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骸骨之城系列前傳全集> 第十六章 束縛咒

第十六章 束縛咒

而擲骰子一次,或兩次,

是紳士的遊戲,

但在隱密的恥辱之屋裡,

他贏不了罪惡的玩家。

──奧斯卡‧王爾德〈里丁監獄之歌〉

  ❖

  「潔珊蜜!潔珊蜜,怎麼回事?納特在哪裡?」

  正站在納特房間外的潔珊蜜旋身面對從走廊奔過來的泰莎。潔珊蜜的眼眶發紅,表情憤怒,幾綹金色捲髮從向來整齊綁在腦後的髮髻溜出來。「我不知道,」她厲聲說:「我在床邊的椅子上睡著了,等我醒來,他就不見了──直接不見了!」她瞇起眼睛。「天哪,妳看起來糟透了。」

  泰莎低頭看向自己。她沒費事穿上襯裙箍,連鞋子也沒穿,只是套上裙子,光腳穿了拖鞋,頭髮披散在肩膀上。她覺得自己大概很像《簡愛》裡被羅徹斯特先生關在閣樓上的瘋女人。「喔,以納特這麼虛弱的狀況,不可能走太遠,」泰莎說:「有人去找他嗎?」

  潔珊蜜舉高手。「大家都在找他。威爾、夏蘿、亨利、湯瑪斯,甚至阿嘉莎。我想妳應該不希望我們把可憐的杰從床上挖起來,要他也加入搜索的行列吧?」

  泰莎搖頭。「老實說,潔珊蜜──」她沒說下去,轉過頭。「喔,我也要一起去找。如果妳想要,可以留在這裡。」

  「我的確想要。」潔珊蜜一甩頭,泰莎旋身大步走下長廊,思緒飛轉。納特究竟去了哪裡?他當時還在發燒神智不清嗎?他是不是下了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蹣跚走出門找她?那個念頭令她心臟收緊。學院是座複雜的迷宮,她一邊想,一邊繞過另一個隱密的轉角,進入另一條掛滿繍帷的走廊。如果她到現在都還很容易迷路,納特怎麼可能──

  「葛雷小姐?」

  泰莎轉身看見湯瑪斯從走廊那一整排門口的其中一扇出現,他穿著搬衫,頭髮一如以往的凌亂,棕眸非常嚴肅。她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喔,老天,是壞消息。

  「是的?」

  「我找到妳哥哥了。」湯瑪斯說,完全出乎泰莎的意料。

  「找到了?但他在哪裡?」

  「在客廳,他找到一個地方躲起來,在窗簾後面。」湯瑪斯匆忙地說,表情有點怯懦。「他一看到我,立刻從發呆狀態驚醒,開始大吼大叫,試圖從我身邊衝過去,我差點得賞他一頓打才能讓他靜下來──」看到泰莎一頭霧水的表情,湯瑪斯頓住,清清喉嚨。「我的意思是,恐怕我嚇壞他了,小姐。」

  泰莎伸手按住嘴。「喔,天哪,但他沒事吧?」

  湯瑪斯似乎不知道該看哪裡。他覺得發現納特躲在夏蘿的窗簾後很尷尬,泰莎想,而她為了納特感到強烈的不平。她哥哥不是闇影獵人,不是過著殺人和冒險的生活長大,當然會嚇壞了。更不用說,他很可能正因為發燒而神智不清。「我最好進去看看他,我一個人,聽懂了嗎?我想他需要看到熟悉的面孔。」

  湯瑪斯看起來如釋重負。「好的,小姐,我會在外面等,暫時如此。等妳要我去叫其他人的時候再告訴我。」

  泰莎點頭,走過湯瑪斯身邊,推開門。客廳的光線昏暗,只有陰天午後的日光從長窗透進來,在黑暗中,四散在房間裡的沙發和扶手椅看來有如捲臥的野獸,納特坐在靠近爐火旁的大椅子上,他找到了他在迪昆西屋裡穿的沾血上衣和褲子穿上,光著腳,手肘支在膝蓋上,臉埋在手中,模樣十分落魄。

  「納特?」泰莎輕喚。

  他聽見聲音抬頭──跳起身,臉上露出無法置信的開心表情。「泰西!」

  泰莎低聲叫喊,跑過房間伸手抱住兄長,緊緊摟著他。她聽見他發出細微的疼痛嗚咽,但同樣反抱住她,而有一瞬間,當泰莎抱著他時,感覺又回到阿姨在紐約的小廚房裡,聞到身邊的飯菜香味,聽見阿姨輕柔的笑聲,責備他們發出這麼大的噪音。

  納特先退開來,低頭看著她。「老天,泰西,妳看起來變了好多……」

  一陣戰慄竄過她的全身。「你是什麼意思?」

  他近乎心不在焉地拍拍她的臉頰。「長大了,」他說:「變瘦了。我離開紐約的時候,妳還是個臉圓滾滾的小女孩,不是嗎?或者那只是我對妳的印象?」

  泰莎向哥哥保證她還是他一直認識的那個小妹,但她的思緒沒有完全專注在回答他的問題。她忍不住擔心地盯著他看;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再那麼灰敗,但仍然很蒼白,臉上和頸部還到處都是青的、黑的、黃的各種瘀血。「納特……」

  「那沒有看起來那麼糟。」他說,看出她臉上的擔憂。

  「有,很糟,你應該留在床上,好好休息,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想辦法找妳。我知道妳在這裡,我在那個沒有眼睛的光頭混蛋抓住我之前見過妳,我想他們也把妳關起來了。我正在想辦法逃出去。」

  「關起來?納特,不,情況不是那樣。」她搖頭。「我們在這裡很安全。」

  他對她瞇起眼睛。「這裡是學院,對嗎?他們警告過我這個地方,迪昆西說這裡是一群瘋子,自稱為亞仇人的怪物在管理。他說他們會把受詛咒的靈魂關在某種盒子裡,尖叫著──」

  「什麼?你說寶盒嗎?那裡面是一些惡魔能量,納特,不是人類的靈魂!那完全沒有傷害性,如果你不相信我,我晚一點帶你去看,那在武器室裡。」

  納特的表情依舊凝重。「他說要是我落入亞衲人的手中,他們會因為我破壞他們的律法,把我碎屍萬段。」

  一陣冷顫竄上泰莎的背脊,推開哥哥,看見一扇客廳的窗戶打開了,微風吹動窗簾,所以剛剛的冷顫不只是因為心理作用。「是你打開窗戶的嗎?這裡好冷,納特。」

  納特搖頭。「我進來的時候窗戶就是開的。」

  泰莎搖頭,走過房間,將窗戶拉下。「你會害自己感冒死掉──」

  「別管我死不死,」納特惱怒地說:「那些闇影獵人怎麼辦?妳是說妳不是被他們囚禁在這裡?」

  「沒有,」泰莎轉身離開窗戶。「他們沒有。他們是一群不尋常的人,但闇影獵人始終對我很親切。是我想要留在這裡,而他們很慷慨地容許我這麼做。」

  納特搖頭。「我不明白。」

  泰莎感到怒氣閃現,讓自己吃了一驚;她壓下它。那不是納特的錯,他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我還能去哪裡,納特?」她問道,越過房間,走到他身邊,牽起他的手臂,帶他走回扶手椅。「坐下,你在浪費體力。」

  納特乖乖坐下,抬頭看著她,眼中有一種疏離的神色。泰莎知道那個眼神,那代表他正在盤算,醞釀某個瘋狂的計蜜,構築不切實際的夢想。「我們還是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他說:「到利物浦去,找一艘蒸汽船,回紐約。」

  「然後做什麼?」泰莎盡可能溫和地問:「我們在那裡什麼也沒有,阿姨過世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我必須賣掉所有的財產,支付葬禮費用,公寓沒了,沒有租金,我們在紐約無處可去,納特。」

  「我們會找到地方,展開新生活。」

  泰莎悲傷地凝視兄長。她不忍心看到他這個樣子,臉上充滿無助的乞求,瘀傷像醜陋的花朵般在他的顴骨綻放,金髮仍然到處沾著血漬。哈麗特阿姨總是說納特和其他人不同,他身上有一種美麗的純真氣質,必須有人不顧一切保護。

  而泰莎努力過了。她和阿姨不讓納特知道自己的軟弱,他那些缺點和失敗造成的後果,從來不告訴他哈麗特阿姨必須做多少工作,才能償還他賭博輸掉的錢,泰莎必須忍受其他孩子的奚落,罵她哥哥是酒鬼、廢物。他們不讓他知道這些事,免得他受到傷害,但他還是受到了傷害,泰莎想。或許杰說得對,或許實話實說永遠是最好的作法。

  她在兄長對面的軟椅上坐下,平穩地看著他。「那麼做是行不通的,納特,現在不行。我們捲入的這團麻煩,就算我們逃走了,也會追上來;而要是我們逃走,等它最後找上我們時,我們只能靠自己,沒有人會伸出援手或保護我們。我們需要學院,納特,我們需要亞衲人。」

  納特的藍眸茫然。「我想也是,」他說,而那句話令泰莎大感衝擊,她已經將近兩個月只能聽見英國腔,那麼美國式的說法讓她好想家。「妳是因為我才會到這裡來,迪昆西折磨我,逼我寫那些信,把那張船票寄給妳。他說等他得到妳後不會傷害妳,但後來他根本不讓我見妳,而我以為──我以為──」他抬起頭,呆呆地看著她。「妳應該恨我才對。」

  泰莎的語氣堅定。「我絕不可能恨你,你是我哥哥,我的血親。」

  「妳想等到一切結束,我們可以回家嗎?」納特問:「忘記所有發生過的事?過正常的日子?」

  過正常的日子。那句話帶來她和納特住在某個明亮小公寓裡的畫面,納特可以找個工作,到了晚上,她可以為他煮飯打掃,週末時他們可以到公園散步或搭火車到康尼島坐旋轉木馬,或登上鐵塔頂端,欣賞曼哈頓海濱飯店晚上在天空施放的煙火。那裡會有真正的陽光,不像這種灰暗多雨的夏天,泰莎可以當個普通的女孩,埋頭看書,兩腳穩穩踏在紐約市熟悉的人行道上。

  但當她試圖抓住腦海中那幅想像圖畫時,畫面似乎從她手中破碎飛散,像一張被人一把掀起的蜘蛛網。她看見威爾的臉、杰的臉、夏蘿的臉,甚至馬格努斯的臉,他說:可憐的東西,既然妳知道了真相,就永遠回不去了。

  「但我們不是正常人,」泰莎說:「我不是正常人,而你很清楚那一點,納特。」

  他低頭看著地板。「我知道,」他無助地揮了一下手。「所以那是真的,妳就像迪昆西說的那樣,擁有魔法,泰莎,他說妳有能力變成任何妳想變成的樣子。」

  「你真的相信他嗎?那是真的──喔,大部分是真的──但一開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那太奇怪──」

  「我見過更奇怪的事情,」他的語氣空洞。「老天,那應該是我才對。」

  泰莎飯眉。「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在他來得及回答前,門一下子打開。「葛雷小姐,」是一臉歉意的湯瑪斯。「葛雷小姐,威爾少爺他──」

  「威爾少爺駕到。」威爾敏捷地閃過湯瑪斯,無視後者壯碩的體格。威爾仍穿著昨晚換上的衣服,看起來皺成一團。泰莎納悶他可能睡在杰房裡的椅子上,他的眼睛下方有一層藍灰色的眼圈,一臉疲憊,不過當他的目光落到納特身上時,眼神發亮──充滿釋然?笑意?泰莎無法辨識。

  「終於找到我們的流浪漢了。」他說:「湯瑪斯說你躲在窗簾後面?」

  納特呆呆地看著威爾。「你是誰?」

  泰莎迅速地做了介紹,儘管兩個男孩似乎並不太樂意認識彼此。納特依舊一臉半死不活的模樣,威爾則以看著科學新發現的眼神盯著納特,不過是個不太迷人的發現。

  「所以你是闇影獵人,」納特說:「迪昆西告訴我你們這夥人都是怪物。」

  「那句話是在他試圖吃你之前或之後說的?」威爾問。

  泰莎迅速起身。「威爾,麻煩和我到走廊談幾句話,好嗎?」

  如果她以為會遭到拒絕,那就錯了。威爾又充滿敵意地看納特一眼,點點頭,沉默地跟著她進入走廊,將客廳的門在背後關上。

  沒有窗戶的長廊光線多變,從巫光石發出的熠亮光團忽明忽滅,彼此並不相連。威爾和泰莎站在兩團光中間的陰影處,彼此對望──警戒著,泰莎想,就像兩隻憤怒的貓在巷子裡繞圈對峙。

  打破沉默的是威爾。「好吧,妳在走廊和我單獨相處──」

  「對、對,」泰莎不耐地說:「全英國有上千個女人願意付出高價,交換這樣的機會,我們可以先暫時不要賣弄你的機智嗎?這很重要。」

  「妳要我道歉,對嗎?」威爾說:「因為閣樓發生的事?」

  那句話出乎泰莎的意料,她眨眨眼。「閣樓?」

  「妳要我說很抱歉吻了妳。」

  聽到那些話,回憶再次意外清晰地在泰莎腦中湧現──威爾的手指探入她的頭髮、他的手隔著她手套的觸感、他的嘴唇貼著她。她覺得自己臉紅了,狂亂地希望那在黑暗中不會太明顯。「什麼──不,不是!」

  「所以妳不希望我說抱歉。」威爾說,此刻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那種小孩用積木蓋好一座城堡時的笑容,然後他會手一揮,毀掉它。

  「我不在乎你覺不覺得抱歉,」泰莎說:「我想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我想告訴你對我哥哥客氣一點,他經歷了可怕的折磨,不需要被當成某種犯人一樣審問。」

  威爾的反應比泰莎預期的更平靜。「我明白那一點,但如果他隱瞞了什麼──」

  「每個人都有祕密!」泰莎脫口而出,嚇了自己一跳。「我知道他有些羞於啟齒的事,但不表示那一定和你們有關。你自己也沒有把每件事告訴所有人,不是嗎?」

  威爾的眼神警戒。「妳指的是什麼?」

  你的父母怎麼了,威爾?你為什麼拒絕見他們?你為什麼會除了這裡無處可去?你又為什麼在閣樓把我趕走?但泰莎沒問那些問題,反而說:「杰呢?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身體是那種狀況?」

  「杰?」威爾的訝異似乎不是裝的。「他不希望我說。他認為那是他的事,事實也是。妳應該記得,我甚至不贊成他自己告訴妳,他覺得他欠妳一個解釋,但他沒有。杰不欠任何人任何事。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不是他的錯,但他卻背負那個重擔,引以為恥──」

  「他沒什麼好引以為恥的。」

  「妳或許這麼想,其他人認為他的病和毒癮沒什麼區別,並鄙視他的軟弱,好像只要他有足夠的意志力就能停止吃藥。」威爾的口氣意外苦澀。「他們一直那麼說,有時甚至當著他的面。我不希望他聽見妳也這麼說。」

  「我絕對不會那麼說。」

  「我怎麼知道妳會說什麼?」威爾說:「我不真的瞭解妳,泰莎,對嗎?不比妳對我的認識多。」

  「你不希望任何人瞭解你,」泰莎厲聲說:「而很好,我也不會去試,但別假裝杰跟你一樣。或許他寧願別人瞭解真正的他。」

  「少來,」威爾說,藍眸變得暗沉。「別以為妳比我瞭解杰。」

  「如果你那麼關心他,為什麼不想辦法幫他?為什麼不去找出治好他的辦法?」

  「妳以為我們沒有試過嗎?妳以為夏蘿沒去找、亨利沒去找、我們沒有雇用巫師、花錢買情報、用人情交換?妳以為我們所有人會連一點掙扎也沒有,就認命接受杰會死這件事?」

  「杰告訴我他叫你們別找了,」泰莎說,平靜地面對他憤怒的表情。「而你們照做了,不是嗎?」

  「他告訴妳那件事,嗯?」

  「你們不再找了嗎?」

  「沒什麼好找的,泰莎,沒有辦法可以治好他。」

  「你不可能知道那一點。你們可以繼續找,根本不用告訴他你們在找,或許有某個東西,就算是再渺茫的機會──」

  威爾挑高眉,閃爍的長廊光線強調了他眼睛下方的陰影、臉頰凸顯的骨頭。「妳認為我們應該無視他的意願?」

  「我認為你們應該想盡辦法,就算那表示必須對他說謊。我想我無法理解你們為什麼能夠接受他的死亡。」

  「而我認為妳不瞭解有時候人只能在認命和瘋狂之間做選擇。」

  兩人背後的走廊傳來某人清喉嚨的聲音。「嗯,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問話的聲音很熟悉,泰莎和威爾完全沉浸在對話中,沒聽見杰靠近的聲音。威爾心虛地嚇了一跳,然後轉頭看向朋友,後者以平靜的好奇盯視兩人。杰衣冠整齊,不過似乎剛從發燒昏睡中醒來,頭髮凌亂,臉頰燒紅。

  威爾看到他時一臉訝異,而且不太高興。「你下床做什麼?」

  「我在走廊碰見夏蘿,她說所有人都要到客廳開會,討論泰莎的哥哥。」杰的口氣溫和,從表情很難判定他聽見了多少泰莎和威爾的對話。「至少我還沒虛弱到不能旁聽。」

  「喔,很好,你們都到了。」是夏蘿,她快步走過長廊,亨利在她背後大步走著,他的兩旁是潔珊蜜和蘇菲。泰莎發現潔西換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之一,一件棉布藍色薄裙裝,手上抱著折好的毯子;走在她身邊的蘇菲端著裝了茶和三明治的托盤。

  「那些是給納特的嗎?」泰莎問,非常意外。「茶,和毯子?」

  蘇菲點頭。「布藍威爾太太覺得他可能餓了──」

  「而我想到他可能會冷,他昨天夜裡一直發抖。」潔珊蜜急著插嘴:「我們現在應該拿這些東西進去給他了嗎?」

  夏蘿看向泰莎尋求同意,令她怒氣全消。夏蘿會對納特很親切,她就是那樣的人。「對,他在等妳們。」

  「謝謝,泰莎。」夏蘿輕聲說,接著推開客廳的門走進去,其他人尾隨其後。當泰莎跟上去時,感覺到一隻手搭上她的手臂,碰觸輕到她差點忽略了。

  是杰。「等等,」他說:「一下子就好。」

  她轉頭看向他。從敞開的門口,她可以聽見模糊的人語──亨利友善的男中音、潔珊蜜叫喊納特名字時急切拔高的假音。「什麼事?」

  他遲疑著,搭在她手臂上的手冰涼,貼著她皮朦的手指有如細草稈。她想知道包覆他顴骨的肌膚,那些燒紅的部位,摸起來會不會比較溫暖。

  「但我妹妹──」納特的聲音飄出門口,聽起來很緊張。「她會過來嗎?她在哪裡?」

  「算了,沒什麼。」杰露出安撫的微笑,放開手。泰莎有點疑慮,還是轉身走進客廳,杰跟在她背後。

  蘇菲跪在爐架旁生火,納特仍然坐在扶手椅上,潔珊蜜的毯子蓋在他的膝上。潔珊蜜挺身坐在附近的凳子上,露出燦爛的得意笑容。亨利和夏蘿坐在納特對面的沙發上──夏蘿顯然壓抑不住滿心的好奇──而威爾一如以往佔據最近的牆,斜靠在上,一臉既不耐又覺得有趣的表情。

  杰走到威爾身邊,泰莎的目光停駐在兄長身上。當她走回客廳時,他身上的緊張稍見緩和,但仍然看起來可憐兮兮,一邊用指尖拉扯著潔珊蜜的毯子。她越過房間,坐在他腳邊的軟椅上,努力不讓自己伸手去揉亂他的頭髮或拍他的肩膀。她可以感覺到整個房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所有人都看著她和哥哥,她幾乎可以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響。

  「納特,」她輕聲說:「我想大家都做過自我介紹了?」

  仍然扯著毛毯的納特點頭。

  「葛雷先生,」夏蘿說:「我們已經和摩特曼先生談過,他對我們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關於你對異世界的興趣,以及賭博。」

  「夏蘿。」泰莎抗議。

  納特沉重地說:「那是實話,泰莎。」

  「沒有人為了發生過的事責怪令兄,泰莎。」夏蘿以非常溫和的語氣繼續轉向納特說:「摩特曼說當你抵達倫敦時,已經知道他牽涉到超自然的事務。你怎麼知道他是地獄俱樂部的成員?」

  納特猶豫著。

  「葛雷先生,我們只是必須瞭解你發生了什麼事。迪昆西對你的興趣──我知道你的狀況欠佳,也不希望不近人情地盤問你,但如果你可以提供我們就算是一點點的線索,也可能是非常無價的幫助──」

  「是哈麗特阿姨的針線包。」納特壓低聲音說。

  泰莎眨眼。「是什麼?」

  納特繼續以壓低的聲音說:「哈麗特阿姨將我們母親的舊珠寶盒收藏在她的床頭櫃上,說裡面放的是針線包,但我──」納特深呼吸,看著泰莎說:「我欠了錢,輕率地打了幾個賭,輸了一點錢,狀況很糟。我不希望妳或阿姨知道。我想起媽媽生前常戴的金手鐲,記得那還在那個珠寶盒裡,哈麗特阿姨太過頑固,不肯變賣,妳知道她的個性──生前的個性。無論如何,我沒辦法擺脫那個念頭,我知道如果我可以當掉那個手鐲,就有錢可以支付債務。所以有一天我趁妳和阿姨出門時,拿出盒子翻找。

  「手鐲當然不在裡面,但我竟然發現盒子裡有夾層,裡面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只有一疊舊紙張。當我聽見妳們上樓的聲音時,連忙一把抓起,拿回我的房間。」

  納特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半晌後,再也忍不住內心疑問的泰莎說:「然後?」

  「那些是幾頁媽媽的日記,」納特說:「從原本的日記本撕下來的,有不少缺漏,但已經足以讓我拼湊出一個古怪的故事。

  「那開始於我們父母還住在倫敦的時候,爸爸時常外出,在摩特曼的碼頭辦公室工作,而媽媽有哈麗特阿姨作伴,還要忙著照顧我,我那時才剛出生,後來爸爸晚上回家時變得一天比一天更沮喪。他說工廠那邊有些異狀、有些機器因為詭異的原因無法運轉、整天都有聲響傳出、有一天晚上甚至有夜間守衛失蹤,還有傳言說摩特曼涉入超自然事務。」納特的語調彷彿在回想如何複誦整段故事。「爸爸一開始不把那些謠言當一回事,但終究還是上報到摩特曼那裡,而他承認了一切。我猜摩特曼的解釋讓整件事聽起來無關痛癢,彷彿他只是在玩一些跟咒語、五芒星和諸如此類相關的小遊戲。他把他參加的組織稱為地獄俱樂部,建議爸爸參加他們的某次聚會,並帶媽媽一起去。」

  「帶媽媽一起?但他不可能想那麼做──」

  「他或許不想,但有新婚妻子和剛出生小孩的爸爸可能急於取悅老闆,便答應出席,也帶了媽媽一起去。」

  「爸爸應該去報警──」

  「像摩特曼那種有錢人很可能買通了警方,」威爾打岔。「要是妳父親去報警,他們會嘲笑他。」

  納桑尼爾撥開額頭的頭髮。他開始流汗,好幾綹頭髮黏在皮膚上。「摩特曼安排馬車在沒有人看到的深夜去接他們兩人,馬車帶他們到摩特曼的市區宅邸,在那之後有許多缺頁,沒有那天晚上發生的細節。那是他們第一次去那裡,但我發現不是最後一次。他們在接下來幾個月的期間,和摩特曼在地獄俱樂部見過幾次面,至少媽媽很痛恨去那裡,但他們繼續出席聚會,直到某件事突然改變。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在那之後只剩下幾頁。我能夠研判他們是趁著夜色掩護離開倫敦的,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們要去哪裡,也沒留下轉信地址,他們簡直像是消失在世界上,不過在日記裡沒有提到任何關於原因──」

  納桑尼爾發出一陣乾咳,中斷他的故事。潔珊蜜笨拙地拿起蘇菲留在邊桌上的茶,半晌後將茶杯塞進納特的手中。她這麼做的同時,朝泰莎露出優越的表情,彷彿在表示泰莎應該先想到要這麼做才對。

  納特用茶水控制住咳嗽,接著繼續說:「在我發現那幾頁日記後,感覺彷彿意外發現了一座金礦。我聽過摩特曼,知道那個人富可敵國,儘管他顯然有點瘋狂。我寫信給他,表明我是納桑尼爾‧葛雷,理察和伊莉莎白‧葛雷的兒子,告訴他我父親已經死了,母親也是,而我在她留下的文件中發現他從事超自然活動的證據。我暗示他我急著見他,討論可能的工作機會,而要是他不想見我,我認為會有好幾間報社會對我母親的日記感興趣。」

  「真有冒險精神。」威爾聽起來似乎印象深刻。

  納特微笑,泰莎憤怒地瞪他一眼。「別那麼得意,威爾說的『冒險精神』指的是『缺德』。」

  「不,我是稱讚他很有冒險精神,」威爾說:「如果我指的是缺德,會說:『瞧,那正是我會做的事。』」

  「夠了,威爾,」夏蘿打斷他的話:「讓葛雷先生把故事說完。」

  「我以為或許他會寄一些錢給我,賄胳我讓我閉嘴。」納特繼續說:「結果我卻拿到一張到倫敦的頭等艙船票,和我抵達之後的正式聘任書。我以為自己拿到了好機會,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我不打算搞砸。

  「當我抵達倫敦,便直接到摩特曼的家裡,被帶進書房見他。他非常熱切地招呼我,告訴我他非常高興見到我,以及我和我過世的親愛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然後他嚴肅起來,讓我坐下,告訴我他一直很喜歡我的父母,發現他們離開倫敦時有多難過。他收到我的信,才知道他們已經過世。就算我打算公開知道的一切,他說看在我父母的份上,他還是很樂意給我一份工作,盡力幫助我。

  「我告訴摩特曼我會為他保守祕密──如果他帶我去參加一次地獄俱樂部的聚會,說他有義務讓我看看他帶我父母見識過的事情。事實上,引起我興趣的是母親日記上提過的賭博,我想那是一群相信魔法和惡魔的儍瓜聚會,要從那種笨蛋手上贏一點錢應該不會很難。」納特閉上眼睛。

  「摩特曼不情願地答應帶我去。我猜他別無選擇,那天晚上的聚會在迪昆西的市區宅邸舉行。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我才是笨蛋,那不是拿降靈術當消遣的同好會,是貨真價實的──我母親在日記裡輕描淡寫的闇影世界,是真的。我無法形容當我瞪著四周時的那份震驚──房間裡到處都是無法言喻的奇怪生物。黑闇姊妹也在,從她們手上的惠斯特紙牌後面朝我拋媚眼,指甲有如爪子。臉頰和肩膀撲粉的女人對我微笑,嘴角還滴著鮮血。眼睛會變色的小怪物在地板上亂竄,我從沒想過這種東西真的存在,而我也那麼對摩特曼說。

  「『天地之間有許多事情,納桑尼爾,是你的智慧所無法想像的。❦』他說。

  ❦出自《哈姆雷特》。

  「喔,因為妳的關係,我知道那句典故。妳總是對著我唸莎士比亞,我多少還是有時候會專心聽的。我正要告訴摩特曼別取笑我時,有個人來到我們面前。我看見摩特曼變得跟木板一樣僵硬,彷彿那是某個他害怕的人。他介紹我是一個新員工納桑尼爾,並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迪昆西。

  「迪昆西微笑。我立刻知道他不是人類,我以前從未見過吸血鬼,和他們慘白的皮膚,而當然當他微笑的時候,我看見了他的牙齒。我猜我當場目瞪口呆。『摩特曼,你又有事隱瞞我。』他說:『他不只是一名新員工,他是納桑尼爾‧葛雷,伊莉莎白和理察‧葛雷的兒子。』

  「摩特曼結巴說了些什麼,滿臉困惑。迪昆西低聲笑,『我確實有消息來源,艾塞。』他說,接著轉向我。『我認識你父親,』他告訴我:『相當喜歡他,或許你願意和我玩一局牌?』

  「摩特曼對我搖頭,可是當然,我進屋時已經看到牌室了,我像飛蛾被光線吸引一樣,受到賭桌吸引。我坐下來和一個吸血鬼、兩個狼人和一個白髮巫師玩了整晚的紙牌。那天晚上我運勢長紅──贏了一大筆錢,喝了一堆放在銀盤上滿屋子轉的鮮豔氣泡飮料。摩特曼不知道何時離開了,但我不在乎。我在破曉時輕飄飄地走出去,感覺全世界都在我腳下──迪昆西還邀請我,只要我想要,隨時可以回俱樂部去。

  「當然,我是笨蛋。我之所以那麼亢奮,是因為飮料裡混了巫師的魔藥,會讓人上癮的魔藥,而且那天晚上他們故意讓我贏。我當然又回去了,沒有摩特曼陪伴,夜復一夜。一開始我都贏錢──一直贏,所以我才能寄錢回去給妳和哈麗特阿姨,泰西,那根本不是我在摩特曼公司工作賺到的。我有一天沒一天地去辦公室,但根本無法專心在指派給我的簡單工作上,一心只想回俱樂部去,喝更多那些飮料、贏更多錢。

  「然後我開始輸錢。我輸得越多,越執著想把它們贏回來。迪昆西建議我開始記帳賭博,所以我借錢來賭,不再到辦公室去,整天都在睡覺,然後通宵賭博。我輸光了。」他的聲音遙遠。「當我接到妳的信說阿姨過世時,泰西,我覺得那是我的報應,懲罰我所做的事。我想要衝出去,買票當天就回紐約去──但我沒有錢。我走投無路,去了俱樂部──鬍子沒刮、悽慘落魄、滿眼通紅,看起來一定像是一個走到谷底的人,因為迪昆西就在那時帶了一個提議來找我。他將我拉到後面的房間,指明我輸給俱樂部的錢根本沒有人能還得起。他似乎覺得很有趣,那個惡魔,撢掉袖口看不見的灰塵,用那口尖利的牙齒對我咧嘴笑。他問我願意做什麼來償還債務,我說:『任何事。』而他說:『用你妹妹如何?』」

  泰莎感覺手臂上的寒毛直豎,不自在地察覺到房間裡所有人都盯著她看。「他──他說了我什麼事?」

  「我完全沒想到,」納特說:「我不記得曾經和他提起過妳,從來沒有,但我在俱樂部喝醉了太多次,而我們無話不談……」他手上的茶杯在碟子上震晃,他用力放下。「我問他打算拿我妹妹做什麼,他告訴我他有理由相信我母親的某個小孩很……特別。他本來以為可能是我,但經過一番觀察,我唯一的特殊之處是愚蠢。」納特的口氣苦澀。「『但你妹妹,你妹妹又是另一回事。』他告訴我:『她擁有你缺乏的所有力量,我無意傷害她,她太重要了。』

  「我慌亂地懇求他告訴我更多線索,但他不為所動;如果我不幫他帶泰莎來,那麼我就得死。他甚至告訴我要怎麼做。」

  泰莎緩緩吐氣。「迪昆西叫你寫那封信給我,」她說:「他叫你寄大洋號的船票給我,叫你帶我到這裡來。」

  納特的眼睛懇求她體諒。「他發誓不會傷害妳,說他只想要教妳懂得使用力量,說妳會得到超乎想像的禮遇和財富──」

  「喔,那聽起來還真不錯,」威爾打斷他的話。「好像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他的眼神充滿憤慨的怒火,杰的表情同樣厭惡。

  「那不是納特的錯!」潔珊蜜厲聲斥道:「你們沒聽到他說嗎?迪昆西會殺了他,而他知道納特的身分、從哪裡來,他無論如何遲早都會找到泰莎,而納特只會白白犧牲。」

  「所以那就是妳客觀又正直的意見,嗯,潔西?」威爾說:「而我想那絕對和妳打從泰莎的哥哥一進門就對他猛流口水的事實無關。我猜任何蒙迪都可以,不管他有多沒用──」

  潔珊蜜發出憤慨的尖叫,站起身。夏蘿抬高了聲音,試圖在兩人對彼此吼叫時安撫雙方,但泰莎沒在聽,只是看著納特。

  她很早就知道哥哥很軟弱,知道阿姨口中的天真其實是被寵壞的暴躁和幼稚;身為男孩、身為長子,加上俊美的外貌,納特一直是他自己那個小王國裡的王子。她很清楚,儘管身為哥哥的他有責任保護她,但其實始終都是她和阿姨在保護著他。

  但他是她哥哥,她愛他,而多年的保護慾在她心中湧現,正如每次只要碰到和納特有關的事那樣,或許永遠不會改變。「潔珊蜜說得對,」她說,抬高音量,打斷客廳裡怒氣沖沖的聲音。「拒絕迪昆西對他沒有任何好處,現在爭論那一點也沒有意義。我們還是必須知道迪昆西的計畫是什麼。你知道嗎,納特?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納特搖頭。「一等我同意寫信給妳,他便把我關在他的市區宅邸裡。當然,他要我寫信給摩特曼辭職,那個可憐人一定覺得我把他的慷慨甩回他的臉上。迪昆西決定在抓到妳之前,都不讓我遠離他的視線範圍,泰西,我是他的籌碼。他把我的戒指拿給黑闇姊妹,對妳證明我在他們手上。他一再對我保證不會傷害妳,說他指示要那對姊妹教妳使用能力。黑闇姊妹每天都會回報妳的進度,所以我知道妳還活著。

  「既然我人已經在屋子裡,我發現自己開始觀察地獄俱樂部的運作,那是個階級嚴明的組織,有些階級很低的人只是最邊緣的小角色,就像摩特曼和他的同類。迪昆西和那些大人物留著他們大多是因為他們有錢,他們讓那些人淺嚐一點魔法和闇影世界的滋味,確保他們會再回來瞭解更多。然後還有黑闇姊妹和其他人,他們在俱樂部裡擁有比較多的權力和責任,全都是超自然生物,沒有人類,然後最頂端則是迪昆西,其他人稱呼他為主人。

  「他們時常舉行人類和低階成員不能加入的聚會,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闇影獵人的場合,迪昆西看不起闇影獵人。」納特說,轉向亨利和夏雜。「他對他們──對你們──心懷怨恨,不斷宣稱等闇影獵人被摧毀,異世界人可以和平生活和交易的時候,情況將會好得多──」

  「鬼扯,」亨利看起來深受冒犯。「我不知道他心目中沒有闇影獵人的和平會是什麼樣子。」

  「他說以前找不到任何打敗闇影獵人的方法,是因為他們的武器太過精良,傳說上帝打算讓亞衲人成為強大的戰士,因此任何有生命的東西都無法毀滅他們,因此,他顯然想:『何不用根本沒有生命的東西試試?』」

  「機器人,」夏蘿說:「他的機械大軍。」

  納特一臉困惑。「你們見過?」

  「昨天夜裡有幾個機器人攻擊你妹妹,」威爾說:「幸好有我們這些闇影獵人怪物在附近拯救她。」

  「不過她自己的表現也不賴。」杰嘀咕。

  「你知道任何關於那些機器的事嗎?」夏蘿質問,急切地往前傾身。「任何一點訊息?迪昆西是否曾經在你面前談過它們?」

  納特縮回椅子裡。「有,但我大部分都聽不懂。我實在沒有機械天分──」

  「那很簡單,」開口的是亨利,用一種試圖安撫嚇壞的貓的口氣說:「目前迪昆西這些機器只是依機械原理運作,必須像時鐘一樣上發條,但我們在他的書房發現一份咒語,顯示他打算想辦法活化它們,用一種方法將惡魔能量和機械外殼連結,注入生命。」

  「喔,那個!對,他談過那個,」納桑尼爾回答,宛如一名很高興能在教室裡說出正確答案的小孩。泰莎幾乎可以看見闇影獵人們的耳朵興奮地豎直起來,這才是他們真正想知道的事。「那是他雇用黑闇姊妹的目的──不只是為了訓練泰莎。她們是巫師,你們知道,而她們應該能夠找出可行的辦法,也真的找到了。那是沒多久之前──幾星期前──但她們成功了。」

  「成功了?」夏蘿一臉震驚。「可是,那迪昆西為什麼還沒進行?他在等什麼?」

  納特從她焦慮的表情看向泰莎,然後環顧房間的所有人。「我──我以為你們知道。他說束縛咒只能在滿月時施展。等到那時候,黑闇姊妹會動手,然後──他在藏身處存放了幾十具那種東西,而我知道他計畫製造更多──或許是幾百具、上千具。我想他會啟動它們,接下來……」

  「滿月?」夏蘿瞥向窗口,咬住嘴唇。「那很快就到──我想是明天晚上。」

  杰倏地起身。「我可以去圖書館確認陰曆,馬上回來。」他穿過門口消失。

  夏蘿轉向納特。「你很確定這一點?」

  納特點頭,用力呑嚥。「當泰莎從黑闇姊妹那裡逃脫時,迪昆西怪到我頭上,饈管我根本對此一無所知。他說要讓我被暗夜之子吸乾血,作為懲罰。他在那場宴會前囚禁了我好幾天,那時他根本不在乎在我面前說了什麼。他知道我快死了。我聽到他說過那對姊妹已經練熟了束縛咒,說亞衲人不久之後就會被毀滅,而所有的地獄俱樂部成員將取而代之統治倫敦。」

  威爾開口,聲音強硬。「你知不知道迪昆西的房子燒毀後,他可能躲在哪裡?」

  納特一臉疲憊。「他在雀兒喜區有一處基地,可能會帶著效忠他的手下到那裡去──那天晚上不在宅邸的吸血鬼族群可能還有上百名。我知道那個地方的確切位置,可以在地圖上指給你們看──」他沒說下去,杰衝回房裡,眼睛睜大。

  「不是明天,」杰說:「滿月,就是今晚。」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