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了故事效果,我很想说我父母亲一听到凯蒂的提议,便禁止我再提起这件事。而我据理力争时,他们破口大骂,母亲失声哭泣,父亲动手打了我。我最后不得不在清晨泪流满面从窗户爬出家,手上扛根木杆,上头挂着打包好的衣服,并在枕头上留下一张纸条,上头写着不要来找我……但我要是这么说,就是说谎。我的父母很明理,不会无理取闹。他们爱我,为我担心。让自己的么女跟着女演员和音乐厅经纪人跑去英国最阴冷、邪恶的城市,他们知道这是个疯狂的念头,明智的父母应该毫不考虑,马上拒绝。但因为他们深爱着我,不愿让我难过。只要用半只眼都看得出来,我现在全心都在凯蒂.巴特勒身上。谁都想得到,一旦她邀请我随她旅行,我却无法跟去的话,我永远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快乐地在父亲的厨房工作。
所以凯蒂离开一小时后,我紧张地向父母亲坦承她的计划,努力争取,衷心乞求他们首肯,他们惊讶不已,并仔细听我述说。隔天我要进厨房时,父亲叫住我,带我到宁静的客厅里,他的表情悲伤而严肃,但十分亲切。他先问我,我是否改变了主意。我摇摇头,他叹口气。他说,如果我下定决心,那母亲和他不能阻止我。我已快是个成年的女人了,应该懂得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原本期待我嫁给惠斯塔布的男孩,能待在附近,分享我的小小幸福,分担我的苦恼。但他想,现在我会和伦敦的男人结婚,他一定完全不了解我父母亲的生活。
他最后说,但孩子不该是取悦父母的工具。父母不该期待女儿永远待在自己身边……「简而言之,南西,即使妳要投入恶魔的怀抱,妳母亲和我宁可看妳快乐高飞,也不要绑住妳,看妳陷入悲伤,甚至因为我们不让妳选择自己的命运,渐渐憎恨我们。」我不曾见过他如此严肃,句句中的。我也不曾见过他落泪,但他说着说着,眼中闪烁泪光,接着他眨了两、三次眼,吞下眼泪,声音沙哑。我头靠到他肩膀,泪水夺眶而出。他一手抱住我,拍拍我。「失去妳,我们心都碎了,亲爱的。」他继续说:「妳知道的。答应我们,不要忘记我们。写信给我们,偶尔来拜访我们。如果事情不如妳所想顺利,希望妳不要碍于面子,不敢回家来找爱妳的家人……」他声音哽咽,无法再说下去,并颤抖起来。我只能靠着他的脖子,点头说:「我会的,我会的。我答应你,我一定会。」
噢!但我好冷酷,他一离开,我的泪水马上便干了,前一晚的喜悦全涌上心头。我开心地双臂交抱,在客厅跳起吉格舞,但我跳得蹑手蹑脚,怕他们在楼下餐厅听到。接着在有人找我之前,我马上冲去邮局,寄了张卡片到演艺宫给凯蒂。卡上的图片是惠斯塔布牡蛎拖网船,我在船帆上写下:「到伦敦。」在甲板上,我画了两个有着特大笑脸的女孩,拿着行李袋和行李箱。「我可以去了!」我背面写下这句话,并跟她说,这几个晚上服装师恐怕没空,因为我要好好准备……最后我签下我的名字:「爱妳的南。」
我那天的喜悦断断续续的,因为我和父亲那一幕不断重演。吃完早餐之后,我和母亲道别,她将我一拥入怀,哭着说他们一定是疯了,才会让我走。接着是戴维,他语无伦次,说我这年纪去伦敦太小了,一下车便会被特拉法加广场的轨道车撞死。艾丽斯听到这消息不发一语,双眼噙泪冲出厨房,怎么劝都不肯到餐厅工作,直到午餐才回来。只有堂兄弟姊妹为我高兴,不过他们嫉妒胜于高兴,称我幸运儿,并保证我一定会在城里飞黄腾达,把他们全抛在脑后。不然就是会搞到穷途末路,身败名裂,狼狈逃回他们身边。
那周过得很快。我晚上都去拜访亲友,和他们一一道别。我也着手清洗、缝补、打包洋装,取舍自己要带哪些小物品。我只去了演艺宫一次,而且是父母陪伴着我去的,他们要去确定巴特勒小姐依然明智和善良,并进一步询问关于神秘的华特.布理斯的事。
表演结束后,父亲去找东尼和崔奇聊天时,我跟凯蒂独处不到一分钟。我一整个星期都在害怕一切是自己幻想,或完全误解周日晚上她和我说的话。我每天晚上都梦到自己带着满满的行李袋,戴着帽子来到她门口,结果她看到我,大吃一惊,皱起眉头,或大声嘲笑我,最后我会满身大汗吓醒。我还梦到自己没赶上火车,沿着轨道狂奔,凯蒂和布理斯先生从车厢窗户望着我,却不肯弯身将我拉上车……但那天晚上在演艺宫,她带我到一旁,紧握我的手,和以往一样亲切又兴奋。
「我收到布理斯先生寄来的信。」她说:「他替我们在一个叫布立克斯顿的地方找到房间。他说那里全是剧场的演艺人员,因此大家称那里『彩妆大道』。」
彩妆大道!我脑中马上有了画面,那里好美,街道像个化妆箱,有着狭小、镀金的房子,每间房子屋顶全都漆成不同颜色。我们的房间会是三号房,烟囱会和凯蒂双唇一样呈深红色!
「我们星期日要搭两点的火车。」她继续解释:「布理斯先生会在火车站接我们上马车。隔天,我就要去柏蒙西的明星音乐厅演出。」
「明星。」我说:「真是好彩头。」
她露出笑容。「但愿如此。噢!南,但愿一切如愿!」
毫不意外,我在家的最后一天早晨气氛哀伤。我们一家五口一起吃早餐,气氛还算愉快。但房中离情依依,我们只不断叹息,漫无目的东摸西摸。到了十一点,我感觉自己像笼中老鼠,全身僵硬,难以自处,我请艾丽斯陪我去海滩,帮我拿着鞋子和裤袜,让我站在海水中最后一次。但甚至这小仪式也令人失落。我手遮着阳,望着波光粼粼的海湾、遥远的田野和谢佩岛的树林,再望向城镇低矮、黑色的房舍,以及海港和船坞的桅杆和吊车。对我来说,四周风光景致,像脸上的皱纹一样熟悉。我彷佛在看镜中的自己,一方面惊奇,一方面乏味。不管我看得多仔细,多认真去想我未来好几个月都看不到这一切,面前的景色依旧平凡无奇。最后我别开头,难过地走回家。
但在家也是一样。我看见的、碰到的一切都不如我想象中特别,也并未因为我要离开而改变。唯一变化的只有家人的表情。他们有人表情严肃,有人强装笑容,表情僵硬,我根本不敢看他们。
最后,到了道别那一刻,我其实松了口气。父亲不肯让我搭火车到坎特伯里,说我一定要坐马车,他向坎伯兰公爵旅馆的马车夫租了一台双轮轻型马车,打算亲自载我去。我亲吻母亲和艾丽斯,让哥哥扶我坐到父亲身旁,并将行李放到我脚边。行李其实算少,我将衣服装进一个老旧皮箱,用带子绑紧。我还带了个帽盒装帽子,还有个黑色的小锡箱装杂物。锡箱是戴维新买给我的道别礼,箱盖上以淡黄漆写着我的名字缩写。里头他贴了一张肯特的地图,并画了个箭头指向惠斯塔布。他说要提醒我家在哪里,以免我忘记。
父亲和我往坎特伯里的一路上没多聊。到了车站,我们发现火车已经到站,并冒着蒸气,凯蒂的行李袋和箱子都放在身旁,皱眉看着表。画面跟我焦虑的梦截然不同,她看到我们便大力挥手,面露笑容。
「我以为妳最后一刻改变主意了。」她大喊。我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我说了那么多,她居然还是这么想!
父亲非常和善。他满怀感激,向凯蒂打了招呼,他亲吻我和我道别之后,也亲吻了她,并祝她快乐和好运。最后,我从车厢弯身拥抱他时,他从口袋拿出一个小麂皮袋,放到我手中,并将我的手合上。里面是一枚枚硬币,全是金币,共有六枚,我知道这金额超出他所能。但等我解开袋口,看到里面晶亮的金币,火车已开始移动,来不及塞回他手中。我只能大声谢谢他,向他送上飞吻,看他举高帽子挥舞。他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我脸贴着玻璃,心想我何时会再见到他。
老实说,我没有想多久,因为和凯蒂在一起,我无比兴奋。我听她再次提起我们将一起住的房间,在城市中会有的生活,还有她打算发财的事,悲伤马上被我抛到脑后。我知道家人此时仍为我离家难过,若他们看到我笑成这样,也许会觉得我很冷酷。噢!可是那天下午,我再也忍不住笑意,大口深呼吸,全身紧张得冒汗。
再过不久,我将亲眼看到伦敦,大开眼界。过一小时,我们便到了查令十字车站。凯蒂找了个行李工帮我们搬行李袋和行李箱,他将行李搬上推车时,我们焦急四望,寻找布理斯先生。「他在那里!」凯蒂指向一边大喊,他大步走上月台,他的大胡子和衣襬飞舞,脸非常红。
「巴特勒小姐!」他来到我们面前大喊。「见到妳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原本担心自己迟到。但妳按照计划来到伦敦,甚至比之前更有魅力。」他转向我,脱下帽子(帽子又是丝质的),低身夸张地行个礼。「脱帽向卖牡蛎的女子问好注9!」他大声说:「妳是来自惠斯塔布的艾士特利小姐,对吧?」他牵起我的手,简短握了握。然后他手指朝行李工一弹,向我们伸出两边手臂。
他请马车在河岸街等我们。我们走近时,马车夫用马鞭碰了碰帽子,从座位跳下来,将行李搬上车厢顶。我望向四周。那天是星期天,河岸街其实车不算多。但我当时还不知道。我当时觉得那里就像德比的赛马场,车水马龙,马匹飞驰,声音震耳欲聋,令我头晕目眩。在车厢中,我觉得安稳多了,但感觉也非常奇妙,因为我面前就是个陌生绅士,而我正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座城市规模庞大,烟雾弥漫,令人既惊恐又震撼,完全超乎我想象。
当然,我简直目不暇给。布理斯先生提议在前往布立克斯顿前,先四处游览一下,于是马车开到特拉法加广场,我们看到基座上的纳尔逊雕像、喷水池、雪白壮丽的国家美术馆和白厅延伸到英国国会大厦的街景。
我脸贴在窗前望着广场说:「我哥哥说如果我来伦敦的话,会被特拉法加广场的轨道车撞死。」
布理斯先生神色严肃。「妳哥哥的警告可不夸张,艾士特利小姐。不过和事实有点出入,特拉法加广场上没有轨道车,这里只有公交车、双轮轻马车和像我们一样的四轮大马车。轨道车是给一般人坐的。恐怕最近也要到凯尔本或康登镇,才有机会被轨道车撞。」
我尴尬微笑。我还不知道如何看待布理斯先生,我的未来和幸福才刚意外交到他手中。他和凯蒂聊天,不时要我们看街上的人事物时,我都观察着他。我发现他比我原先印象还年轻。那天在凯蒂的更衣室,我以为他已近中年。现在我猜他顶多三十一、二岁。说他相貌英俊,不如说气质出众,但褪下光鲜亮丽的衣着和谈吐,他其实相当平凡。我以为他一定有个爱他的妻子和宝宝,如果没有的话,也应该要有(其实他还没成家)。我当时对他的背景一无所知,但我后来得知,他出身古老知名的戏剧世家。他的真名当然不是布理斯,就像凯蒂不姓巴特勒一样。他年轻时便离开了合法剧院注10,到一般剧院成为喜剧歌手。他旗下已有十二个艺人,但因为他深爱表演,他偶尔仍会以「性格男中音华特.瓦特斯」之名登台演出。那天在马车上,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但我依稀看出了点端倪。我们到了帕摩尔,转进干草市场,眼前出现了多家剧院和音乐厅。马车轰轰驶过一间间剧院,他手伸起,略倾帽檐,彷佛在敬礼致意。我看过爱尔兰妇女经过教堂时做过类似的动作。
「女王剧院。」他说着头朝左方一栋雄伟的建筑点了点。「我父亲便是在那儿看到瑞典夜莺珍妮.林德注11初次在英国登台。那是干草剧院,目前由比尔博恩.翠依先生注12管理经营。那是标准剧院,剧院完全建在地底下,相当惊人。」我们经过无数剧院和音乐厅,他如数家珍,一一介绍每个场地的历史。「前面是伦敦阁剧院。至于那边……」我们瞇眼望向大风车街。「那是特罗卡德罗宫。我们右边是王子剧院。」我们开进莱斯特广场,他吸口气。「最后……」他说着脱下帽子,放到大腿上。「最后,帝国剧院和阿尔罕布拉剧院,这是全英国最雄伟的音乐厅,每个表演者都是明星,观众也都有头有脸,即使是看台上的『妓女』……原谅我说不雅的话,巴特勒小姐和艾士特利小姐……身上都穿戴着毛皮、珠宝和钻石。」
他敲了敲马车车厢顶,马车夫在广场上一座小花园的角落停下。布理斯先生打开车厢门,带我们到中央。莎士比亚大理石雕像在我们后方,我们三人站在原地,望着帝国剧院和阿尔罕布拉剧院的门面。帝国剧院圆柱竖立,柱上电灯闪烁,灯面玻璃肮脏,光芒柔和。阿尔罕布拉剧院圆顶高耸,尖塔四立,前方还有个喷水池。我从来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剧院。我完全不知道世上有这种地方,肮脏却又华丽,丑陋却又雄伟,里头龙蛇杂处,众人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或走或卧。
马车中走出上流女士和绅士。
剧院里有女孩拿着一篮篮花朵和水果兜售,也有人卖咖啡,有人卖雪酪,有人卖热汤。
那里有穿着深红色外套的军人,也有下班的店员,有人戴圆礼帽,有人戴平顶草帽或格纹帽。有的女人穿着披肩,有的戴着领带,也有女人穿短裙,露出脚踝。
那里还有黑人、中国人、意大利人和希腊人,也有新进城的人,跟我一样四处顾盼,眼花撩乱,茫然疑惑。有人身子蜷缩,坐在阶梯和长凳上,有的人衣衫褴褛,彷佛一整个白天都坐在那里,甚至会在这过夜。
我望向凯蒂,我想我表情惊讶不已,她看了大笑,摸摸我脸颊,然后伸手握住我的手。
「我们在伦敦市中心。」这时布理斯说:「真的是正中心。」他朝阿尔罕布拉摆摆头。「包括那里,还有我们四周。」他说到这里,手朝广场一挥。「妳们知道是什么让城市巨大的心脏跳动吗?表演注13!表演,艾士特利小姐,时光无法凋零,感受不会生腻。」现在他转向凯蒂,他说:「现在,我们面前是全世界最大的表演殿堂。明天,巴特勒小姐。也许明天、下星期或下个月,很快,我保证很快,妳便会进到里面,站到舞台上。那时候,让伦敦心跳加速的人便会是妳!妳会让城市扯着嗓子大声叫好!」
他说着拿起帽子,振臂挥舞。一、两个路人望向我们,然后冷漠转开头。我觉得他说的话很不可思议。我知道凯蒂也这么想,因为她听到之后紧抓我的手,稍稍兴奋颤抖。她双颊和我一样发红,而她也和我一样睁大双眼,眼中闪烁光芒。
后来,我们没在莱斯特广场多待。布理斯先生招了个男孩,给他一先令,替我们从小贩那买了三杯满是泡沫的雪酪,我们坐在莎士比亚雕像的阴影中,喝着饮料,看着经过的人,也看着帝国剧院外的招牌,我们知道凯蒂的名字迟早会做成一公尺的大字挂到上头。但我们喝完饮料后,他双手一拍,说我们该出发前往布立克斯顿了,我们的新房东邓蒂太太在等我们。他带我们回马车旁,扶我们上车。我双眼刚才睁得又大又圆,来到昏暗的车厢中,双眼再次恢复正常大小,兴奋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紧张感。我不知道他为我们找的是什么样的地方,邓蒂太太是什么样的房东。但愿两者不要高不可攀。
我其实不需担心。一离开西区,过了河,街道随即变得灰暗,死气沉沉。这里的房舍和人群打扮整洁,但都循规蹈矩。那里不如莱斯特广场,没有铺张艳丽、千变万化的奇妙景致,彷佛全由一双毫无想象力的手所打造。不久,街道甚至不再整洁,变得肮脏简陋。我们经过的每个街角、每间酒馆、每排商店和房子似乎都更脏乱。身旁的凯蒂和布理斯先生又专注聊起天,他们聊的全是剧院、契约、服装和歌曲。我脸贴着窗,不知马车何时才会离开可怕的区域,抵达我们位于彩妆大道的家。
最后我们转入一条街,两旁都是平屋顶的高大楼房,房子正面加装一排栏杆,窗户都设有乌黑的窗板和窗帘。布理斯先生朝外头看一眼,说我们快到了。看到他友善的笑容,我不禁转开头,掩饰内心的失望。最初在我脑中,布立克斯顿的房子像一根根金色的化妆笔,有着深红色的屋顶,我知道那只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眼前的街道一片灰暗,毫无生气。我想这里跟我抛在身后的惠斯塔布寻常的道路毫无差别。但是感觉格外奇怪,隐约散发不祥的气息。
我们走下车厢,我望向凯蒂,看她是不是也有点难过。但她情绪依旧高亢,双眼濡湿,闪烁光芒。布理斯先生带我们向前,凯蒂只朝房子望一眼,浅浅露出微笑,感觉毫无怨言。我之前只隐约察觉,现下突然明白了,她这辈子都住在像这样朴素、毫不起眼的房子里,不曾有其他选择。我一想到此,心中多了点勇气,如同以往,我也因同情和爱,内心隐隐作痛。
房子里面气氛快乐多了。邓蒂太太来门口迎接我们,她身材丰满,一头白发,像朋友一般和布理斯先生打招呼,称他为「华」,亲吻他的脸颊,带我们走入客厅。她请我们坐下,替我们拿了帽子,忙声招呼别拘束。她找来一个女仆,接着马上离开,替我们端来杯子,并去煮茶。
邓蒂太太关上门,露出笑容。「欢迎两位。」她说,她的声音像圣诞节蛋糕一样滑润甜美。「欢迎来到日内瓦路。我希望妳们住在我这儿会很愉快,并带来好运。」她朝凯蒂点点头。「布理斯先生告诉我,我屋檐下住进了一个闪亮的明日之星,巴特勒小姐。」
凯蒂谦虚说,这她可不知道,邓蒂太太听了笑一声,接着沙哑地咳了起来。她剧烈咳了许久,我和凯蒂坐直身子,交换眼神,既紧绷又慌张。但她咳完之后,和之前一样冷静又开朗。她从袖子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嘴巴和眼睛。然后她手伸向手肘旁的桌子,拿起伍拜牌香烟,自己拿了一根,也给我们一人一根。我这时发现她的手指有着烟渍焦黄的痕迹。
过了一会,茶端来了。凯蒂和邓蒂太太在托盘上倒茶,我望向四周。邓蒂太太的客厅非常特别,东西多得令人目不暇给。地毯和家具简单素雅。但是墙面好丰富,每一面墙都贴满画和照片,挤得满满的,画框之间几乎都看不见壁纸是什么颜色。
「妳看起来对我的小收藏有兴趣。」邓蒂太太端茶给我时说,我发现大家都突然望着我,不禁满脸通红。她朝我一笑,污黄的手指举到耳垂旁,拨动铜在线的水晶。「这全是我的老房客,亲爱的。」她说:「妳待会就会看到,有些人非常有名。」
我再次望向照片。我现在看出来了,墙上都是剧院和音乐厅表演者的肖像照,而且大多有签名。如邓蒂太太所说,其中好几张脸我都认识,例如大凡斯注14就挂在壁炉上方,他旁边站着扮成「欢闹杰克」的乔利.强.纳许。沙发上挂了张裱框的乐谱,上头有人的赠词潦草横过纸面:「致亲爱的邓蒂太太。祝福妳平安,万事如意。贝西.伯尔伍上。」但还有许多人我不认得,他们摆出专业的姿态,身穿表演服装,绽放灿烂的笑颜。他们的名字有的乏味,有的充满异国风情,有的不清不楚,像是珍妮.魏斯特、慢板队长、星卡布.李等,我完全猜不出他们是谁。但我觉得好惊讶,他们全都住过日内瓦路,当过邓蒂太太的房客。
我们聊到喝完茶,房东抽了两、三根烟,最后她拍了一下膝盖,缓缓站起。
「我想妳们应该会想看看房间,洗把脸。」她愉快地说。她转向布理斯先生,他也已有礼地站起。「好了,你帮忙两位年轻女士搬行李吧,华……」她带我们走出客厅上楼。我们爬了三段楼梯,我们爬得愈高,楼梯间愈暗,接着天光乍现。最后一层阶梯十分狭窄,地面未铺地毯,头顶上有个小天窗,窗上四方格的玻璃沾满煤烟和鸽屎,但窗后九月的蓝天意外鲜明清澈。天空彷佛就是天花板,而我们一步步走近。
楼梯尾端有道门,后头是个非常狭小的房间。我原本以为会是起居卧房兼具的那种套房,但眼前是间小巧的会客室,壁炉前有两张软垫凹陷的旧扶手椅,还有个狭小的老式化妆台。化妆台旁有另一道门,通往隔壁房间,天花板呈斜面,因此这间房显得更狭小了。凯蒂和我并肩站到门口,看房内的摆设。里面有洗手台和一张木椅,房中有个设了布帘的凹室,还有一张床。床架是铁制的,上头有个又高又厚的床垫,床下有个夜壶。这床比我在家和姊姊睡的床还窄。
「妳们不会介意挤同一张床吧?」邓蒂太太跟我们走进卧室说:「妳们在这恐怕得挤一挤了,但没像楼下的男生那么挤,他们只有一间房。但布理斯先生特别交代,一定要给妳们俩多一点空间。」她朝我笑了笑,我别开头。但凯蒂开心地说:「太好了,邓蒂太太。艾士特利小姐和我在这里一定很舒服,像玩偶之家中的木偶。对不对,南?」
我看到她脸颊泛起红霞,但可能只是从客厅爬上楼的关系。我说:「是啊。」说完后却垂下目光,走向布理斯先生,接下行李。
布理斯先生后来并未久留,虽然房钱是他付的,但他似乎觉得在女士房间逗留有失体统。他和凯蒂聊了一会,确认她隔天在柏蒙西明星音乐厅的演出时间。她早上必须去和剧院经理见面,和乐团彩排,准备晚上初次登台。最后他伸出手和我们握了握,并向我们道别。一想到他要离开,我心里突然一阵焦虑,就像我几个小时前想到要见他一样。
等他离开,邓蒂太太也关上门,边咳边喘随他走下楼,我倒到一张扶手椅中,闭上双眼,我觉得自己心中充满喜悦,也松了口气,因为陌生人总算都走了,终于能和更重要的她独处。我听到凯蒂跨过行李,睁开眼时,她已站到我身旁,伸手将我额前松落的一缕发丝塞好。她碰到我时,我全身不禁再次紧绷僵硬。尽管我们友谊深厚,我仍不习惯她轻抚我脸颊,也不习惯和她牵手,每次我身子都会稍稍畏缩,脸颊微微泛红,心中涌上欲望和疑惑。
她露出笑容,弯身拉开脚边行李的系带。我倒在扶手椅上一会,看她拿出洋装、书本和软帽,便起身帮忙。
我们花了一小时整理行李。我自己几件可怜的连身裙、鞋子和内衣没占多少空间,马上就整理好了。但凯蒂当然不一样,她不仅得将每天要穿的洋装和靴子拿出来刷平,也必须整理她的西装和礼帽。她拿出西装和礼帽时,我走去接下。我说:「妳知道,妳现在开始要让我负责妳的服装了。妳看领子!全都需要漂白。看这些裤袜!我们一定要分类,一个抽屉放干净的,一个放需要缝补的。我们必须把袖扣放在盒子里,不然会弄丢……」
她站到一旁,让我整理饰扣、手套和门襟,我神情专注,默默工作了一、两分钟。我抬头时,发现她望着我。我们四目相交,她眨眨眼,马上脸红。她说:「妳不知道我现在觉得多得意。每个二流的喜剧歌手都渴望有个服装师,南。每个怀抱梦想、付出努力的小演员,只要曾登上地方舞台,都渴望能在伦敦音乐厅表演,渴望有两间房,而不是只有凄凉的一间房。我们都渴望晚上有马车能载我们去表演,结束后送我们回家,而其他贫穷的艺术家只能搭轨道车。」她站在斜斜的天花板下,脸在阴影中,眼睛睁大,颜色乌黑。「现在,突然之间,我长久以来梦想的一切全都有了!妳懂那种感觉吗?南?妳所有的希望一瞬间得到满足的感觉?」
我懂。那感觉非常美好,但也令人害怕,因为妳一直觉得妳不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妳会觉得这是一场意外,彷佛妳不小心走入别人的命运,只要一转头,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这种时候,为了保有真心所爱的事物,妳会愿意牺牲一切。我知道凯蒂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当然,只是我们爱的事物毕竟不同。
我早该记得这件事。
如我所说,我们整理行李花了一小时,这段时间我听到整座屋里传来各种喊叫和骚动。六点钟左右,我们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大喊:「巴特勒小姐,艾士特利小姐!」邓蒂太太告诉我们,如果饿了,楼下客厅已替我们准备餐点,又说:「而且,有一群人想见妳们。」
我很饿,但也累坏了,我不想和陌生人微笑、握手。但凯蒂轻声说,我们最好下楼,不然其他房客会觉得我们瞧不起人。于是我们请邓蒂太太等一下,凯蒂换上洋装,我梳理头发,重新打好辫子,并把裙襬的尘土拍落到壁炉中,洗干净双手。整理完之后才下楼。
客厅跟刚才我们喝茶时截然不同。折桌已打开,并移到了房中央,准备让大家用餐。特别的是,桌旁已坐满了人,我们到客厅时,每个人都抬起头,迅速朝我们露出娴熟的笑容,看过去就跟墙上的照片一样,彷佛有六张照片化为真人,踏出满是灰尘的相框,来和邓蒂太太用餐。
桌边有八个位子,每个位子都有人坐了,只有两个位子是空的,显然是留给凯蒂和我的座位。邓蒂太太自己坐在主位。她将一大盘冷肉分盘,递给大家。她看到我们进门,微微欠身,要我们别拘束,并用叉子指向其他人。首先是坐在她对面,一个穿天鹅绒背心的老先生。
「爱默瑞教授。」她心不在焉地说:「超凡心电感应大师。」
教授这时也起身,朝我们躬身。
「唉,超凡心电感应大师,这名号已是过去的事。」他说着望了房东一眼。「邓蒂太太人太好了。我上次站在瞠目结舌的观众前,猜测女士皮包里有什么,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他露出笑容,然后重重坐下。凯蒂回复非常高兴能认识他。邓蒂太太接着指向教授右方一个干瘦的红发男孩。
「辛姆斯.威利斯。」她说:「喜剧──」
「妳一定又要说喜剧大师。」他马上接口,并弯身和我们握手。「现在我还是用这名号走跳。」他指了对面的另一个男生。「这是我弟弟帕西,他演奏击骨注15。他也是大师。」他说这话时,帕西眨个眼,好像要证明哥哥所言不虚,他拿起盘子旁的一对汤匙,在桌布上敲出一段精采的节奏。
邓蒂太太在吵闹声中清了清喉咙,并指向一个有粉红嘴唇的美丽女孩,她坐在辛姆斯旁边。「当然还有我们的芭蕾舞娘芙莱特小姐。」
女孩挤出笑容。「妳们可以叫我莉迪亚。」她伸出手说:「那是我在……别敲了,帕西!那是我在伦敦阁剧院用的艺名,或妳们也可以叫我莫妮卡,那是我的真名。」
「或杜绮。」辛姆斯答腔。「她的朋友全都这样叫她。如果妳们看过《艾力.史洛普》注16的话,我就不解释为什么了。巴特勒小姐,我跟妳说,华特告诉我们要带妳来时,她吓得半死,担心妳是有着柳腰的美丽舞娘。她发现妳是女扮男装表演者之后,哇,她松口气,心情都好多了。」
杜绮推了他一把。「不要理他。」她对我们说:「他总是爱闹。不管美不美,我很高兴有另一个女生要来,而且其实是两个女孩。」她说着说着,迅速得意瞄了我一眼,明白表示她觉得我美不美。凯蒂坐到了她旁边的位子,我则和帕西坐在一起,她继续说:「华特说妳是明日之星,巴特勒小姐。我听说妳明晚要在明星音乐厅演出。我记得那场地非常高级。」
「我也听说了。叫我凯蒂就好……」
「妳呢,艾士特利小姐?」帕西在她们聊天时说:「妳当服装师很久了吗?妳看起来好年轻。」
「我其实还不算真正的服装师,凯蒂仍在训练我──」
「训练妳?」杜绮听了又说。「凯蒂,听我建议,别把她训练得太好,其他艺人会把她抢走。我看过这种事。」
「把她抢走?」凯蒂笑道:「噢!我可不准。南是我的幸运星……」
我看着盘子,感觉面红耳赤,邓蒂太太手仍拿着大盘子分食物,她颤抖着手递了块肉给我,边咳边说:「来吃片舌肉,艾士特利小姐,来?」
当然,晚餐桌上的话题都是剧场界的大小事,在我耳中既复杂又陌生。感觉那房子里每个人都跟这行有关系,就连餐桌上的第八人也是,就是之前帮我们送茶,现在正帮邓蒂太太送餐、洗碗的女孩,她叫米妮,虽然长相普通,但她也隶属于一个芭蕾舞团,并与兰贝斯自治市一个音乐厅签约。房里那只狗布兰斯比闻到客厅的香味也跑进来乞食,牠滴着口水,将下巴放到爱默瑞的膝盖上。就连布兰斯比也是个资深表演者,牠曾巡回南方海岸,表演跳舞,还有个艺名叫「亚契」。
那天是星期日,吃完晚餐,没人必须赶去音乐厅表演。大伙似乎一派悠闲,于是大家便坐下抽烟,聊起八卦。七点钟,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女生「哈啰」一声走进房,穿着一件薄纱绸缎洋装,头戴镀金女冠。她是杜绮在伦敦阁芭蕾舞团的朋友,来请邓蒂太太给她服装一点意见。洋装摊放在客厅地毯上,杯盘都收走了,桌子清空之后,教授坐到桌边,拿出扑克牌。帕西也吹着口哨上桌。辛姆斯听到他吹的歌,打开邓蒂太太的钢琴,接续弹奏。钢琴音都不准了。「这老钢琴是什么鬼东西!」辛姆斯一弹便大喊。「就算弹华格纳,我敢说听起来会像船夫号子或吉格舞曲!」但那首歌曲调欢快,凯蒂不禁露出笑容。
「我知道这首。」她对我说。她情不自禁唱了起来,不久便跨过摊放在地上的闪亮洋装,到辛姆斯身旁,提高歌声合唱。
我和布兰斯比坐在沙发上,写着给家人的明信片。「我在一间前所未见的奇妙客厅。」我写道:「每个人都非常友善。这里有只有艺名的狗!我的房东说谢谢牡蛎……」
沙发上很舒服,四周每个人都好开心。但十点半左右,凯蒂打个呵欠,我看到马上跳起身,说我要上床睡觉了。我急急忙忙到后头上了厕所,然后冲上楼,迅雷不及掩耳换上睡衣,别人看到会以为我已一星期没睡,快累死了。但我一点都不爱困,我只是想要在凯蒂出现前赶快安稳躺在床上,冷静准备迎接不久后会发生的事。待会儿,她会在黑暗中睡到我身旁,她温暖的身体会在咫尺之遥,只隔着两层薄薄的棉质睡衣。
她半小时后进门了。我没望向她,也没喊她名字。她没有向我问好,只无声在房中移动。我想她以为我睡了,因为我全身打直,睡在自己这侧,双眼紧闭。屋子别处传来一些声音。一声笑声,还有一道门关上,远处水管传来冲水声。但后来屋子再次一片寂静,不久只剩她更衣的窸窣声响。她解开洋装上身钮扣时,钮扣发出微小的啵啵声,她裙子和衬裙沙沙作响,马甲的系带滑过衣孔。最后她脚踏到木板上,我猜她已全身赤裸。
我把煤气灯关了,但为她留了一根蜡烛。我知道如果我现在睁开眼,转过头,我就能在琥珀色的烛火光影中看到她的胴体。
但我没转头,不久房中又传来沙沙的声音,那代表她穿上睡衣。过一会,烛火熄了。床上下起伏,咿哑作响。她躺到我身旁,全身散发热气,一切再真实不过了。
她叹口气。我感到她的气息拂上脖子,知道她望着我。她的气息又吹来第二次,然后又一次,接着她轻声问:「妳睡了吗?」
「没有。」我装不下去了。我翻身平躺。我们两人变得更靠近了。那真的是非常窄的一张床。我赶紧移向左边,退到床边缘,如果再多移一点,我就会掉下床。她呼吸吹到我脸颊,比之前更热。
她说:「妳怀念家里和艾丽斯吗?」我摇摇头。「一点点都没有?」
「呃……」
我感觉她笑了,浅浅一笑,彷佛理所当然,她手伸向我手腕,将我手臂拉起,并钻到我怀中,太阳穴靠到我锁骨,让我手臂环着她脖子。她握了握我垂在她喉咙前的手臂,并静静抓着。她的脸颊贴着我平扁的胸部,感觉比熨斗还烫。
「妳的心跳好快!」她说。我一听到这话,心跳更快了。她又叹口气。这次她嘴唇凑在我睡衣衣领,我感到她气息吹到下方的皮肤。她叹气说:「我好几次躺在普悠太太无聊的房中,想象妳和艾丽斯在海岸的小床上。跟她在一起就像这样吗?」
我没回答她。我也回想着那张小床。当时我躺在熟睡的艾丽斯身旁,脑袋和心里却全是凯蒂,感觉好煎熬。但凯蒂现在躺在我身旁,如此亲近,却不知道我对她的爱,这感觉更煎熬了!根本是场折磨。我心想,我明天就把行李收一收。我会一大早起来,搭第一班火车回家……
凯蒂不介意我沉默。她又继续说:「妳和艾丽斯……南,妳知道我有多嫉妒……?」
我吞了吞口水。「嫉妒?」黑暗中这两个字听起来令人害怕。
「对,我……」她这时犹豫了,后来继续说:「妳知道,我不曾像其他人一样,有过姊妹……」她放开我的手,手臂伸到我身上,手握住我的腰。「但我们现在就像姊妹,对不对,南?妳会是我的姊妹,对不对?」
我僵硬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我转开头,不知所措,心里一方面松口气,一方面失落。我说:「噢!对啊,凯蒂。」她更抱紧我。
然后她睡着了。头和手臂沉沉靠着我。
但我清醒着,就像我以前睡在艾丽斯身旁。但我现在不作梦了,我只严肃地对自己说着话。
我终究明白,自己明早不可能打包,向凯蒂告别。我知道自己大老远来到这里,我绝不能走。但如果我要和她待在一起,我必须忍住我奇异的欲望,不要给大家带来麻烦,一定要如她所说,称她为「姊妹」。因为当凯蒂的姊妹,也好过和凯蒂形同陌路,毫无干系。若我脑袋和内心充满羞耻的渴望,体内发烫,蠢蠢欲动,我一定要抑止那股冲动。我要学着以凯蒂爱我的方式爱她,不然,干脆不要爱她。
我知道,这会令人无比痛苦。
注9:语出莎士比亚《理查德二世》第一幕第四场。
注10:合法剧院意指拥有专利,能演出「严肃」戏剧表演的剧院,最著名的便是莎士比亚作品。未经授权的剧院不得演出「严肃」剧作,只能演出喜剧、哑剧和通俗剧。
注11:珍妮.林德(Jenny Lind, 1820-1887)是著名瑞典女高音歌唱家,素有「瑞典夜莺」之名,活跃于瑞典和欧陆,一八五○年后在美国巡演掀起轰动。
注12:比尔博恩.翠依(Herbert Beerbohm Tree, 1852-1917)是英国演员和剧场经理,因感谢他对剧场界的长期付出,他于一九○九年受封爵位。
注13:原文为Variety,严格来说应该译为「综艺」,但和现代的综艺在印象上仍有所不同,故在此翻译为「表演」。现代的「综艺」节目,包括深夜秀和歌厅秀,其实就是源自于音乐厅表演文化。
注14:奥佛特.史蒂芬斯(Alfred Stevens, 1839-1888),艺名为奥佛特.凡斯,大家称他为「大凡斯」(Great Vance),他是十九世纪著名音乐厅歌手,后来演出融入喜剧。
注15:顾名思义便是拿两根骨头、木头或类似的东西,敲击出节奏。击骨也是表演中最简单的一种乐器。
注16:艾力.史洛普是讽刺漫画,杜绮是艾力的女儿,也是个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