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戴夫和哈利二号跟著我安静地走过走廊，我打开其中一扇门进入房间。我们挤在床的一侧，低头往下看。
我严肃地说：「这位是阿奇.普莱，阿丝崔雅的儿子。」
戴夫凝视著那位躯体萎缩的男人，满脸困惑。我虽然对戴夫解释过长生不老药，但亲眼见证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将一把椅子拉过来，在床旁坐下。
「哈囉，阿奇。」我轻柔地说，希望能温柔地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他轻微地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他眨眨眼，儘管他曾经见过我，脸上却没有认出我的神情。
「我是薇嘉，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戴夫和哈利二号。」阿奇自顾自地凝视著我。我弯腰向前。「我们来跟你和阿丝崔雅住在一起。」
「妳……是……吗?」他说话沙哑。
我点点头。「她告诉我你和她的事，还有这个地方。」
「她……她……是吗?」
我又点个头。「她说你厌倦了，不肯再喝长生不老药。」
「牺……牺牲。」他摇摇头，然后试图坐起身，戴夫和我连忙扶他。现在，他以更舒适的姿势盯著我们。
我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牺牲。」我说：「野兽之役，还有巴斯提恩.卡穆斯。」我说这些话，希望能唤起阿奇的某些记忆。
「全是鬼扯。」他说：「野兽?胡……胡说八道。」
「没错，阿丝崔雅也这麽说。她说以前是有场战争，有一方赢，另一方输。」
阿奇喘著气，指著床头桌，上面有一杯水。戴夫抓住杯子递给我。我扶著阿奇喝点水，并擦掉流进他鬍子裡的水滴。
他往后靠坐，清清喉咙。「马……马……马拉顿。」
「马拉顿?」我说，快速瞥戴夫一眼。「所以你和他们战斗?」
他点点头，一滴眼泪滑下他的脸庞。「曾……曾和他们战斗。输……输了。我……我们……输了。」
戴夫惊叫：「你是说你们一族被打败?」
阿奇慢慢点头。「逃到这裡，躲……躲起来，像洞……洞裡的老……老鼠。」他突然愤怒地转身，朝地上吐口口水，然后再靠回枕头上。「懦……懦夫。」
戴夫和我交换困惑的眼神。
我说：「你认识巴斯提恩.卡穆斯?」
「我们的领……领袖，被……被杀。」
他古怪地吞嚥一口，接著开始咳嗽。我又让他喝了一些水。
「爸……爸爸想继续战……战斗，但……但妈……妈妈……」他摇摇头。「该……该死的守护者，那样做有什麽用……该死的守护者，牺……牺牲。那样做有什麽用……」他抬头以哀求的眼神看我。「嗯……嗯?」他说：「对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阖上眼睛，一会儿后，我们听到他轻柔的打鼾声。
我们起身静静离开房间。
我们抵达我的房间，戴夫的眼睛瞪得像茶碟一样大，他说：「该死!该死的马拉顿，战争和杀戮。」
「还有躲藏，」我补充。「像洞裡的老鼠。」
「什麽?」
「你没听懂吗，戴夫?他们创造虫林镇作为躲藏之处。因为这些马拉顿试图赶尽杀绝，他们变出包围虫林镇的魁格，阻挡马拉顿的入侵。」
「然后把我们关在裡面，」戴夫补充。「就像围绕虫林镇的长城。」
我们面面相觑。我确定我在戴夫脸上看见我的表情──彻底的绝望。
我说：「阿丝崔雅想知道维吉尔的事，他计画什麽，我是否和他谈过。」
「他走时妳还那麽小，怎麽可能和他谈过?」
「他是位法术高超的巫师。事实上，是位艾克卡利伯，那意味著他无所不知，包括阿丝崔雅没告诉我们的事。」
「该死，我猜那解释了很多事。所以，我们该怎麽办?」戴夫问道。
「继续探听真相。目前为止，我们只能这麽做。」
「如果我们永远无法离开这裡，那又有什麽要紧?」
「真相总是很要紧，戴夫。」
那晚，戴夫和我慢慢享用一顿奢侈豪华的晚餐时，我鼓起勇气问阿丝崔雅一个问题。
「妳能让我们透过先知看看虫林镇吗?」
「为什麽?」她啜饮茶，狐疑地问。
我瞥瞥戴夫，他立即专心吃蛋奶馅。他可能以为阿丝崔雅又会将他弄到天花板上。
「嗯，既然我们得在这裡待到永远，能看看故乡也不错。」我迅速地说：「我在想妳会不会让我们回去虫林镇，我们可以保证再也不进入魁格。」
我当然是在撒谎。我永远不会留在虫林镇。至少现在不会。
她放下杯子。「在知道你们做过的事后让你们回虫林镇?妳觉得我看起来像傻瓜吗?」她低头看著她放在盘子旁边的手。「我当然能抹消你们的记忆，然后你们就能回去。你们希望我那样做吗?」她举起魔杖。
「呃，不。」我马上说。
「我……我喜欢我现在的心……心智。」戴夫也说。
我想，嗯，她的确看穿我的伎俩。
「但我们至少可以看看虫林镇吧?」我请求。
她思索半晌，然后起身。
一个斯里弗后，我们就在桌上有两个茶杯的房间。阿丝崔雅重複她以前做过的动作，只是这次用另一只杯子。当燃烧的液体窜流过桌面时，我得用力将戴夫往后拉。
「虫林镇。」阿丝崔雅挥挥手，简洁地说。
虫林镇就出现了。
鹅卵石街道，老旧建筑。我认识的沃葛匆匆走著。赫提雅.卢恩手裡拿著购物袋。荷曼.贺卫特伫立在窗边。我感到一股兴奋感，看到伟大的坦席尔斯昂首阔步地往前走，他显然知道他的目的地。
他经过另一位我认识的沃葛朱力斯，后者负责管理烟囱。他正蹒跚前进，似乎若有所思。他举起一隻手和坦席尔斯打招呼。接著，另一位沃葛进入视线内。
「我爸!」戴夫叫喊。
毫无疑问，那是达夫.戴非亚，他正踩著他的两支木腿向前走，身旁是大步走的小威斯特，绑在达夫抓的皮绳的另一端。
我整个心情变好，脸色变亮，看著戴夫。「他神采奕奕，很快乐。」
但我的微笑瞬间消退，戴夫看起来并不开心，反而很想家。我伸手过去抓住他的手，轻轻揉捏。他低头看我，试图挤出笑容，但我知道他不是真心的。那是种煎熬──远离家人，我怎能不知。
我瞥回桌面，听到鹅卵石街道传来蹄子的哒哒声。蓝色马车!我挨近，迫切地想看看是谁坐在裡面。我凝视著，驾驶汤玛斯.伯勒将缰绳往后拉，斯雷普停下脚步。
马车门砰地打开，摩莉葛娜现身。
「老天!」戴夫惊呼，他正越过我的肩膀观看。「她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不是吗?」
摩莉葛娜总是高挑威严，心智清晰，身材曼妙。我曾经很崇拜她，那是在我搞清我们俩的相异处之前。我一直想变成她，但眼前这个摩莉葛娜与以前迥然不同。
她看起来矮了一截，以前总是梳理整齐的血红头髮现在变得乱蓬蓬，稀疏不少，失去光泽，黯淡异常。她的脸藏不住岁月痕迹，满布皱纹，眼袋明显。她原本凹凸有致的高挑身材现在前胸贴后背──原本的强健变得脆弱无比。
我瞄瞄阿丝崔雅，她脸上也满是困惑。这让我很吃惊，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瞥见她的五官暗藏著不确定。
「摩莉葛娜出了什麽事?」我问。
她轻轻摇头。「她不过是……看起来有点疲累。」
我转头回看那片影像，接著看到他走出马车。
那是我弟弟约翰。
儘管戴夫和我没离开虫林镇很久，但约翰看起来也完全不一样了。
他步履轻快，仪态威严，极度沾沾自喜。还有我胆敢说，残酷吗?但话说回来，他曾对在长城工作的沃葛很残酷无情。
我说：「在摩莉葛娜的调教下，我弟弟完全变了个人。」
「怎麽说，如何不同?」她问。但我转头看她时，我看得出来，她已经知道答案。
「他原本天真贴心，现在南辕北辙。」我直言不讳。「她对他做了什麽?」
她没有马上回答。「事情很複杂。」
「他是我弟弟，」我反驳：「答案应该很简单。」
我回头看约翰，思绪转得如此之快，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昏死过去。我心中和脑海裡充满著愈变愈凶猛的各种情绪，让我不得不衝出门，然后我开始快跑，衝过别墅，奔出前门，快步跑过疯狂蜿蜒的路径和草地。
戴斯汀缠绕在我腰际，我往天空窜升，直直飞向翠绿色圆顶。
我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