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那个抢走我魔杖的大个头握着一把老旧锈蚀但仍旧致命的剑，他的同伴是一位女性，举高上箭的弩，指着我们。
勒克兰蓄着短短黑胡，一头同色长发，眼眸则是令人着迷的蓝色调，穿着老旧衣服和一双骯脏的高统靴。他相貌英俊，但面容憔悴，看起来大约二十岁上下。
那位女性大概与戴夫同年，她像我一样高挑纤细，她的衬衫袖子短而破烂，露出瘦而结实的前臂，她长相亮丽却浑身脏兮兮，穿着一身沾满泥泞的帆布长裤和即将寿终正寝的破烂靴子，表面凹凸不平。她的头发是玉米色，在旋转的狂风中狂乱飘扬。她经验老道的手中举着木制弓弩。
「你是谁?」我问，打量着勒克兰手中的魔杖。
「现在，应该是我问妳那个问题才对!」他喝叱。
「我是薇嘉.简。这位是戴夫，还有我的狗，哈利二号。」
勒克兰轮流对另外两位点头，随即转回看我。
「现在告诉我，你是谁?」我说。
「我告诉妳我的名字了，勒克兰.赛普瑞斯。」他指着那位女性说：「这位是我的弗利纳同伴，佩特菈.桑内。」
「什么是弗利纳?」戴夫问。
「我刚告诉你了，」勒克兰口气尖锐地说：「我们就是。你们打哪里来的?毫无疑问，是这地方的另一个部分，嗯?」
「你是指魁格?」我这么说主要是想看看他对这名词的反应。
「不然还有哪里?」他举高我的魔杖。「这东西是什么?」
「它看起来像什么?那是根木棍。」
「骗子!」佩特菈咆哮。
我好奇地瞥瞥她。她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但她也许总是脾气这么坏，这么讨人厌。
勒克兰大吼：「这木棍能让妳飞行吗，嗯?我们可是看见你们在上面。」
「不，它不能。」
「那你们是靠什么?」
「我就是能飞，你不能吗?」
佩特菈说：「勒克兰，我们不应该在空旷处待这么久。我们就拿走能拿的东西，继续往前走吧。」
「你们有看见温地格吗?」我问。
两个人都身体一僵。
勒克兰说：「一只该死的温地格?」
「牠在追我们，我们得杀了牠。」
「妳……妳杀了一只温地格?」佩特菈说，双手颤抖。
「不是牠死，就是我们亡。」我回答。我四处张望。「这是石南荒野，第二圈。」
「石南荒野和什么圈?满嘴胡说八道!」勒克兰说。
「对你而言可能是，对我们而言可不是!」戴夫大吼。
「那你们要上哪去?」勒克兰问。
「离开这里。」戴夫回嘴。
勒克兰斜着眼看戴夫。「你疯了吗?没有这种事。」
「就是有这种事，而且我们要找到方法。」我附和。
我瞥瞥戴夫，他正死瞪着容貌美丽的佩特菈。
我感觉我的脸立刻涨红。
佩特菈看着我们在地上的包包。「你们的包包里有什么?食物?」她朝包包前进一步。
哈利二号瞬间就跳到包包前，开始低吼，露出长长的獠牙。
「叫那东西滚开!」勒克兰命令道。
「为什么，好让你们偷走我们的东西?」我回嘴。
「我们是弗利纳，那就是我们做的事，偷窃。」勒克兰说。
「为什么?」戴夫问。
勒克兰上下打量他。「我们为什么偷窃?嗯，在这里讨生活是个该死的梦魇，老兄，要是你还没注意到的话。」
「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我追问。
「我们在此出生。」佩特菈说。
「不要告诉他们任何事!」勒克兰发火。
「为什么?你觉得羞愧吗，勒克兰?」她反驳。
在勒克兰来得及回答前，戴夫以平静的声音说：「我们出生在虫林镇，它被魁格包围。那是座很贫穷的小镇，我在磨坊工作，负责扛东西。薇嘉.简在烟囱工作，负责制造物品。」
佩特菈语带嘲讽：「贫穷，嗯?我觉得你们看起来吃得饱饱的，还很干净。」她说这话时没看戴夫，而是直盯着我。
我恶狠狠地瞪回去，语气冰冷的说：「那是因为我们在阿丝崔雅.普莱的别墅里住了一段时间。」我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又说：「你们认识她吗?」
他们两人都摇摇头，我相信他们。
「你们还有其他人吗?」戴夫问道。
勒克兰的视线往下移，但佩特菈坚定地说：「以前有。我们是仅剩的人。」
我说：「但你们没那么老，你们的父母在哪?」
「死了!」勒克兰大吼：「死了，不见了!」
「是野兽的杰作，」佩特菈说：「好一阵子以前的事了。我们以前也住在一个舒适的村庄里，离这里不远。嗯，弗利纳一直就住在这里。以前有很多人，但随着时光流逝，野兽跑来这里，就……就……」
「我很遗憾，佩特菈。」戴夫认真地说。佩特菈看他一眼，眼神惊讶。我想她可能还脸红了。不知为何，我握紧拳头。
佩特菈继续说：「牠们最后一次攻击我们时，杀了所有人，只有我们幸存。我们从那时就开始自立更生。」
「佩特菈，」勒克兰打断她。「我不是说过不要告诉她吗?」
「她又不是野兽，勒克兰!她看起来像狼人吗?好好用你的眼睛看看，他们长得像我们。」她冷冷看我一眼。「嗯，外表是很像啦，看不出来她强不强悍。」
我转开头前感觉脸颊热烫。我看向前方不远处，看见面对我们的是一大片高耸的密林。石南荒野，阿丝崔雅是这么称呼它的，一个充满沮丧、令人窒息的地方。
我们侥幸存活过第一圈，戴夫和哈利二号已经受伤了，我们非常需要能待一会儿的安全地方，休养生息，那是说，倘若这里有这种地方的话。
「我们需要找个庇护所。」我边说边把身子转回朝向他们。
「妳可别想下命令。」勒克兰说：「谁说我们想要你们跟我们一起走?我说，我们把你们包包里的东西没收，然后你们就可以上路了。那计画怎么样，嗯?」
就在那刻，我们脚丫下的地面突然震动。
「该死!」佩特菈和戴夫一起狂吼。
我们看到浓密的树林剧烈摇晃，接着树林边缘的树木炸开，他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那。
我立即转身看向勒克兰。「你们这里有克罗索?」
他的脸剎时变得惨白，但我在他的蓝眸中看见坚毅的决心。
「我们这里有很多怪物，但克罗索速度很慢，我们可以逃离他们。我们只要—」
「克罗索?」戴夫惊呼。我都忘了，他从未见过克罗索。
我曾在过去的战场上对抗过一个克罗索巨人，他那时几乎把我压死。我原本希望永远不会再面对克罗索，但眼前这个克罗索只有我以前看过的巨人一半大小，大概三十呎高，宽如一栋别墅。这在我心里已经算是庞然大物了。
「勒克兰!」佩特菈尖叫：「我们背后。」
我们全都转身，看见另一个克罗索就在距离我们不到十八公尺内。那么庞大的生物怎能如此悄然无声地接近我们，而我们都浑然不知，真是让人百思不解。
「把我的魔杖给我!」我尖叫。
「什么?」勒克兰说，显然被第二个克罗索吓坏了。
「那根木棍，把它给我。」
「为什么，妳又能拿它来做什么—」
「噢，看在尖塔份上，」我从他的手抢回魔杖，转向戴夫说：「快把他们带离这里。」我指指右边。「朝树林那边去。」
戴夫抓起我们的包包，塞在勒克兰怀里。「拿这些去树林那边!」他大叫。在佩特菈能阻止前，他便将弩和箭袋抢过去。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她狂吼。
「戴夫!」我大叫。
「我绝不会单独留下妳，薇嘉.简。」他说话的口吻不容反驳。
「但是—」勒克兰气急败坏地说，戴夫抓住他衣领，几乎是用丢的把他推向我指的方向。「你听到她说的话了，快走!」佩特菈瞪着戴夫，一脸顽固。「拜托，」他又说：「拜托，快走。」
她脸色变得苍白，顽固的表情消失。我看见她将一只手按在戴夫的肩膀上。「祝好运。」她说，语毕便迅速跑在勒克兰后面。
我看到她的举止时，不禁咬牙切齿，差点忘记我们正在对抗两个克罗索。我听到一声吠叫，低头一看，哈利二号就在我旁边。我知道我的狗会守护在我身边，并肩作战，很可能还会因此死去。
我察看前后。我们吓得发抖时，克罗索并未静静等待，他们一直在往前移动。勒克兰的观察不对，他们移动得相当快，因为他们的腿非常长。
戴夫对我叫说：「薇嘉.简，妳飞到空中。我和哈利二号留在地面。」
「你要怎么做?」我喘着气问。
他举高弩。「就像对付索恩时一样，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跳起，窜升入空中。我低头望，看见勒克兰和佩特菈已抵达大约九十公尺远的树林。他们现在蹲在那，看到我忐忑不安地飞过天际，因为我不只有一个，而是有两个克罗索得对付。我的脑海闪过大战场的画面，我在那看见那些可怕的巨人用手压扁战士和战马，但我也看见克罗索战败。我想，我所需要的是力量、技巧和好运。
我尽量飞高，遨翔过最高的树梢高处，因为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时会发生什么事。
我一飞翔，强烈暴风瞬间侵袭，天光之矛划过，雷电交加，震耳欲聋，大雨开始哗啦哗啦猛下。这些都是好事，因为克罗索身材高大魁梧，我确定暴风雨会让他们看不清眼前一切，就像我一样，但这不会持续很久。我的护目镜在包包里，但我不再需要它。
我在脸前举高魔杖说：「看清。」
我的视野立刻清晰起来。
我低头看。克罗索相距不到十呎，四处张望，寻找猎物。
接着，其中一个痛苦地大叫。
戴夫刚用箭射中他的腿。
下一剎那，哈利二号在两个克罗索的腿边跳来跳去。第二个克罗索看见牠，开始转圈，试图想抓住动作敏捷的狗，但却撞上另一个克罗索。
我的计画奏效。我将头和肩膀朝下，快速飞向地面。然后我身体变成水平飞行，扑向左边，转向前呼啸而过。我视线正前方是其中一个克罗索的背部。
很好，发动攻击，薇嘉。
我距离两个巨人十呎，我指着魔杖，挥舞着大叫：「攻击!」
一道光从魔杖尖端射出，正中第一个克罗索背部。他在剧烈力道下发出咕噜呻吟声，往前摔。然后，就如同我希望的，他直接撞上第二个克罗索，害他摔跤。当他们俩摔倒在地时，彷佛天际轰然迸裂，雷电射出。
我低头看时，看见倒在上面的克罗索慢慢起身。他身下的另一个克罗索静躺不动，已经被他同伴的重量压死。
然后，某样东西用力击中我的肩膀，几乎害我摔下天空。我看见那东西是什么时感到一阵作呕。
那是死克罗索的头，他的同伴将它扯离身躯，丢向我。我全身覆盖、沾染着克罗索的血，急忙往上窜飞。剩下的那个克罗索正把巨手往上伸，想从空中抓住我。我感觉斗篷一角被扯了一下，然后一块布被扯掉。
克罗索再次大声号叫。戴夫成功射中那东西的眼睛。考量到那生物有多高大，那实在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克罗索的手掩住鲜血淋漓的脸庞，开始追逐戴夫和哈利二号。他们往前冲刺，拔腿逃命。
克罗索的手往下去碰腰间的皮带，拉出一把我所见过最大的斧头。
他抛掷斧头，那邪恶的武器以惊人的速度，快速打转，飞向戴夫。看到那么巨大的东西移动如此之快，实在令人惊异。我惊诧地出神了一会儿，连忙回过神来，指着魔杖大叫说：「格挡。」
斧头击中我的咒盾，发出剧烈爆炸。咒盾撑住了，完好无缺，破裂的斧头片片掉落地面。
克罗索似乎对此发展惊愕无比，我决心利用他的暂时困惑。
「流血!」我大吼，魔杖挥舞出正确动作。
魔光射中那巨大生物，他庞大的胸膛上冒出小小伤口，但那似乎只是使他恼羞成怒，而非让他丧失攻击能力。我低头看着我的魔杖。哪个咒语会对他有效?一个咒语让他摔倒，另一个咒语让他流血，但两个都没能阻止他。我不想试死那个咒语。因为如果它无效，我就会知道自己无法打败那怪物了。
「小心，薇嘉.简!」戴夫大叫。
我瞥他一眼，接着看向克罗索。他已经捡起一块巨石，宛如它是小鹅卵石般，将它正对着我抛过来。我震惊无比，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躲过。我可以感觉到头发随着石头被抛飞的尾风，整个像鞭子般往后飘扬。
之后，他捡起一把巨石，连连向我扔出。
我得同时闪躲、俯冲而下和施咒，才能避开这场攻击。我的眼瞎咒语将一块被丢得非常靠近我的石头炸开，击碎的部分迸开，击中我的大腿，伤口很深。
我不幸负伤，又因闪避死亡而精疲力尽，我知道得尽快结束这一切。趁克罗索四处转头寻找可以丢我的东西时，我偷瞧三十呎远的一棵参天大树。我在脑海中评估必要细节，将魔杖指着树的底座，尖叫声盖过哗啦啦的暴风雨。「枯萎!」
魔杖射出的光击中树与地面衔接之处，底座和根部瞬间软化，接着在巨大重量下倒塌。百余呎高的树干前后摆动了片刻后，整个往前倒。我连忙飞到倒塌范围远处。等克罗索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时，为时已晚。
巨大树干正中他头部，力道之大，让他往前踉跄十呎后摔倒地面，然后巨树在他身上崩解。
那景象非常血腥可怕，我只看了一秒，在确定那怪物已死后，便飞向戴夫和哈利二号，随后降落。
我拿出阿德石，将它挥过我鲜血淋漓的大腿，想着美好事物。我感觉伤口愈合，疼痛消失。
「你没事吧，戴夫?」我问。
「没事。妳刚飞得漂亮。」他咧嘴而笑。
「你的箭也射得很棒。」我拍拍哈利二号。「做得好，哈利二号。」
我们匆忙朝勒克兰和佩特菈走去，我试图用斗篷抹掉在我脸上和肩膀上的鲜血和血块，那是从克罗索的头部喷溅到我身上的。
然后我陡然停下脚步。
勒克兰跪在地上，嗯，对我鞠躬。
他抬头以敬畏的眼神看着我。他轻声说：「请妳带我们一起走好吗，薇嘉.简?」
佩特菈没有鞠躬或下跪，勒克兰表现出来的欣赏似乎让她倒尽胃口。
戴夫递还她弩和箭袋时，她对他灿烂一笑，轻抚他的手臂说：「那好棒，戴夫，真的好棒。」她慢慢让手滑落，之后以挑衅的表情回瞪着我。
我深吸口气，再慢慢吐气。
我真该让十个克罗索去对付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