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狮子进犯
丛林北部边缘数英里处有条小河，帕斯莫尔勋爵就驻扎在岸边一块空地上。太阳已经下山两个小时，几个健壮的搬运工和土著兵蹲在做饭的火堆旁，相互打趣。帕斯莫尔勋爵正一丝不苟地穿着晚宴服，享用晚餐，身后还站着一个土著男孩，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帕斯莫尔勋爵的露营餐桌摆在帐篷外的帆布帐子下，这时，一个又高又壮的黑人朝帐篷走来。“老爷，您找我吗?”他问。
帕斯莫尔勋爵抬头看着英俊睿智的黑人，尊贵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问道：“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吗?”
“没有，老爷，”黑人回答，“东边、西边都没有猎物的踪迹。或许老爷您更幸运，有所发现。”
“嗯，”帕斯莫尔说，“我确实运气不错，在北边发现了猎物的踪迹。也许明天我们就能好好打一场猎了。明天我——”他突然停住了。两人都变得警觉起来。丛林的夜晚，声音稀稀疏疏，他们竖起耳朵，花了几秒时间，仔细分辨其中一丝微弱的声响。
黑人疑惑地看着主人，问：“老爷，你听到了吗?”帕斯莫尔点点头。黑人问：“老爷，这是什么声音?”
“听起来很像机关枪，”帕斯莫尔回答，“声音来自南边，到底是哪个冒失鬼，敢在这里用机关枪，还是在晚上?”
“老爷，我也不知道，”黑人回答，“要我去看看吗?”
“不用了，”帕斯莫尔说，“明天再说吧，明天我们就知道了。去睡觉吧。”
“好的，老爷。晚安。”
“晚安。对了，告诉站岗的士兵，让他们警觉一点。”
“好的，老爷。”黑人深深鞠了一躬，静静地走开，光滑黝黑的皮肤倒映着火堆上的金色火苗，黝黑的皮肤下，健硕的肌肉在不停抖动。
“这才是生活嘛，”位于丛林某处的“神枪手”帕特里克说，“我都好几个星期没见过警察了。”
拉斐特·史密斯笑了笑：“如果你只是害怕警察的话，那你的神经还可以多放松好几个星期。”
“你哪里看出来我怕警察了?”帕特里克问，“我还没遇到过让我怕的警察呢，他们不过就是群废物，更何况他们没抓住我的任何把柄。只不过大家都要提防被抓而已。不过，老天啊，在这儿有什么好怕的。”他放松地躺回折叠椅上，缓缓吐出一口烟，丛林夜间柔和的空气中，烟雾懒洋洋地盘旋上升着。“老天，”他安静了一会儿，又说，“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样平静。对了，你知道吗?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没在身上放把杆子。”
“放什么?”
“杆子、铁的、枪杆子，就是枪啦。”
“你干吗不一开始就这么说?”拉斐特笑着说，“你就不能试着说会儿英语吗?”
“老天!”帕特里克大声说，“你倒是好意思叫别人说英语。那天我们穿过一片大平原的时候，你非要跟我说什么来着?我倒是硬记下来了——‘断裂层晚期形成的一片浅浮雕’，还叫我说英语，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逆断层、峭壁、火山臼，还有什么硫质喷气孔，我的天哪!”
“丹尼，你学了不少嘛。”
“学什么学?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术语，我干吗要学你的?可是每个人都想知道什么是杆子——如果他知道什么东西对健康有益的话。”
“根据奥格尼奥跟我说的，你还是带着你的‘杆子’吧。”拉斐特说。
“为什么?”
“他说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狮子王国了。很有可能我们附近就有狮子，虽然它们一般不在丛林里出没，但是再过一天，我们就要进入更开阔的地带了。”
“管它呢，说英语好吗?老天，那是什么声音?”营地周围有片密不透风的树林，漆黑一团，里面传来阵阵咳嗽般的“咕噜”声，然后又是一阵撼天动地的雷霆怒吼。
“是狮子!”一个黑人大叫，五六个人立马往火堆里倒燃料。
帕特里克跳起来，冲进帐篷，过了片刻，又端着一把冲锋枪冲出帐篷，说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杆子，我要用冲锋枪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小家伙。”
“你要去干掉那头狮子吗?”拉斐特问。跟“神枪手”丹尼·帕特里克一起相处几个星期后，拉斐特倒是学到了不少知识。
“不，”帕特里克说，“除非它自己找上门来。”
狮子的怒吼再次划破寂静的夜空，只是这次听起来更近，两人都开始紧张起来。
“它好像正有此意。”拉斐特说。
“它什么?”帕特里克问。
“它要送上门来了。”
“看来黑人也这么觉得，”帕特里克说，“快看他们在干什么。”
搬运工显然都很害怕，紧紧地围在火堆旁边，土著兵一个个都把手放在步枪扳机上，众人都紧盯着外围漆黑的空气。帕特里克朝他们走去。
“狮子在哪儿呢?”帕特里克询问酋长奥格尼奥，“你看见它了吗?”
“老爷，在那里，”奥格尼奥说，“那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帕特里克顺着奥格尼奥说的方向看去，可是太黑了，什么也没看到，但他听到火堆另一边的树叶在“窸窣”作响。突然，帕特里克扣动扳机，枪口冒出一阵火光，发出“嗒嗒嗒”的响声。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有那么一会儿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过了一会儿，大家才恢复听觉，耳朵最灵的几个人听到狮子正穿过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最后消失在远处。
拉斐特朝帕特里克走过来，站在他身后。“我应该打中它了。”帕特里克对他说。
“它还没死，”拉斐特说，“应该是受伤了。”
“老爷，那狮子没有受伤。”奥格尼奥说。
“你怎么知道?”帕特里克问，“这么黑，你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它被打伤了，会朝我们冲过来的，”奥格尼奥解释道，“可它却跑了，应该是被枪声吓到了。”
“你觉得它还会回来吗?”拉斐特问。
“老爷，我也不知道，”奥格尼奥回答，“没人知道狮子会做什么。”
“它才不会回来，”帕特里克说，“它被冲锋枪吓死了。我要睡觉了。”
年迈的狮子饿极了，它原先一直在空旷的原野上狩猎，虽然它的肌肉依旧强壮，但还是不如鼎盛时期了。它先后追赶斑马和羚羊的时候，速度总是不如从前快，猎物就这样逃走了。狮子只好在丛林里游荡，后来便循着人的气味找到了这块营地。黑人升起的火堆晃得它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它的嗅觉依旧很灵敏，除了黑人，它还嗅到了新鲜的血肉气息，狮子更加饥肠辘辘。
狮子越来越饿，不得不将避开人类的本能抛诸脑后，慢慢靠近讨厌的火堆。它紧紧贴着地面蹲伏着，每一次只往前移动几英寸。就在狮子即将发起进攻的时候，突然——前方闪现一阵火光，冲锋枪的声音震耳欲聋，子弹呼啸着擦过狮子的头顶。
突然的巨响引起了意外骚乱，打破了营地上可怕的寂静，狮子被眼前的混乱局面吓坏了，它不自觉地立刻掉头，跑进丛林里。
丛林里，“神枪手”帕特里克的枪声异常刺耳，狮子并不是唯一听到这枪声的生物，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黑暗之中，还暗藏着许多生物。有那么一瞬间，万籁俱寂，随即又炸开了锅，大家都焦虑起来。它们害怕这奇怪的声响，纷纷远离人类的营地。但是，至少有一个生物没有跑，出于好奇，它决定靠近营地探个究竟。
营地逐渐在黑夜中安静下来。两个老爷退回各自的帐篷，搬运工渐渐放松下来，大多数人都躺下来睡着了，还有几个盯着火堆，营地两边各站着一个站岗的土著兵。
暗夜某处，狮子低垂着脑袋站着。枪声非但没有减弱它的胃口，反而让它变得更加暴躁——也更加谨慎。狮子盯着营火，愈加愤怒，它抑制住心中的恐惧，不再因为腹中空空而喘粗气。
营地里的人渐渐沉入梦乡，营火舞动着火光，这头黄褐色的狮子悄悄地靠近火堆，黄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一个毫无察觉的土著兵，他正倚着步枪昏昏欲睡。
土著兵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他看了看火堆，发现需要再添点燃料，于是转身朝柴火堆走去。他背对着丛林，停下来拾柴火，就在这时，狮子发起了进攻。
狮子想要悄无声息地迅速抓住土著兵，但它抑制不住与生俱来的本能，喉咙深处发出不祥的低吼。
狮子的猎物听到了这声低吼，立刻掉头，想要逃离可怕的狮子。帕特里克躺在行军床上毫无睡意，也听到了狮子的吼声，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冲锋枪，冲到空地上，正好看到狮子在黑暗中腾空而起，然后用爪子按住士兵的肩膀，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的脸咬去，惨遭厄运的士兵发出惊恐的尖叫。
绝望的尖叫声充满恐惧，整个营地的人都惊醒了。大家意识到发生了大事，十分害怕，纷纷站起来，许多人刚好看到狮子半提半拖地带着猎物跑回黑暗之中。
帕特里克最先发现狮子，也是唯一一个有所反应的。他来不及蹲下身子，直接把枪举到肩上，他对凶残事件早已见怪不怪，因此狮子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他通过瞄准器，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士兵。过去的他可能会觉得那个士兵早就死了，但是现在，他没有浪费时间在无端的猜测上，环境和习惯真是会改变一个人啊。
黑暗中，隐约还可以看到那头狮子，于是，帕特里克扣动心爱的冲锋枪，这回，他终于打中了。但不幸的是，一头受伤的狮子，和上帝创造的破坏机器一样危险。
狮子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和身上的子弹激怒了，觉得有人要抢走到手的猎物，决心来一次快速而又残忍的报复。它放下士兵，转身直直朝帕特里克袭去。
帕特里克正蹲在地上，准备瞄得更准一些。拉斐特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把镀镍的点32口径左轮手枪，这还是多年前某个朋友送给他的。两人身旁有一棵参天大树，拉斐特本该爬到树上避难，但他从未想过逃跑，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和朋友感到害怕。他非但不害怕，还很兴奋，在帕特里克和冲锋枪的保护下，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他觉得都不会有任何危险。就算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帕特里克失败了，不是还有他自己吗?他可是充分武装了的。想到这里，他更加用力地握住那把金闪闪的“玩具枪”，心里再次充满安全感。
搬运工三三两两缩在一起，瞪着眼睛等待危机结束。从帕特里克击中逃跑的狮子到现在，才过去短短几秒钟。
狮子一跃而起，朝帕特里克急速冲去，突然，几件令人惊讶的事几乎同时发生了。
发生的事虽然令人感到惊讶，但也有点儿让人尴尬——至少帕特里克觉得有点儿尴尬。
狮子一转身，帕特里克立刻再次开枪。冲锋枪的设计是这样的：只要帕特里克一直按住扳机，冲锋枪就会持续射击，枪筒里还有一百发子弹。但此时，枪口却只是冒了点儿火花，然后就哑火了。
该如何用慢动作来描绘一秒钟内产生的想法和发生的事情，同时又体现出这一秒钟的速度呢?
帕特里克是否火急火燎地拿掉堵住枪口的弹药筒?他的手指有没有因为害怕不停颤抖，不听使唤?拉斐特做了什么?又或者，他打算做什么?因为他没有任何机会做出反应，只能呆站着，做个安静的旁观者。
没等他们两个想出应对之策，就有一个白人从树杈上跳下来，直直挡在冲过来的狮子前面。来人有着古铜色的皮肤，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一支长矛。他从树上轻轻落在松软的泥地上，随后立即绷紧全身，准备用矛尖抵挡狮子的进攻。
狮子巨大的身躯本可以把一个普通人撞倒在地，但眼前的男人却扎稳脚步，手中的长矛刚好刺进狮子的胸膛，足足有两英尺深。刺中后，男人立刻跳到一旁。狮子进攻受阻，还来不及继续抓捕猎物，现在突然又来了个人阻拦自己，原先的敌人又近在咫尺，它一时摸不着头脑。就在这短短一瞬间，陌生男子跳到狮子背上，粗壮的手臂勒住它的喉咙，钢铁般的双腿紧锁它的腰，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它的胸膛。
拉斐特、帕特里克还有一群随从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全都目瞪口呆。只见狮子迅速转身，想要抓住背上的人，它又跳又蹦，还翻倒在地，一直想把背上的人甩下身去。但背上的男人却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把匕首插入狮子黄褐色的胸膛，狮子疯狂怒吼着。
男人和狮子纠缠在一起，周遭全是骇人的咆哮声。最让拉斐特和帕特里克害怕的是，这嘶吼的声音不仅仅是凶残的狮子发出来的，男人也在咆哮。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狮子早已身受重伤，还被长矛刺穿心脏，全靠它非凡的毅力，才坚持了这几秒，最后，男人给了它致命一击，狮子支撑不住了。
狮子轰然倒地，男人全身而退。他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狮子，这场面凶残而又原始，拉斐特和帕特里克深受震撼。男人走近狮子，一只脚踩在尸体上，然后仰天长啸。黑人吓得倒地不起，拉斐特和帕特里克都觉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丛林再次陷入沉寂，刚才的恐怖气氛消失了。突然，远处隐约传来回应，应该是暗夜某个地方，一只雄性猿猴被唤醒，回应了同伴胜利的嚎叫声。更远的地方，又传来狮子的吼叫声，只是声音更加微弱。
陌生男子弯腰抓住长矛，一脚踩在狮子肩背上，用力拔出长矛，然后转身看向拉斐特和帕特里克，第一次显露出他早就发现有两个人站在那儿。
“天啊!”帕特里克惊呼，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陌生男子冷冷地审视两人一眼，问：“你们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发现男子会说英语，拉斐特既惊讶，又觉得松了一口气。他突然没那么害怕了。“我是个地质学家，”他回答，“我叫拉斐特——拉斐特·史密斯，我的朋友叫帕特里克。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些田野调查，是纯粹的科学考察。”
陌生男子指着冲锋枪：“这也是地质学家进行正常田野调查时该带的?”
“不是的，”拉斐特回答，“我也不知道帕特里克为什么坚持带上它。”
“这儿全都是些不熟悉的东西，我才不会冒险呢，”帕特里克说，“再说了，我在船上遇到一个女的，她说这里有的人还会吃人肉呢。”
“你是不是要用这把冲锋枪来打猎?”陌生男子说，“对这把枪来说，一群羚羊可是绝佳猎物。”
“老天!”帕特里克大叫，“这位先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屠夫吗?我带着这把枪仅仅是为了防身——虽然这次没派上什么用场。”
帕特里克气恼地说：“关键时候掉链子，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有你在。我把这枪送你了，先生，你是个好人，要是我能做点什么回报你的话——”说罢，帕特里克摆了个慷慨的手势，表示给点儿回报再自然不过了。
高大的陌生男人点点头，说：“别用那把枪打猎。”然后，他又对拉斐特说：“你要去哪儿做调查?”
帕特里克突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老天爷!”他生气地对拉斐特说，“我就知道不会有这么好的事。”
“你说什么?”拉斐特问。
“我以为这里真的没有警察。”
“你们要去哪里?”陌生男子再次发问。
“我们现在正准备去肯兹山。”拉斐特回答。
“哎，你到底是谁?”帕特里克问，“我们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陌生男子没有理他，继续对拉斐特说话：“到了肯兹山，你们要非常小心，据我所知，那里有一群买卖奴隶的人，如果你的随从知道了，可能都会逃跑。”
“谢谢你，”拉斐特说，“多谢你的提醒，请问你是谁呢?”陌生人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正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他纵身一跃，跳到树上，然后消失不见了。拉斐特和帕特里克面面相觑。
“天啊!”帕特里克说。
“我和你一样惊讶。”拉斐特说。
“哎，奥格尼奥，”帕特里克说，“这家伙是谁?你或者你的手下，有谁知道吗?”
“老爷，我知道，”奥格尼奥回答，“他就是人猿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