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李明的公文包整个掀开，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盖子往后翻。公文包里文件上的字在扭动连结，移动和重组着不稳定的图案。李明往后躲，他背后的凯也退后，两人脸上有相似的极度嫌恶的表情。纸张互相沙沙摩擦，像一窝胡蜂嗡嗡响。
艾琳到现在已经尝够妖伯瑞奇法力的滋味了，而这次他的力量似乎蓄积到了危险的程度。
「打开窗户!」她大喊。
同样的事也在狼人洞穴里发生过，只要聚集三个要素：某种书写形式、图书馆员和妖伯瑞奇的力量。妖伯瑞奇再次锁定了她在哪里──而这次李明的文件给了他腐败的力量一个施力点。如果这是一封讯息，也是会要人命的那种。
韦尔拉着窗闩，但它已经锈到不会动了。「卡住了。」他冷静地回报。不过他不像艾琳一样可以感觉到蓄积的力量，也不像龙族一样对它那么反感。「辛，试试你那一边──」
「没时间了，退后，各位男士。窗户，打开!」
室内的两扇窗户都猛然敞开，把窗闩从凹槽内扯出来。这是上下滑动的那种窗户，它们升到最上面，力道猛得把玻璃都震裂了。碎玻璃簌簌地落在窗台上再掉进房间，寒冷的清晨雾气涌了进来。
纸张上的文字已经化为源源不断的语言，彼此纠缠、没有意义的字汇，不组成真实的句子，连合理的短句都没有。公文包在桌上颤动，像是遭到电击般在原地抽搐，嗡嗡的能量声现在已清晰到连韦尔和辛都听得见。
艾琳用她惨不忍睹的裙子包住手来保护它们，然后把公文包的盖子关上。她碰到公文包的时候被震了一下，那是一种回荡在她骨头里的疼痛，她很庆幸自己只是短暂接触到它。「凯，」她命令。「帮我抬桌子!」
幸好凯立刻领悟她的意思。他咬着牙抓住桌子一边，她则抓着另一边。他们一齐奔向窗户，把公文包连同文件倒向外头空旷的街道。
爆炸把窗户仅剩的玻璃一概震碎，一道炙人的热气画过空气。屋内每个人都抱头闪躲，连李明都不例外。然后是寂静，只有破掉的玻璃掉在地上的叮叮声。
外头开始传出模糊不清的叫嚷声，还有许多人打开窗户的碰碰声，他们探出身来察看情况，或是抱怨，或两者兼有。
艾琳甩甩手，试着让它不再发麻。「真抱歉，毁了你的文件，」她不是很有诚意地对李明说。「希望里面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东西?」
李明郁闷地望向公文包的方向，然后耸耸肩。「没什么太重要的。」他说，艾琳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反讽。他继续说：「只是一些关于大图书馆可能向吾主和他的兄弟请求保护一事的协议草案。我想刚才是妖伯瑞奇的干扰行动吧?」
「嗯，是啊。」艾琳赞同，这算是机械化的回答，因为她大部分的心思注意到他们已经进入政治上的危险水域了。对大图书馆来说，为了生存，请求龙王施惠绝对是一种选项。但那表示他们将失去至关重要的中立立场。不管龙王们把话说得再好听，从那一刻开始，大图书馆将成为他们的依附者。而那些协议就算承诺再大的自治权，大图书馆迟早会开始接受差遣。
她瞥向凯，看到他皱着眉，显然内心也在作同样的推演。她不能责怪龙王们利用这种局势，这是很实际、符合政治逻辑的做法。统治者看到有机会时，就是会有这种反应。那也表示此时此地，谈到协助对抗妖伯瑞奇，李明能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
而且，刚才妖伯瑞奇看见了多少?她不知道就这类连结而言，远程──不管是大图书馆或妖伯瑞奇──可以得知这一端的情况到什么地步。也许妖伯瑞奇只能感觉到她在，而他的行为在抽象意义上等同于往房间里丢一颗手榴弹。或者也许妖伯瑞奇能看见现场还有谁，例如札雅娜。那样的话……
艾琳骂了一句脏话，不理会在场所有男士愕然的表情;他们显然以为她格调没这么低，或是根本拒绝承认世上有这种字眼。然后她抓住札雅娜的肩膀。「札雅娜，妳能不能带我去妖伯瑞奇的球界?就现在?」
札雅娜困惑地眨眼睛。「嗯，也许吧，也许可以，亲爱的，但为什么这么着急?」
「因为我不知道妖伯瑞奇能不能知道妳在这里。他刚才攻击的目标是我。」艾琳指着窗户，她把文件从那里丢出去。「如果他知道妳也在这里，如果他意识到妳在分享他的计划──」
「但我没办法呀，妳扬言要杀了我……」札雅娜抗议。
「随便啦。总之妳确实告诉我们了，他才不在乎原因。现在我们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如果他知道的话，会想办法阻止我们。而妳的人生可能会短而精采，不过主要是非常、非常短。」艾琳转向其他人。「很抱歉，我想我们别无选择。札雅娜必须现在就带我们去。」
「艾琳，」札雅娜小声地说。「我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令人兴奋，亲爱的。而且妳说得没错，一旦妖伯瑞奇发现我对妳说了什么──或者只是我可能告诉妳任何事，一旦他发现我还没死，他一定会用很可怕的手段杀了我。不过妳的计划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问题。」
「什么呢?」艾琳咬牙切齿地问。
「是关于『我们』的部分。我可以到妖伯瑞奇的球界，我大概可以带一个人同行，但也就这样了。」她两手一摊表示歉意。「亲爱的，我不是关提斯大人或席尔维大人，或任何强大的妖精。」如果我是的话，就不会落入这个处境了。这话不用她说，大家都懂。
「那就带我去。」凯说，上前一步。
李明的「殿下，使不得!」与艾琳的「绝对不行!」还有札雅娜的「不可能」撞在一起。
艾琳用手势阻止凯抗议，然后问札雅娜：「为什么不可能?」
「他是一条龙，」札雅娜说。「要移动他比较困难。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移动他。再说，我也不觉得他会喜欢那里的混沌程度。」她露出令人不愉快的微笑。
「那我自己去──」凯开口，然后又蓦然打住。艾琳想起他在不同世界间穿梭的情况，那和他们先前与妖精同行的方式截然不同，他自己也知道。他的旅行方式要怎么和札雅娜的技巧相互配合──而如果没有她领路，他怎么知道要去哪里?
凯和韦尔互换眼色。辛看到了，说：「韦尔先生，你该不会考虑──」
「他不会的。」艾琳说。「韦尔，我很看重你的能力，但如果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去妖伯瑞奇的球界，我能做的事会比你多。要去的人是我。」她向札雅娜伸出手。「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别光顾着站在这里讲话。」
凯七窍生烟地站在那里，显然在考虑干脆敲晕艾琳，或是把她压制住，而不是任由她华丽转身去进行自杀任务。「这很可能是诡计，她可以把妳引诱到那里，再邀功说是她逮到妳。」他用令人惊讶的自制态度说。
「是吗?」艾琳问札雅娜。
「我不否认有这样想过，」札雅娜说。「但是妖伯瑞奇会相信吗?还是他会干脆把我们都杀了?亲爱的──亲爱的大家──」她的手势把整个房间的人都包括进去。「我发誓我只会把艾琳带到妖伯瑞奇的球界，我没有打算卖掉她之类的。」
「卖掉」这个词惹得凯抽搐了一下。也难怪，他先前差点就被卖掉了。「妳说妳只能带一个人，是实话吗?」他质问。
札雅娜一手按着心口，另一手握住艾琳的手。「是实话，我发誓。」
当他们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艾琳已经想出一个计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计划，但现在也只能将就着用了。「凯，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凯狐疑地问。
「我这不是为了把你支开，好让我能冲向危险。」艾琳说。从他回避她目光的神态来看，他刚才确实是这么想的。「我需要把这项信息传给其他图书馆员，你可以替我做这件事。」
「但我进不去大图书馆，」他指出。「妳得带我去才行。」
「凯，你不要给我故意装笨。」艾琳听得出自己的语气有多尖锐，于是逼自己冷静下来。这不容易。对于她即将要做的事的焦虑，正在啃食她的控制力边缘。「几天以前，你说你可以在不同平行世界里找到我。你认识考琵莉雅，而布菈达曼缇说她在外面出任务。去找她。尽可能去找所有图书馆员，不管他们是学生，还是正式图书馆员。」
「我对妳比对他们熟，所以要找到妳比较容易。」凯断然地说。「妳确实在故意支开我，我不接受。」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我相信她能想出某个办法带我一起走。」凯瞥向札雅娜的眼神，几乎和她响应他的眼神一样不友善。「她只说要移动我比较困难，不代表不可能。重点是能去妖伯瑞奇的球界。」
「那里的本质就是高度混沌。」艾琳恼火地大叫。「你都没在听吗?凯，你是条龙，那是你最不该去的地方。」
「温特斯小姐说得没错，」李明走到她身边表达支持。「殿下，你该明白，如果温特斯小姐把你带到一个高度混沌世界，会是什么情形。你在那里几乎没办法维持真身，更别说帮她了。更糟的是，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忠于她自己的组织。你叔叔不会认同的，你父王更会降罪。」
凯张开嘴，又闭上。韦尔和辛在角落窃窃私语，即使艾琳听不出他们在讲什么，也显然可以看出辛正尽力说服韦尔打消某个念头，而那个念头是什么也不难猜想。
抱歉，韦尔，这一次你不能乔装之后偷偷跟来了。
「我们得走了。」艾琳说。她试着不去想她这么急着走的主要原因，她耽搁得越久，就能想到越多这是个坏主意的理由。她早先拿来攻击布菈达曼缇的各种形容词，现在都回来对着她叫嚣。鲁莽。愚蠢。危险。一个人和她明知道不可信任的妖精走，直闯大图书馆头号敌人的私人地盘，而且那人已经和她结下了梁子……也许是两个梁子，要看妖伯瑞奇对冬宫事件怎么解读了。不可能更糟了。
不，这个说法需要修正。还可能更糟。这是机会，一个机缘，但除非艾琳能及时把握。她伸手握住凯的手捏了捏。「我信任你。去警告考琵莉雅，警告其他人。等我到了妖伯瑞奇的球界之后，我会强行打通往大图书馆的信道，让我们的援军能过去，或是我会找到某个方法做记号，再带人过去。」她知道从高度混沌世界可能没办法连通大图书馆，但那只是另一件她试着不去想的事。还有，不知道她在那里能不能发挥作用，但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回握她。「艾琳，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
「用语言告诉我妳会回来。」
噢，真不厚道。她瞪着他，但他不肯松开她的手。「有这个必要吗?」
「我听了会好过一点。」
「你什么时候变得控制欲这么强?」
「毫无疑问是耳濡目染向他的老师学来的。」韦尔评论。「温特斯，这是一项有勇无谋的行动，但我认同妳别无选择。告诉我们妳打算回来，这似乎是妳为了让我们安心最起码能做的一件事。」
「我全心全意打算回来找你们。好了，满意了吧?」她用语言说的话，对他们和对她自己来说都是承诺。她很想抱怨她不知道他们干嘛这么不高兴，毕竟要冒险犯难的人是她。但她扪心自问，又不得不承认，如果要去的人是他们，她一定会竭尽所能跟着一起去。这时候扪心自问是没有任何帮助的;这样她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抱怨他们保护欲过盛，反而让她觉得理亏。
「一点也不满意。」凯把她拉进怀里拥抱，他的力道大得几乎弄痛她了。「我知道我劝不住妳，」他在她耳边喃喃道。「可是等妳回来，我们要谈一谈未来的打算。」
艾琳叹气，响应他的拥抱，并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习惯，而不是真的需要这样的安慰。「只要别忘了准备白兰地。」她喃喃回应。
凯放开她，但李明走向前，脸上的线条异常严肃。通常他很满足于──或至少看起来满足于──担任背景角色，只向凯提供建言。也许他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建议要说?
「这是难以想象的，温特斯小姐。」他说。房间突然变冷了，以太灯在灯座里像垂死的苍蝇嗖嗖哀鸣，同时变得明亮而透明。「妳不能去。」
这不是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看来这是最好的选项了。」艾琳开口。
李明做了个短促的截断手势。看起来很像法官在声明判决有罪时会做的动作。「这个妖精不可信任。即使她发誓她说的是实话，还是靠不住。妳这是让妳自己和所有仰赖妳的人都冒着风险。吾主不会赞同妳采取这个做法。我就不赞同。」
「抱歉，」艾琳说。「我很感谢你的意见，但是──」
「现在不是讲客套话的时候了。」李明脸上掠过一片熟悉的鳞片图案，就像河面结的冰。外头刮起一阵风，窗户喀答作响。他美丽、疏离、不可侵犯，完全确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允许这种愚行发生。」
「那不是你可以决定的。」艾琳凶悍地说。
「任何理性的人都有权及责任阻止妳自取灭亡。」现在冷风多了一股刺骨的寒冽，带来即将来临的冬天和结冻溪流的严酷滋味。艾琳从没思考过李明的力量可能有多大。他一向表现得像仆人或顾问，一向待在阴影中。这可能是她犯的一项严重错误。「妳是大图书馆的资浅仆役，这个责任应该留给其他人承担。吾主会禁止妳做这件事。殿下，协助我抓住她。」
札雅娜在颤抖，用手臂抱住自己。怒气为艾琳保暖;她斜睨着凯，看他如何回应。
但凯踌躇不决。
艾琳知道在他眼里，这一切非常明确。这件事的逻辑很有说服力。艾琳正让自己陷入险境──她的判断有瑕疵，她对现况的评估不正确。为了她好，他该阻止她。他保障她的安全，等于是为大图书馆服务。一切都合情合理，然而这仍然是他哪怕光是用想的都算是最大的背叛，以致于他无法怀着这念头看着她而不感到羞愧。
艾琳转头看李明。「你可以试着抓住我，」她的声音和越来越强的风一样冷。「你不会成功的，我一定要上路。札雅娜。」她握住妖精的手腕。
李明点点头，彷佛并不意外，然后他伸手要抓艾琳的肩膀。
凯在李明碰到她的前一秒抓住他的手腕。裹在李明手上的寒气擦过艾琳的皮肤，有如初雪，她往旁退开，拉着札雅娜一起走。
「等一下。」凯说，他的语气突然充满上对下的权威意味。但他说话的对象是李明，不是她。「我允许她这么做。」
「殿下，这是愚行……」李明抗议。艾琳和札雅娜快步朝门口走去，艾琳扭头往后看，发现虽然两条龙谁也没动一下，却是僵立原地在较劲。这不光是礼仪问题，而是两股自然力量，两人每分每秒都更不像人类，他们皮肤上冒出了鳞片，眼睛闪着龙族的红光。外头狂风怒吼，拒绝让目标通行。
艾琳没再浪费任何时间。她对韦尔和辛点头道别，接着便离开房间冲下楼梯，札雅娜紧跟在后。
外头的街道充斥着风，它像具体有形的东西滚过去，让窗户喀啦作响、窗板砰砰作响，还把雾扯开，露出逐渐亮起的天空。艾琳没有放开札雅娜的手，生怕她在某个转角后消失，再也不回来。「所以我们怎么去那里?」她问。
札雅娜叹气。「妳牵着我的手，我们走路去，亲爱的。或者可以用跑的。我没办法变出一匹马，更别说一辆马车了。恐怕这趟路程会很累人。」
「妳可以在路上告诉我妖伯瑞奇的球界是什么情况。」艾琳提议。她们左转进入一条阴暗的小巷，这是艾琳在正常情况下会避开的地方，但札雅娜毫不迟疑地跑了进去。
「它大致上很像一座图书馆，」札雅娜喘着气说。「我不确定它是本来就长那样，还是他把它布置成那样，还是因为它在往妳的大图书馆的位置移动才越变越像图书馆。我告诉过妳，形而上学真的不是我的强项。真的很难懂。」她向左转，进入另一条小巷。这条巷子有光滑的灰色混凝土墙壁，墙的高度比她们的头高出许多，而伦敦这一区不可能有这样的街景。风已经停了，空气又闷又热，弥漫着油臭味。
「唔，妖伯瑞奇有警卫吗?」艾琳问。
「我没见过。」札雅娜微微蹙眉，优雅的眉毛之间出现一条细纹。她已经放慢速度，由跑步转为快走。「我是说，那里有一些人，但他们只是人。妳知道吧──还是妳从没那么深入混沌过?当你进到太里面时，正常人类不会拥有太多真实人格。当你需要他们成为背景的一部分时，他们非常配合，但没有太多留下来的力量，如果妳懂我的意思。和他们合作不像与其他妖精合作一样有意义，甚至是龙族或像妳一样的图书馆员都比他们强。」
艾琳想象她所说的，在心里打了个冷颤。那些人没有真实的人格，只是供妖精的心理剧所使用的布景或角色。「妳要小心一点，」她嘲讽地说。「照这样下去，你们会说服自己说，如果妖精真的赢了、混沌接管所有世界，但因为错失了和其他人有趣的互动，归根究柢你们还是输了。听起来真是弄巧成拙。」
「也许吧，亲爱的，但我们绝不是唯一矛盾的种族。」札雅娜又往左转，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们走在灰色石墙间，她们脚下的卵石地面沾着晨露而潮湿。紫丁香垂挂墙头，在清晨的空气里散发甜香。「李明不是说有地方太过有秩序、太过机械化，以致于连龙族和人类都无法生存吗?有些人一直在说想要开战，好让他们支持的那一方获胜。但归根究柢，他们真正想要的只是自己那一方稍微占上风。没有人希望自己那一方彻底胜利。」她停顿了一下，考虑这项陈述，然后澄清：「应该说没有神智清醒的人这样想。」
「是啊，阻碍就在此了。」艾琳喃喃道。她试着回想这句话出自莎士比亚哪一部作品。希望不是某出悲剧。「我只希望能回到书本之间。」
「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去猎书，」札雅娜提议。「可以从那条银龙的私人图书室偷书──」
「绝对不行。」艾琳赶紧说，以免札雅娜越说越离谱。「再说，妳也不能当图书馆员。」
「我觉得你们大家的成见未免太深了。」现在通道已经窄到她们必须一前一后地走，不过艾琳还是抓着札雅娜的手。「我为什么就不能偷书呢?」
艾琳考虑了各种理由，都是以「这事不是只有偷书而已」开头，却又一一驳回它们。「因为妳得立誓效忠大图书馆。」她说。「永久、随时随地、生前死后都要效忠。难道妳能做到吗?札雅娜。」
札雅娜笑了，但笑声有点勉强，而艾琳看不到她的表情。「好中肯呀，亲爱的!我只是个轻佻、自恋、渺小的蜉蝣而已，妳真了解我。」
艾琳有点想踹自己一脚，竟然在必须依赖札雅娜找到妖伯瑞奇的球界时，还说错话得罪她。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的罪恶感不太合理。她承认和妖伯瑞奇合作对抗我们，承认想杀我和凯，而我却因为伤了她的感情而觉得难为情。这种反应既不合逻辑也不聪明。「很抱歉。」她说。不管那是不是札雅娜应得的，感觉向她道歉是个好主意。她禁不起对方在这个时候与她反目成仇。「我知道妳是在做妳的工作。我也很抱歉给妳烙印，那是我能想到唯一救妳的方法。」
札雅娜摸了摸脖子上丑陋的灼伤。「下次尽量加点艺术美感吧，亲爱的。这是我仅有的要求。」
她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艾琳想要走快点，但决定速度的是札雅娜。这妖精的步伐变慢了，她逼迫自己前进，像是逆着强风在挣扎。空气浓稠而窒闷，像是夏季尾声，充满尘土和干草及过熟水果的气味。札雅娜脸上全是汗，她用空着的手拨开脸上的发丝，低声咒骂。
「我能帮忙吗?」艾琳打破沉默问道。
「不能。」札雅娜听起来像跑马拉松跑到一半的人。「我就说了要带人一起走会很困难。继续走就对了，继续前进。」
现在两边的墙是红砖材质，她们必须侧着身体才能从墙面之间挤过。艾琳觉得好像听到墙壁后方传来机械声，响亮的帮浦挤压声和齿轮转动声。
札雅娜停下来，艾琳踮起脚尖，越过她的肩膀看看前面有什么。她看到墙上嵌着一扇小门，金属材质，看起来很不起眼，似乎一点都不重要。门上很不搭调地开了个投信口。
「啊，」札雅娜说。「我们到了。」艾琳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