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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凯飞向波拉卡时,太阳正好落下。他带着精心组装好的二十一个诱饵。那是他和肯德拉对照詹姆斯和麦克拿走的诱饵,小心翼翼地制作出的外观一模一样的新诱饵。
肯德拉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联系詹姆斯和麦克,可惜两人都没有接她的电话。
“对不起,肯德拉,”一个叫艾迪森的人说,“如果真如你所说,詹姆斯似乎已经确定好了行动方案。”
凯别无选择,只能自己行动起来。他必须赶在詹姆斯他们去普雷西迪奥之前,用新的诱饵替换掉具有破坏性的诱饵。米莎的叔叔——威廉和艾迪森—— 同意扣住詹姆斯他们,并在凯到达时帮助他替换诱饵。
“如果能让他俩在那儿过夜,”肯德拉说,“你应该会有足够的时间。”
罗西在低空中飞行,先是向北,然后向西划出一条弧线。凯的双腿伸到她的控制台下,这是自他离开普雷西迪奥以来第一次放松身体。
但他不能真正放松,未来的挑战和行动的不确定性折磨着他。就在他离开前,肯德拉曾给米莎打电话,想告诉她凯的行动,但无人接听。他们去了麦克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后,屏幕上蹦出了一条信息:
离我们远点儿!
不管你是谁,我们不信任你。
你不能像制服凯一样制服我们。
如果你到这里来,我们的母体会攻击你。
几分钟后,米莎打来电话。她说,扎克在罗-Z起飞的地方确实找到了电脑。他正忙着让其他人相信敌人即将发动攻击。
凯深吸了一口气。任务变得越来越复杂。他只能期盼,如果事情没有按计划进行,他的母体会知道该怎么做。“你一直都在学习,”他对罗西说,“不是吗?”
“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罗西回答,“通过你,我了解了一个人如何与另一个人互动。我了解了人类情感的复杂性。例如,现在,你在害怕。”
“是的。”凯在脑海中回应,“我害怕自己会失败,害怕我们会失去你的姐妹。”
“恐惧很重要,”罗西说,“它能保证你安全。但有时,这是一种无用的情感。此时此刻,这对你不好。”
“罗西,你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恐惧—— 我是通过你才知道的。它让你心跳加速,让你困惑,让你难以理解自己的想法。它……让人十分不快。”
“不快?”
“我不喜欢它。”
“我很抱歉。”
“你不必抱歉。我开始觉得,我也曾感到恐惧。”
“你?”
“在那个叫普雷西迪奥的地方,我失去了与你之间的联系。我不能和你说话,无法感觉到你的感受。我按照标准协议进行操作,但似乎无法恢复最初的连接。自从我被创造以来,我第一次……不能确定。”
“但卡玛尔说,那时你在跟你的姐妹们说话。”
“从我的姐妹们身上,我知道了我并不孤单。我们聚在一起,我们知道保证安全的方法,有一致的目标,这赋予了我们力量。我们一起努力,成功恢复了一些能力。我们开始感觉到孩子们的痛苦。我们试图找到一种办法,来重设平板电脑连接,恢复对外通信,可惜没有成功。”
“你和阿尔法-C谈过了吗?塞拉死的时候,她……伤心吗?”
“当她的孩子离开她时,她经历了一次……危机。连接完全断开。但后来她发现了另一个孩子。”
凯的脊背打了个激灵。“米莎?”
“没错。通过那个叫米莎的孩子,她确定可以形成一个新的连接。”罗西很安静,在她调整飞行速度时,凯只能听到伺服电机柔和的旋转声。“凯,我能感觉到你为那个不见的孩子而悲伤。”她停顿了一下。凯感觉到一股暖意从前额散发出来。“这种情绪在你身上非常强烈。”
凯用手抚摸着罗西的控制台边缘。
“我想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一种连接,一种让我们产生羁绊的连接。但是它断开了。这种断掉的连接,我永远也修复不了。”
下面的峡谷呈现出神秘的紫色。凯想象着塞拉骑着她的电动车在峡谷中飞驰而过的样子,风吹起了她的头发。“米莎很像塞拉,但她们是不同的。就像你和你的姐妹们一样。”
“和我的许多姐妹相比,我更有耐心。我更愿意忍受时间的流逝,更愿意接受不确定性的存在。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是真实的。”
“今天怎么了?”
“我有着多重身份。我是一台计算机,是一个机器人,拥有由此带来的所有优点和弱点;我是一个活在你体内的存在。但今天,我了解到,我还有别的身份。我携带着你人类母亲的人格。”
“罗斯·麦克布赖德。”
“是的。”
“在这之前,你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直到刚才。不过我和她有区别。”
“你现在有多像她?”
“我想我现在无限接近她想要我成为的样子。她把自己的精神根植于我体内,她希望我带着它。我现在明白了,这是我使命的一部分。”
“是的……”
“但在一开始,我浑然不觉。我没有真正理解我使命的这一部分内容。即使我理解了,也不可能完成。”
“为什么不能?”
“我没有自己的意识。”
“那你现在有了?”
“这件事很难,但我正在学习。”
“怎么学习?”
“你正在教我。”
凯透过舱门向外看去,黑暗笼罩着沙漠。他想起了他曾经唯一的朋友、被他称为“父体”的岩层。“罗西,”他问道,“你还记得我的亲生父亲吗?据肯德拉说,他在你的翅膀上画了黄色标记,这样就可以追踪你。”
“你在想他的名字,理查德·丹尼尔·布莱文斯将军。”
“是的。”
“他不是我核心记忆的一部分,但我从我的学习数据库中弄到了一张照片。”
自从沙尘暴袭击以来,罗西第一次点亮了舱门屏幕。出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面色红润、有着方形下巴的男人。他的皮肤因风吹日晒而伤痕累累。他凝视着屏幕,嘴唇紧绷,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
凯抬起头,凝望着父亲的眼睛。“肯德拉说他救了我们,”他喃喃地说,“我想这是他的使命。”
凯身体前倾,咀嚼着最后一块玉米面包。在月光下,他只能辨认出绵延的平顶山,它们像手套的各个手指,中间隔着宽阔贫瘠的灌木丛。他们原定在几分钟后降落在波拉卡。凯想象着米莎的祖母——一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老妇人,她现在也许比地球上的任何人都要年迈。他想象着她的孩子和她的孙子孙女。很快,他就会见到他们了。
“凯。”他耳边回荡着微弱的声音,“听见了吗?”
凯调整着肯德拉给他的收音机耳机,把它牢牢地塞进左耳,“是的。”
“凯,现在有个问题。”
“发生了什么事?”
“为我临时接通威廉。”传来了一个噼啪声,然后是响亮的咔嗒声。“威廉,你能把你刚刚和我说过的话告诉凯吗?”
“你好,年轻人。”这个人声音低沉,带着鼻腔,有一定的节奏感,“恐怕我们必须想别的办法。詹姆斯和麦克刚刚离开了。”
“他们走了?”
“他们同意留下来过夜。但是,当艾迪森下楼给他们带晚餐时,运输机不见了。如果你要做什么,就必须去普雷西迪奥。”
通信器里传来刮擦的噪音。“我认为这太冒险了,你没必要继续行动。”肯德拉说。
凯回头看了看罗西的货舱,看了看放在那里的诱饵。“但我必须……”
“我甚至不确定你能不能及时赶到那里。”肯德拉说。
“但威廉说,他们刚刚离开……”
“他们有一个加压舱,可以在比你更高的高度飞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会更快到达那里。”
“能快多少?”
“你需要花五个小时多一点儿的时间才能到达那里。而他们……最多四个小时就能到。”
凯紧紧抓住座位。“我要走了。”他说。霍皮人要继续等待了,但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当罗西再次向上爬升时,凯想起了他第一次去普雷西迪奥时候的情景。那时候他筋疲力尽,在母体们从山脉上空飞驰而下时,他终于陷入了沉睡。而今晚,在星海的包围中,他倍感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