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星夜下
帕尔玛回到地面上,迎接帕尔玛的不是太阳,也不是人群或营地,而是满天繁星的沙漠夜空。
帕尔玛张开沾着沙的嘴,将清澈夜空大口大口吞进干渴的肺里。他气喘吁吁躺在地上,沙子堆在他身体一侧,灌满他迎风的耳朵和头发,他大力喘息,跟新生儿一样满心感激。
哈普毫无气息躺在他身旁,身体部分沉在沙里。一头土狼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气味大声嚎叫,强风带着千百只蛇的嘶叫声扫过沙丘。
帕尔玛用牙齿刮掉舌头的砂,混着宝贵的口水吐到地上。他转身面向老友,哈普只有一边肩膀和膝盖在沙子外头,还有一只靴子,但位置完全不对。他看见哈普的水壶勾在肩膀上。虽然他精疲力竭,但实在太渴了,便将手放进沙子里让哈普完全浮出沙面。他面镜里的电源警示哔了几声。潜沙衣快没电了。
他伸手去拿水壶,发现它缠住了,便拔出沾血的潜沙刀将带子割断。水还剩四分之一。他已经没力气了,不能再省着喝,于是大口猛灌。清水烧灼干裂的嘴唇,吓得肠胃一阵翻搅,惊讶竟然有事可做。帕尔玛盖好水壶,背着风坐起来,低头打量他的朋友。
他发现缠住水壶的不是带子,而是哈普的身体,忍不住摀住嘴巴,肠胃也翻搅得更加厉害。他很怕刚才喝下去的那一丁点液体会吐出来。哈普一条腿压在身下,大腿和骨盆相连的地方完全错位。他一只胳膊碎了,白骨指着天空。帕尔玛试着推测事情经过。他见过尸体困在沙里,姿势安静祥和。哈普的尸体完全不同,是被暴力支解的生命。帕尔玛思绪飞腾,零碎的线索开始兜拢。他的讯号发射器在哈普大腿上的网袋里,但他在沙底一百米发现朋友的尸体,就在布洛克手下挖的沙坑坑道底端,他们开始下潜的位置。哈普终究还是回来了。
也许是那条古怪坑道的墙垮了,把他压死了。也许哈普回程太慢,那些家伙已经放弃他们俩了,于是不再固定住墙面的沙,墙就轰地压在他身上了。可是不对。这样哈普应该全身是伤,分布得很平均。但他只有一侧受击。是坠落,很猛烈的坠落。
关键是面镜。哈普的面镜不见了。面镜应该纪录了他的路程,还有传说中的丹瓦和那里每一栋大楼的位置,甚至连那座沙底之城的马路和街廓都记下了。
沙吹过哈普的尸体,在他身体一侧缓缓堆高。他嘴里塞满沙子,鼻孔堵住,了无生气的眼睛也盖满了沙。帕尔玛明白这趟下潜不会有钱拿了,对他或哈普都是。盗匪们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如此:找出大致方位,确定要挖哪里、在哪里动工,将大宝藏的位置完全占为己有。他在哈普惊魂未定的瞪大双眼里见到了事情的经过,看见他被盗匪用绳子拉出地面,可能跟他们说他朋友还在下面,大楼里有空气,他还需要下去一趟。也许他跟盗匪说没用了,他朋友已经死了。
帕尔玛捧了一把散沙撒在哈普眼睛上,让他瞑目。难怪他们提供这份差事时一直没说他们要找什么。要是帕尔玛和哈普知道目的是丹瓦,就不会好奇对方为何要他们蒙着眼睛往北走了。干,他们当时就该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了。当然。要是早知道,他们一定会求着要对方替他们蒙眼。他们从史普林斯顿往北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妈的,你救了我一命。」帕尔玛对死去的朋友说:「你背叛了我,但也他妈的救了我一命。」
天晓得,说不定哈普会回来救他。天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心里如何决定,又怎么跟布洛克和其他人说。没错,他会回来救他的,帕尔玛很确定。
他还确定自己麻烦大了。不只因为他困在沙漠里,而且饥肠辘辘,还因为他知道布洛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他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面镜,想确定面镜还在,他确实有潜这一趟,一切都确实发生过。
虽然精疲力竭,帕尔玛还是得处置哈普。他勉为其难拍了拍老友的口袋,从对方的臀包里捞出两个讯号发射器,又从腰包里取出老友的遗言和几枚钱币。潜沙衣电量吃紧,但他还是松动哈普下方的沙,让老友沉入沙里。虽然无法确定下沉多深,但至少在他远走高飞之前不会被人发现尸体动过了。
他卸下偷来的气瓶,伸伸手脚,拿出行军护目镜戴上,调整好位置,将面镜收进包里。他得穿过几座沙丘之后才将气瓶扔了,不能留下任何东西,也不能让气瓶跟哈普一起沉到沙里,免得被人发现。不然布洛克下一趟来搜刮,就会发现事有蹊跷。
他靠着虚弱的双腿勉强站了起来,从布洛克手下挖掘的大坑底部抬头望着眼前的沙坡。发电机停止了,沙子不再松软,金属平台也撤走了。黑暗中,他看见沙子滚滚而来,想要淹没这个沙坑。帕尔玛如履薄冰,一次一步往上走。夜风会遮去他的行踪,靴印到了早上就会完全隐没。他会保持风吹左颊,北极星在他背后,一路往南直到史普林斯顿。但他知道自己到不了那里。他又饿又渴,只从亡友的水壶里灌了几口水。他只能走个两天,五天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帕尔玛千辛万苦爬到沙坑顶端迎风伫立,努力回想当初怎么从盗匪的驻扎地走到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竟然暗自祈祷布洛克的手下在他下潜前说的是实话,方圆几英里内只有他们那里有食物和水。帕尔玛拖着疲惫的双腿和微弱的信心,开始朝那群只想置他于死地的家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