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2050年1月
詹姆斯咬紧牙关。很难相信，自他与理查德·布莱文斯[1]上校第一次见面以来，时间仅仅过了一个月。现在他裹在生物安全等级四级[2]的安全服里，感觉自己几乎不能动弹，仿佛患上了幽闭恐惧症。顶灯刺眼的光透过他面前的透明塑料视窗射进来，令他有些目眩。他沿着狭窄的走廊，向德特里克堡最大的隔离实验室走去。路程不远，但让人疲惫不堪。汗水顺着他的侧脸滴落下来。
“这些衣服以前更糟。”鲁迪·加尔扎博士说。低垂的天花板上，管道蜿蜒曲折，不时发出嘶嘶声。这个矮个子男人的声音在詹姆斯的耳罩里低沉地回响，和嘶嘶声叠加在一起，有些模糊不清。“至少我们现在的视野还算不错。”
詹姆斯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级别的隔离，在埃默里工作还不至于这样，这次他是受邀一同调查从阿富汗采集的受污染的古生物样本。但就他自身意愿而言，如果必须面对这个“猛兽”，他宁愿和它面对面地硬碰硬。
他们穿过第二道气闸门，走向狭小的房间对面，那里放着生物安全防护服。真是奇怪，詹姆斯心想，如此谨小慎微，仅仅是为了隔离这些几周前被某个不知情的士兵从偏远的沙漠村庄采集来的样本。不过，他也提醒自己，只要IC-NAN仍然是细菌宿主DNA的一部分，它就是无害的—— 前提是细菌没有死亡。
引发这次大麻烦的小细菌被归为泉古菌门。它们的表型和古菌的表型最为相似。古菌或许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体，它们天生耐旱、耐酸，其孢子状的结构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凭借着这种优势，它们生存于各种恶劣的环境之中。到目前为止，IC-NAN的感染者仅限于部署这一制剂地点附近的两个山村中的人。但情形继续恶化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詹姆斯眨了眨眼，回忆起他看过的录像：妇女和儿童躺在条件简陋的医疗帐篷里，把血咳在沙地中;两个年轻的美国士兵戴着临时呼吸机躺着，无法离开他们所在的地狱—— 回不了家，甚至无法死去。
另一侧，浑浊的琼脂管整齐地排列在架子上。
“这些是我们用来做实验的活细胞。”鲁迪用他那带有墨西哥口音的英语说道。他操纵机械臂从密封的遮光罩后面取回一个较小的架子，动作敏捷笃定。这让詹姆斯想到了那些在贝克尔斯菲和父亲一起辛勤工作的农民。机械臂从架子上取下一片细薄的载玻片，“这就是我们试图杀死它们时发生的状况。”
“我应该看到些什么东西吗?”
“请坐。”鲁迪说。机械臂将载玻片放上显微镜镜台，镜台稳步向紫外荧光显微镜的物镜移动，最后进入遮光器的玻璃视窗内。“请看，但不要摘下面罩。”
詹姆斯将脸凑近目镜，尽最大努力透过安全服的透明塑料进行观察。不过令他吃惊的是，目镜周围的软橡胶环和他的面罩是如此的贴合。“我们真的可以看到NAN吗?不会因为太小而看不见吗?”
“虽然每个NAN的直径只有大约十三纳，但是，当它们被荧光探针标记时，它们能够明显到在过滤器上显示出来。并且我相信只要足够明亮，就可以看到。”
“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图像看起来像一个老式的纵横填字游戏，一部分正方形暗淡无光，另一部分则闪着明亮的黄色。
“网格的每个部分代表大约一百个细菌，以及一种正在测试的抗菌剂。在每张载玻片上，我们可以测试五十种不同的抗菌剂。”
“哪些有效?”
“被标记出来的细菌，是在这个倍率下能够被捕捉到的、与NAN重组得比较好的细菌。它们都被投放了与之匹配的灭菌剂。”
“意思是……”
“我们还没有找到能够阻止NAN立即重组又能杀死宿主细菌的方法。”
詹姆斯觉得应该对这个人保持信心，毕竟他是自加入项目以来唯一愿意并能够面对这项艰巨任务的人。“你会继续进行实验吗?”詹姆斯问道。
“当然了。但是，目前每种常规杀菌剂都试过了。更糟糕的是，尽管阿贡国家实验室已经得出了这些细菌通过气流、喷射流等传播的数据模型，但我们仍不能准确预测被感染的细菌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位置。最坏的情况是，交通工具可能为细菌的转移提供了便利条件。我们目前所能做的就是继续尝试遏制传播，并基于我们自己的数据构建新的模型。”鲁迪再次操纵起控制器，收回目镜，将载玻片小心地放回架子上，“我们在一个洞穴中发现了新的物种。”
詹姆斯点了点头。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另一个样本的信息。美军对距离部署地点约30千米处的一些洞穴进行了侦察，并在无人居住的洞穴中采集到了这一样本。“你怎么知道这是一个全新的物种?”
“阿贡实验室说这是基本的细菌学知识。性喜干燥、生活在沙漠地带的机体是不会在寒冷黑暗的洞穴里大量繁殖的。诚然，并非所有的数据都是最新的，等样品到了，我们可以一起验证这一点。不过……”鲁迪垂下肩膀，向入口走去。他举起戴着手套的手开启气闸，转身面向詹姆斯。“你对布莱文斯上校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他，我们需要找出办法改变人体的靶细胞，修改人类的DNA。研发某种可以达成这个目标的药物，不断施用，不遗漏地球上的每一个人。这种方式很像是投放另一种NAN。”
“他说什么了?”鲁迪问。
“什么都没说，到目前为止。”
鲁迪叹了口气，“事情之间的连锁反应真是令人吃惊……几年前，我的论文指导教授建议我留在墨西哥，潜心做学术。但是，我选择了攻读纽约洛克菲勒大学的博士后。之后，我选择了留在美国……”
“为什么?”
“因为一个女孩……当然，这是另外一件没有按计划进行的事。她在我接受了一份工作之后毁了婚约。”
“就是在那时，你来到了德特里克堡?”
“为德特里克堡工作可以让我迅速获得美国公民身份。”
“但是，你最后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在德特里克堡不用担心资金，我拥有了我想拥有的一切——一应俱全的实验室、顶尖高端的设备……后来我还晋升成了团队负责人。我经手过许多有趣的项目。”鲁迪低下头，检查着戴着手套的手，“不过必须承认，这有时候令人充满挫败感……无穷无尽的调查……即使是像布莱文斯上校这样的人，办公桌上也总有堆积如山的报告，尽管无一不被搁置。我为自己打气，我相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致力于抵御生物恐怖主义—— 这是一个值得尝试的目标。”
“但你得知道，IC-NAN和抵御生物恐怖主义一点儿关系都……”
“当我被分配来接管这个项目时，我以为和其他项目一样，只是一个可行性研究，让我有机会运用我的专长。我曾经确信它会被束之高阁。千真万确，我就是这么希望的。”鲁迪的眼睛在面罩后露出恳求的眼神，“詹姆斯，我不知道他们真的会做出部署。现在唯一能减轻我的痛苦的，就是在你的帮助下，找到一个方法来阻止事情恶化。”
詹姆斯再次感到汗水流过太阳穴，幽闭恐惧的感觉再次袭来。“你认为我们有办法……为这件事画上句号吗?”
“我不太确定，但我确信一件事情。你是怎么说的来着?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1]里克·布莱文斯与理查德·布莱文斯为同一人，因不同人物对其称呼有所不同，为尊重原著不做统一修改，特此说明。[2]生物安全等级(Biosafety Level)，由美国疾病控制中心和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针对生物危害的不同程度而确定，四级生物安全水平为最高防护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