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花套间
他伸手拉我起身。
“安德鲁……”我喃喃道,“你怎么……?”可急促的呼吸让我根本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这是我不曾体会过的感受,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释然,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不仅仅是因为刚刚死里逃生,更因为安德鲁就这样清楚地、真实地站在眼前。我一把抱住了他。
“知道吗,你真是个麻烦精。”他说。
“你怎么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艾登·麦克尼尔已跑到跟前,看起来吓得不轻。他不可能知道安德鲁和我的关系,估计以为我只是运气好,被路过的人救了。“你没事吧?”他问,听起来真的非常担心,这让我有些愧疚,毕竟在我的嫌疑人名单上,他排第四。或许经此一事后,我应该把他排到第五名。
我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手臂和肩膀都被碎石磨破了,一阵阵刺痛。我看了看碎了一地的猫头鹰石雕,下方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
“刚才房顶上有人。”艾登说,“我看见了!”
“你想说什么?”安德鲁问,依旧抱着我。
“我不知道,可刚才房顶真的有人。我立刻去查。”艾登越过我们跑进酒店。
现场只剩下我和安德鲁两人。
“那是谁?”他问。
“艾登·麦克尼尔。和塞西莉·特里赫恩结婚的那个人。是我的主要嫌疑人之一。”
“我想他刚救了你一命。”
“你说什么呢?”
“他大叫着提醒你来着。”
“救我的不是艾登,而是你。”我紧紧抱住安德鲁,亲吻他的嘴唇,“你怎么来了,安德鲁?怎么来的?为什么不回我邮件?”
安德鲁微笑着,那是我记忆中最熟悉的笑容:勾起嘴角、带着一丝邪气和挑衅。他的胡子没刮,头发也没梳,很可能是刚到车站就直接过来了。“你真打算现在审问我吗?”他问。
“不,我想喝一杯,想和你单独在一起,想离开这座该死的酒店。说真的,我真后悔来这里。”
安德鲁朝房顶上望了一眼说:“看样子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讲,可这片刻的私密时间又被人打断了——这次来的是丽莎·特里赫恩,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酒店。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惊惧地说:“我刚碰见艾登,发生了什么事?”
“房顶上的一个石雕落了下来。”我说。
“或者是有人把它推了下来。”安德鲁插嘴道,“苏珊差一点就被砸死了。”
丽莎气冲冲地看着安德鲁,仿佛他在指责她。“不好意思,”她问,“你是谁?”
“是我男朋友,安德鲁。”我解释道,“刚从克里特岛来。”
“艾登现在去屋顶查看了,”丽莎说,“顶楼有扇维修门,可以上去。”
“按理说,门应该一直锁着的。”安德鲁又插嘴。真有趣,我并没有告诉他丽莎想把我赶出酒店,但我可以感觉出来,他已经对丽莎没有好感了。
“这我倒不清楚。可我想不到有谁会想伤害苏珊。”
“呵呵,她是来调查一桩谋杀案和一起失踪案的,或许有人认为她知道得太多了。”
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
“我手臂受伤了。”我打断道,给丽莎看了那些划痕,“你要是不介意,我想回房间。”
“要是艾登有什么发现,我立刻通知你。”
安德鲁原本手里提着一个旅行包,刚才救我的时候扔在了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来,然后扶着我的手臂带我回了酒店。穿过大门时,我忽然想起来,说不定会遇上梅丽莎·康威,她应该还没走。我可不想让这种尴尬的剧情发生,于是领着他快速走到前台,和正在工作的因加简要交代了几句。
“因加,”我说,“我的一位客人还在休息室里。可以请你帮我告诉她,我有些急事不得不回房间了吗?”
不等她回答,我便朝着楼梯走去,尽管身体还半靠在安德鲁身上。
“你的客人是谁?”他问。
“没有谁。”我说,“不重要。”
我一路屏住呼吸,匆匆上楼,直到房门在身后关上才长舒一口气。在我心里,已经为这间客房取名叫月光花套间。安德鲁赞许地看了一眼床(埃及棉质床单、针脚细密)、超薄平面电视、自带卫浴。“比波吕多洛斯好。”他说。
我不同意:“我们的旅馆风景更美。”
我坐在床边,安德鲁则径直走到小吧台前,拿出一瓶迷你威士忌倒在杯里,加了点水。他把酒杯递到床边,和我一起坐在床上。我轻轻抿了一口,感觉心情已经好多了,但不确定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有他在。我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完全回过神来。
“回答我的问题。”我说,“你怎么来的?”
“易捷航空。”
“我问的不是这个,你知道的!已经好几天没有你的消息了,我还以为——”我没再说下去,因为不想让他知道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又一次握住我的手说:“Agapiti mou。”这个称呼立刻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喜欢听他用希腊语叫我亲爱的,“真对不起,请原谅我。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看到你的邮件。都是那台蠢电脑的错,把你的邮件送到垃圾邮箱里了。”
我怎么早没想到。他的电脑一直有问题,之前就因为这个原因损失了两笔客户订单。
“我昨晚才发现,”他接着说,“本想立刻给你打电话,但一转念还是直接搭今早的首班飞机过来比较好。我想跟你当面谈谈。”
“你走了旅馆谁管?”我问。
“先别担心旅馆的事。”
“对不起,安德鲁,我写了那样的邮件。很抱歉我选择离开克里特岛。”
“别这么说,你的决定是对的。”安德鲁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是我太在意波吕多洛斯的生意,花了很多时间去经营,却忘了关心你。我们早就应该谈谈了,要是你不快乐应该早点告诉我,而我也应该察觉到的。经营一家像波吕多洛斯这样的旅馆一直是我的梦想,但并不是你的,可我却逼着你和我一起实现它,或许是我太过自私了。可是,我才不要因为一栋房子失去你,我可以把旅馆卖了,我的表亲可以代替我打理。我希望我们回到以前那样,如果那表示搬回伦敦重新开始,那我们就搬回去。我可以再去学校找一份工作,而你可以回出版社工作。”
“不,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用力握紧他的手,“我想要的只是跟你在一起而已。”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凯蒂的事,也或许是刚才的事冲击力过大,总之我此刻忽然很清醒。“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安德鲁。”我说,“当初选择离开伦敦也算是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我卖掉了公寓、什么也没留下。而且说老实话,出版行业现在也不怎么欢迎我。你也知道,就算只是当编辑,甚至是自由编辑,对我来说也足够了。这么多年以来,书籍一直是我生命中特别重要的部分,而克里特岛却和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落差太大了。”
“你有试着找工作吗?”
“我找一个熟人吃了顿饭,但没什么结果。”我没有告诉他和克雷格·安德鲁斯吃晚饭的事。本来也没发生什么,因此完全不必感到愧疚——至少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你能原谅我的任性吗?”
“你没有做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事。”
“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所以才不回邮件。”
“我从来不会对你生气。我爱你。”
我一口喝完威士忌。这是自我抵达酒店以来,第一次喝小酒吧里的东西。一杯下肚,现在已经冲动得想要再灭掉那瓶香槟。说起香槟,我忽然想起一事,于是问:“你收到劳伦斯汇的钱了吗?”
“还没。”
“我有请他先打一部分钱给你的。”
“我不想要这笔钱,苏珊。我才不要你拿命换钱。”
“唉,反正我宏大的调查也差不多结束了。”我说,“说不定到最后一分钱也拿不到。今天早上被炒了鱿鱼,丽莎·特里赫恩想让我明天离开。”
“就是刚才外面见到的那个女人吧。”安德鲁微笑道,“我说怎么那么不招人喜欢。”
“我完全就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而且还花了很多钱买机票、订酒店。”我站起来,“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我们一起去酒店餐厅点他们最贵的豪华套餐。至少这些还是免费的。或许你还可以威胁一下劳伦斯·特里赫恩,让他写张支票给我们。我们明天就回去。”
“回克里特岛?”
“波吕多洛斯。”
“那晚餐前这段时间我们要干吗?”
“让我来告诉你。”
我穿过房间,走向窗边拉上了窗帘。
那一瞬间,我正好看到马丁·威廉姆斯钻进自己的车里。他的动作十分鬼鬼祟祟,显然是怕被人看见。今天早上我才隐约透露出怀疑他杀害了自己大舅子,还威胁要告发他和他的谎言,现在他却出现在酒店。
我一直站在窗边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