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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告诉我,”伊格莲说,“我就不告诉你我的消息。”
“您怀孕了,”我说,“我为您高兴。”
“你这个混蛋,德瓦,”她怒道,“我还打算给你个惊喜!”
“您一直为此祈祷,殿下,我也同样为您祈祷,上帝怎么能不回应我们的祈祷呢?”
她苦笑。“上帝让耐维丽得了梅毒,那就是上帝的作为。她长满溃疡,浑身疼痛,流着脓水,所以国王就派人把她送走了。”
“我很高兴。”
她摸着她的腹部。“我只希望他能活下来统治这个国家,德瓦。”
“他?”我问。
“他。”她坚定地说。
“那我也会为此祈祷。”我虔诚地说,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向桑森的上帝还是向不列颠的蛮神祈祷。我的一生中说过太多祈祷,太多太多,它们将我引至何处?这个山丘上的潮湿避难所,而我们的宿敌则在我们古老的大厅中唱着歌。然而,这结尾也要许久之后才会讲到,亚瑟的故事远没有结束。要用某种方式来开始这个故事很困难,因为现在他已卸下荣光,将他的权力交予莫德雷德,考验的时刻到来,它们将验证亚瑟的结局,我的誓言领主,我无情的领主,我至死的友人。
起初,无事发生。我们屏住呼吸,怀抱最坏的预期,但无事发生。
我们晒干草料,切割生亚麻,将草茎纤维浸泡在沤麻塘 [1] 中,我们的村子因此散发出好几周的臭气。我们收割田里的黑麦、大麦和小麦,聆听奴隶在打谷场和永不停歇的磨盘旁唱歌。收割下来的麦秆用来修理屋顶,金黄色的屋顶补丁一度在夏末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我们采摘完果园中的水果,劈好冬日的柴火,割下柳条以便编制篮子。我们吃黑莓和坚果,将蜜蜂熏出它们的蜂巢,装满一袋袋蜂蜜挂在厨房的壁炉前,在萨温节前夜为亡者留下食物。
撒克逊人留在洛依格境内,法庭公正,少女们成婚,孩子出生,孩子死去。衰败的季节带来迷雾和冰霜。我们宰杀牛,沤麻塘的气味让位给鞣坑的恶臭。新织的布匹塞入瓮中,其内填满木灰、雨水和我们收集了整年的尿液。冬天的税收已支付,冬至时分,我们密特拉教徒在年度盛宴上杀死一头公牛,以献给太阳;同一天,基督徒庆祝他们上帝的诞辰。在圣布里吉德节,冬季的盛宴中,我们在大厅中为两百人提供食物,确保有三把刀放在桌上供隐形的诸神使用,并为来年的丰收献上祭品。新出生的羊羔是新一年的第一个征兆,随后便是耕种的季节,光秃老树冒出绿色新芽。那便是莫德雷德统治下的第一个新年。
他的统治带来一些变化。莫德雷德要求得到他祖父的冬宫,这无人意外,但让我惊讶的是,桑森要求获得林第尼斯的宫殿。他在顾问会议上直接提出,他的学校和莫甘的圣女团体需要那座宫殿的宽敞空间,他也希望能距离卡丹山顶正在建造的教堂更近一些。莫德雷德批准了,于是夏汶和我便仓促搬离,厄弥德的大厅空置,我们就搬去了那迷雾缭绕的湖边建筑。亚瑟出言反对让桑森住进林第尼斯,正如他反对桑森要求王室宝库承担宫殿的修复费用。桑森宣称,太多野孩子对宫殿造成了破坏,然而莫德雷德驳回了亚瑟。那些是莫德雷德仅有的决定,大多情况下他都满意于让亚瑟处理王国事务。亚瑟已不再是莫德雷德的保护者,他现在是资深的御前顾问,国王很少来参加会议,更喜欢去打猎。猎物不总是鹿或狼,亚瑟和我已习惯了带着金子前去某个农民的小屋,为他女儿的贞操或他妻子的名誉支付赔偿。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活计,只有在极少数幸运的王国中才不需要如此。
我们最小的女儿戴安在那个夏天生病了,高烧不退,或者说高烧反反复复,病情凶猛,有三次我们都觉得她必死无疑,但梅林调制的药物每次都救活了她,然而那老人似乎也没办法让那痛苦彻底消失。戴安是我们三个女儿中最活泼的。长女莫温娜是个懂事的孩子,喜欢照顾她的妹妹们,喜欢家务,甚至对厨房活计、沤麻和鞣制布匹也很感兴趣。塞伦,我们的星星,我们的小美人,继承了她母亲所有的精致外貌,但更有自己伤感迷人的特质。她花无数时间向诗人们学习歌曲和竖琴,但戴安,夏汶总是说,是我的女儿。戴安无所畏惧。她能用弓箭,喜爱骑马,才六岁就能像湖上任一名渔夫般熟练地驾驶小舟。她就是在六岁时发的高烧,如果不是那场高烧,我们本已同去波伊斯,那是在莫德雷德加冕一周年的一个月前,国王突然命令亚瑟和我前去昆格拉斯的国度。
那一次,莫德雷德罕见地出席御前顾问会议,并下达这个命令。这命令的突然让我们非常惊讶,他提出的这趟差事也并不迫切,但国王很坚决。当然其有不可告人的动机,只不过当时亚瑟和我都没有察觉,顾问团的其他成员也同样被蒙在鼓里,除了提出这个主意的桑森,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揭露耗子神这建议的真正动机。当时也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让我们去怀疑国王的要求,那看似有充足的理由,但无论是亚瑟还是我都不明白为何要将我们两人都派去波伊斯。
这件事源于一个很早以前的故事。莫德雷德的母亲诺维娜被瑟卢瑞亚国王甘德利亚斯谋害,虽然甘德利亚斯已接受制裁,但背叛诺维娜的男人还活着。他的名字是莱加塞特,在国王还是一名婴儿时,曾是莫德雷德的护卫首领。然而莱加塞特收受甘德利亚斯的贿赂,打开梅林托尔山的山门,让瑟卢瑞亚国王能进行他计划的谋杀。莫甘将莫德雷德救下,但他的母亲死去。莱加塞特的背叛导致诺维娜的死亡,但他在其后的战争中幸存,在勒格溪谷的战役后也活了下来。
莫德雷德自然听过这个故事,他对莱加塞特命运的关注也很正常,然而桑森主教煽风点火将这样的关注变为了执念。桑森不知怎么发现莱加塞特托身于北瑟卢瑞亚偏远山区的一群基督教修士中,那里现已属昆格拉斯的领地。“出卖一名基督教同伴让我很痛苦,”耗子神伪善地在会议上宣称,“但一名基督徒竟然犯下如此卑劣的叛国行径,更让我痛苦。莱加塞特还活着,国王陛下。”他对莫德雷德说,“他应该被抓来您的面前接受制裁。”
亚瑟建议向昆格拉斯提出逮捕这名逃犯,将他送回德莫尼亚,但桑森对此摇头,表示要另一位国王参与到深切关乎莫德雷德荣誉的一场复仇中来是非常失礼的行为。“这是德莫尼亚的事,”桑森坚持道,“应该由德莫尼亚人来完成,国王陛下。”
莫德雷德点头同意,坚持要亚瑟和我去抓捕这名叛徒。莫德雷德在会议上的强硬让亚瑟如同以往一般惊讶,他提出异议。他想知道,为何要两名领主前去执行十几个士兵就能安全执行的任务?莫德雷德对此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您觉得,亚瑟殿下,如果您和德瓦不在,德莫尼亚就会分崩离析吗?”
“不,国王陛下,”亚瑟说,“但莱加塞特一定已是个老人,不需要两支军队去抓捕他。”
国王以拳击桌。“在我母亲被谋杀之后,”他指责亚瑟,“您让莱加塞特逃跑了。在勒格溪谷,亚瑟殿下,您再一次放跑了莱加塞特。您欠我莱加塞特的命。”
听见如此指控,亚瑟僵立片刻,随后点头接下这个责任。“但德瓦,”他指出,“并没有责任。”
莫德雷德瞟了我一眼。因为童年遭受的那些责罚,他依旧不喜欢我,但我希望在加冕典礼上他打我的那一拳,以及将我们逐出林第尼斯的胜利,已缓解了他对复仇的渴望。“德瓦阁下,”他一向用嘲讽的口气说这个敬称,“认识那个叛徒。还有谁能认出他呢?我坚持你们两个人都去。你们也不需要带去两整队士兵。”他重提亚瑟之前的拒绝。“带一部分人就够了。”给予亚瑟这样的用兵建议一定让他很尴尬,他的尾音渐轻,眼神也飘忽地投向了其他顾问,片刻之后才回复一些他仅有的自信。“在萨温节前把莱加塞特带来这里,”他坚持道,“我要活的。”
既然国王坚持,那臣下便服从,所以亚瑟和我每人率领三十名士兵骑马北上。我们都不觉得需要这么多人,但这是个机会,可以让新兵们锻炼一下长距离行军。我剩下的三十名枪兵留着保护夏汶,亚瑟其余的手下或是留在杜诺维瑞阿,或是去增援依旧驻守北境对撒克逊人前线的塞格拉莫。撒克逊军队惯常在那里活动,并不是企图侵略我们,只是想要偷抢些牛羊奴隶,他们在和平岁月中经常这么干。我们也会进行类似的劫掠,但双方都很小心,不让这些骚扰变成全面战争。我们在伦敦达成的权宜和平保持得竟然还不错,阿尔和策尔迪克之间却鲜有太平。两边人马持续不断地交战,他们的纷争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我们不受侵犯。我们真的已经习惯了和平。
我的人步行北上,亚瑟的骑士们牵着马走在一条平整的罗马大道上,那条路首先带我们来到莫里格的格温特王国。国王勉强设宴招待我们,出席的牧师比我们的人还多,之后我们绕了点路前往瓦伊河谷拜访老图锥克,他住在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中,他存放基督教文献的建筑比他的屋子还要大一倍。他的妻子伊妮德王后,抱怨着命运,抱怨命运将她从格温特的宫殿带来了这个满是耗子的树林,但老国王很幸福。他遵守基督教教义,乐呵呵地无视伊妮德的责骂。他用豆子、面包和清水招待我们,欣喜于基督教在德莫尼亚的传播。我们问他,基督在四年后归来的那个预言是怎么回事,图锥克说他祈祷那是真的,但怀疑基督更可能等一千年之后再携荣光归来。“但谁知道呢?”他问,“有可能他再过四年后就会到来。真是个美好至极的想法!”
“我只希望您的基督徒同伴们能满意于在和平中等待。”亚瑟说。
“他们有责任要为他的到来准备好这片土地。”图锥克严肃地说,“他们必须让人们皈依,亚瑟殿下,清除这片土地上的罪恶。”
“如果他们不谨慎处事,会在他们与我们其他人之间引发战争。”亚瑟抱怨道。他告诉图锥克,基督徒试图摧毁或亵渎异教的神庙,这在德莫尼亚的每个镇子上都造成了骚乱。我们在伊斯卡看见的只是那些麻烦的开始,这样的动乱扩散得很快,激增的麻烦其中一个征兆便是鱼的标志——简单随意的两条曲线,基督徒们将这个标志画在异教徒的墙壁上或刻在德鲁伊圣林的树上。库尔威奇是对的:鱼是一个基督教的象征。
“因为鱼在希腊语中是ichthus,”图锥克告诉我们,“而希腊语中耶稣名字的拼写是Iesous Christos,Theous Uios,Soter——耶稣基督,上帝之子,救世主 [2] 。非常精巧,精巧极了。”他得意地解释,咯咯笑了起来,很容易就能看出莫里格是从哪儿继承了他那种烦人的学究气。“当然,”图锥克继续道,“如果我还是位统治者,那我一定会忧心这样的骚乱,但作为一个基督徒我乐于见到它。圣父告诉我们,将会有许多征兆预示着审判日的到来,亚瑟殿下,文明失序只是其中之一。也许末日将至。”
亚瑟切下一片面包放入自己的盘中。“您真的乐见这些动乱?”他问,“您赞同攻击异教徒?烧毁和损坏神庙?”
图锥克盯着敞开的门外,绿色树木紧密地长在他这个小修道院的四周。“我想,其他人一定很难理解,”他说,回避直接回答亚瑟的问题,“亚瑟殿下,你们一定视这些骚乱为刺激兴奋的表现,而非我主荣光的显现。”他画了一个十字,微笑看着我们。“我们的信仰,”他真诚地说,“是爱的信仰。神子牺牲自己救赎我们的罪孽,不论是言行还是思想,我们都要效仿他。他鼓励我们爱我们的敌人,善待恨我们之人,但这些是很严格的戒条,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太难做到。您必须知道,我们最热切祈祷的便是吾主耶稣基督的归来。”他再次画了一个十字。“人们祈祷,盼望着他的二次降临,他们担心如果这个世界依旧被异教徒统治,那他也许就不会来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摧毁异教。”
“摧毁异教,”亚瑟辛辣反驳,“看来似乎不像是一个传播爱的宗教会干的事。”
“摧毁异教是满怀爱意的一个行为。”图锥克坚持道,“如果你们这些异教徒不接受基督,那你们就一定会坠入地狱。不论您活着多正直,您还是会永世遭受烈火的焚烧。我们基督徒有责任将您从这样的命运中救赎,那难道不是满怀爱意的行为吗?”
“如果我不想被救赎的话,就不是。”亚瑟说。
“那您就必须忍受爱您之人的敌意,”图锥克说,“或者至少您必须忍到这样的热潮退去。会退去的。这些狂热从不会持续太长,如果吾主耶稣基督没有在四年后归来,那这样的兴奋肯定会衰减,直到千禧年到来。”他盯着茂密的树木,用惊喜的声音说:“如果我能活着看见我的救世主出现在不列颠,那将是一件多么荣光的事啊。”他转头看向亚瑟。“但我担心,他归来的征兆将受到干扰,撒克逊人极有可能是个妨碍。这些日子里他们还添乱吗?”
“不,”亚瑟说,“但他们的人数每年都在增长。我担忧他们不会老实很久了。”
“我会祈祷基督在他们作乱前就归来。”图锥克说,“我不能忍受撒克逊人再次夺去我们的土地。当然现在这已不关我的事了。”他匆忙补充道。“我将这些事情都交给莫里格了。”附近的礼拜堂传来一声号角,他站起身来。“祈祷时间到了!”他愉快地说,“也许你们会加入我?”
我们告退,翌日早晨翻越山丘离开老国王的修道院,进入波伊斯。两晚之后,我们身处司乌思城堡,在昆格拉斯繁荣兴盛的新王国中与之重聚。那晚,我们都喝了过多的蜜酒,第二日早上,我和昆格拉斯骑马同去伊萨夫山谷时,我头痛欲裂。我发现,国王将我们的小屋保存得很完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再需要它,德瓦。”他对我说。
“也许很快。”我闷闷不乐地承认。
“很快?但愿如此。”
我耸耸肩。“我们在德莫尼亚并不受欢迎。莫德雷德厌恶我。”
“那就向他要求,把你从誓言中解放出来。”
“我问过,”我说,“他拒绝了。”我在加冕仪式后问过他,两拳的羞辱那时依旧萦绕在我的心头,六个月后我又向他提过,他依然拒绝了我。我想,他明白对我最好的惩罚方式便是强迫我效忠他。
“他需要你的士兵?”昆格拉斯坐在小屋门口苹果树下的长椅上问。
“只想要我卑躬屈膝的忠诚。”我愤怒地说,“他似乎并不打算打什么仗。”
“那他还不是个完全的蠢货。”昆格拉斯冷冷地说。随后,我们聊了夏汶和女孩们,昆格拉斯提出派他的新首席德鲁伊马莱因去治疗戴安。“马莱因很擅长草药,”他说,“比老路万斯更厉害。他去世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国王陛下,如果您能派马莱因去,那就太好了。”
“让他明天就出发。我可不能由着我的外甥女生病。你的妮慕没帮忙吗?”
“跟梅林一样,她能帮的有限。”我摸着嵌入苹果树树皮的一把旧镰刀的刃尖。触摸铁器可以赶走威胁着戴安的恶灵。“旧神,”我苦涩地说,“已经抛弃了德莫尼亚。”
昆格拉斯笑了。“德瓦,永远不要低估诸神。他们会再次统治德莫尼亚的。”他停顿片刻,“基督徒自称为羊,对吗?呵,等狼来了,看他们怎么咩咩叫。”
“什么狼?”
“撒克逊人,”他不悦地说,“他们答应我们十年的和平,但他们的船依旧不断在东海岸靠岸,我能感觉到他们力量的增长。如果他们再次同我们开战,那你们那些基督徒会很欢迎异教徒长剑的。”他站起身,一手搭上我的肩膀。“撒克逊人是还没有解决的麻烦,德瓦,没有解决。”
当晚,他设宴招待我们,第二天,带着昆格拉斯派给我们的一名向导,我们南下进入位于曾经的瑟卢瑞亚国界线处的荒凉丘陵地带。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处偏远的基督徒社区。基督徒在波伊斯依旧很少,因为昆格拉斯只要发现桑森的传教士出现在他的国土上,就会无情地将其驱逐,但一些基督徒仍住在王国中,曾经的瑟卢瑞亚国土上就有不少。在不列颠的基督徒中,这一个特别的团体以圣洁而闻名,其展现形式便是这些人以极端的贫穷生活在一个荒蛮之处。莱加塞特在这些基督教狂热分子中寻得庇护,照图锥克的话,这些人禁欲苦修,换句话说,他们彼此竞争,看谁过得最凄惨。一些人住在洞穴中,一些人根本没有住处,有些人只吃绿色的东西,有些人不穿衣服,另一些人穿着灌木编成的衣服,一些人戴着荆棘头冠,另一些人则日复一日地把自己鞭打得血肉模糊,正如我们在伊斯卡所见的那些自笞者。在我看来,对莱加塞特最好的惩罚便是让他留在这样的一个社区中,但我们奉命要将他带回国,这意味着我们可能要应付社区的首领,一个名叫卡多克的凶猛主教,他以好斗而闻名。
这样的名声让我们在接近山丘上卡多克破烂的要塞时,穿戴上了我们的盔甲。我们没有穿最好的盔甲,至少我们中有选择余地的人没有,那样的华丽精致会被浪费在半疯的狂热圣徒身上,但我们都佩戴上了头盔,穿上锁甲或皮甲,手握盾牌。我们的主意是,别的不说,至少战斗装备能吓唬到卡多克的信徒,我们的向导向我们保证,他们的人数不会超过二十人。“而且他们所有人都疯了,”我们的向导告诉我们,“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了一整年!一块肌肉都没有动过,他们说。就像根竹竿那样站着,他们把食物塞入他的一头,屎从另一头出来。居然要人这么做,真是奇怪的神。”
朝圣者踩出了一条通往卡多克容身之处的土路,沿着荒凉的山丘侧面盘旋而上,那里我们看见的活物只有绵羊和山羊。我们没看见牧羊人,但他们无疑看见了我们。“如果莱加塞特还有脑子,”亚瑟说,“他早就跑了。他们一定已经发现我们了。”
“那我们怎么回复莫德雷德?”
“自然是说实话。”亚瑟无精打采地说。他穿戴着普通枪兵的头盔和皮胸甲,但即使是如此朴素的盔甲,穿在他身上仍显得整洁精神。他从不像兰斯洛特那么华丽卖弄,但他的骄傲体现在时时刻刻的整洁上,这场向贫瘠山地的进军显然让重视干净和得体的他感到不适。天气也没有帮忙,虽是夏日,却阴沉寒冷,西风夹杂雨水狠狠抽打在我们身上。
亚瑟的情绪也许低落,但我们的枪兵却兴高采烈。他们开着玩笑,说我们要去攻打伟大的卡多克国王,夸张地吹嘘着在这场攻击中我们能获得的黄金、战士指环和奴隶,这些不切实际的笑话让他们哈哈大笑,直到我们终于翻上山丘最后一道山脊,可以俯瞰莱加塞特躲藏的那个山谷。这里的确是一个肮脏恶劣的地方。那是一片烂泥地,其上十数个圆形小石屋围绕着一座方形石建小教堂。那里有一些破败的蔬菜园、一个黑色的小湖、几处养羊的石畜栏,没有防御用的栅栏。
山谷仅有的防御物,是一个巨大的石十字架,其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和基督教上帝荣光加冕的画面。这十字架是一件精美非常的石雕,标志着卡多克领地的边界,十字架旁,十数柄投枪的距离外,便是那没有任何遮挡的小聚居地,亚瑟让我们的队伍停下。“我们别擅自越界,”他温和地告诉我们,“先找个机会和他们谈谈。”他将枪柄抵在他坐骑前掌旁的地面上,等待着。
建筑附近有十几个人,一看见我们便逃入教堂,片刻之后,一个壮汉出现,沿路冲我们大步走来。他体型魁梧,像梅林那么高,且有着宽厚的胸膛和巨大有力的双手。他也很脏,脸上满是污垢,棕色的斗篷上是层层的烂泥和脏污,灰色的头发与他的斗篷一般肮脏,看起来从未剪过。他的胡子肆意生长,一直长到腰下,剃掉的头顶后方,头发乱七八糟,油腻打结,仿佛刚剪下的灰色大团羊毛。他的皮肤晒得很黑,宽嘴,凸额头,一双愤怒的眼睛。那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他右手持杖,左胯挂着一柄无鞘生锈的大剑。他看起来曾经是位厉害的士兵,我丝毫不怀疑他现在也能对付一两记重拳。“这里不欢迎你们!”他走近时冲我们喊道,“除非你们是要将你们卑微的灵魂献给主。”
“我们的灵魂已献于我们的诸神。”亚瑟用轻松的语气回答。
“异教徒!”巨汉冲我们啐了一口,我猜他一定就是著名的卡多克,“这里是耶稣的孩子们与上帝的羔羊玩耍之处,你们竟然带武器前来?”
“我们为和平而来。”亚瑟说。
主教冲亚瑟的马吐出一口黄色浓痰。“你是撒旦之子、乌瑟之子亚瑟,”他说,“你的灵魂肮脏不堪。”
“而您,我想,就是卡多克主教吧。”亚瑟礼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