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图
哈普和帕尔玛钻进帐篷,所有人都转头朝他们看来。微风轻刮篷布,有如调皮的手指敲着帐篷,求他们让它进来。帐篷里很温暖,因为人的体温,而里头的味道就像挤满下班工人的酒吧,飘着汗臭、酒气和几个月没洗的衣服的酸味。
一名壮汉挥手要他们过去,帕尔玛猜他就是布洛克。他是这帮人的老大,北大荒的现任霸主,架式十足。他跟绝大多数盗匪头子一样,也是突然窜出头的人物。前一年还在制作炸弹,当别人的手下,做掉几个人之后就成了一方之霸。
帕尔玛的姊姊警告过他,要他离这种人远一点。维基说男人都是骗子,当老大的男人更是如此,因为他们连别的男人都骗得过。但帕尔玛没有听姊姊的话,依然朝那壮汉走去。他将装备放在一落板条箱旁,隔壁还有一桶水或烈酒。帐篷中央摆着一张弱不禁风的桌子,八、九个男人围立桌前,上方吊着一盏灯,灯光跟着营柱随风摇摆。那些家伙手臂粗壮,全是刺青,有如立在桌旁的小树干。刺青上还掺着鼓起的伤疤,全是伤口抹到沙砾的后果。
「让一让,」布洛克说。他口音很重,不好辨别,有点像罗帕普南方的吉普赛人或西边绿洲的老园丁,语调轻快。他朝其中两个男的挥挥手,好像在赶食物上的苍蝇似的。两名胡须男只是嘀咕几句,就挤到一旁去了。哈普在齐腰的桌前找了一个位子站好,帕尔玛也是。
「你们知道丹瓦吧?」布洛克开门见山,省了寒暄及客套。虽然是问句,但感觉不像,比较像一口认定。帕尔玛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桌前不少人看着他,还有人一边摸着乱糟糟的大胡子。在这里提到传说不会引来大笑,大人打量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的模样就像要吃了他们一样。这些家伙不像遥远北方的食人族满脸刺青,所以帕尔玛认为他们打量他和哈普,应该是在掂他们的斤两,看他们适不适合干这份差事,而不是想把他们炖来吃了。
「有谁不知道丹瓦?」哈普低声说,帕尔玛听出他朋友语带敬畏。「所以这东西会带我们到那里吗?」
帕尔玛转头注视哈普,随即顺着他朋友的目光低头往桌上看。只见一张大羊皮纸摊在桌上,四个角被肥厚的拳头、几个冒汗的杯子和一只冒着烟的烟灰缸压着。帕尔玛摸了摸羊皮纸的边缘,发现斑驳的棕色皮纸比一般羊皮纸厚,感觉像拉长并染过色的土狼皮,年代久远,似乎一摸就碎。
其中一人听了哈普的话就笑了。「你已经在这里了,」他吼着说。
布洛克长吐一口烟,烟雾有如沙尘暴飘过古老图画的上空。他伸出香肠般的手指在纸上游走,划过帕尔玛不久前才看得入神的星空。
「战神科罗拉多的腰带。」围在桌前的男人都安静下来,不再喝酒和说笑。老大在说话了。布洛克的手指停在一颗星上。所有男孩都认得这颗星。「罗帕普,」他说,声音跟风一样沙哑。但帕尔玛可以跟他说,那颗星不叫这个名字。罗帕普位于史普林斯顿以南,是新崛起的邻镇,那里的人无法无天,最近正为了抢夺水源和油井而跟史普林斯顿冲突不断。帕尔玛望着布洛克的手指划过战神的腰带,指尖有如乘风的沙舟滑过两座城镇之间,穿越双方的战场。他刻意放慢速度,彷佛想告诉他们图中潜藏的意义。
「史普林斯顿,」他手指停在中间的星星说。帕尔玛心想:家。他目光飘向图上其他地方,望着那错综复杂的线条、熟悉的星团、箭头及影线,还有多年来许许多多人仔细写下的文字。墨水虽然褪色了,却纪录着无数声音,在图的边缘继续争执不休。
肥短的手指继续往北,彷佛那两颗星星就是罗帕普和史普林斯顿。
「丹瓦,」布洛克手指一敲,指着战神腰带的第三颗星说。这张图似乎暗示地下诸神的世界就跟天上星辰的位置一模一样,宛如镜像,而人就困居在两者之间。帐篷随风摇晃,帕尔玛这么想着。
「你们找到丹瓦了?」哈普问。
「嗯,」其中一人回答,大伙儿又开始喝酒抽烟了。某人拿起酒杯,羊皮纸立刻像要卷起来似的。
「我们大概知道,」布洛克用他奇特的口音说:「但要你们来确定。」
「丹瓦据说有一千多米深,」帕尔玛低声道,桌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抬头说:「从来没有人潜过那么深,连一半都不到。」
「没有人吗?」其中一人问:「连你姊姊也没有?」
那群盗匪笑得胡须乱颤,帕尔玛知道他们迟早会提到她。
「不到一千米,」布洛克胖手一挥说:「别管传言怎么说。丹瓦就在这里,底下可以拿的东西比史普林斯顿还多。那座古城就在这里。三座埋在沙底的城镇完全对应科罗拉多腰带的三颗星。」他瞇眼打量哈普,然后看了看帕尔玛说:「我们只是需要你们确定位置,才有办法画出精确的地图。这张羊皮纸图是靠不住的。」
「所以是多深?」哈普问。
帕尔玛转头望着哈普。他以为这问题已经讨论过了。难道他朋友根本还没跟对方讲好价钱,之前都是唬他的?他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海捞一笔,而是来挖掘传说,寻找子虚乌有的城市?
「八百米。」
这答案让帐篷里悄然无声,只剩风低嚎着。
帕尔玛摇头说:「我想你太高估潜沙人的能──」
「我们已经挖了两百米,」布洛克又用手指敲了敲地图。「地图上说城里最高的建筑物有两百五十米。」
「所以还剩……」哈普欲言又止,显然在等算术比他好的人。
灯光摇晃,似乎暗了一点,让地图边缘变得模糊不清。帕尔玛算出来了。「三百五十米,」说完他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他曾经用两支气瓶下潜到两百五十米几次,也知道有人潜过三百米。他姊姊和有些人能潜到四百米,还有人宣称潜过五百米。哈普没有警告他要潜那么深,也没有说他们要帮另一群搜刮者寻找丹瓦。帕尔玛原本还怕雇主会不会是叛乱份子,没想到更糟。飞了的是钱,而不是权。
「三百五十米没问题,」哈普说。他双手压着地图弯身向前,彷佛在阅读图上的注记。帕尔玛知道他朋友也在头晕。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没潜过的深度。
「我只是想确定丹瓦在这里,」布洛克一拳捶在地图上说:「我们需要精确坐标才能往下挖,不然挖一个洞很难支撑太久。」
其他人喃喃附和,帕尔玛猜想凿洞的应该是他们吧。其中一人朝他微笑:「你妈应该很清楚洞怎么保养吧?」话才说完,众人瞬间从嘀咕变成了哄笑。
帕尔玛觉得双颊滚烫。「哪时候出发?」他大吼道,努力想盖过笑声。
笑声停了。哈普放下让人眼花的地图转头看他。他发现哈普瞪大眼睛,眼里满是恐惧。不只恐惧,还有一丝愧疚,后悔将好友带来这么北方,做这件傻事。他的眼里闪着不祥,预告着即将遭遇的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