强盗跑出视野,然后一跃而起,在丛林之间摆荡,朝着相反方向奔去,跟在逃走的探险队身后。
黑人酋长格罗巴沿着昏暗的丛林小路匆匆往前跑,周围跟着一大群探险队的随行人员,众人都很怕强盗会追上来。
渐渐地,他们没有一开始那么慌张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后面没有追兵,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格罗巴心里逐渐升起另一种恐惧——他是个深受信任的副手,却抛弃了自己的老爷。终有一天,格罗巴得就此作出解释,他现在已经开始在心里编借口了。
“他们骑着马朝我们跑来,还开枪了,”格罗巴说,“他们人很多,至少有一百人。”没人反驳他。
“为了保护老爷,我们勇敢地战斗,但我们人太少了,无法击退他们。”他停了停,看着走在自己旁边的人,大家都赞成地点头。格罗巴继续说:“看到老爷倒在地上,我们害怕被他们抓住卖掉当奴隶,所以逃跑了。”
“就是这样,”旁边一个人说,“就是格罗巴说的那样。我自己就是——”他被打断了。一个白人从树上跳下来,落在众人前面数步远的地方,他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全身赤裸,只有腰上缠着一块布。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又惊又怕。
“谁是酋长?”来人用他们的语言问,众人一起看向格罗巴。
“我是酋长。”格罗巴回答。
“你为何要抛弃你的老爷?”
格罗巴正要回答,却突然想到,这个白人孤身一人,既没有武器又没有同伴,更不用说一整支探险队了,所以在丛林里,他只是个地位低下的生物。
“你是谁?竟敢质问我,我可是酋长格罗巴,”格罗巴轻蔑一笑,“快滚开!”说完,他径直朝陌生人走去。
白人却纹丝不动,还用低沉平缓的声音说:“格罗巴,你不至于这么蠢吧,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黑人酋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坚守立场。“伟大的老爷才不会赤身裸体,一个人在林中穿梭,跟中非的巴格苏人一样。你的探险队呢?”
“人猿泰山不需要探险队。”白人回答。
格罗巴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人猿泰山,他的领地离泰山经常出没的地方很远。不过,他倒是听过许多关于这位伟大老爷的故事——而且这些故事个个属实。
“你是泰山?”格罗巴问。
白人点点头,格罗巴害怕地跪倒在地。“伟大的老爷,宽恕我吧!”他乞求道,“格罗巴不知道您就是人猿泰山。”
“回答我的问题,”泰山说,“为何抛弃你的老爷?”
“我们被一群索马里强盗袭击了,”格罗巴回答,“他们骑着马朝我们跑来,还开枪了,至少有一百人呢,我们勇敢地反抗——”
“住嘴!”泰山命令道,“我什么都看见了,根本没有人开枪,你还不确定骑兵是敌是友就逃跑了。现在,我要你说实话。”
“我们知道他们是敌人,”格罗巴说,“之前营地附近的村民警告过我们,说这些强盗会袭击我们,还会把抓来的人卖去当奴隶。”
“村民还说什么了?”泰山问。
“他们说这些强盗的首领是个白人。”
“这才是我想听的。”泰山说。
“伟大的老爷,我们可以走了吗?”格罗巴问,“我怕强盗会追上来。”
“他们不会追上来的,”泰山向他保证,“我看到他们往西去了,还带走了你的老爷。我想了解一下你的老爷。他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他是从北方一个很远的国家来的,”格罗巴回答,“他称他的国家为‘罗斯’。”其实是俄罗斯,黑人酋长的发音不太正确。
“嗯,”泰山说,“我听说过这个国家。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格罗巴回答,“反正不是来打猎的,虽然有时候会杀几只动物吃,但除此之外,他从不打猎。”
“他提到过泰山这个名字吗?”泰山问。
“有,”格罗巴回答,“他经常问起泰山。每到一个村子,他就会问当地人有没有见过泰山,泰山在哪儿,不过没人回答得上来。”
“好了,”泰山说,“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