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漫漫长夜
日上三竿,芭芭拉饱睡一觉,终于醒了。她走出帐篷,看到一个帅气的黑人小伙子正朝这里跑过来。“早饭很快就好,帕斯莫尔勋爵先去打猎了,他表示很抱歉。”黑人小伙子对芭芭拉说。
芭芭拉问起拉斐特,小伙子回答道:“他也刚刚起来,很快就会来找你。”不久之后,两人坐在一起吃早饭。
“要是杰泽贝尔和你那位朋友也在这儿,该有多好啊。希望泰山能找到他们。”芭芭拉说。
“他一定会找到他们的。我比较担心杰泽贝尔,丹尼可以照顾自己。”拉斐特说。
“能再次吃上一顿饭,简直太幸福了。你知道吗?这几个月,这么一顿勉强算是文明人的一餐,我也是第一次吃到。帕斯莫尔勋爵真是幸运,探险队里有个好厨子,我就没那么走运了。”芭芭拉说。
“他营地里的人看起来都训练有素,你发现了吗?”拉斐特问,“我营地里的人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就像是被钩虫附身、还患了昏睡病的四等码头工。”
“他们身上还有一件事值得注意。”芭芭拉说。
“什么?”
“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儿欧洲的华丽服饰,他们穿得跟当地人一样,朴实又简单。虽然算不上什么,但这身装束或多或少还是给了他们一点儿尊严,穿欧洲服饰只会让他们看起来很可笑。”
“你说得很对,真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探险队不能也像他们一样。”拉斐特说。
“帕斯莫尔勋爵显然很有经验,他应该在非洲旅行、打猎过很多次了,没有哪个业余的人能招到这样的随从。”
“要是在这里待久了,我都不想回自己的营地去了。可是我还是得回去,一回去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件恼人的事情。”拉斐特说。
“什么事?”芭芭拉问。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拉斐特简单直率地回答,显得十分真诚。
芭芭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考虑一些从未想过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确实是这样,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不过只是不常见面罢了,我想你一定会来伦敦找我的。我们就像一对老朋友,真奇怪,不是吗?我们两天前才遇到。不过或许你不是这么想。我太久没有见到来自同一世界的人了,当你突然出现的时候,对我来说,你就像一个走散很久的兄弟。”
“我也这么觉得,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似的——”拉斐特犹豫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仿佛未来没有你,我就很难活下去。”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有点儿脸红。
芭芭拉看着他,嘴角闪过一丝微笑,表示自己很理解他。“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芭芭拉说,“不过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宣誓。”说完,她开心地笑了。
拉斐特把手伸过小桌,放在芭芭拉的手上,说:“那就当它是宣誓吧,我不太会说这样的话。”
“说真的,别太认真,毕竟我们还不太了解对方。”芭芭拉恳求道。
“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好像从第一个寒武纪开始,我们就是两只在一起的变形虫。”拉斐特说。
“你可别中伤我的名誉,”芭芭拉笑着大声说,“我想那时候一定还没有女监护人。希望你是只正派的变形虫,你没亲我吧?”
“真可惜,变形虫没有嘴巴,不过经过几百万年的进化,我已经修补了这个缺陷。”拉斐特说。
“那我们还是继续做变形虫吧。”芭芭拉提议。
“不行,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告诉你,我——我——”拉斐特说不出话来,脸红了。
“哦,千万不要告诉我,”芭芭拉大声说,“我们是好朋友,千万不要破坏这份友谊。”
“如果我说了,就会破坏我们的友谊吗?”拉斐特问。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很有可能。”
“那我永远不能告诉你吗?”拉斐特问。
“也许将来某一天吧。”芭芭拉说。
突然,远处一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营地里的黑人立刻变得警觉起来,许多人一下子跳起来。所有人都仔细听着这神秘的枪声,应该是两方在交火。
拉斐特和芭芭拉听到酋长正在用某种非洲方言跟手下说话。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很清晰,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兴奋,显然他正在下达命令。说完话,他快步向两人走来。原本十分平静的营地开始骚动起来,就像变魔法一样,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现代化步枪,肩上还挎着一条子弹带。他们调整好羽毛头饰,脸上涂着颜料,身上穿着光滑的兽皮。
拉斐特走向酋长,问:“怎么回事?出事了吗?”
“老爷,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在做准备。”酋长回答。
“这儿会有危险?”拉斐特继续追问。
酋长挺直高大的身板,反问:“难道我们不在这儿?”
杰泽贝尔和帕特里克慢慢朝远处的池塘走去,准备去找埋在土里的野猪肉。两人沿着洼地往前走,此处是一个小山谷的开口,一直通向远处的山峦。
两人疲惫不堪,双腿僵硬。帕特里克头上的伤口很疼,不过他们还是很开心,拉着手,拖着沉重的双腿,一起去找水和食物。
“天哪,小妞,这世界真是有趣。想想看,要是我没在船上遇到老史密希,我们就永远不会相遇。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帕特里克说,可他并不知道艾菲索斯人奥古斯塔斯的故事。
“小妞,我还有几千美金,等我们摆脱麻烦,我们就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可以买个汽车修理厂,或者开个加油站,然后再买间小公寓。给你介绍各种东西一定很有趣,你肯定完全不知道那些东西——电影、铁路,还有船!老天,你什么都没见识过,可是只有我才能给你展示这些东西,只有我。”
“是的,丹尼,一定会很棒。”杰泽贝尔捏捏他的手。
就在这时,前方的枪声把他们吓了一跳。“那是什么声音?”杰泽贝尔问。
“听起来就像情人节大屠杀(发生在1929年2月14日的芝加哥,美国禁酒时代,贩运私酒的帮派之间的一次激烈斗争事件),不过我猜应该就是村子里的那些恶棍。小妞,我们赶紧藏起来。”帕特里克把杰泽贝尔拉到一处低矮的灌木丛下面,两人躺下来,仔细听着前方传来的呐喊声、枪声。此时此刻,泰山就在前面和一百多个强盗搏斗。
过了一会儿,喧闹声停止了,没过多久,两人又听到许多马蹄踏地的“嗒嗒”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两人藏身的灌木丛太小了,帕特里克和杰泽贝尔尽力缩在一起。
很快,马蹄变得如雷鸣般响亮,强盗正越过两人附近的沼泽地。还有几个强盗落在后面,其中一个发现了他们。他的喊声吸引了其他强盗的注意力,还惊动了前面的新头领,不一会儿,整个队伍掉头回来,打算看看同伴究竟发现了什么。
可怜的帕特里克!可怜的杰泽贝尔!他们的幸福太短暂了,强盗毫不费力就重新抓住了他们。两人心灰意冷,很快就被两个强盗押着,踏上回村的路程。
强盗把两人的手脚都绑住,丢进加皮埃特罗先前住过的屋子里,没留下一点儿食物和水,只有地板上散落的一堆脏地毯和衣服。
两人旁边就躺着加皮埃特罗的尸体,他脸朝上躺着,死灰的眼睛瞪着天花板。他的手下急于追捕斯塔布奇,还没来得及搬走尸体。
帕特里克从未如此意志消沉过,也许是和杰泽贝尔重逢后,那短暂的幸福令他前所未有地兴奋吧。可现在他却看不到任何希望,那两个白人都死了,他很怕没法和这些愚蠢的黑人讨价还价——他很愿意为自己和杰泽贝尔支付赎金。
“修理厂、加油站、小公寓,都走了。”帕特里克伤心地说。
“去哪了?”杰泽贝尔问。
“全乱套了。”帕特里克抱怨道。
“可现在你就在我身边,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杰泽贝尔说。
“小妞,虽然我们待在一起很好,可我却被绑得跟个圣诞礼物似的,什么也做不了。他们给我挑的床也正合适,我好像躺在煤气灶上一样,”帕特里克滚到杰泽贝尔旁边,继续说,“这样好多了,真不知道刚刚身下是什么东西。”
“说不定你的朋友会来救我们。”杰泽贝尔猜测。
“谁?老史密希?他能用什么救我们,就凭他那把小小的玩具枪吗?”
“我说的是另一个人,你也跟我提过的。”
“哦,那个叫泰山的家伙!唉,要是他知道我们在这儿,一定会直接走进来,一拳把这些蠢蛋都打倒,然后一脚踢到后面的栅栏去。老天,真希望他能在这儿。他可是个大老板,我说真的。”
正如帕特里克所愿,泰山果真就在村子最边缘的屋子里,可惜手脚都被绑住,和帕特里克一样无助。不过,泰山一直在扭动身体,拉拽腰上的绳子,想要挣脱开来。
时间渐渐流逝,泰山一直没有放弃,腰上的绳子很粗,绑得很紧,不过终于还是一点一点变松了。
傍晚时分,新头领没找到斯塔布奇,只好带着人马回到村子。不过,侦查兵发现了帕斯莫尔勋爵的营地,所以众人正在讨论明天如何攻打营地。
侦查人员看不出营地里究竟有多少武装土著,不过他们瞥见了拉斐特和芭芭拉。确定营地里只有两个白人后,众人还是犹豫要不要打劫营地,毕竟明天他们就要回阿比西尼亚了。
“把我们手上的那个白种男人杀了,然后把两个女孩和泰山都带走。泰山会付给我们一大笔赎金,两个女孩还可以卖个好价钱。”新头领说。
“为什么不把两个女孩留给我们自己?”另一个提议。
“我们应该卖了她们。”头领说。
“你算哪根葱,竟然指使我们应该做什么?你根本不是头领。”又有一个人说。
“我不是头领?”凶狠的黑人就蹲在第一个反对者旁边。
说话间,他像猫一样,腾空而起,跳到第一个反对者身上,没有任何人猜得到他的意图。突然,一把利刃在营火的照耀下闪现锋芒,然后直直刺入反对者的头颅。
“我是谁?”新头领再次发问,一手拿着血淋淋的刀,另一只手用死者的外袍擦拭血迹。“我就是头领!”他瞪着周围一张张阴沉的面孔,“还有谁觉得我不是头领?”没人发出异议,奈塔莱就这样正式成了强盗的新头领。
漆黑的屋子里,泰山一整天滴水未进,也没吃上任何东西,他不停地拉拽身上的绳子,全身是汗。终于,他的一只手慢慢从绳子里滑出来,终于自由了——至少双手自由了。很快,泰山又用手解开脚踝上的绳子。
泰山低低地吼了一声,然后站起来,走到门边。通过门可以看到整个村子,强盗们正三三两两蹲坐在地上,奴隶们则在准备晚餐。栅栏就在边上,要是就这么过去,一定会被看到,但被看到了又如何?
等强盗反应过来,他早就逃走了,说不定会有人乱开枪,可今早不就有很多人冲他开枪,结果一个枪子儿都没擦到他吗?
泰山走出屋子,就在这时,旁边的房子里也出来一个结实的黑人,正好看到泰山,黑人大叫着呼唤同伴,然后一个箭步朝泰山冲过来。蹲在火堆旁边的人立即跳起来,朝两人跑来。
杰泽贝尔和帕特里克听到外面的骚乱,很是好奇。
泰山抓住前面的黑人,把他抡起来当盾牌,然后快速朝栅栏退去。
“都别动,”泰山用黑人的方言对追上来的强盗喊,“都别动,不然我就杀了他。”
“让他杀,”奈塔莱大吼,“赎金可比他手里的人值钱多了。”奈塔莱大喊一声,命令手下继续往前追,自己则迅速往前冲,想要先行一步,拦住泰山。
奈塔莱冲上来的时候,泰山已经离栅栏很近了,他举起手中的黑人,用力扔向追上来的奈塔莱。两人撞在一起,跌倒在地,泰山立即转身,朝栅栏冲去。
泰山像只猴子一样,轻盈地跃上高高的栅栏,身后子弹“飕飕”地飞过来,但泰山却毫发无伤地跳到了栅栏另一边,消失在夜色之中。
漫漫长夜,帕特里克和杰泽贝尔就这样一直被关在屋子里,既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只有死去的加皮埃特罗躺在那儿,两眼瞪着天花板。
“我绝不会这样对待任何人,不给饭吃,也没有水喝,就算是个像老鼠一样的卑鄙小人,我也不会这样对他。”帕特里克说。
杰泽贝尔用手肘撑起身子,小声说:“要不我们试试吧?”
“试什么?我什么都愿意试。”帕特里克说。
“你刚说到老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主意。米甸有很多老鼠,有时候我们会抓老鼠,很好吃的。抓老鼠时,我们会弄些陷阱,要是抓到后不立即杀了它们,它们就会慢慢咬断做陷阱的绳子,然后溜走。”杰泽贝尔说。
“这主意有什么用?别说我们抓不到老鼠,就算抓到了,我也不会吃的。真不知道老鼠跟现在的麻烦有什么关系。”帕特里克说。
“丹尼,我们就像老鼠,你没发现吗?我们就像那些老鼠——我们也可以悄悄逃走啊!”杰泽贝尔说。
“好吧,小妞,要是你想在墙上啃个洞的话,那你就啃吧。要是有机会逃跑,我宁愿走大门。”帕特里克说。
“丹尼,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杰泽贝尔坚持说,“你真不会变通,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咬断你腰上的绳子。”
“天哪,小妞!”帕特里克激动地说,“我真是个呆瓜,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你太有脑子了。”
“真希望我能听懂你在说什么,能让我先把你腰上的绳子咬断吗?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杰泽贝尔说。
“当然听懂了,我来咬吧,我嘴巴力气更大。转过来,我开始咬了啊,等你自由了再给我松绑。”
杰泽贝尔转身趴在地上,帕特里克扭动身子,把头挪到杰泽贝尔腰间。他努力地咬着,结果发现这活儿比想象的难多了。
帕特里克很累,没什么力气,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停下来歇一会儿,不过他没有放弃。某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亲了一下杰泽贝尔的小手。这是个轻柔而绅士的吻,真不像帕特里克的风格,爱情就是这么奇怪,当男人爱上一个纯洁善良的女人时,自己也会变得温柔善良起来。
天渐渐亮了,帕特里克还在咬绳子,仿佛永远都咬不断。加皮埃特罗仍旧躺在地上,翻着白眼,瞪着天花板,好像整整一夜都没睡觉,只是全无知觉罢了。
强盗开始忙活起来,今天可是忙碌的一天。奴隶们有的在整理扎营的工具,有的在收拾强盗抢来的赃物,准备带到北边去。强盗们则急匆匆地吃着早饭,打算出发前再检查一下武器和马具,然后打劫那个英国人的营地,干上最后一票。
奈塔莱坐在炉火边上,等不及最喜爱的妻子做完早饭,便急匆匆先吃了起来。“快点儿做,出发前我还有事情要做。”他说。
“你现在可是头领了,让别人做去。”妻子提醒他。
“这事儿我得亲自做。”奈塔莱说。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非要我这么快做完早饭。”妻子问。
“我要去杀了那个白种男人,然后叫那个女孩准备好跟我们一起走。做点儿东西给她吃,再不吃东西,她就饿死了。”奈塔莱说。
“那就让她饿死好了,我不喜欢她跟着我们走,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吧。”
“住嘴!我才是头领。”奈塔莱厉声说。
“要是你不杀她,我就再也不给任何人做饭了。”妻子说。
奈塔莱站起来,说:“我先去杀了那个男的,等我带女孩回来的时候,你必须替她备好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