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结果我的房间是个椭圆形大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四壁萧条。我转向阿丝崔雅说:「没关係,我不在意睡在地上。」
「我纳闷妳为何要那样做?」她问。
我环顾房间以确定我没漏看到潜伏在角落的一张笨重、巨大的床架。「嗯,我需要一张床──」
眨眼间,哈利二号和我吓得连忙跳开,免得被从天花板掉下的四柱床压扁。
「该死!」我大吼,胸脯剧烈起伏,四肢猛然颤抖。哈利二号疯狂吠叫,直到我举起一隻手,牠立即安静下来。
「小心妳许的愿望,至少在我的别墅裡是这样。」阿丝崔雅翻鬆枕头时,一派轻鬆地说。她转身向我。「或至少手脚要快,就像妳一样,亲爱的。」她和蔼地补充。
「但──但床是打哪来的?」
「这类东西在有需要时就会出现,不需要时就会消失,节省很多打扫时间。」
「所以,」我说:「妳开口要某种东西,然后它就会出现?」
「我难道没告诉妳房间有自己的意见和想法吗?就逻辑来讲,它们能听见妳说的话,不是很合理吗?」
「嗯,我希望有个放东西的坚固衣柜。」
我这次有心理准备。一个橡木衣柜在床对面的牆壁前砰地降落时,我早就跳离原地。衣柜有两扇大门和一只下面的抽屉。我瞪著它,衣柜门咿呀打开,裡面有几个小空格和挂衣服的金属衣架。
阿丝崔雅讚赏地看我一眼。「我看得出来,妳抓住诀窍了。」
「我该希望有张桌子和椅子吗?」我边说边准备跳开。
于是,桌椅就这样在房间角落出现,中央有个点燃的蜡烛,熠熠生辉。我怀疑地望著阿丝雀雅。
「并没有规定所有东西都必须从天花板掉下来。」她说:「现在,妳饿了吗?我保证厨房能马上弄出一餐来。事实上,如果妳想要美味大餐,它能使命必达。」
我摇摇头,儘管事实上就像往常一样,我的肚子饿得呱呱叫。「我吃饱了。趁我安顿下来时,妳可以先上床休息。」
她好奇地看著我,眼神强烈。我想,有点太强烈了。
「嗯……如果妳……确定的话。」她拖长语尾说。
「非常确定。」我回答,速度也许有点太快。「我们第一道光时就去找戴夫?」
她说:「好。」
在她离开房间后,我拿出包包。洞穴般的衣柜吞噬我那一点点衣物,还剩下很多空间。
我跳上床,发现床很舒适。哈利二号在我旁边跳跃,我搔搔牠的耳朵,牠以轻柔的欢愉呜咽回应我。我看著阿丝崔雅离开时关上的门。我跳下床,大步走过去,试图将它拉开,但它动也不动。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哈利二号。
「她把我们关在这裡。嗯,你喜欢那样吗?」我不可置信,火冒三丈。
我从门口倒退,上下打量它。然后我再倒退,好能起跑。我瞥瞥哈利二号。「别担心,我想要出去,我们很快就会出去。」
我开始猛衝向前,接著突然煞住脚步。
门安静地咿呀打开。
我想要出去。那是我说的话,而门刚才打开。
我好奇地窥探角落,望进黑暗的走廊。没有阿丝崔雅的踪迹。我走出房间,哈利二号紧跟在旁。我低头看牠,我猜牠知道我很忧虑,因为牠用鼻子推了我臀部一下,彷彿在说我们往前走,好吗?
我往右看。我走过那条路,因此我转左。
走廊右边有扇门。我试图转动把手,但门锁住了。我倒退,鼓起勇气,用最礼貌的声音说:「请问我可以进门吗?」
门砰地打开,裡面除了一片黑暗外什麽也没。
我看看哈利二号,牠回瞪著我。现在换牠看起来很忧虑了。
「好,没事。」我自信满满地说,儘管我一点自信也没有。我走过门口,哈利二号跟在后面。一旦我们进门,门就在我们身后砰地关上,房间亮了起来。
房间裡只有一样东西。那是个挂在一面大牆上的巨钟,钟下面连接著两条鍊子,鍊子下垂挂著两颗巨大的金属球,鍊子最后消失在地板上的洞裡。我悄悄向前,打量钟面。它和以前我所见过的大相迳庭,沃葛的时钟分割成不同的光和夜时段,但这个钟面上有不一样的数字和字眼。我凑近去看。
「世纪。」我大声读出来。钟面上等距蚀刻数字,每个数字下都有那两个字。时钟只有一根指针,现在正指著八世纪。这意味著什麽,我毫无概念。我低头瞪著地板裡的洞,鍊子在那裡消失。我不晓得鍊子跑哪去。嗯,我似乎在这裡学不到新鲜事物。
我们抵达的下一扇门大概在走廊另一边的十呎外。
我走到它前面说:「请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滚开!」尖叫声几乎把我的耳膜震破。
我吓得往后一大跳,撞上对面的牆壁,瘫倒而下,头昏眼花。
「该死。」我嘟哝。
我蹒跚站起,我们快步走向下一扇门。
我捂住耳朵,以为它会拒绝,但它应我的要求打开。我们走进房内,我东张西望,房间裡面被一种我看不到光源的光芒照亮著。
角落有个小摇篮。我衝过去,但摇篮裡空空如也,覆盖著蜘蛛网,整个房间都是,摆满老旧、发霉的家具。我站在那时,慢慢陷入深深的沮丧,彷若我的心只被悲伤占据。然后我的沮丧变得更为深沉,我感觉眼泪爬进眼睛。我低头看著哈利二号,我看得出来牠也有类似的情绪。牠躺在地上,用脚掌覆盖口鼻。
当我无法再忍受时,我衝出房间,哈利二号紧跟在后。门在我们身后闭上,那股可怕的感觉立刻消失。我从斗篷口袋裡抽出一把刀,在门把正上方的木头裡刻上一道小刻痕。我衝回去,也在对我尖叫的门上做记号。现在我知道不要去理会哪扇门。
下一个房间对我大叫滚开,我也做了记号。
之后的门在起初动也不动,我还以为房间会对我尖叫,但没传来任何声响。门最后打开时,只发出小小的喀擦声。
我悄悄走进裡面,环顾四周,又是一道光源不明的光芒赶走黑暗。每面牆壁上都挂著数百张画作。我挨向前好把画作看得更清楚。
几群女性穿上低胸的长礼服,裸露的程度比我习惯看到的还多。她们的头髮样式精緻美丽,层层盘在头顶上。男性们穿著有精美刺绣的暗色斗篷,肩膀上有看起来像金叶的装饰品。有些男性拄著短木杖,其他人的腰际则繫著镀金腰带,鞘裡套著长剑。一位男性紧抓著一条长皮绳,另一头绑著一隻狗,看起来像大一号的哈利二号。狗的表情骄傲高贵,乖乖坐在主人旁,望向远方。我低头看看哈利二号,发现牠正瞪著这帆布上的油画像,似乎充满敬畏。
我的眼神不断游移,最后停驻在一位女性上。她比其他人都要来得高挑,如火焰燃烧般的红髮蓬鬆地披散在肌肉结实的宽阔肩膀上。我马上就认出她来。我在走过那道著火的门回到过去之旅中,碰到的人就是她。我是在烟囱裡发现那道门的。
我抬头凝视著画作。这位女性救了我一命,并在死于战场前给了我艾利门托,我对她非常好奇。
我的视线再次开始徘徊到其他画作,那些画作上有广袤、祥和的乡村景致、石砌建筑物高耸的城镇,以及铺设平稳的鹅卵石街道。嗯,气氛一片富庶和平。
我在房间裡向前走动,但富庶和充满希望的气氛逐渐消退,画作变得阴鬱,不再有可爱的礼服、盘起的头髮和平稳鹅卵石街道上的庄严马车,取而代之的是血腥的战场、闷烧的废墟和令人不忍卒赌的屠杀景象。
随著主题改变,先前画作中的亮丽色彩消失,转变成黑色和灰色的阴暗沮丧色调,最后被血腥红色的鲜豔画笔取代。尸横遍野,火焰从石塔窜出,每个人的表情惊恐、困惑。在一小幅画作中,一位年轻女性单独走在街道上,她的脸望向黝暗穹苍,嘴巴大张,显然在尖叫,眼泪潺潺流下髒兮兮的脸颊。那份失落感压得我胸口沉闷。
我们离开这个房间,抵达下一间。门在我的要求下应声打开,黑暗再次笼罩。我以为光线会自行亮起,但没有。我的确听到某种声音,某样东西在呼吸的声音。
那呼吸不平稳、粗嘎,似乎很痛苦。我倾听时感觉胸口一紧。我疯狂地张望四周,想找出声音来源。
在房间最远的凹室裡有张巨大的四柱床。我凑近时,房间稍微亮了起来,因此我可以把室内看得更清楚。
我看见他时目瞪口呆。
他是我所见过最老迈的男性,甚至比虫林镇的狄斯.菲度还要老。他完全没有头髮,鬍子雪白捲曲,落到胸前,再往下垂个两呎。他的眼睛深陷、空洞,眼周泛红。他的长鼻畸形得可怕,脸颊平坦。他从枕头上略微抬起身时,我看见他的双手,手掌满布皱纹,处处是大大的棕色老人斑。
他吃力地喘著气低语:「妳……是……谁?」
「我是……我是……」我突然忘记自己的名字,陷入一片慌乱。想啊,努力想啊,妳这笨蛋!「薇嘉。我是薇嘉.简。」我衝口而出。
「詹──詹姆斯?」那人说,想把自己撑高些。
我快步走过去帮他。我透过睡衣抓住他的肩膀时,可以感觉到他骨瘦如柴。他的呼吸带有浓烈恶臭,皮肤冰冷如水。我很轻易就抬起他,因为他轻得不得了。我倒退。「简,」我更大声地说:「薇嘉.简。」
他以深陷的眼窝抬眼看我。「妳怎麽会在这裡?」他声音沙哑,呼吸似乎变得顺畅。
「一个叫席穆斯的哈伯告诉我这个地方,所以我来到此地。」
「但,为什麽?」
「因为我听说阿丝崔雅.普莱会帮助我。」
他颤抖地吐气说:「帮助妳什麽,我亲爱的?」
一隻手擦过我时,我吓得往后一跳。
阿丝崔雅将年轻的手掌按在那位老迈男性的胸膛上,他立即平静下来,呼吸变得规律,他以微笑答谢她。
阿丝崔雅转向我说:「妳终于见到我儿子了,薇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