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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尾随他们回到大约一哩远处的营地。我们得在变得浓密的树林里不断穿梭,树林茂密,几乎无法挤过树间。我想,至少克罗索在这没法子攻击我们,他们身躯过于庞大。
不像虫林镇四周的森林,这些树并不高耸笔直,许多树干扭曲歪斜,披覆着荒凉阴沉的黝暗色彩,举目不见任何翠绿的树叶。树皮发出陈腐、酸涩的恶臭,我只能在空气中闻到恐惧和死亡。每个窸窣声音都可能预告着掠食者的来临,我们踩的每个嘎喳脚步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步。我们的人生终点似乎潜伏在每棵怪诞树木的幽幽闇影之后。每根树枝似乎都弯向我们,静静等待伺机出击。
我很想闭上眼睛或把眼神转开,但我知道不能,我得随时保持警戒。我看看我的同伴,看得出来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佩特菈和勒克兰看起来特别紧张,虽然他们有股服从的表情。嗯,要是我的村庄遭到全面摧毁,我也会如此。
营地的东西少得可怜。一片破烂的油布伸展开来,挂在几根低矮树枒上。草草搭盖的小木屋里有以树叶铺成的床,那使得虫林镇的卢恩之家相较之下奢华无比。
佩特菈指出他们的食物和重要财物藏放地点,原来是吊在一根树枝下的粗麻布袋里。我怀疑挂在那会安全吗?但话说回来,这地方又有哪里是安全的?
我们围着勒克兰升起的小火而坐,在冷冽的空气中好好暖暖身子。当我看见他们几乎没有什么食物时,我打开包包,与他们分享食物和水。
我们在阿丝崔雅的住处吃得非常好,所以当我看见他们狼吞虎咽我提供的几口食物时,不禁感到内疚心痛。在不久前,我也会有这种反应。
勒克兰吃完我给他的几块面包和硬乳酪后,挨近我。「该死,刚刚……妳那些打斗是怎么办到的?」
我从口袋拿出魔杖。「巫术、魔法。有人教我。」
我瞥瞥佩特菈。我用眼角余光看到在我掏出魔杖时,她畏缩了一下。现在她瞪着魔杖,眼睛大睁,我想,眼神透着恐惧。
「别担心,我不会用在妳身上,佩特菈。」我想让她解除戒心。我说这话时特意挤出一丝微笑,表示我在开玩笑。
我以为她会很恐惧,但她没有。她只是以鄙视的眼神回瞪我一个斯里弗。
我可以感觉到无法控制的怒火上升。
戴夫也许从我的表情看出我的反应,连忙说:「但薇嘉.简以前就会魔法。不用乱挥着一根棍子,就能把那些大家伙打得落花流水。」
「你会魔法吗,戴夫?」佩特菈花了片刻抚平头发,将手臂上的一个脏污渍抠掉后问。她的手轻抚他的肩膀,亲密地搭在那,时间有点太久,至少我是这么觉得。我的手握成拳头,挣扎着要不要对她挥拳相向。
「我完全不会魔法,」戴夫歪嘴一笑说:「我只是个头大。」
「还有很聪明。」我迅速补充,因为我确定,我看见佩特菈正要对他说些傻话。「是戴夫带领我们走出迷宫的。温地格在追我们时,他记下所有路径。还有,是他转移克罗索的注意力,我才能打败他们。」
佩特菈以欣赏的眼神看着戴夫。「你真是棒透了,戴夫。又高大又聪明,还长得非常帅。」她又轻抚他的胳膊。当她注意到手腕附近那变得焦黑的皮肤时,不禁惊呼:「这怎么了?」
戴夫耸耸肩说:「曼提柯尔的火焰喷到我。薇嘉.简止住了疼痛,但我的手臂情况太糟,没办法复原。」
「你还打败曼提柯尔?」佩特菈问,脸上满是崇拜。
勒克兰发出大声的饱嗝说:「嗯,我们只有一把剑和一支弩。用那根木棍打败野兽还比较容易。」
我死瞪着戴夫,在佩特菈的轻抚下,他的脸涨得通红。我迅速起身,将另一根树枝丢进营火里。我坐回去时,顺势挤进戴夫和佩特菈之间,她赶快把手移开,闪躲我的身子。
「你们从谁那里偷东西?」我问:「像你们的家伙?」
「我说过,只剩下我们两个。」勒克兰回答:「除非还有我不知道的人。」
「那还会有谁?当然不会是这里的野兽吧?」
「不,不是野兽。」
「嗯,不是你们一族,也不是野兽,那还剩下什么?」戴夫问。
「大部分是海波伯。」佩特菈说,又瞥我的魔杖一眼。我终于将它收起。「我想我们能叫牠们野兽,但在这里,牠们比其他该死的东西都要接近我们。」
我点点头,陷入沉思。海波伯。阿丝崔雅向我们说过牠们,牠们有蓝色皮肤,会飞翔,难辨敌友。
「牠们是什么样子?」我问:「你们偷东西时,牠们会试图攻击你们吗?」
「不,」佩特菈回答:「我想牠们是刻意让我们偷东西,因为牠们知道我们一无所有。」
勒克兰恼怒地看着她。「什么叫做『让』我们偷?我们是正大光明地偷。」
我不认为任何人能「正大光明」地偷东西,但我没说出口。
「呃,我们偷时从没被抓或受到伤害。」佩特菈指出。
「因为我们技巧精湛,不是吗?」勒克兰说道,一脸满足,沾沾自喜。
「海波伯住在哪里?」我追问。
「噢,牠们的巢到处都是。」勒克兰说。
「巢?」戴夫惊呼:「什么,像鸟吗?」
「对,住在树顶,巢很大。一群海波伯住在一起。我猜,这样比较安全吧。」
我说:「如果牠们住得那么高,你们怎么从牠们那偷东西?」
「佩特菈能爬到很高。」勒克兰自豪地说:「她往地上丢东西,我接住。」
「都是些什么样的东西?」
「蔬菜、肉、我们拿来裁制合适长裤和衬衫的多余布料,还有水。牠们将水存放在用树皮做成的瓮里。要接住它们有点困难,到目前为止,我的鼻梁和两根手指被打断过。」
「为了免于挨饿,这代价不算太坏。」佩特菈指出。
勒克兰转向我。「妳说妳能带我们离开这里?」
「我没那样说过。」我反驳:「我是说,戴夫、哈利二号和我要离开这里。」
「这里的外面有什么?」勒克兰问。
「我不知道。」我诚实以答。
「那你们为何想要去那里?」佩特菈说。
「因为毫无疑问的,那里会比这里强。」勒克兰回答,整张脸皱起。「我是说,还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糟糕,嗯?」
我轻声说:「嗯,我们到时就知道。」之后,我大声说:「你们对你们的出生地了解多少?我们自称沃葛,或沃葛摩特。你们看起来就像我们,我怀疑你们是否也是来自虫林镇,只是很久以前就离开了。」
戴夫狐疑地看着我,我耸耸肩。我是刚刚才想到这点。我不懂,虫林镇的沃葛是如何能离开,然后在这么远的魁格里,开始另一个聚落生活的。但我知道,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勒克兰看起来很不确定。「我是说,我们就在这,一直在这。我们一直是弗利纳,至少这是我们知道的。」
佩特菈恶狠狠地说:「从来没吃饱过,总是有怪物准备好要杀你!」
勒克兰同意道:「是啊,我爸告诉我,最后剩下的弗利纳终于为了安全而团结在一起。我们最后的聚落在西方那边,离这里大概五哩。那晚,那些该死的野兽来袭时,我们只有二十几个人。」他低头将一根小树枝丢进营火。「该死的东西!」
「你们父母从未告诉你们有关你们的来历吗?」我问。
「嗯,当然啦,有羊皮纸。」勒克兰说。
我立即追问:「什么羊皮纸?」
佩特菈凶巴巴地说:「现在到底是谁在泄漏秘密?」
勒克兰说:「欸,妳是那个说他们看起来像我们,又救了我们一命的人。就把羊皮纸给他们看看嘛,它就在挂在那边那棵树的袋子里。」他边说边指着。
「我知道它在哪,勒克兰!」佩特菈起身,以令人印象深刻的敏捷速度爬上树。我偷瞥一眼戴夫,看见他以同样的欣赏眼光看着她。他的眼光中也许还有点别的。我感觉一股怒火冒起。在那刻,戴夫瞄瞄我,看见我的表情后,立即低头看着烂泥地。
佩特菈将袋子拿下来,拿过来给我们。她盘腿坐在戴夫旁边—不然她还会坐哪—打开袋子。她拿出一捆皱巴巴的羊皮纸,然后递给我。
我翻阅那迭羊皮纸。字体优美,但我从未见过那种语言。
「上面说什么?」我问。
勒克兰和佩特菈都摇摇头。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她说:「我们的父母也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带着它跑来跑去?」戴夫问。
勒克兰蠢蠢一笑。「当你没多少东西时,你不会舍得丢下任何东西。」他打住话,然后看着我又说:「现在,我们知道许多能帮助你们的事,我们会尽力帮忙。我们俩都很强悍,你们不会后悔的,一点也不会。」他以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戴夫瞥瞥我,我点头。他转头面对勒克兰和佩特菈说:「那就这样说定了。」他伸出手,我们握手言和。
我说:「但你们得了解,这会很危险。」
「嗯,」勒克兰说:「会有很大的改变,不是吗?」
我们全都大笑。
感觉真好。
直到我明白,我们可能永远不能再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