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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快点转向,」韦尔对贡多拉船夫说。「我会给你加钱──」

  「加再多钱也不值得和十人会作对啊。」贡多拉船夫用颤抖的声音说。他威胁似地朝他们挥舞船桨。「你们给我乖乖待着别动。」

  装无辜是行不通的。现在的问题是:艾琳为了安全离开,愿意制造多大的骚动。

  很大,她决定。

  她爬起身来站直,深吸一口气。「水道的水,结成厚厚的冰!」她放声大喊。

  她的话声在寂静中回荡。接着他们的船突然停住,震得艾琳跪下去。韦尔抓住她,把她扶起来,并且稳住她的身体。四周不再寂静;现在空气里充斥着木头船被困住的嘎吱声,突然凝固的水道表面浮上一股寒气。刚才朝他们逼近的贡多拉船也被困住了,船上的人一时间似乎也错愕得静止不动。

  「这冰面撑得住我们吗?」韦尔当机立断地问。

  「最好可以。」艾琳边回答边从船边翻出去;冰面被她的体重压得发出声响,但没有破裂。她开始拖着脚步往水道岸边急走──水面结冻时还保留了波峰和波纹,让她的脚能找到着力点。她以前在寄宿学校除了有差点溺毙的经验之外,还曾经在半结冰的湖面上进行危险的冒险活动,所以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韦尔差点滑倒,她扶稳他的身体。较远处的贡多拉船附近传来碰撞声,显示对他们的追兵来说,要在冰上行走没那么容易。

  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有大批好奇的旁观者挤在岸边看热闹,但因为十人会的秘密警察现身了,就等于很有效的清场。艾琳和韦尔从冰面爬上岸时,没有任何人挡路。他们争取到大概一分钟的优势,仅此而已。现在那些一身黑的蒙面人都沿着冰面朝他们奔来,态度看起来比较有自信了。

  该进一步拖慢他们的速度了。「冰块,裂开!」

  有趣的是,不是所有的冰都以同样方式裂开。有的碎成小碎片,像尘埃一样沉入水里,有的则维持着大块冰块的形状,像是一座座小冰山朝着下游漂去。在诡异的寂静中,冰面上的人落入冰冷水里,但他们仍奋力挣扎着朝艾琳和韦尔游来。

  韦尔抓住艾琳的手臂,拖着她跑进最近一条巷子,巷子夹在一排老房子之间,前方有一道窄桥。「我们得躲开他们。」他说,她不禁思考讲废话是不是他的个人癖好。

  「最后有人看到凯的地方在哪里?」艾琳问道。

  「圣马可广场。」韦尔回答。他托着她的脚帮她翻过两栋房屋之间的石墙,进入一座私人花园,接着他自己也跳进去。「圣马可钟楼。」

  「显然十人会秉持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原则。」艾琳喃喃道。她踢开一只挡路的自由放牧鸡,那鸡拍着翅膀咕咕叫。「抱歉。」她对打开后门抱怨的火大屋主道歉。烟幕弹、烟幕弹──他们需要制造烟幕弹。「韦尔,如果我们是外国间谍,特地来这里搞破坏,会拿什么当目标?」

  「十人会啊,」韦尔说。「或是暗杀总督,或炸掉军械库。军械库难度最低,因为它和圣马可钟楼都在这里的东北边。妳可以让我们的追兵误以为那是我们的目标吗?」

  「我可以试试看。」但她很怀疑该怎么做。她现在想起威尼斯军械库是什么样的地方了──它是由造船厂和军械库组成的大型建筑群,规模之大且极度工业化的风格,让但丁在《神曲‧地狱篇》里描述了它的作业景象。而她对这座城市的地理概念,足以让她知道军械库就在水岸边,面向着零星错落的小岛和外海。

  他们后方远处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虽然韦尔只凭一天就培养出有点超自然的能力,能在这城市的陋巷里认明方向,但十人会的爪牙仍然紧追在后,而且正在缩短距离。

  要让声东击西之计奏效,她得留下够明显的行迹才行。「我们得去水边,」她简短地说。「我需要一艘船,还需要可以放在船上的东西。」

  韦尔歪着头思考,然后点点头。他转了个方向,带她走右侧街道,前往滨海区的嘈杂人声。

  他们冲进一座小码头,那座码头夹在两排旅舍和商店之间,码头尽头系泊着大约六艘划艇。好极了。不过这是一条死路,前面只有一片水而已。所以这个主意最好有用。

  「解开那一艘船。」艾琳指示韦尔,并指着距离最近的船。她扯下罩在隔壁那艘船上的油布,把它塞进第一艘船里,为了保险起见,再把自己的披巾放上去。她从他们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威尼斯舄湖的大圆弧,还有圆弧外侧的海洋。从这么远的距离看去,火车像根铁链横放在凸出去的月台上,不过她也能看到月台后方是位于圆弧另一侧的建筑,在他们东方超过八百公尺处。现在她知道方向了,军械库看起来十分显眼。即使已经夜深了,那里仍亮着炼冶炉的火光,整个建筑群的轮廓因为发光的烟囱、高墙和船桅而显得很不规则,烟雾从那个位置不断飘上无云的夜空。

  绳子解开了,韦尔闷哼一声,退后一步。「如果妳要让船走那么远,妳可以遥控它吗?」

  「我可以让它启航,然后让他们追着它。」艾琳勉强自己用充满自信的语气说。她刚才让水道结冰又碎裂,头一直在隐隐作痛,而且也有种虚弱的感觉。她真希望自己有时间吃晚餐,或是午餐,甚至是早餐。船在水中上下摆动,她伸手按着船的龙骨。「好,你退后一点……我手摸着的船,快速驶向外海,绕过妖精的火车,然后前往东边的造船厂,没到目的地前都不要停。」

  能量从她身上泄出,就像失血一样。不过韦尔赶在她一头栽入水里前抓住她,同时船也向前驶出,切过波浪朝外海前进。韦尔一手揽着她的腰,带着她走进两间鱼店之间的小巷,并且拉着她躲进阴影中。

  他们才刚躲好,追兵就赶到了。

  艾琳紧贴着墙,很庆幸这幢破破烂烂的老房子提供了不规则的阴影。她和韦尔一齐看着那群蒙面人(大多因为掉进水道而浑身滴着水),他们指着现在已远离的船,评估了一下航向,接着船弯向军械库,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有了结论。

  十人会的爪牙走了以后,他们又绷紧神经继续等待。她得确定十人会的爪牙不是躲在转角后等着她和韦尔离开藏身处。艾琳心里有两个时钟──一个在计算还有多少时间,让她足以确认出去是安全的;另一个更大一点,在倒数距离凯被拍卖还剩多少时间。这种想象画面令她很不舒服。

  等他们再上路,街上仍然很热闹,但没人多看他们一眼。少了阴沉的十人会爪牙,现在周遭有足够的噪音,让艾琳能放心没人窃听他们的对话。而且现在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油灯的光让眼孔变成漆黑空洞,把没有装饰的面具变成骷髅头。某栋房子的高楼层窗户飘出管乐器的声音,让即将降临的深夜平添了一抹不祥气氛。韦尔向摊贩买了两个糕饼,分了一个给艾琳,两人继续走。

  他们在广场外围停下来,艾琳望向他们的目标。圣马可钟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广场一角,高度足有九十公尺。她隐约看得到浅色大理石建成的钟室、顶端的角锥形尖塔,还有在星光下闪着幽光的风向仪。钟塔砖造结构的其中一面是有一排细窄大理石窗框的窗户,一路往上延伸,像是一条虚线。它离周围其他建筑都太远了,她和韦尔没办法沿着屋顶靠近它。更重要的是,钟楼底下的唯一门前,有八人组成的卫兵队在站岗。「我们来祈祷他们的原则不是『看到人就格杀勿论』吧。」她做出结论。

  「如果我们离得够近,妳能不能施展那种技巧?」韦尔问。「就是妳能说服他们看见的是别人那种?如果不行,我们就要假装成信差了。」

  八个人破了她先前的记录,但他们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我在做的时候你得帮忙撑住我。」她把糕饼吃完,拍掉手上的屑屑。「我会精疲力尽,至少会维持几分钟。但你说得对,这是最好的选择了。真希望我们能看见里面是什么情况。」

  「我先前探路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些楼梯,」韦尔说。「当然我是扮成乞丐。那时候离得比较近,可以看到拱门里面。要说再有什么障碍物的话,应该是在更上面的地方了。」

  而且很可能是我得处理的东西。艾琳点点头,做好心理准备。「那我们最好快点开始吧,趁着关提斯大人还没追上来。」她说。她勇敢地跨出去,韦尔的手臂仍然貌似亲密地搂着她的腰;她尽量不扭头察看或倾听有没有追兵。

  他们走到卫兵队面前时,其中两人上前一步,用长枪交叉挡住韦尔和艾琳。「朋友,今晚不行。」其中一人说。「如果你是新来本市的访客,明天再过来,你可以在广场上听钟声。」

  韦尔瞥了艾琳一眼,她知道换她上场了。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在你们的认知里,我和我身旁的男人有权来到这里,并且进入圣马可钟楼。」她说,刻意提高音调让所有卫兵都能听到。

  她感到那股强制力生效,像是现实中的钓鱼线绷紧,然后冲击力扩及她身上,让她脚步踉跄了一下。她又流鼻血了,血在面具底下顺着脸往下淌,一时间她的脑袋轰然作响,音量大到她几乎听不见韦尔命令卫兵开门的声音。显然当你试图同时影响好几个人,反作用力确实会更大。知道这一点也好,不过希望再也不必这么做了。但是看看现在的局势,也许明天早晨她就得故技重施,而且还没有咖啡帮忙。

  卫兵敬礼后退,把长枪立在地上。「没问题,先生,」第一个卫兵说,表情蓦然转为尊敬。「我们听候差遣。」

  韦尔短促地朝卫兵队点了一下头,暗暗收紧揽在艾琳腰间的手臂,把身体微微摇晃的她扶牢。接着他带她往前走,进入大理石拱门入口。石头上雕刻着许多神祇,油灯光芒让她视觉错乱,觉得那些人像都谴责似地睥睨着他们两人。另一对卫兵替他们打开精致的青铜大门,让他们进入钟楼主体。

  艾琳在头痛折磨中好奇地猜想,那些卫兵把他们当成谁了?关提斯夫妇吗?十人会吗?还是来钟楼里看蝙蝠的一般游客?

  圣马可钟楼里非常暗。细窄的窗户让稀微月光透进这空洞的建筑,但是那斜射的光线只能照亮墙壁,因此墙壁中间的铁制螺旋梯只能在相对较暗的黑暗中向上延伸,贯通这几乎空无一物的高塔中央。这里面没有卫兵。

  「妳能站吗?」韦尔边问边放开她。

  艾琳膝盖软了一下,但仍站着。「应该可以。」她说。她稍微掀开面具,用袖子去擦鼻血。她的鼻血差不多已止住了,但头仍作痛。

  「我们最好快点了,刚才实在太容易了,我觉得事有蹊跷。」

  出力的又不是你,艾琳心想,不过她也不得不赞同。他们能从关提斯大人手里脱逃,还抢先来到这里,真是太幸运了。这种幸运维持不了多久。被害妄想症已经让她在猜测这是个陷阱了;但她和韦尔还是爬上锻铁楼梯,韦尔打头阵。他们踩下的每一步都发出响亮的嘎吱声,在密闭钟楼里显得异常大声。楼梯外侧只有弧状锻铁枝当作安全防护,不过阶梯本身在她脚下显得很坚固可靠。

  他们爬到离地大约四十五公尺的高度时,韦尔突然停下来。他们都花了片刻时间喘气,然后他指着上方。他们头上出现一片天花板,而螺旋梯直接穿过它。

  艾琳竖耳细听,但上头没有任何声音,而且周遭就像所有空旷的空间一样死气沉沉。他们都戒备地往上走,结果钟室里空无一人。但是螺旋梯仍往上延伸,再次穿过天花板。上到那一层之后,他们看到头顶的屋椽间挂着许多钟,金属集合在一起的视觉效果非常吓人。月光从钟楼的四面墙上的四个深拱窗透进来,把钟室地板的地砖花纹照得一清二楚,因此现在他们至少能看得比较清楚了。

  韦尔皱着眉头环视周围。「它是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还是要再上去?温特斯,妳注意到什么不寻常之处了吗?」

  「我……」艾琳极力思索该如何描述她的感觉。「这整个地方感觉像是某种中心点。我只能判断到这样而已。你还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我只是个人类。」韦尔说。即使隔着面具,他还是察觉了她的怒气。「说真的,温特斯,以我们目前的处境而言,妳应该庆幸我只是人类。」他穿过拱门进入小房间,开始在地上到处游走,用专业的眼神扫视地砖。「很可惜,敲钟的人把任何可能有用的证据都弄乱了。我只能确定有些人还继续往楼梯上走。」

  除了这地方整体呈现的震慑感外,艾琳还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她漏掉了某种连结。她低头看看韦尔在戳弄的地砖,又看看自己踩在铁楼梯上的脚,突然醒悟过来。「有意思。」她喃喃道。

  「妳说什么?」韦尔问。

  「铁。」她用脚尖轻点楼梯。「我遇过的每个妖精都不喜欢这种材质,那么为什么要建一道锻铁楼梯来当作通往私人监狱的主要入口呢?」

  「建筑学上的必要考虑?」韦尔提出想法,但他自己也并不真心这么认为。

  「不。」她在思索这座监狱的用途。「这所有的一切──包括地点、卫兵和铁楼梯──都不光是为了阻碍入侵者而存在的。是为了阻碍妖精入侵者。」

  「那我不禁要怀疑监狱里关的都是哪种人了。」韦尔回到楼梯上。「不过我想这一层没什么可查探的了。」

  「我同意。」艾琳说。「我们得继续往上爬。」

  他们爬到和大钟齐平的高度时,楼梯离大钟近得令人不安,近到艾琳伸手就能摸到暗沉的青铜钟面。有别于先前快速却嘈杂的步调,他们现在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爬楼梯。他们上面一层有灯光,是油灯里火焰散发的黄光。但他们没听到说话声或任何动静。

  这时候突然有一声枪响划破空气,子弹打在金属楼梯上。艾琳向后缩,想要寻找掩护,不过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把手放在头上。」上方有个声音用意大利语说。那声音很紧绷,声音的主人是个男人,他对任何惊喜都会做出不好的反应。「你们慢慢上前来,不要做出任何我们可能误解的动作。待在楼梯上,不要试图离开楼梯。我们知道你们有两个人,别想装作只有一个人。」

  韦尔点点头,举起双手。「我们来了,」他朝楼梯上喊道。「我们不会轻举妄动。」

  「最好如此。」那声音响应。

  钟楼顶端小小的阁楼非常拥挤。四名卫兵举着枪在等他们,空间显得很狭窄。艾琳在韦尔后头两步距离,从他腰部旁边探头察看,能把那四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楼梯两侧各有两盏挂在屋椽上的油灯,卫兵们可以轻松射击目标。他们在楼梯通到屋顶的唯一出口后方就定位,而被困在两条紧密交织的安全护栏之间的艾琳和韦尔,根本无处可躲。

  但是楼梯本身还继续往上延伸。并没有停在屋顶处,虽然根据逻辑和常理,它都该到了尽头,实际上却不可思议地向上延伸。一阵凉风往下吹送,挟带着水和石头的气味。

  卡切里,艾琳心想,我们一定已经来到它的边界了。

  「报上你们的身分,」第一个卫兵说。「如果有证明文件,拿给我们看,但动作慢一点。」

  威胁利诱都无法让他们通过这些卫兵──对方警觉性很强,也很专业。诱骗他们或许可行,不过这次还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艾琳转过头,让嘴唇贴在楼梯旁的安全护板上,然后悄声说:「铁板,密合起来围住楼梯,让外面的人进不来。」

  金属移动时似乎发出了尖叫声,嘎吱作响地拉扯着外侧护板框架和把它固定住的铁杆。楼梯侧面整个变形,形成他们和卫兵之间的屏障,护板原本细致的花纹都被扭得凹凸不平,变成一块废铁。

  不过它是一块有保护作用的废铁。韦尔立刻应变,往楼梯更高处冲──经过守在屋顶阁楼的卫兵,进入不该存在的空间。艾琳只比他落后一步。

  其中一个卫兵反应过来,立刻开枪。他的子弹打在铁板上,反弹射到石墙。另一个卫兵脑袋比较灵光,他绕着楼梯跑,直到在两片变形铁板间找到空隙,然后他把枪口塞进去,朝上瞄准韦尔和艾琳。子弹擦过韦尔的前臂,打在楼梯中央的铁柱上,再沿着阶梯滚下去,发出一连串叮叮叮声。韦尔手臂溅血,他咒骂一声按住手臂,不过他们还是继续跑。

  随着越往上爬,楼梯也不可思议地越来越宽,他们把愤怒的卫兵抛在后头。就实际层面来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超过了钟楼屋顶,但楼梯还在往上延伸。现在两侧墙面也越离越远了,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到,只看得出巨大石块的轮廓。

  艾琳甚至不知道这些微的光源是打哪儿来的。她决定不去深入探究,不过她希望它不要消失。在近乎全黑的环境下,爬上一道高度不明的脆弱锻铁楼梯,底下还有卫兵虎视眈眈,已经够悲惨了。如果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这么做,会惨上加惨。

  一阵强风沿着楼梯刮下来,使得金属颤动,发出嘎吱声响。

  「越来越暗了。」韦尔扭回头喊道。

  艾琳真希望他没这么说。「也许他们通常会带提灯,」她回答。「你的手臂怎么样?严重吗?」

  「只是皮肉伤。」韦尔满不在乎地说。「妳不能用语言让伤口愈合吗?」

  「你是活生生的人,」艾琳在喘息的空档解释。「我可以叫伤口愈合,但它未必会保持密合。我需要精确的解剖学知识才能让伤口真的合起来。绷带的帮助还比较大。」

  这时候光线又变亮了。两侧墙面变得很远,他们爬的楼梯成了大得吓人空间中央一道金属做的螺旋物。他们还是看不出光源究竟在哪里。艾琳隔着铁护板的空隙望出去时,可以看到远处的墙壁和更远处的天花板,但看不到天空或人工照明设备。现在她重重地喘气,两腿也十分酸痛。

  更强的一阵风让楼梯再次摇晃。这次她和韦尔都慢下脚步,她看到韦尔用力扶着中央的柱子来稳住身体。他的袖子上有血痕,短上衣也溅了血迹。

  「在这里停一下,」艾琳坚定地说。「光线够亮了,我得先帮你包扎手臂,免得你继续失血。」

  韦尔从护板之间往外窥视。「我看到再上去一点有东西,也许我们应该先走到那里再说?」

  「如果上头有危险,我宁可先帮你止血,也不要直接面对它。」

  「噢,好吧。」他不在意地说,在楼梯上坐下来,绷紧手臂搁在膝盖上。「感觉没那么严重。」

  艾琳不确定该把他的态度解读为没把受伤放在眼里──中枪可能算是职业伤害──或是他只是不想示弱。她懒得和他斗嘴,直接坐到他身边,把他的袖子往外翻。子弹擦过他前臂肌肉的位置,有一条渗着血的细伤口。「你运气不错,」她冷静地说。「子弹没有伤到动脉。」

  「如果有,我一定会注意到的。」韦尔碎念。「妳身上有没有白兰地?」

  「没有,但我觉得我们也没剩足够的时间让伤口化脓了。」

  时间,没错。时间像贪得无餍的时钟,不停吞噬每分钟,逼得他们越来越靠近灾难。「冒犯了。」她说,并且亮出刀。几秒钟之后,韦尔染血的衣袖已经变成两块布垫,手臂的上侧和下侧各一块,她的裙襬则改造成绷带。

  韦尔看着包得很丑的布块。「温特斯,妳受过护理师训练吗?」他咬着牙问道。

  「只有基础的急救和救生训练,例如扭伤、骨折、枪伤、硫酸灼伤之类的。」她把刀收起来。「不晓得上面还有没有更多卫兵。」

  「我们去搞清楚吧。」韦尔又开始爬楼梯,速度快到艾琳怀疑他是不是刻意想证明什么。不过这时他突然停步,指着某处说:「妳看那里。」

  艾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楼梯终于不再延伸了──像是垂直圆管的末端,而天花板还在上头某个不确定的高度。她光是想到他们爬了多高就一阵天旋地转。前方楼梯侧面出现另一道拱门,一道和楼梯同样材质的铁拱桥从这个开口延伸出去,跨越他们周围的环状深谷,另一端陡斜而下,衔接到对面的某种路面上。

  这道楼梯就像一片很大的空旷区域中央的一个点,而在空旷区域再过去的地方,是一片不可思议,甚至不可能存在的建筑地景。在远处的那片地景上,矗立着许多有拱门的石墙,而且规模大得超出人类建筑的合理范围,就像是面积足以容纳整个国家的大教堂。在这些拱门之间有小小的谷豁,其上有石桥或铁桥作连接,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呈现浅灰和深灰色。一道道楼梯沿着墙面蜿蜒而下,或是用长缆线悬吊起来,再固定在高处某种天花板上。飞拱和高塔侧面有许多小小的铁窗,标记出窗户位置,从艾琳和韦尔的位置远远看去其小无比。风飒飒地穿过石造建筑,在高耸的楼梯间嗡嗡作响,经过一排排拱门时又有如低语。那是一座迷宫。它规模很可能远比他们所能看见的更大,而且他们也无从确认它到底延伸到多远的地方。那片地景后方既没有显著的围墙,也没有村落景物。

  而且到处都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好迂回的巴洛克式入场方式。」韦尔语带不满说。

  艾琳正在思考。「也许,」她慢吞吞地说。「这个地方的唯一出入口,至少对妖精来说,就是走这道楼梯。铁制的阶梯会削弱想要进去──或出来──的妖精力量。毕竟通常力量够强大的妖精可以穿越不同世界,如果他们可以直接在这里面出现,不就失去监狱的意义了吗?」

  韦尔点点头。「嗯,我们只能希望它没有防龙族或图书馆员的功能。他们一定用了某种方式限制石壮洛克的行动,但如果他们能绑住一条龙,只希望我们有办法替他松绑。」

  艾琳叹了口气。她摘掉面具,在爬了半天楼梯后稍微享受一下凉风拂面的快感。「恐怕我需要一座图书馆来自行打通出口,或至少要有很多书的地方──前提是这一招在这里有用,而在威尼斯是行不通的。」

  「啊,这个嘛。」韦尔说。他很难得地对她笑了。「刚才卫兵在讯问我们时,妳对铁板动的手脚非常高明。我很佩服妳。」

  艾琳回以笑容。「我们是很好的搭档。」他竟然会称赞她,而不是理所当然般看她大显身手,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她不想给他太情绪化的回应,免得他难为情。

  「确实。」韦尔赞同。他转身面向铁桥,开始过桥。桥的宽度够让两个人并排前进,幸好两侧都有护栏,但尽管如此,它的结构还是脆弱到令人不安──不,艾琳在心中纠正自己:它够坚固了。只是因为和周遭其余建筑夸张的规模相较起来,才显得不堪一击。

  他们由桥上踏到桥下的石头路面后,韦尔再次停步,若有所思地打量周围。「这片区域大到不可能搜查。不过送石壮洛克进来的卫兵一定在两天内走过这条路,如果我们能发现他们的足迹──」

  「其实我有另一个想法。」艾琳说。「我之前在底下的威尼斯试过,但当时环境里有太多混沌力量在干扰。但既然这里是专门关妖精的地方,搞不好就能用这个方法了。请等我一下。」

  韦尔点点头,退后一步看她怎么做。

  她拉出凯的叔叔的坠饰,在右手腕上绕了两圈以免弄掉──链子拉扯到关提斯大人新留下的瘀青,让她痛得皱了一下脸。这是龙的物品,而这附近只有──至少理论上是──一条龙。

  艾琳举起手,让坠饰悬在她面前。「同类相吸,」她用语言清楚地说。「指向拥有你的龙的侄子。」

  坠饰抖动了一下,然后往某个角度甩出去,指着他们面对的方向约四十五度角处。它锁定位置后,还拽了拽她的手腕。

  「那里。」她说,极力克制着不因为松了一口气而腿软。当然她也可能是因为累坏了而腿软。这次终于有效了。刚才全神贯注在坠饰上头让她精疲力尽,而现在她的精力仍然在流失,就像血不断渗出一道小伤口。「应该可以了。」

  「干得好,温特斯!」韦尔叫道。「它能维持多久?」

  「我不确定,」艾琳坦承。「但如果我们需要作三角定位的话,我可以再做一次。」

  韦尔点点头。「既然如此,希望目的地不是太远。」

  他们朝广大的空无迈进,踏在石头上的脚步发出回音。感觉好像他们正穿越巨大的舞台布景,而两侧正有一群隐形观众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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