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瑞典人遭恶报
有时，科拉克会懒洋洋地坐在大象的背上，或是独自在丛林里闲逛，慢慢地朝西南部游荡而去，每天只走几英里，生命余下的时光在眼前铺展开来，漫长而乏味。他整日都漫无目的，也许本可以走得再快些，可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每走远一英里，梅林离自己就远了一英里——是啊，她不再是自己的梅林了，确实如此!但是，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走着走着，科拉克来到了岸边，遇到了前行的酋长队伍，曾经就是在那儿，酋长将梅林捉回了寨子。科拉克十分清楚身旁穿行而过的都是些什么人，事实上，即便有好几年没有涉足这块地方了，但在丛林里，几乎没有他不熟悉的人。不过，他和老酋长之间没什么特别来往，因此没想过要跟着那老家伙——科拉克巴不得离这群人远一些，越远越舒心，他甚至不想再看见其他人类的嘴脸了，人类只会带给自己悲伤和痛苦。
河流意味着有鱼可吃，因此，科拉克常常摇摇摆摆地走在岸边，以自己的方式捕鱼，然后便直接生着吃了。夜幕降临时，他便蜷缩在溪边的一棵大树上，然后很快便睡着了，直到被底下凶猛咆哮的狮子给吵醒。正当他准备朝那吵吵闹闹的邻居发点脾气，大吼一声时，突然他注意到了其他动静，侧耳听了听。脚下这棵树上好像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是的，他听到下头有什么东西正想往上爬，发出些许“嚓嚓”声。很快，科拉克又听到了鳄鱼在水下发出的声音，随即而来的还有一声低沉但清晰的惊呼：“天啊，好家伙，差点就抓住我了。”很熟悉的声音。
科拉克往下看了看，想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他看到一个人紧抱着树下的一根枝杈，身影映着水面模糊的微光，显得朦朦胧胧。科拉克悄悄地、快速地往下探了过去，不久便感到脚边有只手握着树枝。他俯下身，抓住下面的人，一把拖到了枝干上。那人虚弱不堪，挣扎着撞了下科拉克，不过科拉克毫不在意，像是一只蚂蚁撞到了大象一样，不痛不痒。他将手中的家伙又拽高了些，现在那人更安全了。狮子仍在下方咆哮着，显然，即将到手的猎物被抢了，此刻正怒不可遏。不过，科拉克也用猿语朝下大吼了几声“吃腐肉的绿眼老怪物”“鬣狗”，还有其他各种辱骂。
莫里森以为自己被一只大猩猩给抓住了，他摸着左轮手枪，准备从枪套里偷偷地拔出来，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非常流利的英语：“你是谁?”
莫里森惊得差点从树枝上掉下去。
“我的天啊!”他喊道，“你是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科拉克问道。
“一只大猩猩。”莫里森诚实地回答。
科拉克笑了：“你是谁?”
“我叫莫里森·贝恩斯，是一个英国人，你又是谁?”莫里森疑惑。
“大家都叫我科拉克。”科拉克回答。然后，他顿了顿。就在莫里森试图透过一片黑暗，瞧一瞧眼前这个陌生人的长相时，科拉克又继续说，“你就是那个在东部平原边上亲吻女孩的人吧?当时还有头狮子攻击了你们。”
“是的。”莫里森回答。
“你在这儿干什么?”
“那个女孩被人拐走了——我正在想办法救她。”
“拐走了!”像枪里射出子弹一样，科拉克脱口而出，“谁拐走了她?”
“那个瑞典商人，汉森。”莫里森回复。
“他在哪里?”
接着莫里森向科拉克讲述了自己到达汉森营地后发生的所有事，故事讲完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已经穿透了黑夜。科拉克到河边将水壶装满，又取了些水果给莫里森，让他舒服地待在树上，然后便要告辞。
“我要去瑞典人的营地，”科拉克宣布，“我会把那个女孩给你带到这儿来。”
“我也要去，”莫里森坚持，“原本她会是我的妻子，所以这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责任。”
科拉克皱起眉头，说：“你受伤了，不适合旅途跋涉，我一个人可以走得更快。”
“走吧，”莫里森回答说，“不过我会跟在后面，这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责任。”
“随你便。”科拉克耸耸肩，如果这人想找死，那也不关他的事，若不是因为梅林的缘故，自己还想杀了他呢。但要是梅林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那自己会竭尽所能来保护他，不过，直爽地说，科拉克不会阻止这人跟在后边，也不想进行任何劝告。
科拉克迅速向北出发，而身负重伤、疲惫不堪的莫里森一瘸一拐远远地跟在后面，步伐缓慢，十分费劲。当莫里森走了还不到两英里时，科拉克已经抵达玛尔比恩营地对面的河岸边上了。
下午晚些时候，莫里森还在吃力地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他立刻停下脚步，本能地躲进浓密的灌木丛中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阿拉伯人奔了过来。莫里森听说过那些南下的阿拉伯人所具有的本性，也十分确信，这群来自北部的凶恶叛徒就像毒蛇猛兽一样，总会出其不意地对人咬上一口。
直到阿卜杜勒·卡马克消失不见后，莫里森才继续疲惫地往前走。半小时后，很明显地又有一阵马蹄声纷至沓来，而且数量众多，他吓了一跳，四处寻找藏身之处;但碰巧的是他正在穿越一片空地，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莫里森尽力小跑了起来——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他用上了最快的速度;但还是来不及抵达安全之地，甚至来不及抵达空地的另一头，一群穿着白袍、骑在马背上的人便闯入了他的视野。
这群人一看到莫里森，便用阿拉伯语大喊了起来，当然，他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很快人群就包围了他，愤怒的脸上满是威胁。莫里森无法理解他们问了什么，而自己说的英语他们也全然不知，最后，人群显然没有耐心了，领头人干脆下令捉了他，两个手下立即毫不犹豫地卸了莫里森的武器，命令他爬到一匹马上，然后这两名被派遣的士兵转身上马，带莫里森朝南返回，其余人则继续追捕阿卜杜勒·卡马克。
科拉克来到河边，看见了对岸玛尔比恩的营地，但是他有点困惑，该如何过河呢?大河那头的栅栏边上，人群在小屋里外来来回回地走动——显然，汉森还待在那儿。不过，科拉克并不知道绑架梅林的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如何渡河?贸然蹚过，必死无疑。科拉克想了一会儿，然后猛然转身，飞快地跑进了丛林，嘴里发出一种奇特的叫声，尖锐刺耳，不时地又停下来仔细听了听，似乎在等待某种回应，一次又一次，叫声回荡在森林里，越来越靠近丛林深处。
最后，科拉克的耳朵里传来了梦寐以求的声音——一头大象的吼叫，科拉克穿过树林，来到了大象面前。大象高高地抬起了象鼻，大耳朵呼扇呼扇地挥舞着。
“快，大象!”科拉克大喊一声，野兽便一把将他卷到头上。“快点!”粗壮肥厚的大象迈开脚步，摇摇晃晃地在丛林中穿行，头顶上方的科拉克不停地指挥着，裸露的脚后跟在象头两侧“蹬哒蹬哒”地摆动着。
科拉克和大象一路朝西北前进，又一次来到了距离瑞典人营帐一英里多的河岸边，现在，他不再犯难了，大象可以蹚过这条河。大象甩起象鼻，踏入水中，稳稳地朝着对岸而去。途中，一条粗心大意的鳄鱼发动了袭击，但是很快，水面下方弯曲的象鼻一下子从中间卷住了鳄鱼的身躯，并拖出水面，甩到了一百英尺远的下游处。
就这样，科拉克在汹涌的河水上方高高地坐着，没有弄湿半点身子就安然无恙地抵达了对岸。
大象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南走着，步伐有些晃动不停，但始终坚定地前进着，除了巨大的丛林树木，其余东西在它眼里完全不是阻碍。有时候，树枝几乎贴着象背扫过，科拉克便不得不跳离宽阔的象头，爬到头顶的树枝上，随后再返回象背。最后，一人一象终于抵达了空地的边缘，眼前便是玛尔比恩的营地了，他们依旧没有犹豫，没有停下。营地的大门面朝大河坐落在东边，而大象和科拉克却是自北边而来，因此没有看到任何大门的影子，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在意这个。
很快地，接收到科拉克发出的指令后，大象柔软的象鼻高高地举过一片荆棘，毅然地踏过栅栏，如履平地。有十来个黑人正蹲在小屋前，听到动静后抬起了头，这一下子，他们吓得跳了起来，惊恐万状地尖叫着，飞奔向敞开的大门。大象痛恨人类，又觉得科拉克来此是为了抓捕这些四处逃散的人，正打算继续追赶，不过被科拉克阻止了。科拉克引着大象朝空地中央一个巨大的帆布帐篷走去——梅林和劫持者应该就在那里。
玛尔比恩此刻正躺在帐篷前的吊床上，头顶浓密的枝叶洒下一片树荫，他失血过多，整个人伤痕累累、疼痛万分、非常虚弱。当听到手下失声尖叫时，他惊奇地抬起了头，看见人群朝大门猛冲而去，接着，帐篷的一角慢慢浮现出一头庞然大物——大象。这头巨大的长牙野兽已然高高耸立在瑞典人头顶上方，其他人一看到野兽便连滚带爬地逃开了，留下玛尔比恩一人，孤立无援。
大象停在了离吊床十几步远的地方。玛尔比恩胆怯地缩成一团，无助地呻吟着，他真的太虚弱了，根本没力气逃跑，只能躺在那儿惊恐地盯着那双猩红又愤怒的兽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突然，他大吃了一惊，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从大象后背滑到了地面，而他几乎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奇怪的男人——一个总是跟巨猿还有狒狒们厮混在一起的人类、丛林里的白人战士，曾经从陷阱里解救了狒狒王，又领着一群愤怒的狒狒来袭击自己和詹森。玛尔比恩此时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
“女孩在哪里?”科拉克用英语质问道。
“什么女孩?”玛尔比恩反问，“这里没有女孩——只有黑人下属的女人们，你要找她们中的哪一个?”
“那个白人女孩，”科拉克厉声道，“不要对我撒谎!就是你把她从朋友们手里骗了出来，你抓了她。她在哪里?”
“不是我!”玛尔比恩大声说，“是一个英国人雇我来拐走她的。那人想带女孩去伦敦，而她自己也愿意去。他叫莫里森，如果你想知道女孩在哪里，就去找他。”
“我刚见过他，女孩不在他那儿，”科拉克说，“他让我来找你，别撒谎了，快告诉我，到底她在哪里?”科拉克边问边向瑞典人走近了一步。科拉克发怒的神情吓得玛尔比恩又往后缩了缩。
“我说，我说!”玛尔比恩大喊，“我什么都说，千万别动手!我确实把女孩带到这里了，但却是莫里森说服她离开朋友的——那英国人已经答应了要娶她，不过他并不知道女孩真正的身份，而我知道，并且无论是谁，只要把她送回父母身边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我想要的只有这些报酬而已。但是，她跑了呀，她划走我的一条独木舟渡过了河。我也追了，但遇到了酋长，天知道咋回事，酋长把她给抓了，还打了我，把我赶走了。接着，莫里森来了，还凶狠地对我开枪。总之，你要找女孩就去酋长那里问他要——反正她从小就以为自己是酋长的女儿。”
“她不是酋长的女儿?”科拉克疑惑。
“不是。”玛尔比恩肯定地说。
“那她是谁?”科拉克又问。
此时，玛尔比恩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线生机，要是好好利用自己知道的信息——说不定可以救自己一命。毕竟，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野蛮的人猿残杀了自己之后会有任何负罪感。
“等你找到女孩后，我再告诉你，”玛尔比恩说，“但你得保证不杀我，并且分一些报酬给我。要是你把我给杀了，那就永远不知道她是谁了，酋长虽然知情，但绝不会告诉你，而女孩对自己的出身还一无所知呢。”
“你说的话若是真的，我就饶了你，”科拉克说，“现在我会先去酋长的村庄，女孩要是不在那儿，我就回来杀了你。至于你说的其他消息，等我找到女孩再说，如果她想知道，我们会想办法跟你交换。”
科拉克坚定的眼神以及嘴里强调的“交换”并无法使玛尔比恩安下心来。显然，除非他能逃跑，否则眼前这个恶魔很可能在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干掉自己。现在玛尔比恩更希望科拉克能快点离开，带着那邪恶的同伴一起离开。头顶上方耸立的庞大身躯那丑陋的小眼睛，一直紧盯着玛尔比恩的一举一动，让他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科拉克走进玛尔比恩的帐篷里查看了一番，确定梅林真的没有藏在这里。当科拉克离开大象的视线时，它仍然盯着玛尔比恩，还往前走近了一步。大象通常视力不佳，但大象显然从见到这个黄胡子白人开始，心里就充满了疑问。现在，它将自己蛇一般的鼻子伸向仍然蜷缩在吊床上的瑞典人。
敏锐的象鼻来来回回地蹭着惊恐万分的玛尔比恩，不停地嗅着。突然，大象发出了低沉的咕哝声，细小的眼睛燃起熊熊怒火，它终于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多年前杀死自己伴侣的那个家伙!这头大象从来不曾忘记，也永远无法原谅!玛尔比恩看见头顶上方的野兽仿佛着魔了一般，露出了清晰的杀意，他惊慌地朝科拉克大声向尖叫：“救命!救命啊!这个魔鬼要杀了我!”
科拉克赶忙从帐篷里跑了出来，正好看到盛怒的大象卷住玛尔比恩，连同吊床、顶篷一起高高地甩到象头上方。科拉克纵身一跃，飞快地跳到大象眼前，勒令它放下猎物;但此时，即便是科拉克的命令也无法扭转乾坤。大象像只猫一样，灵活地快速转身，将玛尔比恩猛地摔到地上，用强劲有力的长牙狠命地刺穿了瘫倒在地的猎物，接着，又抬起脚掌重重地踩了下去。直到最后，脚下再也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只剩下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大象卷起这一堆象征着“斯文·玛尔比恩”的肉泥，远远地扔进了丛林。
科拉克站在那里，悲伤地看着这场本可以挽救的悲剧。他对玛尔比恩没有好感，有的只是满腔仇恨;但为了那人所知道的秘密，自己怎么也应该保护他。可现在，秘密只能永远地掩埋了，除非酋长主动透露，但那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刻面对着强悍的大象，科拉克依旧没有一丝畏惧，仿佛不曾目睹方才那一场令人惊悚的杀戮，他示意野兽靠近些，以便将自己举到头上。大象听话地走了过来，温顺得像一只小猫，温柔地将科拉克高高地举了起来。
玛尔比恩的手下始终躲藏在丛林里，亲眼看见了主人被残杀的全过程，此时，他们发怵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白人战士骑在那头凶狠的野兽头上，沿着来时的路渐渐地消失在丛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