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们栽入一种浓稠得像糖浆的大气中。度过最初的惊吓后，艾琳发现她还能呼吸，但他们周围的空气像水一样流动，她的发丝漂浮在脸旁边，好像浸在水里。这里没有太阳、月亮、星星或任何明显的光源，但她在近似黎明时分的朦胧光线中依稀看得见自己和凯。
他们正滑行穿过一片气体海洋，四周是上千种不同的蓝色和绿色。这片气体没有明显的起点或终点，除了他们俩，也没有明确实在的物体或真实的东西。艾琳唯一能看出的区别是空气里不断经过的气流的色调和温度，就像正在汇入大海的滚滚烟雾或河流。也许凯看到的比她多。
「我们在哪里?」她问。
「后面。」凯说。他没有改变稳定的速度，继续在流体般的空气里穿梭。「外面。路上。」
「你是不会解释──还是不应该解释?」艾琳问。两者都很合理。
「前者的成分多一些。」他移动飞翼轻松转了个大弯。「我在找通往韦尔世界的河。我不太能解释，就像妳没办法向没有大图书馆烙印的人解释语言是怎么回事一样。」
「了解。」她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接着希望龙族并不反对他们的乘客做出这种举动。「你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在亲戚之间惹上麻烦吧?」
「为了保护妳吗?怎么会。他们仍在考虑要怎么奖赏妳的英勇之举呢。」
凯听起来很得意，但艾琳对事情的看法并没有那么梦幻。没错，她是协助救出了凯，但追踪绑架他的人，意谓离开她驻地图书馆员的职位，擅离职守不说，还惹毛了一大群妖精。这或许让她博得了龙族的信任──或至少是凯的家人，而他们确实是龙族里的王族──却让大图书馆判了她缓刑。她没有被放逐已经很幸运了。这件事公不公平不值得争论，如果她试着争取，只会被贴上惹事者的标签。艾琳并不想减损大图书馆对她的信任来提升龙族的信任。她是图书馆员，立誓效忠大图书馆，这一点必须列为优先。
「对了，这倒提醒了我，」凯有点太过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妳有没有考虑李明的提议?」
「凯。」艾琳先深吸一口气，以免出言不逊。这三天以来，他已经第三次提起这件事。「我了解不是你要求你叔叔派李明到韦尔的世界，我也了解李明提出为你和你的同居人提供住处只是出于礼貌。但我不能──不是不想，是不能──搬进去接受他的保护。」
「妳不是接受他的保护，」凯抗议。「而是接受我的保护!」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再说那也不算什么保护，他只是会付房租，妳还是可以尽驻地图书馆员的职责。」
「不。」艾琳说。她望向无穷无尽奔流的色彩和图案，任何人看了都会目眩神迷。不过龙族好像对此无动于衷，由此可见龙的本质，还有他们内心对什么才算奇幻瑰丽的看法。「我不能住在由你叔叔的仆从付钱的房子里，那有损大图书馆的立场。」
这是在打官腔。大图书馆立场中立，除非产生直接的利益冲突，否则他们不与龙族或妖精任何一方打交道──通常是为了争夺同一本书的所有权，或是出现生死交关的局面。他们绝对不会正式和任何一方结盟。身为图书馆员，在金钱方面依赖其中一位龙王可谓极不恰当。
艾琳的直接反应则比较属于心灵层面。她对李明本人并没有意见，他一向彬彬有礼、善于应对，尽管他来这里是为了看顾凯，办事方式也非常低调，并不会阻止凯进行像现在这一类的任务。但艾琳确信，就长远而言，李明希望凯远离大图书馆，回去当龙族王子，而艾琳若不是成为他的亲信，就是从此再见不联络。这倒也合情合理。不过到头来，决定的人应该是凯才对。
凯安静了十分钟，大概在回顾他的策略哪里出了问题。「如果付钱的人是我呢?」他提议。
「而钱是李明给的?抱歉，门都没有。」
「妳把这看得很严重。」凯弯身往下飞──这里还有足够的地心引力，让她能判断「下」和「上」有何不同，对此艾琳很感激，因为她对现实的认知已经很有障碍了。「我只是想保护妳，李明也是，我叔叔也是。他认为妳是益友。妳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
「身为你的朋友，我很感激。」这时候如果说「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或是「上次是我保护你」，未免太不厚道了。再加上刚刚，就在不到一小时之前，是凯救了她。「但是身为图书馆员，我不能接受，不能用这种方式。」
凯咆哮一声，艾琳感觉她身体下方的振动，振动传遍他长长的身躯。「妳真难说服!」
「的确。」艾琳说。「你有没有问过韦尔的意见?」
随之而来的死寂说明了一些事。韦尔身兼好几种身分，他是他们住的那个平行世界的伦敦最伟大的侦探，也是凯的好朋友，而且──艾琳心想──和艾琳自己也有些瓜葛。他也很像某个虚构作品中的名侦探，但艾琳不想提起这件事。
「这表示『有问过而他说不』吗?」艾琳问。「还是单纯就是『没问过』?」
「妳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人际关系了?」凯隆隆地说，语气中添加了一丝怒气。
「他也是我的朋友。」艾琳说。
凯沉默了一会儿。艾琳正恭喜自己找到能让他闭嘴的方式，这时他却提议：「妳知道吗，我并不介意妳和韦尔发展私人关系。」
「你真开明。」艾琳喃喃道。
「当然，那不会破坏我们的友谊。」凯开心地说下去。「如果妳要同时和我上床也没关系。我知道以导师和学生的关系来说，妳会觉得那样做很不恰当，但在我的族裔之间这很自然。如果妳需要一点接近韦尔的建议……」
「凯，」艾琳咬牙切齿地说。「请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反正我们也快到家了。」他们周围的空气呈现越来越深的蓝绿色，艾琳肺里的空气也变得比较稠密，几乎令她呼吸困难。「坐稳了。」
艾琳抓牢手里的鬃毛。「我们会从哪里出去?」她问。
「欸，我想从哪里就从哪里啊。」凯听起来很意外她会问这种问题。「不过我会选高一点的地方，免得还要担心飞船。」
「考虑得很周到。」艾琳无力地说。在他提到前，她根本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并不习惯以空中交通的角度来思考。她想的是目前妖精和龙族间的争斗。有能力选择要在平行世界的什么位置出现，表示龙族可以在任何地方冒出来──只要那些高度混沌世界不会与他们磁场不合。他们先前待在混沌程度极高的威尼斯时，凯大多处于半昏迷状态，他还暗示如果他呈现龙形的话，状况会更糟。也许力量强大的妖精若有野心侵入高度秩序世界，也会出现类似反应吧。这说明了为什么大部分的战斗都发生在中间区域，而不是偏向任何一个极端。
凯把飞翼收起贴在身侧，头和肩膀扭来扭去，彷佛在对抗迎面而来的海潮。在艾琳还来不及太过惊慌时，他就发出一声巨吼，吼声在他们周围的空间回荡，就像在回声室里。随着声音在空气中震颤，他们前方裂开一道裂口，四面八方的光线都相形失色，凯一头钻了进去。
他们从云层上方出来。地面在很远的下方，而且这里冷得要命。不知为何，艾琳对于从这种高度摔下去的恐惧，要比在世界之间的空间摔下去大得多，据她推测，后者的坠落过程可能永远都不会结束。她紧紧贴在凯背上。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在刚才那里坠落的话他会接住我，而在这里……我可能就会掉到地上了。
凯往下飘移;和先前一样，艾琳并不受速度或风力影响，风只是微微拂动她的头发，她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迎面而来的云朵和雾烟。对这个世界，或至少这个伦敦来说，这是典型的天气。「你可以去任何世界吗?」她好奇地问。
「我可以去我知道的任何世界，或去找我认识的任何人。」凯又显得得意起来，这不令人意外：艾琳透过大图书馆的移动方式相较之下受限得多。「不管妳在哪里，我都能找到妳。」
「连在大图书馆也不例外?」
他顿了一下。「嗯，不行，我没办法到大图书馆，我的族人全都不行，我们靠平常的旅行方式是会被拒于门外的。我能进到大图书馆的唯一方式，就是由图书馆员──例如妳──带进去。」
嗯，这倒解释了龙族为什么没有出于为我们好而占领大图书馆。艾琳发出附和的轻柔声音，心里纳闷龙族究竟为什么不能进到大图书馆，还有她身为一个龙族助手的导师，会不会有机会找出答案。她的上级有时候疑心病很重，找出答案或许能争取她非常需要的好感。
凯像蛇一样穿过空气。「准备好下去了吗?」他说。
如果能在云层上方这里坐久一点，讨论形而上学、龙族和其他有趣的主题，那该多么惬意啊，但她的行程表实在太满了。「走吧。」艾琳说。
他们俯冲而下，切穿云层，在身后留下飘带般的雾气，如果是正常飞行，这种速度会让艾琳整个趴下去──嗯，如果说坐在巨大超自然类爬虫生物背上飞行可以用正常来形容的话。她的心智有一部分被「我的天啊请你慢一点」占据，而剩下的部分意识到，凯一定是打算飞得越快越好，以降低被人看到的机率。即使在伦敦，一条龙也可能引来骚动，而且不太可能被误认为飞船。
能看到底下的大英图书馆，还有它顶端的玻璃金字塔了。屋顶上系着一艘小型飞船，飘浮在半空，预备好随时出发，凯必须调整飞行路径避免撞上它。有两名警卫看到他接近，他们冲过来拦截，手按在警棍上。
尽忠职守加几分，智力扣很多分，因为他们冲向即将降落的龙，而不是往反方向逃。艾琳等凯在地上站稳，再滑下他的背。理想情况是她走向那两个警卫，但不知为何她的双腿不听使唤，于是她靠在凯身上。「午安。」她说，努力摆出亲切态度。
两个警卫上下打量她。不可讳言，她的国民兵制服、古板的辫子发型，以及被微微烟熏过的事实，并不能给人值得信任的印象。该是祭出另一个选项的时候了。
她手扶着凯让自己站直，然后深吸一口气。她背后强光闪耀，一定是凯在变回人形。很好，那会让她比较好形容。「在你们的认知里，我和我后面的人都是正常但不重要的人，我们有权来到屋顶上，但不值得你们花时间关注。」
运用语言影响别人的认知一向很耗能量。她感觉自己的能量库存锐减，身体随之晃了晃。但是奏效了。两名警卫微微露出困惑之情，好像努力回想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其中一人挥挥手要她和凯走向一扇门进入大楼，还咕哝道：「祝你们在大英图书馆参观愉快。」
当然，用这种方式使用语言有个问题，那就是效力随时会消退。它能发挥的作用是有限的。凯和艾琳一样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一进到大楼，他就在摆满书架的库房走廊上小步狂奔，一直到连续转过几次弯后才敢停下来。
「妳要直接在这里的一个房间打开往大图书馆的出入口，还是要去楼下的固定入口?」他问。
艾琳用两手拂过头发，在发现落下许多灰烬后做了个鬼脸。「我想用固定入口好了，」她说。「我知道去楼下的途中可能会遇上别人，不过那样至少我们知道会从大图书馆的什么地方出去。再说，上次我在出入口隔壁的房间放了两件大衣，在我们回到住处之前，好歹可以掩饰一下。」
「我们在大图书馆换衣服就好啦。」凯满怀期望地说。他在衣着方面的品味比艾琳讲究多了，而且还时时表现出来。
「时间问题。」艾琳说。「我宁可尽快赶回来。我们可以在大图书馆接收电子邮件，除此之外……」她耸耸肩。「我们已经离开这里几乎两周了，身为驻地图书馆员，我有责任确保不在时没有发生什么事。」
「李明和韦尔都会很高兴我们回来了。」凯表示赞同。「那就照妳说的做吧。」
艾琳率先走下楼梯，快步经过走道，不理会别人投来的讶异、震惊和绝对惊恐的目光。这个世界的淑女不穿长裤。飞船飞行员和工程师是会穿，但她们一般而言不算淑女，而且也不会穿着长裤在大英图书馆里逛。
通往大图书馆的永久入口所在的房间，用绳索和告示牌隔离起来，告示牌上写着「整修中」。艾琳必须为此负起一部分责任，包括一场小火灾和一群狼人的风波，不过往好处看，他们走进去一点都不奇怪，反正他们看起来像工人。
进了房间，门也安全关上后，艾琳心虚地打量四周。这里曾是维护得宜的办公室，玻璃展示柜里装满有趣，或至少是古老的物品，柜子和书架也好好地摆满了书。现在──经过蠹鱼侵袭、她和妖伯瑞奇对决，还有火灾之后──它已惨不忍睹。少许残存的展示柜都是空的，看起来很凄凉，地板有烤焦痕迹，墙壁光秃秃，整体毫无吸引力。
这不是她的错，至少不能直接算在她头上。但她还是有罪恶感。
她甩甩头，走向前把手贴在较远的那扇门上。实际来说，它只是单纯的储藏柜。但以形而上学来说，是通往大图书馆的永久链接，就像被火烧掉的那道门一样，只要有图书馆员使用语言就能启动它。「通往大图书馆。」她说。紧张像条不安的虫在她胃里扭动，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会不会在这里也遇到同样的障碍。
那扇门彷佛为了解除她的忧虑，立刻就开了，没有任何阻碍。她深吸一口气，不想太明显地发出安心的叹息，她示意凯进去，然后自己也穿过门进去，并且把门带上。
大图书馆的这个房间如今对他们而言已很熟悉了──这是使用固定穿越点从某个平行世界进入大图书馆的好处，若是强制开启通道，他们可能会出现在大图书馆的任何地方。墙边摆满了书本，多到那些警示「中度混沌程度，入内请小心」的黑体字海报都得挂在书前面，因为墙上已经没有空间了。她挂念的大衣也是。有人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安装了一部计算机。
「那是新的。」凯指着计算机说。
「这倒挺方便的。」艾琳说。她坐到计算机前面，打开电源，然后从外套内取出那本书。「你可以到走廊那边去一下吗?那里有个收信口，你可以趁我寄紧急通知说明出入口故障的事时，把这本书送出去，摆脱这个烫手山芋。考琵莉雅或其他长老可能会想亲自和我们谈谈。」
凯点点头，把书接过去。「当然好。艾琳──」
「嗯?」
「妳觉得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艾琳坦承。「那不是某种与混沌连结在一起的陷阱，至少我看不出来这种可能，就我看来，它没有和任何东西连结──你有看到什么吗?」
凯摇摇头。他深思踱步，艾琳怀疑这是他下意识从韦尔身上学来的。「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感觉到任何异常。如果我有感觉的话，就会向妳示警了。感觉不像那个世界正遭到一般混沌入侵──请原谅我的用词，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形容。要我『猜』的话──」
「这是很不好的习惯，对逻辑思考来说极具杀伤力──好啦，我知道啦。」艾琳忍不住贫嘴。
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身上一条条的灰烬看起来像是刻意用艺术手法营造出的凌乱，像是模特儿在特别怪异的时尚秀上会有的打扮。而且国民兵制服穿在他身上，可能真的会引领潮流。「好吧，要我假设的话，会说问题出在大图书馆这一端，或是介于两端之间。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能发生这种事。」
艾琳点点头，登入账号，开始写电子邮件向她的导师考琵莉雅报告。「我们不是从那个出入口进去的，因为那表示我们会落在不友善的领土中间，面临未知状况。所以波多里诺才要从西西里岛接我们进去，我们再从那里穿越欧陆。」波多里诺是那个世界的驻地图书馆员，是个七十好几的孱弱老人，绝对禁不起躲避革命军探子，还有应付警察的折腾。艾琳个人认为他早就该退休回到大图书馆了，但直接说出来未免太冒失。「而波多里诺自己最近一定也没检查过那道门的状况，否则他也会中了同样的陷阱──如果我们可以称它为陷阱的话。所以……我也不知道耶。我还是先呈报上去，看看结果如何。还有送出那本书的事……」
「要去了，要去了，已经去了。」凯说，门在他身后关上。
艾琳修修改改了一番，才能润饰她第一时间的反应。而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差不多是──我们差点被烤熟，所以我要提出警告，如果有别人知道的话，究竟为什么没人警告我们?这是要命的故障耶!她最后设法比较有技巧地说：我得要回报，当我们尝试启动出入口时，承受了高能量的副作用，我不确定那个出入口是否还存在。但她在结尾时提到……我们缺乏对那道出入口的信息，很可能导致任务彻底失败。如果源于某种沟通上的问题，凯和我没有收到完整的简报，那么我必须提出，这件事对未来的任务效率和安全而言都是很严重的问题。图书馆员是有限的资源，如果这是新的问题，则必须尽快警告其他图书馆员。
她并不喜欢这么打官腔，不过这样应该可以把意思传达出去。艾琳叹口气，用双手托着下巴。她多疑的一面臆测，她被判了缓刑，又被派去执行危险的任务且得不到完整信息，这两者好像有直接的关联。她理智的一面则反驳不该直接归因于恶意，这完全可以用愚蠢来解释，或至少是组织方面的瑕疵。她的未读电子邮件或最新事件布告栏上都没有提到其他出入口起火的事。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会是破坏行动吗?难道有人在攻击大图书馆?这是很危险的提问角度，她并不想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下去。
她提醒自己：疑心病很善于自圆其说。失误或甚至是巧合的意外，在这个情况下都是更为可信的解释。但疑心病没那么容易被赶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都处理好了?」凯问道。
艾琳点点头。「目前没什么紧急待办事项了。书已经送出去了吧?」
「已经上路了。」凯打量了一下备用大衣，噘起嘴。「买最便宜的二手用品只是表面划算而已。」他终于说。
「我现在没心思想那个，」艾琳坚定地说，一边穿上大衣。「我一心只想回到住处，洗个热水澡。」
「言之有理。」凯披上他的大衣。「如您所愿，女士。」
他们回到韦尔的世界，并走出大英图书馆，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这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还在大英图书馆里的人更关心他们的工作或研究，而不是观察路人。艾琳开始有点期待这会是个平静的夜晚，不会再有更多麻烦。首先，洗个热水澡，再换上干净的衣裙。接着也许可以吃顿晚餐，或是去找韦尔看他有没有空吃晚餐，然后──
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现实。「那是谁?」他嘶声问。
他们刚走出大英图书馆。有个女人站在马路对面，望着图书馆大门。她浑身上下的打扮非常不适合当下的时间和场所。深色的鬈发往上挽成一个髻，再垂下来拂着她裸露的右肩。她披着一条厚厚的黑色皮草，从一边的手腕连到另一边手腕，层层迭迭地挂在背后。皮草内是件紧裹她身体的黑色丝质礼服，贴身到看起来像是缝在她身上。弥漫着雾烟的夕阳余晖把她的肌肤映照成比平常更深的金色，她的眼珠灵动得有如切割过的黑曜石。她的右手握着一条牵绳，系着一只黑色灵缇犬。当艾琳和凯停下脚步时，本来在嗅闻地面的牠抬起头，发出短促的吠叫，好像在说：「原来你们在这──我找到他们了。」
「札雅娜。」艾琳说。如果她的声音因为诧异而显得呆滞，她希望旁人会以为那代表她对这局面胸有成竹。那个女人并不是真的敌人。嗯，应该不是啦。她们上次见面时，她甚至算是某种战友。她是个妖精，但那是另一种层面的问题。
女人张开双臂表示喜悦。灵缇犬的脖子被牵绳勒住而哀叫一声，她赶紧垂下右手。她匆匆穿过马路来找他们，因为穿着高跟鞋而迈着小步。「艾琳!亲爱的!妳知道要找到妳有多难吗?」
「我不知道妳在找我呢。」艾琳说，她的社交回路自动通电。她不理会凯低声嘶道：「那是个妖精吗?」伸出手表示欢迎。「要是我知道──」
「噢，妳是不可能会知道的，亲爱的。」札雅娜说。她像是没看到艾琳的手，直接扑了过来，双臂搂住艾琳，把头依偎在她的肩膀上。「我必须向妳寻求庇护，亲爱的。妳应该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