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艾琳僵住了。这不是她谨慎评估状况后刻意选择的做法,而是出于本能反应,因为她的手指碰到了某个软软、细细、毛毛──会动的东西,她想起童年时大人的提醒:不要猛然把手抽开,妳只会惊动牠。牠绝对是活生生的。
「凯,」她说,吞了吞口水来清喉咙。「这里有东西。」
「妳觉得牠对光线敏感吗?」凯质问。
她哪会知道?「希望如此。」她回答。她还是不想移动手指。她现在隐约能看到那生物了,一大团黑漆漆的、直径足有二十公分,整个身体趴在电灯开关上。不过她可以用其他方式开灯。「走廊天花板的灯,打开!」她用语言命令。
天花板的灯突然大放光明,凯砰地把门关上,艾琳恰好有时间看到那生物一眼,然后牠就飞速爬到挂大衣的架子后面去了,她的手指重获自由,心脏则狂跳不止。
是只蜘蛛。艾琳对蜘蛛没有特别的厌恶感,以前在学校里,她还好几次负责把蜘蛛从房间带到野外放生。但是面对身长超过二十公分、浑身都是毛的蜘蛛,她绝对会有很大的反应。她很不合逻辑地在裤子上用力擦手。
「是只蜘蛛。」凯发表不必要的评论。
「看起来是没错。」艾琳发现自己退后,朝他靠近,两人站在走廊中央,尽可能远离大衣架、图画、书柜或其他可能躲着蜘蛛的物体。
「妳觉得牠有毒吗?」
艾琳哼了一声。「你觉得有那么一丝可能牠没有毒吗?」
「好吧,这是个蠢问题。妳觉得我们要不要用烟把整间房子熏一遍?」
「只要有一丝可能蜘蛛还在这里,我就不要睡在这里。」艾琳坚定地说。「这表示我们要清理这个地方,尤其是牠们有可能会繁殖,或是跑到别间屋子去。」
「我们要怎么清理这里?」凯问,一下子就抓到重点。
艾琳蹙眉思考。「我们手边最大的密闭容器是什么?」
「大概是行李箱吧。」凯提议。「它不算完全密闭,不过上面也没有大到会让蜘蛛跑出来的裂缝──如果牠们在里面的话。」
「好。而且行李箱都在阁楼里对不对?」
凯深吸一口气。「待在这里别动。」他说,然后趁她来得及阻止他之前就奔向楼梯。
严格来说,她颇为庆幸自己不必在屋子里到处跑,毕竟角落里躲着蜘蛛,有可能在受到些微刺激时就跳到她身上──还是掉到她头上?但她还是对让他去冒险有点罪恶感,也许她太保护他了。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还有阁楼门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时发出的撞击声,接着是行李箱被挪来挪去的声音。她很容易就想象出阁楼上有巨大、鼓动、结满蜘蛛网的巨型蜘蛛巢穴。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环境──看,那只原本在电灯开关附近活动的蜘蛛,现在又出来了,正沿着墙壁爬。门廊最暗的角落里,也隐约可见细微抽动。刚才这灯光还那么明亮、那么受欢迎,可是现在只是加倍凸显了有哪些地方可能躲着蜘蛛。而且太多地方有这个可能性。艾琳突然对自己穿着靴子和长裤心怀感激。
「我几乎想要回到那间失火,外面还有军队包围的房子。」她喃喃自语。
「什么?」凯发出重重的脚步声下楼梯,因为太心急而使得行李箱不断撞到栏杆。艾琳看到另一团抽动的影子从楼梯扶手底下降下,匆匆爬开找掩护,不禁皱了一下脸。「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没有了。」她松了一口气说。她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打开来放在他们面前的地上。「准备好扶住我。」
凯点点头。
艾琳深吸一口气,充满肺,然后用语言大喊,声音大到能传遍整间房屋:「蜘蛛,过来进入地上的行李箱!」
由于这个句子的指令结构很笼统,再加上她是把意愿强加在生物──即使不是人类──上,因此她突然流失大量能量,身体晃了晃。凯很有警觉性,他一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能靠着他站立,而同时他们住处的阴暗角落彷佛都活了过来。
和第一只一样大的蜘蛛从挂在帽架上的大衣绉褶处爬出来,从天花板上层角落掉出来,不然就是从挂在走廊的寒酸画作后头翻出来。二十几只蜘蛛一齐奔下阶梯,彼此推挤碰撞,八脚步伐快到让人看了头皮发麻。艾琳看着牠们爬进她的行李箱,在行李箱内部形成一片毛茸茸、蠢动的垫子,牠们不断爬过彼此身上,在空中晃动着腿。有几只正常蜘蛛也加入这波骚动,有点悲情地爬了进去,和大块头表亲相比简直小得可怜。
等到最后一只蜘蛛爬进去后,她又等了十秒,然后用脚把盖子关上,一屁股用力坐下去,把搭扣锁紧。
「我们可以放把火把它烧了,」凯提议。「不,等等,牠们可能在皮箱着火以后跑出来。也许可以丢进泰晤士河?」
「凯,」艾琳坚定地说。「我很意外你会这么说,这是调查的好线索,我们不该只顾着消灭牠们──首先应该尽可能查清楚牠们的来历。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再拿另一个行李箱扫荡这地方,我要用语言让任何隐藏的卵都孵化,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凯显然没有考虑到卵的可能。他打了个冷颤,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皮箱。「好恶心的生物。妳觉得牠们是怎么跑进来的?」
「要检查才知道,」艾琳边说边拍了拍身上的灰。「也许是从破掉的窗户或是屋顶上的洞进来的,也许是……」她看了看大门。「虽然这么做很明目张胆,但如果牠们配合的话,也可能有人直接从收信口把牠们塞进来。」
「至少韦尔会感兴趣。」凯无奈地说,他们去找另一个行李箱。
同一条街上的二十四小时宠物店是间高级商店,店面用最新的铬合金装潢得闪闪发亮,还有大功率照明灯,一排排水箱和笼子边则装设了小小的蒸汽动力气候调节系统,正发出嘶嘶声响。这家店当然也少不了纯种幼犬、波斯猫幼猫、一缸缸五彩斑斓且大概不能和平共存的鱼,以及一位不想招呼他们的老板。她瘦得像竹节虫,发色是浅浅的稻草色,和她背后笼子里正在把玩具分尸的浅金色雪貂很像,她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深蓝色衣服,前臂戴着厚重的皮革护套。
「不是我不想帮忙,」她冷冰冰地说。「但恐怕我不懂两位来我这寒酸的小店做什么,我们只招待高雅的客户。」
「我们有两个装满巨型蜘蛛的皮箱。」艾琳愉快地说。她花了十分钟换了一身适合这个平行世界的衣着,也弄掉了大部分灰烬,因此她现在看起来哪怕不是浑身铜臭味的有钱人,至少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女士。「我们需要专家意见。」
老板扬起几乎隐形的眉毛。「女士,我知道在妳看来很多蜘蛛都很大──」
「身长二十到三十公分。」凯上前一步,用最严肃且具说服力的眼神盯着那女人。艾琳通常不是「用好看的外表说服别人」这套思路的拥护者,主要是因为她自己并没有能实行这一招的先决条件,不过有人用这一招来帮她的忙时,她还是很感谢。
老板迟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凯相貌英俊、服装体面、风度翩翩,也可能是因为不管他再怎么掩饰,都会散发贵族出身的气质,好像手上有花不完的钱。「唔,我是可以看一下啦,也许要收个顾问费……」
「当然,」凯说,漫不经心地流露出他并不屑细问确切金额。「妳有没有玻璃箱之类的容器,可以让我们把蜘蛛放出来?」
老板示意助手拿来一个大玻璃箱。凯把较小的行李箱放进玻璃箱。这个行李箱装着他们找到的几只脱队蜘蛛,再加上艾琳稍早时强迫孵化的一些小蜘蛛,虽然个头很小,她还是怀疑地打量牠们。凯扳开搭扣,不过没有揭起盖子。「我打开时,」他说。「请准备好盖上玻璃箱,以免有东西逃出来。」
老板专业地点点头,艾琳松了一口气。「咱们来瞧一瞧。」她说。
凯翻开行李箱盖子,顺势把手和手臂都抽离玻璃箱。蜘蛛涌了出来,一条条腿在空中挥舞,网球大小的气球般身躯一鼓一鼓的。助手发出惊吓的咒骂,又很快把话吞下去,将玻璃箱盖子牢牢扣下来,并锁紧闩子。
老板抿起嘴唇。「嗯,我认为──真的是吗?」她倾身凑近玻璃箱,细细的鼻子几乎整个压平在玻璃上。
蜘蛛在玻璃箱里涌动,在铺了沙子的底部冲来冲去,又爬上玻璃箱壁内侧。艾琳感觉有个软软的东西碰到她的腿,几乎出于自动反应而跳开,然后才发现那只是有人凑过来看热闹。
「多漂亮啊,」老板赞叹道。「Pelinobius muticus!皇帝巴布蜘蛛!这么多只──等于一整个繁殖群体!」艾琳不必懂读心术,也能看到那女人脑袋里出现了「独家供应」和「巨额利润」等想法。「先生,您打算亲自把牠们带到市场上吗?」
凯瞥向艾琳,艾琳上前一步。「不完全是,女士──」
「切斯特小姐。」女人抿着嘴微笑,她想表现得友善一点,可惜没成功。
「切斯特小姐,」艾琳说。「我们最近收到一箱香蕉,是巴西的朋友寄来的礼物。」巴西有人种香蕉吗?她已经把学校教的基础地理和各国农产品忘光了,更别说在这个平行世界的特定地理信息。「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现这些,呃……」
「Pelinobius muticus。」切斯特小姐说,她念得非常清楚,以确保艾琳学到正确发音。
艾琳喜欢被人低估,这样别人比较不会怀疑她在说谎。「我们实在没有能够照顾牠们的资源。」她说。她试着装出喜欢蜘蛛的样子,而不是宁可「把牠们浸在酸液里淹死」的那种人。「如果妳觉得妳可以给牠们一个舒适的家,那么或许……」
「我相信我们可以谈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切斯特小姐说,笑到露出了牙齿。
□
「如果我们不讨价还价,看起来会很可疑耶。」艾琳稍后说道。他们在出租车上,总算要前往韦尔家了。
「妳不觉得我们无论如何都很可疑吗?」凯挖苦地问。「两个人带着行李箱冒出来,里头装满巨大的杀人蜘蛛──」
「是Pelinobius muticus,」艾琳说。「我把细节写下来了,我们可以问问韦尔。」
凯靠向椅背、扠起手臂,陷入沉思。「艾琳……」
「嗯?」
「我很担心。」
「这我可以理解,也许真的有人想杀我们。」更别说还有着火的出入口了。不过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不过我们活下来了……」
龙族再次证明他们是说废话的佼佼者。艾琳点点头,等他接着说下去。
凯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把句子讲完,最后他说:「我们该重新考虑在这里的任务吗?」
「哪一方面?」
「嗯,我们可以搬去受到更多保护的环境。」
噢,又是想说服她接受龙族的庇护。不过他提到有人想暗算他们的事,确实是个有力的切入点。一天内两度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这样打算已经不能说是疑神疑鬼了,而是单纯的谨慎。「我承认证据显示他们──不管是谁──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艾琳说。「我承认这也让我有点忧心。不过呢,我觉得他们不是很有效率的杀手。」
「妳想要很有效率的杀手?」
「天啊,不是。」艾琳说。「我随时欢迎没效率的杀手。我宁可有人把蜘蛛塞进我的收信口来谋害我,也不希望有人雇了狙击手,用装了雷射瞄准器的来复枪对付我,或是直接放火烧我们的屋子。」把这些想法实际说出口,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但她的内心绝对不像嘴上说的听起来那样满不在乎。死了就是死了,不管那个杀手是外国人、专家还是业余玩家。被杀死是超级简单的事,任何人都做得到。保持安全并活着才是高难度。
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开始微笑,总算放松一点了。「说得有理,我倒是没想到。」
「并不是我希望有人想杀我。」艾琳连忙补充。「但你知道,两害相权……」
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从他高高的座位朝下喊道:「女士、先生,我们到了。要我在这里等吗?」
「不用了,谢谢。」凯说。他付了车资,艾琳则爬出车厢,她已经开始懊恼回到穿长裙的世界了。当你不再穿着长裤时,才能真正体会它的好。
两人抬头望着韦尔的窗户,出租车则喀答喀答地驶入雾中,两个以太灯像发亮的眼睛消失在黑暗里。韦尔的窗帘外缘微微透着光。
「至少他在家。」艾琳说。她偶尔会懊恼这个世界缺乏便利的大众通讯设备。「要是他出去查案子就麻烦了。」
凯敲门后无人响应,但艾琳不需要动用语言来开门,因为凯本来就有钥匙。他率先爬上楼梯,艾琳跟在后头。她安抚自己微微骚动的紧张──为什么没人应门?出了什么事吗?──提醒自己现在已经快要晚上八点了,韦尔的管家很可能不在。韦尔本人会认得他们的脚步声,但他很可能正沉浸在实验或研究之中。
「韦尔──」凯喊了一声,推开位于楼梯顶端的门。然后他蓦然停下来。
「什么?」艾琳质问道,从凯的手臂底下钻过去,看看现在是什么状况。
韦尔的房间和平常一样乱中有序。他的剪贴簿和档案夹都整理得很好,谨慎地按照字母排列并保持干净,不过除此之外,这地方充满杂物。大书桌上散落着各种实验设备,试管旁还迭了好几个有面包屑的盘子。房间角落塞满纸箱,一个迭一个,尽可能利用有限的空间。伴随过去或现在的案件而来的纪念品沿着壁炉台一路摆放,甚至还在书架上争抢地盘。室内的以太灯调到半暗,让屋子闪烁着幽暗灯光,炉火则已经烧到只剩余火。椅子和地板上到处都是报纸,彷佛有人快速翻阅过又一页一页随手乱扔。
韦尔本人躺在沙发上。他个子很高──不过像这样四仰八叉地躺着,他失去了平素的优雅,只像一堆凌乱而细长的肢体。他的一条手臂半掩着脸,衣衫不整,衬衫和长裤外头披着一件睡袍,显然并不打算外出。
他对他们的话没有反应。他根本动也不动。
令人讶异的是,纯粹的噩梦真的就像往你的血管里注入冰块。有人攻击我们,现在韦尔也被攻击了……她和凯二话不说,同时朝房间另一端移动。凯之所以能抢先赶到韦尔面前,单纯是因为他先进入房间。
凯抓住韦尔的手腕,手指紧扣住他,然后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还有脉搏,」他回报。「不过很慢。」
如释重负排山倒海而来,艾琳几乎能尝到它的滋味。「感谢老天,」她说。「可是为什么……」
她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答案,那并不是很令人满意的答案。她从凯的手中接过韦尔的手腕,把他的袖子往上撩,检查他的前臂。她并不讶异于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毕竟在这个故事会成真、生活经常配合叙事走的世界里,这种状况很符合全伦敦最伟大侦探的身分。「你看。」她指着针孔说。
凯忍住咒骂。「可是他说──」他脱口而出,又猛然打住。
「他说什么?」艾琳轻声问道。她自己也测了一下韦尔的脉搏,虽然很慢却很稳定。
凯转身走去把灯开亮。「他说他已经不再用药了。」他没有看艾琳。
「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两、三个月前,我们三个认识后不久。是这样的,我……」凯急于解释,几乎结巴起来,艾琳还没听过他这样讲话。「我发现注射器和药──」
「哪种药?」
「吗啡。」凯转回身面向她。「艾琳,我发誓,他说他只是偶尔用一下,而且后来他的工作变得更有趣了,所以他完全没在用。我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要用。」他的脸有如慌乱的孩子,刚发现构成他世界的支柱变得不再稳固。「有可能是别人强迫他的吗?」
当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只是很低。「我想只能问他才会知道答案了。」艾琳把韦尔的手臂放回他身上,并拂开落在他脸上的黑发。她的指尖触摸到他的皮肤很热。好人性化,好脆弱。如果有人要杀她,是不是代表他也是目标?
她得想个办法保护他们──所有人。她也需要和上级谈一谈,越快越好。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专业的疏离态度了。
她脑中那个令人不愉快的声音冷冷指出:这可能是个完美的圈套。先放倒韦尔,再安排个炸弹之类的装置,然后坐等艾琳和凯看到躺在那里的韦尔,直冲进危险区域。不管幕后的凶手或凶手们是谁,幸好他们并没有艾琳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她得对凯说点什么。「我们今晚要留在这里。」
「带他去我们的住处会不会比较安全?」凯问道。「或是去比较容易防守的地方?」
她在心里给他加了几分,因为他没有贸然说出「例如李明的住处」。「我在这里可以制造防护网,」她说。「大图书馆的保护力。而且我们可以一起守夜,提防蜘蛛入侵。」她也需要查出韦尔受到什么原因驱使而重新开始用药。以现在的状况来说,信息是她能掌握的最有力武器。
凯怀疑地打量房间,显然在想象有多少地方可以供蜘蛛躲藏。「这样可能比较好吧。」他无力地说。「我扶他上床睡觉,总比留在沙发上好,他也许会着凉。」
当然,和滥用吗啡相比,着凉还真是严重的问题。不过艾琳还是点点头。「先检查一下床铺,我们要小心一点。」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凯爆发了。
「是啊。」艾琳把腹部涌现的怒气硬压下去。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是敌人在出招……「对,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不该像是坐以待毙的鸭子,等着给人练枪。凯,我们并不会轻松看待这件事──我们要建立防护网,并查明究竟怎么回事。我们也需要更多信息……」她不确定她对下列哪个感到更生气:神秘的杀手、吸毒的韦尔,还是这几乎由一连串失败组成的一整天。「而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这个,」她指着昏迷的韦尔。「该不该算在我们头上。」
「如果不该算在我们头上,那还真是凑巧。」凯说。但他的火气稍微冷却了一点。他弯下腰,把韦尔拦腰抱起,似乎非常轻松。韦尔动也没动一下,看起来就像个娃娃一样关节松散,意识沉睡在深层且双眼紧闭。
真希望我对吗啡的效果了解得更多一点,艾琳心想。好吧,韦尔自己的某本参考书里应该就有,她在等的时候可以查一查。
现在没有韦尔令她分心,她发现房间里很冷。凯是对的。她跪到壁炉边去生火。由于她心不在焉,差点没注意到那张揉成一团的笔记纸。它被护栅卡住,落在离余火几公分远的位置。
这可能是一封私人信件,打开来看等同窥探了韦尔的私生活。他是她的朋友,她似乎不该用这种病态的好奇心来对待他。
不过换个方式想,他们刚才进门时,发现他用吗啡让自己灵魂出窍了。
她捡起纸团摊开,把纸压平好读上面的字。
即使不具备像韦尔那样对纸张、制造商和水印的专业知识,她至少看得出来这是很昂贵的笔记纸。而纸上是韦尔的笔迹,乱得漫不经心,草草涂写到了极点,写字的人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看得懂:
辛:
不要再用这些简单到可悲的案子来浪费我的时间,我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有兴趣。即使把这些案子交给你在警察厅最弱智的同事来负责,我也丝毫不会担心。
我以为你了解。我的心智是一台机器,由于没有任何难题来锻炼它,现在已经压力大到几乎崩溃了。如果你不能帮我,那么──
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团墨渍。
艾琳迟疑了一下,把信揉成一团,塞进余火。她的手做着生火的动作,心思却飘到别处。谋杀未遂。札雅娜。现在又是韦尔。该做的事太多了,该监控的状况太多了。万一大图书馆命令她明天就去执行别的任务,又该怎么办呢?
她小心让自己远离那个念头。因为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无论如何,她都会背叛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