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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夫人,唐塔莉夫人!艾拉娜小姐……都没有人回应……我以为她睡过头了,早餐时间也过了啊……”女僕双臂弯向背后。

  女僕似乎演得太虚假—女演员与生俱来的好耳朵轻易地就能听出,女僕的声音裡对轻浮的艾拉娜小姐没有丝毫的担心。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能怪女僕—

  她的确不太可能对一位把晚餐丢到自己脸上的荒谬女孩依依不捨才是……

  旁边站著一位黝黑得像影子般驼背半盲的老婆婆,安静地站著。唐塔莉紧咬牙齿然后把手心放在老婆婆倾斜的肩上:“保姆妳别担心……”

  “连我也不理了。”老太婆突然刺耳地说。

  “以前……一直不说话—不回应,但只要我拜託,她还是会开门……”

  唐塔莉抬起了下巴,用馀光打断女僕虚假的哭诉后,转身走去艾拉娜的房间。

  “……立刻给我把门打开,要不然我就去找父亲来了。”

  门后没有一点儿声音。没有躲起来的人的呼吸声,也没有木板被踩的吱吱声。空空如也。

  唐塔莉咬了下嘴唇。她的愤怒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不安。

  艾拉娜……妳是认真地要把我们全部的人都送进坟墓吗?

  仍是寂静。

  “派人去请梭尔先生来。”—女僕在耳边轻声建议著。

  唐塔莉犹豫了。她想像自己是伊葛,突然被人告知那间被自己女儿从裡面上锁的房间裡,现在安静得像是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回应的那个画面……

  走廊上传来厚重鞋嗒嗒的脚步声。一个僕人急急忙忙像是跑完百米衝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夫人……唐塔莉……绳—绳子……从窗户垂下来的绳子,我在外面巡视—就看到了……”

  唐塔莉嚥下的口水变苦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小贱人没事。要是把门撬开了,衝进房裡,结果看到……?梭尔家族似乎没出过自杀者……

  “克罗夫,”她转向僕人,“那你抓著绳子爬上去然后把门打开。”

  “我!?”僕人吓得缩了起来,“那个,唐塔莉夫人……我搆不到绳子,它断在很高的地方……而且它也撑不住我,绑不住我啦,总而言之,我不是艾拉娜小姐,我太胖了……”

  唐塔莉哼了一声:“那你解释她怎麽出得了庭院?大门没锁吗?”

  “怎麽可能!”僕人怒道,“我晚上就把门锁上了还放了狗出来,但狗儿们喜欢艾拉娜小姐,而我们的围牆……就是盖著好看而已……”

  野蛮的母猫,唐塔莉阴阴地这样想著。看来,不得不把伊葛找来了。把他从忙碌的军团中叫出来,告诉他—芳龄十五的高贵少女,他的女儿艾拉娜,藉著晒衣绳的帮忙,抛弃了她父亲的家,爬过了围牆然后消失在围牆后方,不知去向,说得更简单一点,她逃家了……

  “喔—哎唷,”老保姆一拐一拐地出现在事发现场,一样是上气不接下气,“哎,这小女孩,怎麽会这样……”

  “这样吧,”唐塔莉平静的语气并没有洩露出自己的念头,“第一,在这裡所有的人都要保密这事。第二……克罗夫,请你去各小酒馆找看看。先从‘北方的乳牛’开始……”

  女僕啧了一声。唐塔莉凶狠地瞪著:“妳,裘拉,不准踏出这房子一步。我知道妳的嘴巴很大。”

  不听女僕的反驳,她转身大步向前。走出了房子,绕著房子走,找到了从三楼窗户裡垂下来的绳子。看了一会儿,脱了鞋往上跳,跳了第二次才碰到绳子的底端。捲起裙子,两手上伸用力抓住绳子,然后双脚一蹬把身体弓起,踩著牆壁抓著绳子往上爬向窗户。僕人们在底下看得目瞪口呆。还好有棵老杨树挡在艾拉娜的窗户外,隔开热闹的街道。

  爬过窗台后,唐塔莉鄙视地冷笑了一下,快速地看了一下杂乱不堪的房间后,走去开门,让已经在外面哭起来的保姆进来。

  她只希望,能在伊葛得知消息之前,先找到女孩。

  至于要怎麽跟朵莉亚.梭尔夫人说起她女儿逃跑的事,她却毫无头绪。

  两个男人—一个身材不高但结实壮硕,从远方看来像是有鑽石在肩带上闪烁发光;另一个则是高挑,一袭黑衣像隻白嘴鸦,头上一顶宽边的帽子,从斜坡上下来,帽子遮住了脸只露出下巴。我好奇地想著,带著这种帽子走路怎麽能不被绊倒?

  两个人都是走路来的。而且没有任何一位发现在小溪边草丛裡正享受著午后时光的我。并不是我这麽爱好大自然—而是太阳实在太大,我跟马儿都不愿意在这样的炎热下继续前进。

  但奇怪的是,怎麽会有两个体面的人想要在这种酷热底下决一死战?我果然没乱猜—结实的傢伙猛劲扯下自己那贵重的坎肩6,而高个儿则是把头上的帽子丢开,然后,没有任何的对话,两位贵族的剑都已出鞘。

  我用手肘撑著地起身。

  结实的傢伙是个经验十足的战斗好手。宽大的颧骨上竖著不长却令人可畏的深棕色鬍子,他的长剑在太阳下贪婪地闪烁著,我好几次觉得黑衣人就快要挡不住鬍子男的攻击了—但每一次他都能巧妙地挡下,然后再进行致命的反击,就像一条飢饿的蟒蛇。两位决斗者们的实力不分轩轾。

  我看傻了。现在只希望我那隻正在不远处徘徊的马儿,别突然衝出去打招呼:因为现在任何一个闪失,对于两位决斗者来说都意味著死亡。

  就连不常看到决斗的我也能看出,两位严肃的决斗者并不只是希望“第一滴血7”的出现,而是有意图且决意地想结束对方的生命。

  虽然主攻权回到了结实的傢伙手中,但他的对手却仍然有优势:两隻长手臂以及敏捷轻盈身手,而且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这场面看起来有些诡异,高个儿只是衝刺—但结实的傢伙却是全力猛力攻击,试图要攻破高个儿的防卫。高个儿开始疲乏了,只好开始闪避—想让他的对手正面面向太阳。就在某个瞬间,他成功了—但同时间半盲的鬍子男也使劲了力,在採取防御状态的高个儿的身上留下了伤痕。

  两人面对面站著—高个儿的手按在受伤的右肩上。鬍子男脸苍白却咧嘴笑著:无论如何,绝不会让他的对手离开。他想要杀了他。这慾望现在在他那高大的颧骨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高个儿用左手持剑,然后向前了一步。结实的傢伙趁胜追击,猛攻对手的右侧,赢得漂亮这种事不在他的计画之中。他只打算取得胜利。

  说实在的,他已经胜算在握,气势锐不可挡,却在下一秒钟,成功离他远去。

  成功,还得有命运女神的眷顾才行。

  就在这个时刻,我的母马受到惊吓跑向溪边,还从鼻子哼出声,像是在谴责这场决斗。

  或许,结实的傢伙害怕有目击者。也或许是他的对手不关心周遭。不管怎麽说,结实的傢伙颤了一下,在哪一瞬间分了神。

  高个儿当然逮住机会—更何况他的左手又不比右手来得短。

  鬍子男慢慢地转过头—可能,已经没有必要再看著对手了。剑已扎扎实实地入了腰肋,红色的污点也在讲究的衬衫上晕了开来。鬍子男尝试著呼吸—尽是血泡,目光朝向我躲藏的方向,眼睛裡充满责备,然后倒在已被践踏不堪的草地上。

  一秒之后,我的视线和高个儿的目光对上了。

  他的脸苍白满是病容。那凹陷又浅青色的脸颊,像是一直以来就这样被高耸的帽子保护著,从没接触过阳光似的。

  我等著他向我出手,但他转过身去,捡起他的帽子,把帽子上的草束搓掉—没回头看看他那位战败的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原本犹豫不决的我,起身离开躲藏的地方。结实的傢伙可能还活著吧—我心虚地对自己说。可不管怎麽说,我并没有兴趣去确认他是否真的还活著,还是快点离开就好。

  我小心地穿过小溪,尽量不踩到滑石,但水流仍汹涌地衝进我的长筒靴裡。结实的傢伙仰面朝天,无神的两隻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也不动,就算是要止血包扎也为时已晚。

  “不、站住!不!”

  我冷汗直流地转过身来。

  亮色的洋装像隻不常见的蝴蝶在树丛间穿梭,伴随著急促的脚步声,和树枝被脚踩得霹啪作响的声音,细细的声音又叫了一次站住。我赶紧从死者旁跳开,打算躲回我在溪旁的藏身处—却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草地上了。

  现在不是评论她长相的时候,也不是责备她穿得如此优雅,却喷了俗气香水的时候,因为担心和跑步的缘故,她从脸到脖子是一片的红润。但,当她看见满地都是两位决斗者所留下的鲜血后,她的脸瞬间变黄,再变惨白,就像骨头一样。

  该怎麽跟女人解释这样的情况呢?

  看来只能强行把她带离这裡。或是让她喝个烂醉。

  她的嘴唇颤抖,太阳在水的反射下让我听不清楚她说什麽,但我彷彿看到眼泪在她的睫毛上颤动著。

  一个女人在我面前哭……我急促地吸了口气:“夫人,命运总是这样……”

  “我早就知道,”她小声地说,“我早就知道了,他的结局会是这样。”

  我困惑地说不出话。

  “醋罈子,”她痛苦地看著四肢贴地的身体说著,“我早就知道,他早晚会因为嫉妒而引来不幸……嫉妒—是一种会使人致命的病。”

  我还是站在水及膝盖的小溪中,而且我的脚快冻僵了。终于她的视线从躺著的人身上移到了我这来—眼神尽是忧伤,但没有眼泪。

  “我不会责备您的,”她空空地说著,“他这种愚蠢的行为……说实在的,我也已经受够了。”

  我舔了一下嘴唇。

  我一直以来都很骄傲自己能很快速地理解状况。现在—在一秒钟的混乱之后,理智提醒我,要立刻离开这裡。女人看著我,她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岁,奇特的帽子下露出一头淡褐色的捲髮。

  还有一双亮绿色的眼睛……

  而在她面前,是一身黑色且站在小溪裡的高大男性。我旅行时习惯一身黑装—

  在旅途上总不可能有洗衣女工吧……

  我一直都相信命运。更老实地说,特别是我自己的命运:女人的亮色洋装—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了,却可以穿著它跑过草地—就像鑽石般闪烁。还有一双祖母绿的眼睛正闪耀著。

  “您将会被逮捕,”她倦倦地说,“在崔斯塔嘉公爵的土地上,决斗致死是被禁止的。”

  真是个新消息啊。

  水面上停著一隻蜻蜓,尖尖的翅膀轻拍飞了起来,还不小心撞到了我的黑皮长靴。

  真有趣,如果她连男情人的长相如何都不知道,又哪裡来的理由好去嫉妒呢……

  圆形木制的日曆也在梦中追捕著我。太阳就像丘诺塔克斯.欧洛一样难以捉摸,咧嘴笑著还一直发出亮光。而有鬍子的风张开那无形的嘴哈哈大笑:你又捅出什麽娄子?我还梦见,时间就像水流进沙子裡,越来越少。

  ……她的丈夫是个众所皆知有钱又爱吃醋的人。嫉妒跟著他一起回到了贵族豪气的坟墓园裡,而财富……财富就留给了他那拥有一双绿眼的年轻妻子。

  我老早就猜到是这样的情节了—只不过在小镇裡的对话,验证了我的猜测。

  每个人都激动地讨论—大家都知道高傲的戴尔先生已死于决斗中,而且连崔斯塔嘉公爵也都已亲自前往向寡妇表示哀悼,顺便想查清楚,是否有人知道凶手的名字。

  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人知道黑帽人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往哪裡去,而我,花光了我仅剩的钱,买了些新东西:白色的丝绸衬衫及暗红色的鹿皮薄背心。

  戴尔夫人穿起了丧服,小塔上挂著令人沮丧的黑旗,而我在髒乱不堪的乡村旅馆中,在硬到不行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脑袋裡尽是那双挥之不去的绿眼睛,和从亲爱的洋装裡若隐若现的黝黑胸部。我的神智清醒,小声地说:“有钱的寡妇……”,一隻刚离家的年轻蟑螂从隙缝裡鑽出来,摆动著牠的鬍鬚表示同意。

  她的名字是伊薇莉娜。她的财产完全足够赎回我的人生,甚至还可以继续度日—在雷寇塔斯的老城堡裡,和拥有一双绿眼的女人一起过生活著……

  我的妄想逗乐了蟑螂。牠笑了起来。

  ……事情应该要是这样—在法官判决日的两个月后,我在床上遇见了拥有一双绿眼睛的仙女。

  但说老实话,我不相信送花给伊薇莉娜这种方式会成功。这种方式也挺冒险的—要是小寡妇改变心意,把我交到维权人士—公爵的手中怎麽办?对她来说我是杀死她丈夫的人,和她自己的罪行的目击者—就算她迎合凶手不向公爵告发,决定权还是在她的手上啊。

  那如果她真的去告发我咧?

  想也知道,送花过去真的只是徒劳无功—但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让我不得不先停下来先好好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

  有没有可能,我,雷坦纳尔.雷寇塔斯,会因为一个女人的钱而去追求她呢?

  不可能,我的血液清楚地告诉我,没有任何妥协。没有。

  但,为了达到我朝思暮想的目标,以及把自己从法官的判决中赎回来,我必须学著如何为了伊薇莉娜而追求伊薇莉娜。简单地说,就是爱上她。

  在我的人生裡,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我都已经几百次让女性爱到无法自拔了,我总觉得,没有什麽能比让女性对我产生特别的眷恋,还来得更轻而易举了。但现在,这种有目的性地使女人爱上你,远比只是让她对你产生好感来得困难多了。

  不管怎麽样,在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激情经验后,我还是决定要爱上伊薇莉娜.戴尔。

  我的方式很简单—每一次只要有可以令我愉快的事物,我都会把它当成我的绿眼女孩,并且呼唤她的名字。闻到炸肉的味道时,我会说“伊薇莉娜”。在吱吱作响的床上,我会想像她的脸。甚至,就连穿著娇媚的围裙,有著丰满大胸的女清洁工,都只能让我想起那完美的寡妇。经过几天顽强的训练之后,我确信,对伊薇莉娜的思念,已成功地唤起我内心的那份悸动,也就是说,我恋爱了,也就是说,我可以不必再跟内心裡正派的自己斗争,我可以去追求寡妇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伊薇莉娜很快就会发现,杀死她丈夫的人,其实是个充满热情又如此迷人的人。但说真的,我对她的爱慕则是越来越困难—不知怎麽地,我开始对已过世的戴尔埋怨了起来—就是那位结实又爱嫉妒的鬍子人。在我看来,一个得不到安慰的寡妇—应该不会这样对待那位杀死自己令人厌烦的丈夫的凶手才是……

  但是审判夜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促使我不得不爬上绳梯,到我该去的寝室裡。

  财富随处可见。五根螺旋状的细蜡烛,在厕所裡的小桌子上燃烧著,藉著它们的光,可以看见整个房间尽是丝绸、花缎、天鹅丝绒、织花的壁毯和黄金的小饰品,东西多得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来到强盗们的储藏室似的。就连床下的小夜壶,都是用超薄且镀金的瓷器做的。伊薇莉娜躺在枕头上,丝质的睡裙轻抚著她的腰。透过被撩起的袖子可见,那隻像小猪般白皙又圆润的手臂。我屏住了呼吸。

  噢,美丽的伊薇莉娜啊!妳的身材……不知道这栋房子和其中的东西可以卖多少钱?再加上庄园的话呢?如果整个一起卖掉—价钱可能不会太高,但如果要分别卖掉这些华丽的东西的话,太麻烦又耗时。譬如,哪个商人会买这麽豪华的夜壶?

  伊薇莉娜换了姿势,白色丝绸下的胸部徐徐地摆动,就好似,从巨大的松树干上滴下的两颗饱满的树脂,我甚至还可以闻到它的香味—清新的香气,松香和森林……

  但从另一角度来说,谁会有这麽多钱,可以一次买下这全部的东西?哪来的金袋啊?到时一定一堆流言蜚语,还有崔斯塔嘉公爵,难道他就不会想要抽些卖房的税金吗……?

  “你好样的!”

  谁在说话?莫非我真的堕落到连这种腐败思想都出来了!?但这声音怎麽这麽阴沉—好像我不是溜进了贵妇的寝室,而是湿透又凄凉的草棚裡……

  伊薇莉娜神祕地望著我微笑。我要爱她,我在惊吓中这样想著。

  否则,她会认为我是个贪财精算的诱惑者、混帐之类的。

  我应该要立刻讚美她。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绒毛地毯上,慢慢地靠近躺卧在床上的女士。白色的睡裙上,别著一个黑色的蝴蝶结—用来哀悼逝去的丈夫。

  ……等等,服丧的时间要持续多久?我来得及在剩下的十个月裡跟她结婚吗?

  我的内心呻吟了起来。跪下来的时候,差点没碰到放在床底下的夜壶。伊薇莉娜向我伸出了她的手,手指散发著陌生的香水味,我亲吻了那粉红色的掌心,然后轻轻地,咬了美女的小指一下。

  “哎呀,”伊薇莉娜叫了出来。“小淘气……雷坦诺,你从哪裡冒出来的啊,太神奇了,我完全无法抗拒……你带来的激情……”

  我开始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在我裡头有两个角色在角力—一个是疯狂的情夫,另一个是冷静的估价师。两个角色持续地交战著,谁也不肯让步。

  “今天……你好沉默……我呆住了……当你这样沉默地看著我,雷坦诺,我就魂不守舍了,你吓到我了,雷坦诺,但,这是个甜蜜的恐惧……”

  情夫的角色负著伤,还是努力地迫使估价师让出位子。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放在绿眼美人温暖的肩上。伊薇莉娜抖了一下,嘴唇微微地张开,她让估价师的角色,永远且绝望地死去了。

  “雷坦—诺……”

  “我的爱……”

  她的双唇拥有一股令人醉心的香味。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身上衣服是多馀的。

  “雷坦—诺……”

  这一瞬间,我根本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忘了谁是伊薇莉娜,和这个令人害躁状况。人生今宵一刻千金—却偏偏在这一刻,厚重的拳头粗暴地敲著寝室的门,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就这样响了起来。

  “戴尔夫人!请开门,请立刻打开门,戴尔夫人!”

  我美人儿的双唇,瞬间变得寒冷且毫无生气,细长的手指像是捕兽夹般地抓住我的手腕:“雷坦诺……噢不。快点……”

  门像是快要脱离门扣飞进来似的。依我看,也无处可逃了。

  “快跑,雷寇塔斯……看在老天的份上……快去对面……”伊薇莉娜奔向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后,惊吓地缩了起来,声音带著泪小声说著,“守卫……是柯罗德,是他,畜生……”然后对著我,声音裡已没有了眼泪,而是凶狠,“你害死我了!去床上!”

  最后一道指令跟这一切都毫无关连,我犹豫了。

  “去床上!”伊薇莉娜小声却简短有力地说,“别让他们找到……盖住头!”

  我就这样,穿著一隻长靴和没扣上的衬衫,衝进床幔裡,鑽进一堆棉被中。而伊薇莉娜也迅速地把我还来不及拿的衣物,全塞进棉被底下。

  “有什麽事吗?”她用平稳半睡半醒的声音大声问道。

  敲门声停止了。

  “立刻把门打开,”外面洋洋得意地要求,“据消息,有小偷跑进房子裡!”

  躲在棉被下根本不能呼吸。当然,我曾梦想出现在这张床上—但不是这种方式啊!

  “你们把我吵醒了,”伊薇莉娜语带责备地说著,并急忙抹去我来到这裡的蛛丝马迹,“我好不容易才睡著的……我点著蜡烛睡觉,是因为怕作恶梦……”

  “马上开门!!”

  我真想知道,到底是哪裡来的乡巴佬,还有他哪来的权力,这样傲慢又粗暴,还如此放肆地想要介入我的伊薇莉娜的私事?

  门闩转动,发出了铿锵声。房间裡立刻充满了厚重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会少于五个人。我的长剑也在这裡,就在棉被底下—但想要一对五,也只是送死而已。

  “到底有什麽事情,柯罗德?”伊薇莉娜生气地问道,“你们凭什麽这样子对我?”

  唉,我沮丧地想著。我还以为门会是一直紧紧的关著。门这麽厚,想说也许挡得住……

  “站在这裡的,是您已安息的丈夫的遗嘱执行人,而站在他旁边的是公证人,”从柯罗德的声音来判断,他应该年过五十了,“而我,身为安息者唯一的亲属,我有职责来协助确认,遗嘱中的条件将丝毫不差地被执行……”

  一个停顿。听到“遗嘱”这两个字,连我的胃都缩成一团。

  “条件?”伊薇莉娜轻声地问。她用尽所有力气保持冷静,但声音已经出卖了她。有关她丈夫遗嘱裡的条件,她跟我一样,都第一次听到。

  “把纸拿给她看!”充满权威的声音吩咐著,听起来,就是那个遗嘱执行人。几分钟的安静后,在棉被底下的我,听到清楚纸的沙沙声。

  “你没有跟我说过这事,柯罗德。”伊薇莉娜的声音变了。

  她丈夫的遗嘱执行人从喉咙裡发出怪声—不是冷笑,也不是不屑的声音。

  再次传来纸的沙沙声。

  “所以,”遗嘱执行人隆重地声明,“根据这份文件,有关瑞基.戴尔先生的所有财产,包括农地、房子、还有庄园……都将由他的妻子,伊薇莉娜.戴尔来继承……没错,但上述所有财产的拥有权及使用权归于妻子的前提是,自丈夫的过世那一天起,她必须守著自己的贞节十年,不可再婚,也不可忘记丈夫与他人偷情……若真有发生上列情事,那麽所有瑞基.戴尔先生的财产,包括……包括……和庄园……将由戴尔先生的表亲—达基.柯罗德先生,和他的后代子孙(如果有的话)来继承……”

  我躺在女士的丝绸制的床上,在一堆棉被底下,我鬱闷得很。一丝丝的空气,勉强从棉被的蕾丝花边渗透进来—不是香水的香氛—而是一股烧焦味,不幸的雷坦诺.雷寇塔斯,被命运煎烤的味道。

  如果说崔斯塔嘉公爵禁止决斗的话—那或许,这就是提供给色鬼最特别的惩罚了……?

  又是一阵停顿。

  “该死的醋罈子,”伊薇莉娜喃喃地说著,“混帐……爱嫉妒的畜生!”

  “找吧!”达基.柯罗德十分满意地向某人下了命令。是极度喜悦吧,我悲惨地想著。你这个有钱的老伯,是真心想要从表亲那拿到遗产啊……

  “找啊!”伊薇莉娜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到处找啊!既然你们要来侮辱一个女人,就侮辱到底吧!毕竟,我丈夫的遗嘱都写成这样了,就当我这个人没有羞耻心、没有贞节、不被允许有自己休息的时间好啦!你们找啊!”

  “啊就快去找啊!”柯罗德像是对著某个被伊薇莉娜的话吓呆的人说著。

  衣柜的门被打开,厕所裡小桌子上的小玻璃瓶们发出凄楚的清脆声,某个人跪了下来查看床底,他哼哼的呼吸就贴在我的耳朵旁。

  “找啊你们!”伊薇莉娜的尖叫声带著哭腔,一秒后她的身体就压在了我的上头。从另一个角度看来,这或许非常地动人:一个不幸的女人倒在枕头裡嚎啕大哭。

  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啊!

  我和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床上,只有丝质的睡袍包著她的身躯,因为大哭而发抖的她,贴著床垫还紧紧地抓住我。

  棉被真是多馀的东西—同一时间,密探们正努力地寻找著,就连一条细缝也不放过,那位姦夫,也就是我。

  “找啊!”柯罗德生气地重複问道。

  “没有人在这!”年轻却沙哑的声音替自己辩护著。

  我听见柯罗德穿过整个房间,然后推开窗户。

  “欸!”他像是对著下面的守卫喊了一声,“有吗?”

  下面回答了什麽我听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没有人从窗户跳下去花坛。

  “你们找啊,”伊薇莉娜呜咽著,“找啊……柯罗德,从这一分钟开始,我跟你没有任何关係。你别想再出现在我面前……遗嘱执行人是吧—那让他在自己的寝室裡守十年吧!”

  不知道哪一个密探忍不住了,吹了声口哨。某个人—应该是遗嘱执行人吧—气愤地用鼻子哧气。我小心翼翼地吸气,不发出丝毫声音。

  “现在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伊薇莉娜疲倦地说,“今天晚上我收到我丈夫的真心话了……从现在开始就不需要您费心,遗嘱执行人先生。我到死都不会让这些下流、卑贱、记仇、嫉妒、荒谬、无赖、无耻、残暴、愚蠢、贪婪、没良心的畜生们靠近我一步!”

  我变得很不自在。伊薇莉娜所说的每一个字,就像钉子钉进我的肩脥骨裡—很显然地,我在她的下面感觉到我自己的罪孽。她列举出来的形容词裡,大概有一半都跟我有关吧。

  “呃—呃—呃……”有人口吃了起来,看起来是公证人。遗嘱执行人的哧气声和其他人的哧气声渐渐地听不见了,只剩下伊薇莉娜那引人入胜的哽咽声。

  我把蕾丝花边弄出一个小洞,然后慢慢的换气。如果一切都顺利地结束了,我跟我自己说,我要诚实地向伊薇莉娜坦承一切。尤其是我自己卑鄙的行为。告诉她有关法官的事,揪黑诺.打.死快罗的事,让她自己评断我,赏我巴掌,总之就是这样……

  “你们离开吧,”伊薇莉娜轻声地重複,“拜託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要再羞辱我了,别纠缠了……”

  “啊—啊—啊!”柯罗德叫了出来,叫声裡充满愉悦,让我瞬间冷汗直流。

  “这是什麽?”柯罗德用奇怪的声音问著,“这是什麽啊?我在问你们这是什麽啊?!”

  “在哪?”伊薇莉娜撑起手肘起身,而手肘就硬生生地刺进我的肋骨。

  “这什麽?你们都瞎了吗?没看见吗?!男人用的腰带扣!!”

  “男人用的腰带扣!”公证人和遗嘱执行人像是被下蛊般重複说道。

  “在哪?”伊薇莉娜惊讶地重複。

  “在这!”

  “到底在哪啊?”

  “就在这儿!”

  伊薇莉娜坐在床上,也就在我身上,就在下一秒钟,空气变多了,变得太多了。而且变得好亮,在一段时间的漆黑后,五根蜡烛的亮度,让我觉得像是正午的太阳一样。

  “在—这—儿!”

  说话的人把棉被从我身上扯了下来,是个不高的秃头。他的右眼阴沉中带著胜利的目光盯住我,而左眼,却像是不知道要飘去哪,往自己耳朵的方向看去。我想起来了,我在小镇上看过这美男子—他就在小酒馆裡坐著喝酒,一直喝,一直喝……

  我的剑在床的另一侧—我的小刀和腰带也在那儿。还有四个男的—其中有两个是身材魁梧的年轻小伙子—两人惊讶又兴奋地盯著我看。我从枕头上爬了起来往牆壁衝去,下意识地把衬衫给扣好。

  “这是谁?”柯罗德大吼问道,转身面对著脸色像床单一样白的伊薇莉娜。“这是谁啊?亲爱的寡妇?您刚刚还在说什麽嫉妒、荒谬,怎麽就有个人躺在您的床上呢……”

  “啊—啊—啊!”伊薇莉娜高声尖叫了起来,手指指著我,像是看到活死人似的,“啊—啊—啊!他、是他!”

  “当然是他,”遗嘱执行人满意地点著头,“很明显地,是个男人,而不是女人……”

  “是他杀了瑞基!”伊薇莉娜的尖叫声几乎震聋了我的耳朵,“他就是杀死我丈夫的凶手,我亲眼看见他在那边,在小溪旁……他……公爵的卫兵也在找他!快抓住他,他也想杀了我!”

  混乱的场面大约持续了只有四分之一秒—但对我来说绰绰有馀了。

  时间相当充裕,足够我跳过床,抓起了长剑,还往柯罗德的方向丢了几把小刀,跳过遗嘱执行人那隻想绊倒我的脚,以及揍了一个小伙子一拳,然后直奔往敞开的窗户外跳—冒著摔断脖子的危险。

  命运对我露出讽刺的微笑—我掉在软到不行的草地上,甚至我爬起来后,地上还留下我刚刚跌躺著的痕迹。才一起身,就看见一个阴沉的奴才早就已准备好棍子,在门口等著我。他才刚举起棍子—我就鑽到他的棍子下方,狠狠地用头撞了他的肚子一下,可怜的傢伙唷,马上就对我没兴趣了。

  被放出来的狗狂吠著—但我早就跳到牆上了,从牆的另一面滚下来。我只害怕一件事,我的马不见了!然而,这匹马却是这发生的一切事裡,最善良的存在了。牠等著我,就在我把牠留下的地方。

  6 古时男人穿的无袖背心。

  7 古时候的决斗只要有一方先受了伤,胜负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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