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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来才意识到,我们所有那些诱使阿尔进攻的诡计,以及我们烧去的好食物,全都是无用功,因为不列颠共主一定已知策尔迪克正在赶来,而他不是来攻击我们,却是计划袭击他的同族。策尔迪克真的打算与我们联合,阿尔决定他最好的生存战略便是先打败亚瑟,然后再对付策尔迪克。

  阿尔输掉了这场赌博。亚瑟的骑兵击溃了他,策尔迪克来得太迟,没有赶上这一战,当然,在某一时刻,惯于背信弃义的策尔迪克一定想过偷袭亚瑟。一场速战便能将我们击垮,一周的战斗定可以终结阿尔极度疲劳的军队,而策尔迪克会成为整个南不列颠的统治者。策尔迪克一定有所心动,但他犹豫了。他只有不到三百人,本足以扫荡山丘上剩下的不列颠人,但亚瑟的银号角响了又响,号角声召集了树林中的重甲骑兵,在策尔迪克的左翼展现了一番实力。策尔迪克从未在战场中面对过那些高头大马,它们让他停滞了片刻,这片刻时间正好让塞格拉莫、阿格里科拉和昆格拉斯能在山顶组织起一面盾墙。这面充满危险的盾墙很短,因为我们大多数的士兵都忙着追赶阿尔的战士,或是在他的营地中寻找食物。

  我们还留在山顶的人做好战斗准备,这场战斗看起来将会无比残酷。我们匆忙排列成的盾墙,比策尔迪克的短了太多,当然我们那时还不知道这是策尔迪克的军队,我们一开始以为新至的撒克逊人是阿尔来迟的援军,他们所展示的战旗、涂成红色的狼头和剥下的人皮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策尔迪克通常的旗帜是一对马尾,挂在一根长杆顶端交叉放置的大腿骨上,但他的巫师设计出了这个新的标志,一时间让我们很迷惑。更多人从追逐阿尔的败军中返回,增强我们的盾墙,与此同时,亚瑟也带领他的骑兵回到我们的山顶。他让勒姆芮一路小跑至我们的队伍处,我还记得他的白色披风上溅满血点。“他们会像其他人那般死去的!”他经过时鼓励我们,手持带血的埃克斯卡利伯,“他们会像其他人那般死去。”

  随后,正如阿尔的军队分开让阿尔上前一般,这支新来的撒克逊军队也从中分开,首领向我们走来。他们中有三人步行,另六人骑马而来,勒马缓行,以便与步行者速度一致。步行的其中一人举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狼皮旗,骑马的一人举着第二面旗帜,我们的军队中响起了一片惊讶的倒吸冷气声。这吸气声让亚瑟转过马头,目瞪口呆地盯着正在靠近的男人们。

  因为那面新的旗帜上绘着一只双爪抓鱼的海雕。那是兰斯洛特的旗帜,我现在看清兰斯洛特本人正是六名骑手之一。他盛装打扮,穿着涂成白色的盔甲,戴着天鹅翅膀装饰的头盔,他的两侧是亚瑟的双胞胎儿子,安赫和罗赫。迪纳思和拉韦纳穿着德鲁伊长袍紧随其后,兰斯洛特的红发情妇艾达手持瑟卢瑞亚国王的旗帜。

  塞格拉莫站到我身侧,朝我一瞥,确定我看到了他所看见的,然后冲地面啐了一口。“玛拉还好吗?”我问他。

  “安全无恙。”他很高兴我有此一问。他的视线转回正在接近的兰斯洛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我们无人知晓。

  亚瑟将埃克斯卡利伯插回剑鞘,转向我。“德瓦!”他呼唤,要我去做翻译,点头示意其他首领跟上,与此同时,兰斯洛特从正在接近的几人中单独出列,兴奋地策马步上缓坡,向我们走来。

  “盟友!”我听见兰斯洛特大喊。他冲撒克逊人一挥手。“盟友!”他又喊了一声,策马靠近亚瑟。

  亚瑟未发一言。他只是停下马,等待兰斯洛特努力让自己的巨大黑色公马安静。“盟友!”兰斯洛特第三次说,“是策尔迪克。”他兴奋地补充,朝慢慢走向我们的撒克逊国王一指。

  亚瑟小声地问:“你做了什么?”

  “我给你带来了盟友!”兰斯洛特愉快地说,随后向我瞥了一眼,“策尔迪克有他自己的翻译。”他不屑一顾地说。

  “德瓦留下!”亚瑟突然出口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可怕的愤怒。他随后记起兰斯洛特是一位国王,叹了口气。“您做了什么,国王陛下?”他再次发问。

  迪纳思策马来到其他骑手之前,愚蠢地替兰斯洛特回答。“我们讲和了,殿下!”他用他那阴沉的声音说。

  “滚!”亚瑟怒吼,他的愤怒让那对德鲁伊震惊不已。他们只见过平静、耐心、和平的亚瑟,没想到他会有着如此怒火。这次的愤怒,无法与勒格溪谷时高菲迪特叫格温薇儿婊子那次的程度相比,却也是令人恐惧的愤怒。“滚!”他冲坦纳波斯的孙子们喊道。“这是领主们的会面。还有你们俩,”他指向他的儿子们,“滚!”他等兰斯洛特的所有从者退下之后,重又看向瑟卢瑞亚国王。“您做了什么?”他第三次用尖锐的声音问。

  当众遭受羞辱让兰斯洛特愣住了。“我讲和了,”他不悦地说,“我阻止了策尔迪克攻击您。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您。”

  “您做的,”亚瑟生气地说,但声音很轻,避免正在靠近的策尔迪克等人听见,“是替策尔迪克打了一仗。我们才差不多要解决阿尔,那对策尔迪克来说意味着什么?这让他比以前强大两倍。这就是这场战争的后果!诸神保佑我们!”说完,他将缰绳扔给兰斯洛特,暗暗表示羞辱之意,随后下马,抖直他染血的披风,威严地盯着撒克逊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策尔迪克,虽然所有的吟游诗人都描述他好像一只长着裂蹄、蛇牙的魔鬼,但事实上他是一名不太壮实的矮小男子,一头金色稀疏的头发由前额向后梳,在后颈扎成一小团。他面色苍白,前额宽阔,尖下巴剃得很干净,嘴唇很薄,鼻子尖利,瞳色浅得犹如晨雾中的露水。阿尔的感情是显露在脸上,但策尔迪克即使只看他一眼,我也怀疑他的自控力绝不会让他的表情出卖想法。他穿着罗马胸甲,羊毛裤和狐皮斗篷。看上去整洁精细,说实话,如果不是他脖颈间和手腕上的金饰,我可能会错把他当成是一位书吏。只是他的眼睛绝不是一名书记员的眼睛,那双浅色的眸子不会错过任何事,也不会透露任何事。“我是策尔迪克。”他用轻柔的声音介绍自己。

  亚瑟让在一旁,方便昆格拉斯自我介绍,莫里格坚持要参加这次会面。策尔迪克一瞥两人,显然将两人视为无关紧要之人,他看向亚瑟。“我给您带来一件礼物。”他边说边向陪同他前来的首领伸出手。那人取出一把金柄匕首,策尔迪克展示给亚瑟看。

  “这礼物,”我翻译亚瑟的话,“应赠与我们的昆格拉斯国王陛下。”

  策尔迪克将刀刃握在自己的左掌中,握紧了拳头。他的视线片刻不离亚瑟的眼睛,手掌再打开时,刃上沾血。“这礼物是给亚瑟的。”他坚持道。

  亚瑟接过。他一反常态地紧张,也许担心沾血的钢铁上有什么魔法,又或者忧虑接受这礼物让他与策尔迪克的野心扯上干系。“告诉国王,”他对我说,“我没有礼物送给他。”

  策尔迪克微笑。那是一种冷冰的笑容,我觉得仿佛一匹狼见到了一头走失的羔羊。“告诉亚瑟殿下,他已将和平赠予我。”他告诉我。

  “但若是我选择战争?”亚瑟挑衅道,“就在此时此处!”他一指山顶,在那里,我们的士兵已经集结,人数现已至少与策尔迪克的军队相当。

  “告诉他,”策尔迪克命令我,“这些人不光是我的人,”他指向面向我们的盾墙,“再告诉他,兰斯洛特国王已以亚瑟的名义与我讲和。”

  我将他的话告诉亚瑟,看见他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但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两天后,”亚瑟说,这不是一个提议,而是一个命令,“我们将于伦敦会面。在那里我们可以谈论和谈的事。”他将沾血的匕首插入皮带,等我翻译完他的话后,召唤我离去。他没有等待策尔迪克的回应,只是带我走上山丘,直到我们离开双方代表能听见的范围。他这才注意到我的肩膀。“你伤得严重吗?”

  “会好的。”我说。

  他停下脚步,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策尔迪克想要,”他睁开眼告诉我,“统治整个洛依格。如果我们任其得逞,就将面对一个可怕的敌人,而不再是两个较弱的对手。”他沉默地走了几步,跨过阿尔进攻时留下的尸体。“在这场战争前,”他闷闷地继续道,“阿尔强大,策尔迪克只是个麻烦;毁灭阿尔之后,我们就能对付策尔迪克。如今情势却倒过来了——阿尔被削弱,策尔迪克强大了起来。”

  “那就现在与他开战。”我说。

  他透出疲惫的棕色双眼注视着我。“说实话,德瓦,”他声音低沉,“不要吹牛。如果我们现在战斗,能赢吗?”

  我看向策尔迪克的军队。他们排列紧密,备战充分,我们的人则又累又饿,但策尔迪克的人从未面对过亚瑟的骑兵。“我觉得我们能赢,殿下。”我实话实说。

  “我也这么认为。”亚瑟说,“然而那将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德瓦。结束时,我们至少有一百名伤员需要护送回家,撒克逊人将会召集每一个洛依格守卫来对抗我们。我们也许能在这里打败策尔迪克,但我们定不能活着回家。我们太深入洛依格了。”他苦笑。“而且若我们因与策尔迪克交战而孱弱,阿尔不会在我们返回的路上偷袭我们吗?”他因突如其来的愤怒而颤抖,“兰斯洛特在想什么?我怎么能与策尔迪克成为盟友!他会夺去半个不列颠,背叛我们,那时我们就将面对比以往可怕两倍的撒克逊敌人。”他罕见地吐出一声咒骂,用戴着手套的手揉着自己骨感的脸庞。“好吧,肉汤已馊,”他语气苦涩,“但我们还得喝下。唯一的答案,就是让阿尔保持强大,可以牵制策尔迪克,带上六名骑兵,找到他。找到他,德瓦,把这个可怜玩意儿当作礼物送给他。”他将策尔迪克的匕首塞给我。“先把它擦干净,”他不耐烦地说,“再带上他的熊皮斗篷。亚格拉宾找到它了。作为第二件礼物给他,让他来伦敦。告诉他,我发誓保证他的安全,告诉他,这是他保有一些土地的唯一机会。你有两天时间,德瓦,去找到他。”

  我犹豫了,不是因为反对,而是我不明白为何要阿尔去伦敦。“因为,”亚瑟消沉地回答,“如果阿尔在洛依格逃窜,我就不能待在伦敦。他也许在此处失去了他的军队,但他还有足够的驻防军,能够召集另一支军队,当我们在与策尔迪克纠缠时,他能将半个德莫尼亚变作荒土。”他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兰斯洛特和策尔迪克,我以为他要再次咒骂,可他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只能去和谈,德瓦。天晓得是不是我想要的和平,但我们也许只能尽可能地去达成。这就去吧,我的朋友,去吧。”

  我待到确认伊撒会负责好好焚烧卡文的尸体,他会找一个湖泊,将已故爱尔兰人的剑扔进水中,之后便在筋疲力尽军队的守夜中,骑马向北而去。

  而亚瑟向伦敦进军,他的梦想因一个蠢货出现了偏差。

  我一直梦想见到伦敦,但即使在我最疯狂的幻想中,我也想象不出它的实情。我曾以为它像格兰温,也许再大些,不过仍是有一堆高耸建筑围绕着一块中心空地,后方有小路,还有一圈土墙将一切围起,但伦敦竟有六块这样的空地,都建有柱廊大厅、拱廊神殿和砖造宫殿。那些普通的民居,在格兰温或杜诺维瑞阿都是低矮的茅草屋,但在这里也有两三层高。历经多年,许多房屋都已倒塌,但还有不少建筑瓦片铺就的屋顶依然完好,木制楼梯也仍可行走。我们大多数人都从未见过房子里的楼梯,在进驻伦敦的第一天,这些人就像兴奋的孩子,跑上最高的楼梯看风景,最终一栋建筑因他们的重量而坍塌,于是亚瑟禁止再攀爬楼梯。

  伦敦的要塞比司乌思城堡还大,那只是城墙西北的一处堡垒。其中有十数个营房,每个都比宴会厅还大,都由细小的红砖搭成。要塞旁有一个圆形露天竞技场、一座神庙,以及城中十处浴场之一。别的城镇当然也有这些东西,但这里的一切都更高更宽敞。杜诺维瑞阿圆形露天竞技场的地面是长着草的泥土地,我本以为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建筑,直到我见到伦敦竞技场,它能容纳五个像杜诺维瑞阿那样的竞技场。城墙不是土制,而是由石头砌成,虽然阿尔放任它的墙体坍塌,它仍是难以攻克的屏障。现在那里都是策尔迪克得意洋洋的士兵。策尔迪克已占领这座城市,他的头骨旗帜飘扬于城墙之上,显然他打算继续保有它。

  河岸边仍立着一面石墙,它最初是被建来抵御撒克逊海盗的。那面墙的空隙处直通码头,一处开口引入运河,水流进一座宏伟花园的中心,那里建有一处宫殿。宫殿中立着半身像和雕塑,铺着瓷砖的长廊依旧完整,还有一座巨柱撑起的大厅,我猜想我们的罗马统治者曾在这里议事。雨水沿绘着壁画的墙壁流淌而下,地砖破裂,花园中长满杂草,但依旧壮丽,即使仅留旧日的影子。整座城市便是它以往荣光的影子。城市的浴场都已不能使用,那里的澡堂破损严重,水源干涸,火炉冰冷,马赛克瓷砖铺就的地面被冰霜侵蚀开裂,杂草丛生。石街腐朽,碎成条状,沾染污泥,尽管衰败,但这座城市仍然庞大而宏伟,这让我不禁想象起罗马的样子来。加拉哈特告诉我,比起罗马,伦敦只不过是一个村子,罗马斗兽场大到能容纳二十个伦敦竞技场,不过我无法相信他。就算亲眼盯着伦敦,我都几乎不敢相信身处其中。它看上去就仿佛巨人的造物。

  阿尔从不喜欢这座城市,不愿居住于此,于是它仅有的居民便是一小撮撒克逊人和那些接受阿尔统治的不列颠人。那些不列颠人中的一些,依旧很富有。大多数是商人,和高卢人做买卖,他们的大房子建在河边,那些石造建筑由自身的墙壁和私兵护卫,但城市的大部分区域均已荒废。这是一处正在走向死亡的地方,被耗子占据,它曾经拥有奥古斯塔的称号。它曾被称为伟大的伦敦,它的河流中曾密布大船桅杆;现在它却是一座死城。

  阿尔和我一同来到伦敦。我在城北大约半日路程处找到了他。他躲在一座罗马堡垒中,试图重建一支军队。一开始,他怀疑我带去的讯息。他冲我大吼,说我们用了巫术才打败他,随后威胁要杀了我和我的随从。我耐心等着他的怒火平息,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愤怒地扔开策尔迪克的匕首,但很高兴能拿回他的厚熊皮斗篷。我不认为我真的身处险地,因为我觉得他喜欢我——果然如此,最终他怒火消散,重重地用手臂揽住我的肩膀,带我在堡垒中各处走动。“亚瑟想要什么?”他问我。

  “和平,国王陛下。”他手臂的重量让我肩膀伤处作痛,但我不敢反抗。

  “和平!”他吐出这个词,犹如一片腐肉,然而他的态度并不如当初在勒格溪谷时拒绝亚瑟时那么轻蔑。彼时阿尔更强大,可以要求更高的价码,现在他正式微,他也清楚这点。“我们撒克逊人,”他说,“生来便不适合和平。我们用敌人的粮食喂饱自己,我们用他们的羊毛作衣,我们用他们的女人取乐。和平于我们又有何用?”

  “重新积累力量的机会,国王陛下,不然策尔迪克就会享用您的粮食,穿着您的羊毛。”

  阿尔咧嘴一笑。“他也喜欢我们的女人。”他从我的肩膀移开手臂,向北凝视,视线越过田野。“我不得不割让土地。”他抱怨道。

  “但如果您选择战争,国王陛下。”我说,“那代价会更高。您将面对亚瑟和策尔迪克,也许最终您除了自己坟上之草将没有寸土。”

  他转身,精明地看了我一眼。“亚瑟讲和,只是为了让我替他对抗策尔迪克。”

  “没错,国王陛下。”我回答。

  他因我的耿直哈哈大笑。“而如果我不去伦敦,”他说,“你就会像条狗似的追着我不放。”

  “像头凶猛的野猪,国王陛下,獠牙依旧尖利。”

  “你说话像你作战一样厉害,德瓦。好吧。”他命令他的巫师用苔藓和蛛网制成一种药膏,抹在我受伤的肩膀,与此同时,他前去与他的顾问商议。那商讨时间并不长,因为阿尔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选择。于是,翌日,我与他一同沿通往城市的罗马大道行去。他坚持要带六十名枪兵随从。“你也许信任策尔迪克,”他告诉我,“但他从不遵守任何誓言。告诉亚瑟。”

  “您告诉他,国王陛下。”

  阿尔和亚瑟在与策尔迪克交涉的前一夜秘密会面,那晚他们就他们各自的和平而争论。阿尔做出了很多让步。他放弃了西面国界的大片土地,同意返还去年亚瑟付给他的黄金,另外还付出了更多的金子。作为回报,亚瑟保证四年的停战,而且如果第二天策尔迪克不同意条件的话,他会支持阿尔。和谈成功,他们拥抱彼此,在那之后,当我们走向西城墙的扎营地时,亚瑟悲伤地摇着头。“你永远不应与敌人面对面,”他对我说,“如果你知道某一天你将摧毁他。除非撒克逊人接受我们的统治,而他们不会的。他们不可能。”

  “也许他们会呢。”

  他摇头。“德瓦,撒克逊人和不列颠人无法融合。”

  “我就融合了,殿下。”我说。

  他大笑起来。“但如果你的母亲从未被俘虏,德瓦,你会作为一名撒克逊人被养大,说不定现在就在阿尔的军中,你就是个敌人了。你会崇拜他的神明,你会分享他的愿景,你会想要我们的土地。他们需要很多空间,这些撒克逊人。”

  但我们最终还是让阿尔加入了合约,第二日,在河边的宏伟宫殿中,我们与策尔迪克会面。那日阳光灿烂,运河闪耀,不列颠的统治者曾经于此处停泊他的游船。闪烁的光点隐藏了如今堵塞运河的泡沫、淤泥和污垢,但没有任何东西能掩盖污水的恶臭。

  策尔迪克先行召开了一场顾问会议,会议讨论时,我们这些不列颠人就聚集在临河的一间房内,这间房俯瞰着河水,绘着半女人半鱼形奇异生物的天花板在涟漪河水的闪光中斑斑点点。我们的枪兵守卫着每一扇门窗,确保不会有人偷听。

  兰斯洛特出席了,被许可带来迪纳思和拉韦纳。三人坚称与策尔迪克和谈是明智之举,莫里格是唯一支持他们的人,我们其余人在面对他们郁结的反抗时,都怒火中烧。亚瑟听了片刻我们的抗议,然后出言打断,说对于过去之事的争吵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覆水难收。”他说,“但我需要一个保证。”他看向兰斯洛特。“向我发誓,你没有对策尔迪克许下任何承诺。”

  “我与他讲和,”兰斯洛特道,“建议他帮助您对抗阿尔。仅此而已。”

  梅林坐在临河的窗上。他领养了一只宫殿中的流浪猫,正抚摸着大腿上的这只小动物。“策尔迪克想要什么?”他温和地问。

  “打败阿尔。”

  “仅此而已?”梅林都懒得掩饰自己的不信任。

  “仅此而已。”兰斯洛特说,“别无他求。”我们都看着他。亚瑟、梅林、昆格拉斯、莫里格、阿格里科拉、塞格拉莫、加拉哈特、库尔威奇和我本人。我们无人开口,只是看着他。“他别无所求!”在我看来,兰斯洛特就像是一名幼童,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言。

  “真特别啊,”梅林尖酸道,“一位国王的要求才这么点。”他开始逗弄猫,冲它的爪子晃动着他一簇编成辫的胡子。“那你又想要什么?”他的语气依旧平和。

  “亚瑟的胜利。”兰斯洛特宣布道。

  “因为你认为亚瑟单靠他自己赢不了?”梅林依旧与小猫玩耍。

  “我想要确保这场胜利。”兰斯洛特说,“我想要帮忙!”他环视房间四周,寻找盟友,除了年轻的莫里格一无所获。“如果你不想与策尔迪克讲和,”他暴躁地说,“那为何不现在与他开战?”

  “因为,您以我的名义许诺他休战,国王陛下,”亚瑟耐心地说,“还因为我们的军队如今远离国土,而他的人挡在我们的归途中。如果您没有停战,”他依旧礼貌地解释,“那他一半的兵力就得留在国界防卫您的人,我就能不受拘束地南进,攻击另一半。明白了吗?”他耸耸肩,“策尔迪克今天会向我们要求什么?”

  “土地。”阿格里科拉肯定地说,“撒克逊人就想要这个。土地,土地,更多的土地。除非拥有全世界的土地,不然他们不会满意,然后他们又会开始寻找其他世界来征服。”

  “他一定会满意于,”亚瑟说,“从阿尔那里得到的土地。我们寸土不让。”

  “我们应该从他那儿得到些。”我第一次开口发言。“去年他偷去的土地。”那是我们南面国界沿河的土地,肥沃富饶沿高地延伸至大海。那土地以前属于迈尔沃斯,比利其的藩王,被亚瑟罚去驻守伊斯卡,我们特别想要夺回那片土地。因为失去它,策尔迪克便过于接近杜诺维瑞阿的繁荣领土,那也意味着他的船离维特岛仅仅一步之遥,那座伟大的岛屿曾被罗马人称为威克提斯,离我们的海岸线非常近。一年来,策尔迪克的撒克逊人残酷地扫荡维特岛,它的居民一直在请求亚瑟派出更多的士兵保卫他们的财产。

  “我们要拿回那块土地。”塞格拉莫支持我。他已在伦敦的神庙中向密特拉献上一把战利品宝剑,感谢神保佑他的撒克逊姑娘平安无事。

  “我不信,”莫里格插嘴,“策尔迪克来讲和是为了献出土地。”

  “我们出兵也不是为了割让土地!”亚瑟愤怒地回答。

  “我以为,恕我直言,”莫里格坚持他的论点,一阵低沉的抱怨在房间中响起,“但您说,您不是说,您不能引发战争?离国土太远?然而如今,为了一片土地,您却要让我们所有人冒生命危险?但愿不是我愚蠢,”他轻笑以示他说了个笑话,“我无法理解,我们为何要冒险失去我们唯一无法失去之物。”

  “王子殿下,”亚瑟轻声说,“我们在这里也许脆弱,但若我们展现出脆弱,那我们就会死于此处。我们今早不能向策尔迪克割让哪怕一块耕田,我们要去提出要求。”

  “如果他拒绝呢?”莫里格愤愤不平地追问。

  “那我们就将面对一场艰苦的撤退。”亚瑟平静坦言。他瞥向窗外,看向下方的庭院。“似乎我们的敌人已准备好了。一起去吧?”

  梅林将猫赶下他的大腿,撑着手杖站起。“你们不介意我不去吧?”他问,“我年纪太大了,受不了一整天的谈判。所有那些争吵和怒火。”他掸去长袍上的猫毛,突然转身面向迪纳思和拉韦纳。“从何时起,”他不满地问,“德鲁伊们开始佩剑并效忠基督教的国王了?”

  “自我们决定如此做时起。”迪纳思说。双胞胎与梅林差不多高却魁梧得多,他们以一眨不眨的视线挑战着梅林。

  “谁让你们成为德鲁伊的?”梅林追问。

  “让您成为德鲁伊的同一种力量。”拉韦纳说。

  “那种力量是?”梅林问,双胞胎没有回答,他冲他们冷笑,“起码你们知道怎样生出画眉鸟蛋。我猜这种小把戏让基督徒们印象很深刻吧。你们是不是还将他们的酒变为血,面包变成肉了?”

  “我们使用我们的魔法,”迪纳思说,“也用他们的。如今已不再是旧不列颠,这是一个崭新的不列颠,也有了新的神灵。我们混合他们的和旧的法术。您能跟我们学到不少,梅林阁下。”

  梅林啐了一口,以表达他对这提议的看法,随后,不发一言地离开房间。迪纳思和拉韦纳对他的敌意无动于衷。他们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

  我们跟随亚瑟下楼,来到大厅,正如梅林预料的一样,我们争吵、提议、大喊、哄骗。最开始,主要是阿尔和策尔迪克在吵闹,而亚瑟如同一贯的他,成为两者间的调停者,但即使是亚瑟也无法阻止策尔迪克从阿尔那里夺来大片的土地。他保有了伦敦,得到了泰晤士河谷及其北面的大片沃土。阿尔的王国缩水了四分之一,但他依旧拥有一个王国,为此他欠亚瑟良多。谈判结束后,他没说什么,只是离开了房间,并在同一天离开伦敦,犹如一只伟大但受伤的野猪爬回了自己的兽穴。

  阿尔离开时已至下午,在我的翻译下,亚瑟提出了去年策尔迪克占领的比利其土地之事,在我们其余人都要放弃努力之后,亚瑟依旧坚持着这个要求。他没有威胁,只是反复提出他的要求,直到库尔威奇睡着,阿格里科拉打哈欠,而我已厌倦重复策尔迪克反复的拒绝。然而亚瑟依旧坚持。他察觉策尔迪克需要时间巩固从阿尔处新得到的土地,他的威胁要让策尔迪克不得安宁,直到他归还河间地。策尔迪克威胁会在伦敦与我们开战,但亚瑟最终透露,如果开战,他会寻求阿尔的帮助,而策尔迪克知道自己无法对抗我们两支军队。

  快天黑时,策尔迪克终于投降。他并没有直接投降,而是暴躁地说要和他的私人顾问讨论这件事。我们叫醒库尔威奇,走到院中,穿过一扇河墙上的小门,来到码头,看着泰晤士河暗暗流淌。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莫里格烦人地教育亚瑟,说他在无望的要求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但亚瑟拒绝与之辩论,王子渐渐陷入了安静。塞格拉莫靠墙坐着,不断地用一块磨刀石击打他的剑刃。兰斯洛特和瑟卢瑞亚德鲁伊与我们分开站着;三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骄傲地一动不动。迪纳思盯着黑暗中横贯河流的树,他的兄弟向我投来揣摩的长久注视。

  我们等候了一个小时,最终,策尔迪克来到河岸。“告诉亚瑟,”他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不信任你们任何人,不喜欢你们任何人,只想杀死你们所有人。但我会将比利其的土地割让给他,只有一个条件:让兰斯洛特做那片土地的国王。不是藩王,”他补充道,“国王,有独立统治权的国王。”

  我盯着撒克逊人灰蓝色的眼瞳。他的条件令人惊讶,我一时说不出话,甚至都没法对他作出回应。突然一切都再明白不过:兰斯洛特和撒克逊人做了这个交易,策尔迪克在一下午的激烈拒绝下隐瞒了他们的秘密共识。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这一定是真相,我将视线从策尔迪克身上移开,看见兰斯洛特正期待地盯着我。他不会说撒克逊语,不过他清楚知道策尔迪克刚才说了什么。

  “告诉他!”策尔迪克命令我。

  我翻译给亚瑟听。阿格里科拉和塞格拉莫厌恶地啐了口唾沫,库尔威奇发出了一声短暂别扭的笑声,然而亚瑟只是盯着我的眼睛片刻,随后疲惫地点头。“同意。”他说。

  “你们要在清晨离开这里。”策尔迪克突然道。

  “我们会在两天后离开。”我回答,没有征求亚瑟的意见。

  “同意。”策尔迪克说完,转身离开。

  就这样,我们与赛思人达成了和平。

  那不是亚瑟想要的和平。他曾相信我们可以削弱撒克逊人,让他们的船不再由日尔曼海前来,然后再过一两年,我们也许能彻底将剩下的撒克逊人也赶出不列颠。但这依旧是和平。

  “命运是无情的。”翌日早晨,梅林对我说。我在罗马竞技场的中心找到他,他正在慢慢转身,凝视着围绕圆形场地那空荡荡的石头座位。他命令四名我的士兵坐在竞技场的边沿看着他,虽然他们和我一样对自己的责任一无所知。“您是不是还在寻找最后的珍宝?”我问他。

  “我真喜欢这地方。”他无视我的问题,转着圈,长久地检视着整个竞技场。“我真喜欢它。”

  “我还以为你恨罗马人。”

  “我?恨罗马人?”他装作惊讶地问,“我多么希望啊,德瓦,我的教导不会经由那乱七八糟的筛子——你叫作脑子的那东西——被传递给后人。我爱所有人类!”他夸张地宣布,“即使是罗马人也可接受,只要他们待在罗马。我对你说过,我去过一次罗马的事儿吗?全都是神父和娈童。桑森在那里应该会宾至如归。不,德瓦,罗马人的错误是来到不列颠,搞糟了这一切,但并非他们做的所有事都是坏事。”

  “他们的确给了我们这个。”我指着十二层的座位和悬空的露台,罗马领主们曾在那里观看竞技场。

  “天啊,别给我来这套,亚瑟那种无聊的讲座,什么道路啊、法庭啊、桥梁啊、结构啊。”他啐出最后一个词。“结构!法律、道路和堡垒的结构是什么,不就是缰绳吗?罗马人驯化了我们,德瓦。他们让我们成为纳税人,他们太聪明了,我们居然还真的相信他们是在帮助我们!我们曾经与诸神同行,曾是自由民,然后我们将愚蠢的脑袋放进罗马枷锁,成为纳税人。”

  “那,”我耐心地问,“罗马人干了什么好事?”

  他残酷一笑。“他们曾经在这个竞技场中塞满了基督徒,德瓦,然后放狗追他们。在罗马,告诉你,他们干得更棒:他们用的是狮子。但以长期而言,哎,狮子输了。”

  “我见过一幅狮子的画像。”我骄傲地说。

  “哦,真厉害啊。”梅林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快告诉我整件事哈。”成功让我闭嘴之后,他笑了。“我见过一次活的狮子。那是只毫不起眼的老东西,我怀疑喂错了它食物。也许他们喂它密特拉教徒,而不是基督徒,当然,那是在罗马。我用手杖戳了它一下,它只是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虱子。我在那里还看见了一条鳄鱼,不过是死的。”

  “鳄鱼是什么?”

  “就像兰斯洛特那样的一种东西。”

  “比利其国王。”我不悦地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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