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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眯着眼睛躺在医院柔软的简易小床上,手臂上的滴注器弄得他睡不安稳。他脸上的面罩慢慢地将一股温暖的蒸汽推入他的肺部。他旁边的简易小床上,鲁迪正大口喘着气。
“我们需要给鲁迪上呼吸机。”艾迪森低声说。
詹姆斯只能点头。他凝视着他朋友的眼睛,这双眼睛空洞而缥缈。他伸出手,握住了鲁迪的手,但没有感觉到回应。当艾迪森和护士推着鲁迪走出房间时,詹姆斯道了声晚安。几个小时后,他做了个梦。
他们正在阳光普照的海滩上野餐,五颜六色的毯子和雨伞散落一地。在茂密的松树树荫下,他的母亲准备着丰盛的大餐,父亲则欣赏着拍岸的浪花。里克·布莱文斯坐在火炉前沉思。鲁迪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他和肯德拉、麦克一起将鸡肉尼哈里[1]和印度香米饭舀进盘子里。萨拉站在岸边,一条飘逸的银色塔夫绸在她的肩上飘动。她怀里轻轻地托着某种……某种珍贵的东西。他走近,发现是个体积非常小的家伙。
“看看这是什么,”萨拉有些惊讶地说,“她是不是很漂亮?”她温柔地用手指拉开斗篷间隙,露出一张幼小而完美的脸。
“一个女孩,”詹姆斯喃喃地说,“这么漂亮的女孩……”
“我们要给她起名叫米莎,”萨拉说,“代表漂亮。”
突然,这个淘气的小不点儿乱抓乱蹬起来,和人类相比,她的动作更像机械。萨拉喊出了声,挣扎着抱住婴儿。但孩子挣脱了她的怀抱,跃过水面,飞到云层中,然后像一块石头一般掉落,消失在海浪中……
他吓了一跳,醒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艾迪森问道,他升起窗帘,让临近傍晚的阳光照进来。
“嗯……”詹姆斯努力把思绪带回当前,带回此刻他身下凉爽硬挺的床上,“再好不过了。”
“很好。”艾迪森回答。
詹姆斯解下面罩,艾迪森拿着听诊器靠近他的脸。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詹姆斯呼吸的温暖,“呼吸,让我听听看。”
詹姆斯深呼吸了两下,感觉到了体内传出一贯的咔嗒声。
艾迪森用听诊器专心听着,“听起来不赖。”他安慰道,将床头摇起,但脸上却透出紧张不安的神色。
“有坏消息?”詹姆斯问道。他抓着床罩,内心充满了迷茫。
“詹姆斯,我们的朋友鲁迪已经走了。”
墙上的监视器上显示着詹姆斯的生命体征。他的心跳顿了一下,他松开床罩,看着自己的手指,想象着血液中小小的红细胞尽职尽责地给饥渴的组织输送氧气。他记得电话里听到的鲁迪的声音。战斗才刚刚打响的那些年,只要在鲁迪身边工作,他就会感到安心。
“好梦。”他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艾迪森检查着监视器,在手边的折叠式平板电脑上草草写着笔记。
“我会想念他的。”詹姆斯粗声说。
艾迪森把手温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的母亲当时在场,他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你跟肯德拉说了吗?我不确定我能不能……”
“麦克说他会和肯德拉谈谈。”艾迪森说,“詹姆斯,等恢复了你可以回去看她。”
詹姆斯握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他知道肯德拉一直在等他。他记得他对她的承诺,一个他决定不再遵守的承诺。但更重要的是,他答应过米莎,会让她安全回家。还有萨拉,他答应她会照顾好第五代孩子。他和肯德拉不同,他对母体们并没有心怀敬畏。他的目标是创造幸存者,是人类,而不是和人类有着相同思维和思考能力的人机混合体。真正拯救这些孩子、帮助他们获得人性的唯一方法是摧毁他们的母体。其他人可能不同意——肯德拉不同意,祖母不同意,凯尤其不同意。但是,一旦凯与其他孩子团聚,一旦所有人平安来到平顶山,詹姆斯确信,他们会回心转意的。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艾迪森抬起头来,目光离开平板电脑,“现在不要考虑这个问题,”他说,“这次恢复比上次治疗后要慢。你需要休息。”
“但是……我感觉很好。”
“詹姆斯,你的重要器官状态尚可,但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
詹姆斯清了清嗓子,挪动着不太听使唤的身体,推开盖住双腿的床单,努力抑制住咳嗽的冲动。“我至少应该让我的血液循环起来。”他说着转过身,忍受着药品和坏死组织的刺鼻味道,把双腿伸到床边。他伸直腰背,伸开疼痛的手臂,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钟。随着新鲜氧气涌入肺部,他的脑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踩在冰冷的瓷砖上,站起来,他的脚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你必须留下来过夜。”艾迪森说。
“我会的,”詹姆斯回答道,“但我得试试我的新腿。”
门边挂着他的呼吸器。他害怕它的触感,害怕皮带戳在脸上破损的皮肤上的感觉,但他不得不忍受这一切。只需要再忍受一次就好。门的另一边是世界的剩余部分,一个对他来说充满陌生感的地方,但同样是他可以一展抱负的地方。
[1]尼哈里是一种连夜熬煮后的香辣炖肉,用的是带骨的水牛肉,还要加入山羊肉、洋葱、番茄,以及特殊的香料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