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2053年2月
詹姆斯在洛斯阿拉莫斯的实验室中绕着中央计算机转了一圈,调整着C-341解毒剂序列的图像。他放大了图像中对遗传性状重新编码的增强子区域,鲁迪·加尔扎在德特里克堡的团队修饰了这段序列,使它不会被IC-NAN插入。詹姆斯又查看了蛋白酶转录因子的三维模型,这种小分子蛋白质能够在增强子的结合位点上跳跃,并激活蛋白酶的转录。转录因子必须与增强子结合才能激活基因转录。但是,如果它们的结合过于紧密,会导致大量细胞死亡。他们检测了所有能想到的条件下转录因子与增强子的结合常数,它看起来完美无缺,但事实并非如此。詹姆斯第一百次检查他戴在手腕上的通信器,等待着鲁迪的来电。
十四个月以来,詹姆斯是在洛斯阿拉莫斯的艾博大楼里工作的唯一的生物学家。多年来,这栋大楼一直在吸纳机器人及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致力于开发用于外星探索和小行星开发的机器人。肯德拉·詹金斯,一个瘦小但结实的电脑天才,她负责机器人编程,在大楼里拥有自己的实验室;前军事工程师保罗·麦克唐纳,负责机器人工程,他的办公室在大厅对面;加上詹姆斯——他们是洛斯阿拉莫斯为数不多知道“新黎明计划”的人。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每个人都被要求身兼数职——詹金斯扮演了洛斯阿拉莫斯“新黎明计划”安全主管的角色,而麦克唐纳—— 这个喜欢别人叫他麦克的人—— 在设施维护方面承担了额外职责。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对于接受他们监管的人来说都是保密的。
与此同时,詹姆斯召集了他研究生时代出色的同学们,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他的实验室与麦克的团队密切配合,并与在德特里克堡的鲁迪的团队进行远程合作。詹姆斯的工作在于推进机器人系统的测试,该系统旨在为胎儿发育以及新生儿的成长提供支持,这本身就足以成为一项挑战。然而,对婴儿进行IC-NAN免疫基因改造又为他的工作增加了额外难度。
起初,项目的进展已经足够稳定。从2051年12月开始,詹姆斯已经培育了两个转基因胎儿:一个诞生于他的实验室的环境室[1]里,一个诞生于机器人的孵化器中。初代和二代胎儿为解剖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长期由国际社会各伦理委员会执行的针对胚胎材料实验使用的“十四天规则”[2],直到最近才被“五周规则”所取代。但根据韩国的研究,詹姆斯知道,一旦胎儿在人工环境中培育到十五周,其存活到生存期的概率至少为90%。为了准确预测其出生时的生存能力,詹姆斯需要在不少于十五周的时候牺牲胎儿。这或许不只是牺牲——这是谋杀。但他仍然这样做了。从任何方面的衡量来看,这一举动都被证实是有价值的—— 转基因胎儿在终止妊娠时都表现出正常的发育形态。
问题是在首次足月生产的第三代胎儿时出现的。从去年4月开始,十五个第三代胎儿使用和二代胎儿相同的孵化器,一直培育到妊娠中期。现阶段的目标是测试机器人的自主分娩。随后,孵化器及机器人在这一阶段会被转移到稳定的生命支持装置中,它们分布在阿尔伯克基以南的新墨西哥州沙漠中。这些支持系统需要承担的任务很少,只需要在妊娠的最后几周进行生命支持,即在指定的时间内,排出孵化器内的水,监测生命体征,以及进行最重要的行动——分娩。团队其他成员被告知,第三代胎儿选定在沙漠中出生是为了模拟外星恶劣的环境,只有詹姆斯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在可能来临的末日出现之际,即便没有现阶段的条件,机器人也可以顺利分娩。
通过操纵远程摄像机,团队即时监控着第三代个体的每个动作,并收集了大量数据。由于团队齐心协力,十五个第三代胎儿中有十二个在排水过程中存活了下来。这些新生儿——五个男孩和七个女孩,被军用飞机送往德特里克堡。
詹姆斯对新生儿的存活情况进行了说明。“非常感谢大家的辛勤工作,”他宣布,“我们模拟人类婴儿在外星出生的实验取得了成功。现在,地球上一些非常幸运的夫妇将有幸生下新宝宝。”
尽管詹姆斯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团队成员,但这番话并非谎言。如果运气好的话,第三代婴儿将率先成为能够抵挡IC-NAN感染的新一代孩子。照顾他们的夫妇—— 对外宣称是亲生父母—— 都经过仔细的筛选。他们经历多年的失败尝试后,放弃了生养自己的孩子。这些养父母同意在孩子出生后接受定期监测,但对“新黎明计划”并不知情。如果IC-NAN瘟疫真的蔓延开来,养父母因此死亡,他们的孩子将会被再次领养。鲁迪称领养这些孩子的人为“挑选出来的少数人”,并且这些人将被允许使用解毒剂。
如今,詹姆斯不必担心该计划的道德性,因为第三代婴儿一点儿也不成功。虽然他们出生时很健康,并且都被检测出对IC-NAN免疫,但迅速失去了生命力。两天之内,他们都死了,而且都是由于同一个原因——肺部畸形。他们的养父母仅仅被告知实验失败了。唯一令詹姆斯感到安慰的是,养父母们从来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孩子。
“还在盯着那幅图像吗?”
“什么……”詹姆斯转向门口,看见萨拉·霍蒂手里拿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抱歉,突然来找你。”萨拉说,“我工作到很晚,想问一下你是不是也想吃点儿什么?”
詹姆斯看了看手表,晚上9点。“吃什么……对不起,今晚没有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
萨拉皱起眉头,“希望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糟糕?嗯……还不算糟糕到不能挽回……”
萨拉是上天带给詹姆斯的另一个惊喜。他来到这里后,发现萨拉在大厅对面工作,他想到了“命运”这个词。他们曾经有过交集。詹姆斯是伯克利的博士后,萨拉是机械工程的博士生。萨拉在詹姆斯教授的人类生理学研究课程上取得了她所需要的学分。詹姆斯记得她,眼睛明亮、朝气蓬勃、充满热情,对成为一个出色的工程师满怀希望。詹姆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太年轻,没有经验,为她的美倾倒。
很久以前,他就应该有所行动。但是,当萨拉不再是他的学生时,当他可以自由地和她约会时,萨拉却已经接受了加州理工学院机器人科学系的博士后工作。詹姆斯记得他祝萨拉好运,看着她离开,看着她的毕业礼服在微风中摇曳。他们曾约定保持联系,但詹姆斯从未联系过她。他们都一样,因渐行渐远而于心有愧。
詹姆斯不禁思考起这充满讽刺的机缘巧合。如果他做出不同的选择,如果他当时选择追求萨拉,而不是职业生涯,他的生活可能会大不相同。如果他是一个已婚男人,国防部压根儿就不会找他,那么他和萨拉便能互相分享现在只有萨拉拥有的那种无知的快乐。
詹姆斯看着萨拉的脸,萨拉也在打量着詹姆斯。事业稳定下来后,萨拉准备开始一段新的关系——在他们重逢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地表现出了这一点。但詹姆斯不能开始这段亲密关系,这或许会让他透露出那些不能言说的秘密。如果末日真的来临,他知道萨拉不会得到解药。只有像理查德那样的人才有权庇护爱人,才可以做出选择。詹姆斯没有。他不能冒险爱上萨拉,最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那为什么要见她?为什么接受她的晚餐邀请,在她的小公寓里待到深夜才离开?为什么一起回忆往日时光,却假装自己毫不在意?昨晚萨拉碰到他的手臂时,他瑟缩了一下,差点儿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后来两人躺在沙发上,身体互相触碰着,嘴唇紧贴在一起,都一言不发……之后,他开始厌恶起自己的行为来。
“詹姆斯,昨晚……”
“对不起,萨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你不需要道歉……”萨拉说着,低头研究起她右手纤细的手指。
詹姆斯闻到她头发飘出的一缕香味,是薰衣草的味道。
“无论你怎么了,都是我正好喜欢的样子。”
“我们应该从长计议……”
萨拉只是笑了笑,转过身。“来吧,至少让我告诉你我今天取得的成绩。”
詹姆斯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拉着,跟着萨拉走进大厅,穿过一扇双开门,进入巨大的机器人仓房。他们绕过挤作一团准备接受性能测试的十五个第四代生命支持装置。从外形上看,第四代和第三代相差无几,但各部分协调更加密切,旨在监管从胚胎到胎儿再到出生的整个发育周期。与第三代生命支持装置一样,它们静止的箱形底盘功能非常强大,能够承受强风和极端温度,这能让团队密切监视第四代婴儿的培育和诞生。但艾博团队的其他成员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新生儿的亲生父母是匿名的。这些精子和卵子的来源将永远不会为人知晓。据了解,目前只有那些得到许可的人才可能活下去照顾婴儿。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其他选择了。
詹姆斯握紧拳头。关于第四代婴儿,还有一些不为其他人所知的事情:这个项目一度被搁置,直到他和鲁迪修复基因缺陷,解决了第三代婴儿夭折的问题。
他们向远处仓房角落的工作桌走去,詹姆斯看着从阴影中慢慢浮现的一列完全不同的机器人——第五代机器人。在詹姆斯看来,第五代机器人标志着解毒剂失败,预示着末日。它们有足够的功能和自主性,可以代替人类父母。这无异于承认一个事实——没有人能够逃脱IC-NAN的魔爪。
与前几代不同,第五代机器人不仅仅是机器。它们是生物机器人,是“超级士兵”的复制品,是那种詹姆斯小时候在视频上见过的、可以赋予血肉之躯十倍力量的机甲。第五代机器人目前有五十个,这是根据预期中能够留下接触实验的研究人员的数量拟定的。詹姆斯安静地走近其中一台机器,抬头想要找到它折叠起来的翅膀。每个第五代机器人都有一对可伸缩的机翼和一组管道风扇,可以使其通过机载计算机控制来进行短距离起降。机器人的背后安装了一个小型核反应堆,所提供的电力足以让它“活”得比一般人类更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负责装配的工作人员把第五代机器人称为“母体”。虽然有时詹姆斯会想,这个词是否带有讽刺挖苦的意味,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机器人看起来很适合这一任务。她们(或许比“它们”更恰当)的机尾有一个小实验室,婴儿将在那里出生;中空的前舱经过改装,可以容纳一个坐着的小个子人类;除了铰接式双臂和双腿外,每个机器人都配备了重型踏板,内置在下肢内部,当她蹲下来时,踏板可以使其在崎岖的地面上稳步缓行。
詹姆斯扫视着整齐划一地蹲着的母体,想象着她们招手示意孩子时的样子……
但她们永远都不会那样做,机器人永远不能代替人类父母。
人们曾经认为,终有一天会看到技术奇点[3]的出现。人类会创造出比自身更聪明、更有思维能力的机器,而这些机器将创造出比它们自身更聪明的其他机器,这种非生物智能会以超出人类理解能力的速度和方式不断发展。有人说,届时人类将面临一个抉择——要么与技术融合,要么被技术埋葬。关于技术奇点的预言最终成为现实——以色列人为应对水资源战争而制造的超自动化、超智能的军事机器人,让人们预见了一个无人希望看见的末日景象。如今那些近乎理性自主的“超级士兵”已经全部拆除,并且在第十届人工智能大会上,人们对能够独立于人工干预决策的智能计算机的进一步开发,设定了严格的限制,相关条例的执行将由位于华盛顿的网络安全办公室负责。但是,一个完整的产业已经诞生,各个公司都在开发旨在控制非生物智能带来的“新生存威胁”技术。据詹姆斯所知,“新黎明计划”第五代机器人的设计都符合这些禁令。在他看来,这样的机器人不可能实现与一个孩子进行真正意义上的“人性”互动。
“令人惊讶,不是吗?”萨拉说。
詹姆斯转过身来,看到她戴上了一副护目镜。“这么说,他们已经让你进行第五代的工作了?”
“第三代和第四代很简单,”萨拉回答,“但母体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她转向试验台,“在与新生儿互动时,第五代机器人的动作要轻柔,这是一种精确的触感。同时,她们还需要具备与外界打交道的体力和能量。我们清楚在一个装置中不可能同时实现这两种功能。因此,我们设计了一个多头附属件。”
“我看过演示视频……”詹姆斯检查着已经安装在试验床上的一只机械臂。那是一个从钢制外壳中伸出的精巧的辅助手,当外壳缩回后,这只小小的黑色兰花型手可以无障碍地完成工作。
“看这个。”萨拉说。
在她的工作台上,一组动作敏捷的弹性手指在一排薄而透明的试管架上穿梭,选取其中一个试管,然后稳稳地向上拉。相连的手臂进行下一个步骤时,手指仍然捏着试管,快速的横向运动并未切断手指和光滑的试管壁之间的脆弱接触。
“太棒了!这次没有失败。”詹姆斯说。
“我们现在使用的是一种黏性更高的材料,也更符合要求。如今机器人技术的真正创新不在于编程。我们仍在使用几十年前计算出的一系列配置参数和变换方程来重塑人类运动。真正的进步在于纳米电路,这代表着纯粹的计算能力的提高。在机械学上也是如此。但主要在于材料——自愈材料、接触时会改变密度的固体材料、完全由复杂微数传感器组成的材料黏合在一起,会形成巨大的神经网络。”她转过身来面向詹姆斯,她的眼睛在一排LED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们得感谢你的将军朋友对她们进行测试,这对我们的研究非常有帮助。”
“布莱文斯?”
“他,还有在开发新的人造体过程中被迫成为试验品的其他人。”萨拉等到机械手指再次悬停在试管架上时,身体前倾,按下桌面控制台上的“录制”按钮。“我喜欢我的机器人,就像我喜欢我的男人一样,”她说,一个狡黠的微笑爬上她的嘴角,“强健有力,温柔和善。”
詹姆斯脸红了,回给她一个微笑。他想把一切都告诉她。他想告诉她,她如此努力打造的精致双手,也许有一天会独自在地球上孕育出一个新生儿。但是,他不能告诉她任何事。这无关他有多关心萨拉,也无关他允许自己做的梦——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和萨拉孕育着他们自己的孩子。
不……他不能让梦想阻碍真理。
萨拉的项目—— 完善第四代和第五代机器人的功能,这很重要,却是外围项目。当谈到“新黎明计划”时,萨拉本人也毫不知情。
“你觉得这些生物机器人为什么会得到这么多的关注?”萨拉问。
“为什么不会呢?”
“我的意思是,这个项目非常有趣,充满挑战……但是在其他星球上培育新生儿的项目呢?难道没有其他更紧迫的项目吗?资金从何而来?”
詹姆斯摇了摇头,把想法驱逐出脑海。他讨厌对她撒谎。但他没有忘记规定,保守秘密是他的职责。“有人希望推进这边的项目,他们似乎有大量现金。”他说,“不管怎样,我这边的资金是这么来的……”
“嗯……”萨拉脱下护目镜,看着詹姆斯,深棕色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
“詹姆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詹姆斯非常感谢有人打断了自己和萨拉的对话。他转身发现肯德拉·詹金斯正迈着一贯急促的步伐从走廊走来。
“嗨,肯德拉。怎么了?”
“加尔扎博士在主线上呼叫,他说联系不到你?”
詹姆斯瞥了一眼手腕上的通信器,“这里的信号总是不好……”他撒谎道。信号很好,但有规定——当任何未得到许可的人处在听力所及范围内时,他都不能接听电话。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瞥见了萨拉的侧影。她的下巴肌肉轻微地颤动着,目光转回第五代机器人精密的手上。
詹姆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跟上肯德拉的脚步,来到计算机实验室。虽然黑人行政人员和教授在埃默里的部门司空见惯,但在洛斯阿拉莫斯,像肯德拉这般拥有如此资历的黑人女性很少见。在身负无数职责的压力下,她每天都维持着自己丝毫未减的平静与威严。
“对不起,詹姆斯。”肯德拉含混不清地说。
“对不起?为什么?”
“你知道的,”肯德拉说,“为了这一切,为了生活—— 我们本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我想……”
肯德拉放慢速度,适应詹姆斯的步伐。“你和我被卷入这件事,是因为我们都孤身一人。”她说,“但我不是,曾经不是。我有丈夫和一个儿子。”
“他们现在在哪里?”
“七年前死于飞机失事。”
“……对不起。”
肯德拉拉开计算机实验室的门,转身面向詹姆斯。在昏暗的灯光下,詹姆斯几乎无法清晰地辨认出她小巧的体格和黝黑的肤色。“我丈夫是一个人类学家,我们过去经常一起四处旅行,我还曾经在尼泊尔的某个地方丢了结婚戒指……不管怎样,在我儿子十岁的时候,拉马尔带他去墨西哥,去玛雅遗址进行考古挖掘……”
“子午线航空208航班?”
“没错。”实验室空无一人,肯德拉走近她的办公桌,打开电脑,输入一个密码。“詹姆斯,你不必接受我的建议。我所知甚少,只是……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她抬起左手手腕,一个沉重的铜手镯反射着电脑屏幕发出的绿光,手镯上刻有复杂的几何图案。“倘若我儿子还在的话,他明天就十七岁了,我们原本可以一起庆祝的。然而,这个手镯是家人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如果我是你,我会享受我的生活。毕竟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詹姆斯看着肯德拉的脸,他没有想到这种情绪被肯德拉如此小心地隐藏在她干练的外表下。和萨拉一起生活……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念头让他兴奋。但他只是打开麦克风,做了个鬼脸。“鲁迪?”
“我第一时间给你打了电话,”鲁迪的声音从控制台里传出来,“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认为C-341的限制太多了。”
“同意。在索马里进行的解毒剂试验也不顺利。”
“索马里?”詹姆斯内心深处感到一丝不适,是对华盛顿那群人隐瞒的情报感到愤怒。
“呃……是的,”鲁迪停顿了一下,“我们正在那里进行人体试验。”
“为什么我不知道呢?”
“呃……我以为你知道……”鲁迪清了清嗓子,“无论如何,细胞死亡速度过快,肺部萎缩。正如你之前提醒过我们的那样,这个问题需要权衡。”
詹姆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没错。转录因子在我们的细胞培养模型中表现正常,但它在活体内的活动明显不同。”
“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需要专注修改与疏水袋[4]结合的序列。我有一些想法可以发给你,但我会听从你在DNA结构方面的专业意见。”
“没问题。”
“鲁迪,还有……”
“什么?”
“很明显我没有影响力……但也许你有。你能说服他们,同意让我们在实验室里培育第四代机器人吗?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这么重视机器,直到确定我们拥有生物权利……”
“詹姆斯……如果情况不是现在这样,我可能会同意你的看法。但高层非常热衷机器人项目,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吗?也许你能理解,但是……”
“詹姆斯,我们没有时间来测试解毒剂对成年人来说是否具有长期有效性。今天早上开会时,你听到将军说的话了。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世界末日。我们需要在第五代机器人这一选项上不断取得进展。”
詹姆斯用手摩挲着未刮的胡楂,凝视着大楼低矮的天花板。这栋大楼日渐像一座监狱。他想着自己的父母,想着擦肩而过的假期和那些借口。他最近只见过他们一次,是在去年6月父亲七十岁生日那天。他们至今仍不知道他在洛斯阿拉莫斯……
他闭上眼睛,保持专注。鲁迪是对的,这些机器人是他在这场战斗中的伙伴,IC-NAN是唯一的敌人。
IC-NAN正在迅速传播,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侦察队每天都传来新的报告。亚洲和非洲部分地区有关“致命流感”的新闻报道也陆续出现,其症状与感染IC-NAN类似。詹姆斯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永远不会得到他最期盼的结果——在地球上创造一个“正常”的人类保留地,他的父母和孩子能在这场瘟疫中幸存下来。更糟糕的是,他连拯救他所爱的人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詹姆斯靠在控制台上,按下“发送”按钮,将DNA序列传送给鲁迪。“我需要睡一会儿。”他喃喃地说。
“好梦,詹姆斯。”鲁迪柔和的声音在詹姆斯耳边回荡,“好梦。”
[1]环境室(environmental chamber),也称为气候室,是用于测试特定环境条件对生物物品、工业产品、材料以及电子设备和组件的影响的封闭环境。[2]十四天规则(14-day rule),指科学家只能对不满十四天的胚胎进行实验。生命周期在十四天以内的人类胚胎还未分化出神经等结构,尚不具备人的特征,因此不涉及伦理问题。
[3]技术奇点,根据技术发展史所总结出的观点。该观点认为,技术发展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极大的接近于无限的进步,并会完全超越人类的理解能力。
[4]疏水袋(hydrophobic pocket),在蛋白质表面上一种有排水性的袋状物,其作用为排水并且影响蛋白质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