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骸骨之城系列前傳全集> 第十七章 召來黑暗

第十七章 召來黑暗

古老的教堂塔樓和院牆

被秋雨淋黑,

而陰鬱不祥的風

再度召來黑暗。

──艾蜜莉‧白朗特〈老教堂塔樓〉

  ❖

  當夏蘿衝向圖書館,通知政協會準備在當天晚上採取緊急行動時,亨利繼續和納桑尼爾及其他人留在客廳,出奇有耐心地看著納特小心翼翼地在一張倫敦地圖上指出他相信是迪昆西藏身處的位置──一棟位於雀兒喜區,靠近泰晤士河的房子。「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棟,」納特說:「所以你們必須小心。」

  「我們向來小心。」亨利說,不理會威爾朝他投來的諷刺眼神。然而,不久之後,他派威爾和杰跟湯瑪斯到武器室準備一批天使刃和其他武裝。泰莎與潔珊蜜和納特留在客廳,亨利匆匆前往地下室取出一些他最新的發明。

  其他人一離開,潔珊蜜開始在納特身邊忙個不停──幫他生火、拿另一條毯子蓋他的肩膀、提議去找本書朗讀給他聽,而他拒絕了。如果潔珊蜜希望藉著嬌寵他來贏得納特的心,泰莎想,她一定會大失所望。納特習慣了被人嬌寵,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特別關照。

  「所以接下來會怎麼樣?」他終於問,被一疊毯子半活埋了。「布藍威爾先生和太太──」

  「喔,叫他們亨利和夏蘿,大家都這麼叫。」潔珊蜜說。

  「他們會通知政協會──倫敦其他所有的闇影獵人──迪昆西藏身處的位置,以便他們擬定攻擊計畫。」泰莎說:「不過,說真的,納特,你不應該擔心這些事,應該好好休息。」

  「所以只剩下我們,」納特的眼睛閉上。「在這棟古老的大房子裡,感覺真怪。」

  「喔,威爾和杰不會跟他們一起去,」潔珊蜜說:「我去拿毯子的時候,聽到夏斑在武器室對他們這麼說。」

  納特的眼睛睜開。「他們不會?」他聽起來很震驚。「為什麼?」

  「他們太年輕了,」潔珊蜜說:「闇影獵人滿十八歲才算成年,而以這種行動來說──危險到所有的亞衲人都必須參與──他們通常會把年輕人留在家裡。」

  泰莎感到一股怪異的如釋重負,連忙匆忙提問掩飾。「但那太奇怪了,他們讓杰和威爾到迪昆西家──」

  「所以他們這次不能去。顯然賓奈迪‧萊特伍爭論突襲迪昆西家的行動變成那樣一團混亂,完全是因為威爾和杰的訓練不足,雖然我不確定那怎麼會和杰扯上關係。如果妳問我,我覺得他想要找個藉口讓蓋博留在家裡,雖然他已經十八歲了。他把他寵壞了,夏蘿說他告訴她過去曾有整批亞衲人在一夜之間被殲滅的紀錄,因為這樣,他們有義務保留年輕的一代,好傳承香火。」

  泰莎的胃部扭曲,還來不及說什麼,門打開來,湯瑪斯走進來,手上抱著一疊折好的衣服。「這是杰少爺的舊衣服,」他對納特說,看起來有些尷尬。「你的身材似乎和他差不多,而,嗯,你應該有些東西穿。如果你可以跟我回你的房間,我們可以看看它們是否合身。」

  潔珊蜜翻白眼。泰莎不確定原因,或許她覺得舊衣服配不上納特。

  「謝謝,湯瑪斯,」納特說,站起身。「我必須為稍早之前,呃,躲避你的舉動,向你道歉,我一定是頭昏了,那是唯一的解釋。」

  湯瑪斯臉紅了。「那是我份內該做的,先生。」

  「或許你應該睡一會兒,」泰莎說,注意到哥哥眼睛周圍疲憊的黯沉眼圈。「我們現在沒什麼事可做,一直要等到他們回來。」

  「事實上,」納特說,來回看著潔珊蜜和泰莎。「我想我休息夠了。一個人遲早必須振作,不是嗎?我可以起來吃點東西,也不介意有人陪伴。不知道妳們介不介意等我換完裝之後回來加入妳們?」

  「當然不介意!」潔珊蜜看起來很開心。「我會請阿嘉莎準備一些口味清淡的食物,或許飯後我們可以玩一局紙牌打發時間。三明治和茶,我想。」她拍著雙手,看著湯瑪斯和納特離開房間,轉向泰莎,目光燦爛。「那不是很有趣嗎?」

  「紙牌?」剛剛因為潔珊蜜的提議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的泰莎這才終於開口。「妳覺得我們應該玩牌?在亨利和夏蘿出門和迪昆西戰鬥的時候?」

  潔珊蜜頭一甩。「好像我們心情低落就能幫上他們!我相信他們比較希望他們不在家時我們活潑快樂,而不是死氣沉沉。」

  泰莎皺眉。「我真的不認為,」她說:「建議納特玩牌是個厚道的主意,潔珊蜜,妳很清楚他在……賭博那方面有點……煩惱。」

  「我們不會賭博,」潔珊蜜高傲地說:「只是一局朋友間交流的紙牌。夠了,泰莎,妳一定要這麼掃興嗎?」

  「掃什麼?潔珊蜜,我知道妳只是想逗納特開心,但這種方法不──」

  「而我想妳就很擅長贏取男人的感情?」潔珊蜜厲聲說,棕眸因怒火而閃亮。「妳以為我沒注意到妳用那種小狗似的眼神看威爾?彷彿他真的會──喔!」她舉高手。「算了,妳讓我覺得噁心,我要自己去找阿嘉莎討論。」丟下那句話,她起身,裙襬一揚,走出房間,在門口停下來,又說一句:「而我知道妳不在乎自己的外表,但妳至少應該梳一下頭髮,泰莎,那看起來簡直跟鳥巢一樣!」然後將門在背後甩上。

  ❖

  儘管泰莎知道潔珊蜜說的話很蠢,但那還是很刺耳。她匆忙走回房間,用水潑臉,用梳子刷過糾結的頭髮。看著鏡子裡蒼白的臉孔,努力不去懷疑自己是否還是和納特記憶中的妹妹一模一樣,努力不去想像自己的長相或許已經改變了。

  結束後,她快步進入走廊──差點一頭撞上威爾,他斜倚在她臥室門口對面的牆上,檢查著指甲。他一如以往地無視禮節,穿著無袖上衣,外面套上在胸前交錯的十字皮帶,背上揹著一把薄長的劍,她可以看見正好探出肩膀的劍柄,腰帶上插著好幾把薄長的白色天使刃。

  「我──」潔珊蜜的聲音在泰莎的腦中迴盪:妳以為我沒注意到妳用那種小狗似的眼神看威爾?巫光黯淡,泰莎希望走廊裡的光線夠暗,免得他發現她臉紅。「我以為你今天晚上不會跟政協會一起出動。」她終於說,但只是因為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以說。

  「我不會出去。我正要拿這些到庭院去給夏蘿和亨利。賓奈迪‧萊特伍派了他的馬車過來接他們,那比較快,應該馬上就到。」走廊裡的光線很暗,暗到雖然泰莎覺得威爾在微笑也不敢確定。「擔心我的安全,嗯?或者妳準備送我祝福的禮物,讓我在戰鬥中戴著,就像《劫後英雄傳》❦裡的艾凡赫?」

  ❦英國歷史小說家沃爾特‧司各特代表作,以十二世紀理察一世時代為背景的騎士俠義小說。

  「我向來不喜歡那本書。」泰莎說:「蘿薇娜公主是個大笨蛋,艾凡赫應該選擇蕾貝嘉才對。」

  「選那個黑髮女孩,不選金髮?真的?」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他在微笑。

  「威爾──」

  「嗯?」

  「你覺得政協會真的會殺了他嗎?我是說,迪昆西?」

  「會。」他毫不遲疑地說:「討價還價的時機已經過去了。如果妳曾經見過獵犬在老鼠坑裡──喔,我猜妳沒看過,不過那就是今天晚上的情況。政協會將把吸血鬼一一宰掉,直到他們徹底殲滅。」

  「你是說倫敦再也不會有吸血鬼?」

  威爾聳肩。「吸血鬼永遠存在,但迪昆西的族群將會消失。」

  「而等事情結束──等到主人消失──我想納特和我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學院了,對嗎?」

  「我──」威爾似乎真的嚇了一跳。「我想──對,嗯,的確如此。我想妳會比較想要待在比較……沒那麼暴力的地方,說不定妳還可以去看看倫敦比較賞心悅目的地方,西敏寺──」

  「我寧可回家,」泰莎說:「回紐約去。」

  威爾沒應聲。走廊的巫光暗去,她無法看清他在陰影中的臉。

  「除非我有理由留下。」她繼續說,半納悶自己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當她看不見威爾的臉,只能感覺到他和她共處在黯淡走廊中時,對他說這種話比較容易。

  她沒看見他的動作,但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指輕輕碰觸她的手背。「泰莎,」他說:「別擔心,事情很快就會安排好。」

  她的心臟疼痛地撞擊肋骨。什麼事情很快會安排好?他的意思不可能是她想像的那樣,一定是別的意思。「你不想回家嗎?」

  他沒有動,手指依舊輕撫她的手。「我永遠不能回家。」

  「為什麼不行?」她輕喃,但為時已晚,她感覺他退離她身邊,放開了她的手。「我知道你的父母在你十二歲那年來過學院,而你拒絕見他們。為什麼?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他們什麼也沒做,」他搖頭。「我得走了。亨利和夏親在等我。」

  「威爾,」他說,但他已經舉步走開,一道瘦削的黑影往樓梯走去。「威爾,」她在背後喊道:「威爾,誰是希西莉?」

  但他已經離去。

  ❖

  當泰莎回到客廳時,納特和潔珊蜜已經在裡面,太陽開始西沉,她立刻走到窗口,往外眺望。在下方的庭院裡,杰、亨利、威爾和夏蘿站在一塊兒,黑暗的身影拖長,越過學院的階梯。亨利在手臂畫上最後的療傷咒,而夏蘿似乎在對杰和威爾下達指示。杰點著頭,但就算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泰莎仍舊可以看出雙臂交抱在胸前的威爾態度頑強。他想一起去,她想,他不想留在這裡。杰或許也想去,但他不會抱怨。那就是兩個男孩間的差異,無論如何,至少是其中一項差異。

  「泰西,妳確定妳不想玩?」納特轉頭看著妹妹。他坐回了扶手椅上,膝蓋上蓋著毯子,紙牌攤在他和潔珊蜜當中的小茶几上,旁邊則是銀器茶具和一小碟三明治。他的頭髮看起來有點潮濕,似乎剛剛洗過,身上穿著杰的衣服。納桑尼爾瘦了,泰莎看得出來,但杰的體型更瘦,他的襯衫領口和袖口在納特身上顯得有點緊──不過杰的肩膀還是比較寬,而納特穿上杰的外套,看起來有點瘦小。

  泰莎仍舊盯著窗外,一輛黑色大馬車駛近,門上的符號是兩把燃燒的火炬,亨利和夏蘿踏進車廂。威爾和杰從視線中消失。

  「她很確定,」當泰莎沒有回答時,潔珊蜜冷哼。「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一臉不以為然。」

  泰莎將目光扯離窗口。「我沒有不以為然,只是在亨利、夏蘿和其他人外出冒生命危險的時候打牌似乎不太對。」

  「對,我知道,妳剛剛說過了,」潔珊蜜放下紙牌。「說真的,泰莎,這種情況每天都有,他們出去戰鬥、然後回來,根本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泰莎咬嘴唇。「我覺得我應該說再見或祝他們好運,但在這麼匆忙的情況下──」

  「妳不必擔心,」杰說,走進客廳,威爾緊跟在背後。「闇影獵人不說再見,在戰鬥前不會說那句話,也不會祝其他人好運。我們必須表現得有如絕對會回來,而不是機率問題。」

  「我們不需要運氣,」威爾說,整個人用力坐進潔珊蜜旁邊的椅子,後者憤怒地瞪他一眼。「畢竟我們有神聖的使命,當上帝站在你這邊時,運氣又有什麼重要?」他的語氣意外地苦澀。

  「喔,別那麼死氣沉沉,威爾,」潔珊蜜說:「我們在玩牌。你可以跟我們一起玩,或是閉嘴。」

  威爾挑起一道眉。「你們在玩什麼?」

  「接龍,」潔珊蜜冷淡地說,一邊發牌。「我剛剛在跟葛雷先生解釋規則。」

  「羅芙雷思小姐說這種遊戲的贏法是把手上所有的牌都交出去,我覺得那種玩法似乎很反其道而行。」納特對著桌子對面的潔珊蜜咧嘴一笑,後者露出討厭的酒渦。

  威爾戳戳納桑尼爾手肘旁邊熱氣騰騰的茶杯。「這裡面真的有茶嗎?」他問:「或根本是純白蘭地?」

  納特臉紅了。「白蘭地很有療效。」

  「的確,」杰說,口氣有點緊繃。「那種療效通常會把人送進救濟院。」

  「夠了!你們兩個!真是虛偽,說得好像威爾從來不喝酒,而杰──」潔珊蜜沒說下去,咬住嘴唇。「你們兩個只是在找麻煩,因為亨利和夏蘿不肯帶你們一起去,」她終於說:「因為你們太小了。」她朝桌子對面的納特微笑。「我個人比較喜歡有成熟的紳士作伴。」

  納特,泰莎厭惡地想,才不過比威爾大兩歲,不是一百歲,也根本算不上半點所謂的「成熟」。但她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一陣轟然的爆炸聲響徹整棟學院。

  納特揚起眉毛。「我以為這裡不是真正的教堂,應該沒有鐘才對。」

  「確實沒有,那個聲音不是教堂的鐘聲。」威爾站起身。「那是呼叫的鐘聲,表示有人在樓下,要求和闇影獵人會面,而基於杰穆斯和我是這裡僅有的……」

  他看著潔珊蜜,泰莎意會到他正在等潔珊蜜反駁他,說她也是闇影獵人,但潔珊蜜正對著納特微笑,而他傾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兩個人根本對房間裡的其他狀況毫無所覺。

  杰看著威爾,搖頭,兩人轉身走向門口,當他們走出去時,杰看著泰莎,輕輕聳肩。真希望妳是闇影獵人,她以為他的眼眸這樣表示,但或許那只是她希望它們是這樣說。或許他只是在對她親切地微笑,沒有任何意思。

  納特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摻水,他和潔珊蜜已經放棄假裝玩牌,緊靠著彼此,輕聲交頭接耳。泰莎感到一陣麻木的失望,她原本有點希望納特悲慘的遭遇能讓他變得比較有想法──願意瞭解世界上有更重要的事存在,比自己眼前的快樂更重要的東西。她對潔珊蜜沒什麼期待,但納特曾經看似迷人的特質現在卻以想像不到的方式令她心煩意亂。

  她再次傾向窗戶,庭院裡有一輛馬車,威爾和杰站在前門的階梯上,身邊是一名穿著晚禮服的男人──優雅的黑燕尾服、絲質高帽、雪白的背心在巫光火炬下閃耀。泰莎覺得他看起來像個蒙迪,但從這麼遠的距離很難判斷。她看著他舉起手,做了個粗略的手勢,她看見威爾瞥向杰,而杰點頭,一邊納悶他們究竟在談什麼。

  她看向男人背後的馬車──然後僵住。一側車門上沒有成排的武裝,而是漆著公司的名稱:摩特曼企業。

  摩特曼,他父親以前的老闆、納桑尼爾勒索的對象、介紹她哥哥進入闇影世界的人,他到這裡做什麼?

  她再次看向納特,惱怒的感覺被一股湧現的保護欲取代。如果他知道摩特曼在這裡,一定會很激動,她最好在他發現之前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她溜下窗台,悄悄走向門口,忙著和潔珊蜜聊天的納特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她離開了房間。

  ❖

  泰莎意外輕易地找到了路,通往矗立在學院中央的高聳石牆迴旋梯。想必她終於弄懂了這裡的路,她決定道,一邊順著階梯走到一樓,發現湯瑪斯站在樓梯口。

  他握著一把大劍,劍鋒朝下,表情非常嚴肅。他背後是學院巨大的雙扇門,門口露出長方形的倫敦藍黑暮色,庭院裡的巫光火炬照亮視線。他看到泰莎,露出一臉驚愕。「葛雷小姐?」

  她壓低聲音。「外面是怎麼回事,湯瑪斯?」

  他聳肩。「摩特曼先生,」他說:「有話對布藍威爾先生和太太說,但因為他們不在──」

  泰莎走向門口。

  震驚的湯瑪斯上前擋住她。「葛雷小姐,我不認為──」

  「你得用那把劍才能擋住我,湯瑪斯。」泰莎以冰冷的口氣說,湯瑪斯遲疑半晌,讓到一旁。泰莎有點內疚,希望自己沒傷害到他的感情,但他的表情比較像驚訝,而不是其他情緒。

  她越過他,走到學院外的階梯上,威爾和杰站在那裡,一陣強風吹起,吹亂她的頭髮,令她顫抖。她從窗戶看到的那個男人站在階梯底端,他比她想像的矮:矮小結實的外表,高帽帽緣底下是一張黝黑親切的臉。儘管衣著不凡,他身上卻透著水手或商人那種直率自然的氣質。

  「對,」他正在說:「布藍威爾先生和太太上星期曾親切地登門拜訪,甚至更親切地沒有聲張我們的會面,我明白那是出自一片好意。」

  「我想你的意思是,他們沒有把你的超自然實驗告訴政協會。」威爾有點不耐煩地說。

  摩特曼臉紅了。「對,那是一份人情,而我打算禮尚往來──」他沒說下去,看向威爾背後的泰莎。「這位是誰?另一位闇影獵人?」

  威爾和杰兩人同時轉身,看見泰莎。杰看起來很高興見到她,而當然,威爾一臉厭煩,或許還覺得一絲有趣。「泰莎,」他說:「妳就是忍不住要來湊熱鬧,對吧?」他轉回頭看向摩特曼。「這位是葛雷小姐,當然,納桑尼爾‧葛雷的妹妹。」

  摩特曼一臉訝異。「喔,老天,我早該想到,妳看起來和他很像,葛雷小姐──」

  「老實說,我不認為她像他。」威爾說,但聲音很輕,因此泰莎懷疑摩特曼聽得見。

  「你不能見納特,」泰莎說:「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你到這裡的目的,摩特曼先生,但他身體不適,需要擺脫那段恐怖的經歷,不需要有人提醒他。」

  摩特曼嘴角的線條漾深。「我不是來這裡見那個孩子的,」他說:「我明白我不該那樣對待他,大錯特錯,布藍威爾太太表明得很清楚──」

  「你應該去找他,」泰莎說:「我哥哥。你任由他悄無聲息地在闇影世界沉淪。」一小部分的泰莎很驚訝自己如此大膽,但她不顧一切繼續說:「當他告訴你他要去為迪昆西工作時,你應該採取一些行動。你知道迪昆西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你可以把他稱為人的話。」

  「我知道,」摩特曼帽子下的臉色灰暗。「所以我才會到這裡來,努力彌補我所犯下的錯誤。」

  「你打算怎麼做?」杰以清澈有力的聲音問:「又為什麼是現在?」

  摩特曼看著泰莎。「妳的父母,」他說:「是善良親切的人,我一直很後悔介紹他們進入闇影世界。當時我以為那不過是個好玩的遊戲,把它當成某種笑話,後來我發現情況不是如此。為了稍微彌補我的罪行,我會把我所知道的告訴妳,就算那代表我必須逃離英國,躲避迪昆西的震怒。」他嘆氣。「前一陣子,迪昆西向我購買了一批機械零件──齒輪、凸輪、啟動器,和相關的東西。我完全沒過問他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我們不會過問主人這種事。一直到你們亞衲人來拜訪我,我才想到他需要那些東西可能是和某個恐怖的計畫有關。我做了調查,而一個在俱樂部的情報來源告訴我迪昆西打算建造一個機械怪物的軍隊,用來摧毀闇影獵人大軍。」他搖頭。「迪昆西和他的同類或許痛恨闇影獵人,但我不然。我只是一個人類。我知道他們的工作是擋在我和我的同胞將淪為惡魔玩物的世界中間。我無法支持迪昆西的作為。」

  「那非常好。」威爾說,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但你到現在為止說的,我們都已經知道了。」

  「那麼你們也知道,」摩特曼說:「他雇用了一對被稱為黑闇姊妹的巫師,請她們創造一種束縛咒,可以讓這些怪物可以不靠機械原理,而是惡魔能量啟動嗎?」

  「我們知道,」杰說:「不過我相信黑闇姊妹只剩下一個,威爾已經殺了另一個。」

  「但她的姊妹利用招魂術讓她復活了,」摩特曼說,語氣中透出一絲勝利感,彷彿很高興至少能提供一些他們不知道的消息。「她們兩個此刻正藏身在海格區的一棟宅邸──那本來屬於一名巫師,後來迪昆西命人殺了他──舉行束縛咒的儀式。如果我的消息來源正確,黑闇姊妹打算今天晚上施行那個咒語。」

  威爾的藍眸變深,若有所思。「謝謝你的消息,」他說:「但迪昆西將很快不再對我們構成威脅,他的機械怪物也一樣。」

  摩特曼睜大眼睛。「政協會對主人發動攻擊了?今晚?」

  「老天,」威爾說:「你真的對這些行話一清二楚,對吧?這樣的蒙迪真教人不舒服。」他親切地微笑。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告訴我,」摩特曼遺憾地說:「我想你不會,但你們應該知道迪昆西手下有上百名那種機械怪物,一批大軍。黑闇姊妹的咒語一成功,那批大軍就會甦醒,加入迪昆西。如果政協會想打敗他,最好先確保那批大軍不會甦醒,否則幾乎不可能打敗它們。」

  「你知道黑間姊妹的確切位置嗎,除了是在海格區以外?」杰問。

  摩特曼點頭。「當然。」他說,急忙說出街道名稱和門牌號碼。

  威爾點頭。「嗯,我們一定會審慎考慮這件事,謝謝你。」

  「是的。」杰說:「晚安,摩特曼先生。」

  「可是,」摩特曼一臉訝異。「你們會對我所說的事有所處置,或者不會?」

  「我說我們會審慎考慮,」威爾告訴他:「至於你,摩特曼先生,看起來你應該還有其他地方要去。」

  「什麼?」摩特曼低頭看向身上的晚禮服,低聲竊笑。「我想也是,只不過──如果主人發現是我告訴你們這些事,我將會陷入生命危險。」

  「那麼或許你該去度個假,」杰建議道:「我聽說這個季節的義大利非常宜人。」

  摩特曼來回看著威爾和杰,然後似乎放棄了,垮下肩膀,抬頭看向泰莎。「麻煩妳為我向令兄轉達歉意……」

  「我不打算這麼做,」泰莎說:「但謝謝你,摩特曼先生。」

  他停頓許久,然後點頭,轉身離開。三人目送他登回馬車,馬車起動,喀喀穿過學院大門,馬蹄聲在庭院響亮迴盪。

  「你們打算怎麼辦?」馬車一離開視線,泰莎便問:「關於黑闇姊妹?」

  「當然是去找她們。」威爾的臉色紅潤,眼神閃亮。「妳哥哥說迪昆西手下有幾十具那種怪物,摩特曼說有上百具。如果摩特曼是對的,我們必須趕在黑闇姊妹施展魔咒前找到她們,否則政協會將陷入一場血戰。」

  「但是──或許最好警告亨利、夏蘿和其他人──」

  「怎麼警告?」威爾成功讓那短短的問句充滿嘲諷。「我想我們可以派湯瑪斯去警告政協會,但沒有辦法保證他能及時趕到,而要是黑闇姊妹成功喚醒軍隊,他只會和其他人一樣送死。不,我們必須自己對付黑闇姊妹。我曾經殺死過其中一個,杰和我應該能夠應付她們兩個。」

  「但或許摩特曼是錯的,」泰莎說:「你們唯一的證據是他說的話,他可能聽到錯誤的消息。」

  「有可能,」杰承認:「但妳能想像萬一他沒錯的後果嗎?而我們對他的警告置之不理?政協會的下場可能會是全軍覆沒。」

  泰莎知道他說得對,感覺心往下沉。「或許我可以幫忙,我曾經和你一起對抗過黑闇姊妹一次,如果我可以跟著去──」

  「不行,」威爾說:「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沒有時間準備,只能靠以前的戰鬥經驗,而妳沒有任何經驗。」

  「我在宴會上對抗過迪昆西──」

  「我說不行。」威爾的口氣不容辯駁。泰莎看向杰,但他只能遺憾地聳肩,彷彿在說他很抱歉,但威爾是對的。

  她的目光轉回威爾身上。「但波蒂希亞怎麼說?」

  有一瞬間,她以為他忘了在圖書館說的話,然後一絲笑意拉高他的嘴角,彷彿他努力壓抑,還是忍不住微笑。「總有一天妳會成為波蒂希亞,泰莎,」他說:「但不是今天晚上。」他轉向杰。「我們應該去找湯瑪斯,叫他準備馬車。海格區有一段距離,我們最好快出發。」

  ❖

  等到威爾和杰站在馬車旁準備出發時,夜色已經完全籠罩整座城市。湯瑪斯正在檢查馬匹身上的繫帶,威爾的符杖在黑暗中發出白光,在杰裸露的手臂上潦草畫上符印。清楚表明不贊同的泰莎站在階梯上看著他們,體內湧現一股空洞感。

  湯瑪斯滿意地固定好韁繩,轉身輕快地跑上階梯,看到泰莎舉手阻止他時停下腳步。「他們要出發了?」她問:「就這樣?」

  他點頭。「一切準備就緒,小姐。」他試圖說服杰和威爾帶他一起去,但威爾擔心夏蘿會生氣湯瑪斯參與他們的冒險,所以叫他不要去。

  「何況,」威爾還說:「我們應該留下一個男人看家──有人在我們不在時保護學院,納桑尼爾不算。」他補充道,斜眼瞥向泰莎,她不理他。

  威爾拉下杰的袖子,遮住剛剛畫的符印,將符杖放回口袋,杰站在原地抬頭看他,兩人的臉在火炬下顯得灰白。泰莎舉起手,接著緩緩放下。他剛剛是怎麼說的?闇影獵人不說再見,在戰門前不會說那句話,也不會祝其他人好運。我們必須表現得有如絕對會回來,而不是機率問題。

  兩個男孩彷彿注意到她的動作,抬頭看向她。她以為自己能夠看見威爾眼眸的那抹藍,就算從她所站的位置。當彼此的視線交會時,他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那種人們一覺醒來,納悶眼前所見是夢是真的表情。

  打破沉默的是杰,踏上階梯走過來,等到他來到她身邊時,她看見他的臉色紅潤,眼神明亮炙熱,她納悶威爾讓他吃了多少藥,讓他可以應付戰鬥。

  「泰莎──」他說。

  「我不是想說再見,」她連忙說:「不過──什麼都不說就讓你們離開,感覺似乎很怪。」

  他好奇地看著她,然後做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動作,牽起她的手,翻過來。她低頭看著它,看著她佈滿咬痕的指甲,手指背面那些還沒痊癒的抓傷。

  他親吻手背,只是嘴唇輕輕擦過,而當他低頭時,他的頭髮──宛如絲綢般輕柔──刷過她的手腕。她感覺到一陣震撼竄過她的全身,強烈到令她震驚,她啞口無言地看著他站直身子,嘴唇彎成微笑。

  「米斯巴。」他說。

  她看著他眨眼,有點不解。「什麼?」

  「一種不說再見的道別方式,」他說:「那源自於聖經中的一個句子:『又叫米斯巴,意思說,我們彼此離別以後,願耶和華在你我中間鑑察。』」

  泰莎沒機會說任何回應,他已經轉身跑下階梯,回到威爾身邊,後者站在階梯底端,宛如雕像般動也不動,臉向上仰。他戴著黑手套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泰莎想,但或許那只是光影的把戲,因為當杰回到他身邊,碰觸他的肩膀時,他轉頭大笑,根本沒再看泰莎一眼,翻身跳上駕駛座。杰跟著躍上,威爾鞭子一揮,馬車喀喀穿過大門,門彷彿被無形的手推動,旋即在馬車離去後關上。泰莎聽見門鎖扣上,寂靜中響亮的一聲喀嚓,接著從城裡的某處傳來了教堂的鐘聲。

  當泰莎進屋時,蘇菲和阿嘉莎在門口等候她;阿嘉莎對蘇菲說了什麼,但蘇菲似乎沒在聽,眼睛看著剛進門的泰莎,有一瞬間,蘇菲臉上的某種神情讓泰莎聯想到威爾在庭院裡看著她的模樣,但那太荒謬了,這世界沒有比蘇菲和威爾更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泰莎站到一旁,讓阿嘉莎過來關上沉重的雙扇大門。她才剛關上門,還在喘氣,左邊沒人碰觸的門把卻開始轉動。

  蘇菲皺眉。「他們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對吧?」

  阿嘉莎一臉困惑,低頭看著轉動的門把,手依舊撐在門上──然後當眼前的門打開時,連忙往後退。

  一道人影站在門口的階梯,背對屋外的燈光。一瞬間,泰莎只能看出他很高,身上穿著破舊的外套。阿嘉莎的頭仰後往上看,以震驚的口氣說:「喔,老天──」

  那道人影動了,金屬反射出光芒,阿嘉莎尖叫踉蹌,似乎想要往後逃離那個陌生人,卻被某個東西阻止。

  「老天爺,」蘇菲輕聲道:「那是什麼?」

  剎那間,泰莎覺得眼前的畫面凍結了,有如一幅畫──打開的門、機器人、那具手皮剝開的機器人,仍然穿著同樣破舊的灰色外套,還有,老天,手上還沾著杰的血,毫無生氣的灰色皮膚上乾個的紅黑血跡,皮被刮傷或扯開的部位露出銅線。一隻染血的手扣緊阿嘉莎的手腕,另一隻手抓著一把細長的刀子。泰莎跑上前,但為時已晚,那個怪物以看不清的速度揮下刀子,劈進阿嘉莎的胸口。

  阿嘉莎嗆住,手伸向刀子,怪物站在原地,一身破爛,令人膽寒,動也不動地任由她抓著刀柄,接著以驚人的敏捷動作,它抽回刀子,讓她癱倒在地上。機器人沒留下來看她倒下,直接轉身,往回走出它剛剛穿過的門口。

  驚恐的蘇菲尖叫。「阿嘉莎!」跑到她身邊。泰莎衝向門口,那個機械怪物正走下階梯,進入空蕩蕩的庭院。她瞪著它的背影。它到底來做什麼,又為什麼現在離開?但她沒時間思考那個問題,伸手探向召喚鐘,用力一拉。當鐘聲響徹整棟建築時,她關上門,將門閂放回原位,接著轉身協助蘇菲。

  她們協力舉起阿嘉莎,將她半抬半拖過房間,然後兩人跪倒在她身邊。蘇菲從白圍裙撕下幾塊長布條,壓在阿嘉莎的傷口上,以狂亂的語氣說:「我不明白,小姐,應該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碰觸那扇門──除了擁有闇影獵人血的人才能轉動門把。」

  但它有闇影獵人的血。泰莎驚恐地頓悟,杰的血,像油漆一樣沾在它的金屬手上。那是它那天晚上在橋上攻擊杰之後俯在杰身上的原因嗎?所以它才會一拿到想要的東西──杰的血──之後立刻逃走?那是不是表示它可以隨時回來?

  她正要起身,但已經太遲了。鎖住門的門問發出槍響般的聲音,裂成兩半,落到地面。蘇菲抬頭,再次尖叫,但當門突然打開揭露夜色時,她仍然堅守在阿嘉莎身邊。

  學院的階梯不再是空無一人,現在塞滿了,但都不是人,機械怪物蜂擁而上,動作不穩,表情空白,瞪視前方。它們不太像泰莎先前見過的那些,有些看起來是匆忙拼湊而成,根本沒有臉,那裡只有光滑的橢圓金屬片四處貼著凹凸不平的人皮碎片,更恐怖的是,某些機器人的手臂和腿部位裝的是機械,一具機械人在應該是手臂的部位裝了大鐮刀,另一具裝的鋸子刺穿了垂落的袖子,有如真實手臂的拙劣仿製品。

  泰莎起身,撲向打開的門用力推,試圖把它關起來。沉重的門板關上的速度似乎無比遲緩。蘇菲在她背後無助地尖叫,不斷不斷尖叫;阿嘉莎沉寂得令人心驚,泰莎上氣不接下氣,再次用力推門──

  然後手猛往後抽,看見門被扯離她的掌握,像地上的雜草似地被人一把從鉸鍊處拔起。她跌往後,機器人抓住門,扔到一旁,猛往前躍,跳過門檻,金屬製的腳在石地板上發出巨響──後面跟著一具又一具同類,至少有數十具,怪物般的手臂往前伸,朝泰莎逼近。

  ❖

  等到威爾和杰來到海格區的大宅時,月亮已經升起。海格區位於倫敦北方的山丘上,俯瞰下方出色的城市景致,在月光下一片銀白,將城市中瀰漫的霧氣和煤煙轉成銀色雲海。夢想之城,威爾想,在空中懸浮。一首詩隱約在腦海邊緣懸宕,關於倫敦恐怖奇蹟的敘述,但迫近的戰鬥令他的神經因為不安的張力繃緊,而他想不起來確切的字句。

  那棟房子是雄偉的喬治時代風格,位於遼闊的草地上,高聳的磚牆環繞四周,從街道只能看見牆上深色的措線形斜屋頂,當他們接近時,一陣冷顫竄過威爾的全身,但他一點也不意外在海格區會有這種感覺。他們很接近城市邊緣被倫敦人稱為砂石坑森林的地方,在倫敦大瘟疫時期有上千具屍體被扔到這裡來。在缺乏適當葬禮的情況下,他們含怨的身影直到今天都還在鄰近地區徘徊,而多虧他們的活躍,威爾不止一次被派到這裡來。

  大宅的牆設置一道黑色鐵門,以阻擋入侵者,但杰的開門符印很快打開了門鎖。兩名闇影獵人將馬車留在大門內側附近,踏上通往宅邸前門的蜿蜒車道。車道上雜草叢生,路旁延伸的花園裡綴著頹圮的外部建築和枯樹的烏黑殘幹。

  杰轉向威爾,眼眸灼亮。「要動手了嗎?」

  威爾從腰帶上抽出一把天使刃。「以撒拉斐。」他低吟,武器猝然亮起,彷彿一把內含閃電的劍叉。天使刃明亮的光芒讓威爾總是覺得它們會散發出熱度,但劍刃觸感冰冷。他想起泰莎說地獄是冷的,努力壓抑那個回憶引發的古怪笑意;當時他們在逃命,她應該嚇壞了,結果卻用精準的美國腔對他解釋《神曲》的內容。

  「沒錯,」他對杰說:「動手。」

  他們爬上屋前的階悌,伸手推門。威爾以為門應該上了鎖,結果它卻發出一聲響亮的咿呀,一推就開。他和杰側身潛入屋內,天使刃的光芒照亮去路。

  他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雄偉的門廳中,後方的拱窗或許曾經輝煌,現在只剩下有的完整、有的破裂的窗格,透過玻調窗上的蜘蛛網縫隙,可以看見遠方雜亂荒蕪的草坪,腳下的大理石斷裂破碎,雜草從地板上蔓長,一如屋外長滿雜草的石頭車道。在威爾和杰前方,一座壯觀的迴旋梯延伸向上,通往陰影重重的二樓。

  「情況不對勘,」杰輕聲說:「這裡好像有五十年沒有人煙了──」

  他還沒說完,夜風中傳來了聲音,讓威爾頸背上的寒毛直豎,肩膀上的符印發燙的聲音,它在唱歌──但不是悅耳的歌聲,沒有人類可以發出那麼高亢的音階。天花板吊燈的水晶垂墜敲擊作響,彷彿被手指撥動的風鈴串。

  「有人在。」威爾低聲回答。他和杰沒再開口,轉身背對彼此,杰面向敞開的前門,威爾面對寬敞的迴旋樓梯。

  階梯頂端有些動靜,一開始威爾只看見黑白交錯的圖案、一道移動的影子,當它往下飄落,歌聲變得更清楚,威爾頸背的寒毛豎得更直,儘管夜風冰冷,汗水浸濕他額角的頭髮,流下背脊末端。

  她走到樓梯一半,他認出了她──闇太太,高瘦的身體穿著某種修女袍,沒有曲線的深色長袍從她的頸部直落到腳邊,一隻手爪上拿著搖晃的無光燈籠。她一個人──不完全是,當她在樓梯間的平台停下時,威爾這才發現她抓在手上的東西根本不是燈籠,是她姊姊被砍斷的頭顱。

  「老天,」威爾輕聲說:「杰,看。」

  杰轉過頭,跟著低咒。黑太太的頭掛在灰色的辮子底端晃蕩,闇太太緊緊抓住辮子另一端,彷彿那是無價的工藝品。頭顱的眼睛睜開,像煮熟的蛋一樣全白,它的嘴巴也例開來,嘴角流下一道乾涸的烏黑血跡。

  闇太太停止唱歌,像女學生一樣咯咯笑著。「頑皮、真頑皮,」她說:「像這樣偷偷潛入我的房子,小壞蛋闇影獵人。」

  「我以為,」杰低聲說:「另一個姊妹還活著。」

  「或許這一個……讓她姊姊復活之後,又砍掉她的頭?」威爾崎咕:「聽起來好像白費力氣,不過話說回來……」

  「嗜血的亞衲人,」闇太太怒吼,眼神盯著威爾。「殺了我姊姊一次還不夠,嗯?你非要回來阻止我讓她再次復活,你知道──你有沒有嘗過那種滋味──完全孤單是什麼感覺?」

  「妳絕對想不到有多深刻。」威爾繃緊說,看見杰瞥他一眼,表情困惑。笨,威爾想,我不該那麼說。

  闇太太站在原地搖晃。「你會死,你的孤單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宇宙一次瞬息的長度。我會永遠孤單。」她緊緊抱住那顆頭顱。「這對你們而言有什麼差別?倫敦一定還有更兇殘、更急迫需要闇影獵人處理的犯罪,而我不過是想要救回我的姊姊。」

  威爾的目光對上杰,另一名男孩聳肩,顯然和威爾一樣大惑不解。「招魂術的確違反律法,」杰說:「但惡魔能量的束縛咒也是,而那的確需要我們處理,相當急迫。」

  闇太太瞪著他們。「惡魔能量的束縛咒?」

  「沒有必要假裝,我們很清楚妳的計畫,」威爾說:「我們知道機器人、束縛咒、妳們為主人工作──此刻其他的亞衲人已經循線追到妳們主人的藏身處。在今晚結束之前,他將被徹底消滅。妳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也無處可逃。」

  聽到那句話,闇太太的臉色明顯刷白。「主人?」她輕聲說:「你們找到了主人?但怎麼會……」

  「沒錯,」威爾說:「迪昆西從我們手上逃過一次,但這次不可能。我們知道他的下落,而──」

  但他的話被淹沒了──被大笑聲淹沒。闇太太俯在階梯的欄杆上,開懷嚎笑。威爾和杰困惑地看著她站直身子,愉快的黑色淚水流過她的臉頰。「迪昆西?主人!」她喊道:「那個淫穢、虛榮的吸血鬼!喔,真是笑話!你們這些儍瓜,你們這些愚蠢的小儍瓜!」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