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里克坐在罗斯的办公椅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等待原定的华盛顿特区会议开始。
自从前一天下午总监打来电话后，他一直没有离开普雷西迪奥，只给在洛斯阿拉莫斯的鲁迪打过一个电话。他确认了加尔扎医生性命无虞，并会留在那里密切监视第五代胚胎，而后，他开始等待罗斯的安全通话和来自华盛顿特区的消息。为了可以在忙碌中得到短暂的休息，他直接睡在了办公室里的矮长沙发上，睡醒后就忙着收集普雷西迪奥的封锁状态报告。最后一批军需品被克里斯西·菲尔德保存在旧机库里，周边很安全。终于，今天早上晚些时候，他的通信器上出现了一条神秘的信息：会议，下午4点。
前一天面对普雷西迪奥的团队时，里克的声明似乎为时过早。他向他们保证，出于“在必要情形下将向你们透露”的原因，对普雷西迪奥的封锁是“非常谨慎的”。就他当时所知，这也是事实。这一行动跟世界各地美军基地行动一样，依据的完全是对传染性细菌传播所做出的最坏的预测，而不是实际的统计，甚至也不是基于德特里克堡的网络攻击而下达的。网络攻击一事仍然是最高机密。
当然，网络攻击本身就是一场值得为之做好军事准备的危机。S国的人不惜把自己暴露到这种程度，一定有什么原因。否则，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收集这些文件中的军事情报呢?他们从S国爆发的疫情中分离出IC-NAN了吗?他们是否进行了反向工程，追踪到了源头?但是这次的网络攻击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怎么会知道应该取走德特里克堡的哪些文件?这其中很可能有一个人隐居幕后，向他们提供内部信息……
但现在，即使没有黑客，里克也开始认为越快封锁基地越好。罗斯电脑屏幕底部闪烁的新闻说明了一切——“致命流感袭击加州!”“流感患者涌入医院，医生束手无策。”视频显示，大量汽车停在湾区一家医院门前，人们吸着氧，有的被送上轮床，有的一瘸一拐地朝医院走去。办公室窗外的汽笛声依然有增无减，飘散在风中。普雷西迪奥的士兵开始谈论城市街道上日益增长的恐慌情绪。人们买光了杂货店货架上的食品，将瓶装水抢购一空。更糟糕的是，加州州长已经停飞了所有进出加州的航班。他不禁想起几天前来自东京的报道——行人戴着口罩涌上街头，记者们在对着话筒咳嗽……他再也不能否认了。这是真的，这就是IC-NAN。
突然，视频卡住不动，屏幕中心亮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移动着鼠标调整屏幕亮度。红色的“紧急”大字出现，后面紧跟着“红色代码”。这些字眼轮流出现，每次停留数秒钟。接着，罗斯的桌面通信器嗡嗡地响起来。
“将军，请在麦克布赖德博士的电脑上输入您的个人访问代码。”是布兰肯斯的声音，“我就在线上。”随着滴答的一声，电话连接中断了。
里克在短短的几秒内就记住了密码，这是从战场上保留下来的旧习惯。他缓慢又小心地在罗斯的屏幕上输入代码。然后，他坐了下来，双手颤抖。红色代码。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又长又窄的房间。里克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看到的是什么。这是一个他只在视频上看到过、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战情室[1]。他愕然地看到杰拉尔德·斯通总统坐在最远端的座位上。
总统简略地扫视了一台平板电脑，然后把它小心地放在一边。他慢慢地摘下老花镜，镜片反射着天花板上的光。“女士们，先生们，”他说道，声音中透着克制的平静，“首先，我要感谢大家的工作。你们的任务很艰巨，也令人十分钦佩。”
从房间的某个地方，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的闷响，有人紧张地将东西捡了起来，压着嗓子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而，正如你们中的一些人所知道的那样，事情正走向最紧要关头。我们已经通过西海岸所谓的‘流感’追踪到IC-NAN，现在也收到了来自东南海岸的报告。”
房间慢慢变暗，总统身后的墙上出现了一张美国地图，显示出全国受到影响的地区。“我们还确认了欧洲部分地区、日本等暴发了疫情。当然，还有中东。靠近……嗯……最初释放的地点。”地图慢慢展开，随之出现了像血迹一样扩散的红色斑点。“此时此刻，我们认为，整个美国受到影响只是时间问题。”
总统停顿了一下，他深深的叹息让通信器发出短促的尖啸声。
“我们发出红色代码，并且必须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正如你们所知，我们的解毒剂供应量有限。除了目前被认为至关重要的84人的名单外，未来解毒剂将侧重于提供给已经加入这一计划的人。”总统的目光扫过房间，“当然，你们都属于这个群组。”
里克双手抓住座位的边缘，以此来缓解腿上的疼痛。他希望看见罗斯，但是，视频中没有她的身影。
屏幕中，一只手举了起来。“其他国家呢，先生?”房间某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是罗斯。
总统低头看着他的手，“我们已经向世界卫生组织发布了解毒剂序列，他们正在全球的各个安全地点建立卫星实验室。他们会尽快制造药物。”
里克盯着屏幕，总统完全知道生产有效的解毒剂需要多长时间。里克一直都在尽可能地推动在可控范围内与其他国家的卫生组织进行信息共享。然而，毫无意外，他的请求无人理睬。而现在，其他实验室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站稳脚跟。他感觉世界在旋转。他俯身靠近屏幕，“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将军?”
“洛斯阿拉莫斯呢?”
“新黎明计划?”
“没错。”
总统慢慢地吐了一口气，接着望向一边，“乔?”
“我们一直都知道研发机器人是碰运气的事情，里克。”布兰肯斯总监用深沉的声音说，“现在，我们必须将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解毒剂是唯一的希望。”
“如你所知，将军，”总统说，“目前只有三名洛斯阿拉莫斯人员参与研发了解毒剂——赛德博士、詹金斯博士和麦克唐纳中尉。他们都是宝贵的人才。我们需要您将他们召回德特里克堡，协助其他部门进行生产工作。当然，加尔扎博士目前仍在洛斯阿拉莫斯，他也需要一起回来。”
但里克没有仔细听总监说的话。罗斯在哪儿?他向前探身，“德特里克堡呢?我们对网络攻击了解多少?存在泄密者吗?”
“我们正在调查，里克。”总监冷淡地说。
“我们还没有确定是否有泄密者，”一个戴着大眼镜、坐在房间一边的瘦削女人大声地说，“但我们阻止了黑客。我们正尽快清理系统，目前已经关闭了所有的陷阱门[2]。”
里克努力使声音保持平静，“我猜麦克布赖德上尉不会回到普雷西迪奥?”
“不会，”总监说，“我们希望你让她的助理军官来负责。”
“但助理军官没有参与解毒剂的研发……”
“我知道。我希望你告诉他，未来几天，我们需要普雷西迪奥的节点图来帮助维持街头秩序。目前我们遍布全球的基地都处于戒备状态，他们会承担潜在的平民救援任务。”
里克精疲力竭地坐回原处。普雷西迪奥的节点图被用来执行一个毫无希望的最终任务。“那我呢?”
“我们需要你坐飞机回来。”
“但航班已经停飞了……”
“我们的飞机没有。”
“好的，长官。”
阳光明媚的午后，里克出现在研究所总部的前门廊上。长期被军队废弃的斯科特堡现在挤满了身着制服的男女。一位年轻的军官站起身来，向他敬礼。
“中士，”里克说，“我需要尽快到达联邦机场。”
“好的，长官。外面有一辆车返回拉尔斯顿。”
里克跟着年轻军官沿着大楼侧面朝一辆不伦不类、带着有色窗户的黑色汽车走去。“你能先带我去麦克布赖德上尉的公寓吗?”他问，“她要我帮她拿一些个人物品。”
当然，他在撒谎，但中士没有拆穿他。“当然可以。”
他们经过伦巴第门驶上街道，两名警卫向他们敬礼。汽车左转驶向莱昂斯，里克凝视着普雷西迪奥边界竖立着的高铁丝网，而后在弗朗西斯科街右转，离开迪维萨德罗，尾随着另一辆救护车向北行驶。
里克提示过这些军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但随行的军官仍然想要自行判断目前的情况。“内科急救人员今天要忙不过来了。”里克说道。
“是的，长官，”军官回答，“这件事肯定会引起恐慌。他们说是流感，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流感。我妈妈在洛杉矶，今天早上她也进了急诊室。”军官停顿了一下，“长官?”
“怎么了，中士?”
“麦克布赖德上尉在哪里?”
里克盯着年轻人后脑勺儿上浓密的头发，以及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捏着鼻梁想，或许他们还没准备好，也永远不会准备好。最有可能的是，他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了。如果他还能见到这个地方，也会是沧海桑田般的景色。“她被召回华盛顿特区，”里克回答，“去参加一个会议。”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中士也没有再问。
汽车在北角右转，驶过几扇门，然后停在了路边。“在这里等我，”里克说，“我马上下来。”他一瘸一拐地走上楼梯，来到罗斯位于二楼的公寓门口，在口袋里翻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前一天早上他们匆匆离开，被子和枕头仍然散落在地板上。他心不在焉地把它们捡起来，扔回床上之前，里克轻轻地嗅了嗅上面残存的罗斯的气息。
里克在靠近壁橱的椅子上找到了他的小提箱，塞了几件物品进去。确实没有什么理由来这里，但他只是需要来一趟，最后回顾一下这一切。床对面的壁挂式屏幕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声音。里克准备俯身去关掉电源，但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收到马里兰州中部某处发生爆炸的报告。”屏幕上的年轻女子说。里克把音量调大，“有消息来源证实，在该地区上空看到陆军侦察机，目前已知该地区存放有政府部门设备。等等，我们已经证实现场遭到轰炸。目标似乎是德特里克堡，这是美国军方用于医学研究的一个场所。”
随后画面切换到纽约的一个新闻编辑室。里克死死地盯着屏幕，屏幕里是一位男记者，新闻条在他苍白的脸的周围滚动。“自德特里克堡发生首次爆炸之后，华盛顿地区还发生了多起爆炸事故。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五角大楼和马里兰州贝塞达附近的一座建筑群遭到袭击。反弹道导弹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发射，以拦截疑似来袭的敌方导弹。该地区所有平民被要求自己寻找掩护。国会大厦受到袭击。重复一遍，国会大厦正在受到袭击。”
里克被腕上通信器发出的嗡嗡声吓了一大跳。他扫了一眼通信器的小屏幕，是罗斯。他放下小提箱，接通了电话。“罗斯?是你吗?”
“里克。”罗斯的声音微弱又缥缈。
“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德特里克堡。信号不好……说太久。”
“那里还在被轰炸吗?你能离开那里吗?”
“总监说你要过来……”
“是的。”
“别过来……”里克可以听到背景中的杂音。虽然她的话很难听清，但罗斯似乎在对着电话大喊大叫，“……没用!”
“什么?什么没用?”对面一片寂静，“罗斯?你还在吗?”
“需要启用第五代机器人……黑色代码。”
“罗斯?罗斯!”
“……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遵循程序……特殊规范……告诉肯德拉……我们不能让孩子们迷失……”
通话中断了。
里克迈开步子，走过门厅，蹒跚地沿着台阶向街上走去。里克打开正在等候的车的后门，坐了进去。“计划有变。给机场发消息，告诉他们我要去洛斯阿拉莫斯。”
里克坐在后座上时，感到有东西戳到了他的大腿——一个小小的、展开了双臂的银色女神像，仍然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1]战情室(Situation Room)，一间位于美国白宫的地下会议室，是国家安全委员会对国内外突发且事关美国国家安全方面的事项进行快速蹉商和反应的工作场所。[2]陷阱门(trap door)，也被称为后门(back door)，一般是指那些绕过安全性控制而获取对程序或系统访问权的程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