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阿拉伯文或阿拉姆文
「有暗袋的皮革背包?」贝格德教授读着供给品列表时问,「皮凉鞋?」
「带了。」妮瓦娜说,「浸泡在河水里然后晒干,这样才有那种老旧的磨损模样。你不晓得要找到超大的十三号有多难,就是要给那位篮球运动员穿的。」
「抱歉啦。」马可羞怯地说,「有大脚丫的人宅心仁厚嘛。」
「噢,饶了我吧。」斐德呻吟着说。
「束腰外衣?」贝格德教授咄咄逼人,「遮住兰伯达的染发剂?你知道,不能让巴比伦人看见它们。他们的时间框架是在几乎三千年前,接近亚特兰提斯毁灭的时候,那象征对他们来说可能有意义。」
「做个芭蕾舞单脚尖旋转吧,大伙。」妮瓦娜说。
我们慢慢转身,让贝格德教授看看妮瓦娜对我们后脑杓所做的染发。「要符合原来的发色有点困难。」妮瓦娜说,「尤其是杰克,鼠棕色里夹杂了一大堆红发,我得──」
「如果我需要进一步的讯息,我会开口问。」贝格德教授插嘴。
「噢,很抱歉我开口说话。」妮瓦娜的双臂在胸前交叉,在帐棚外的地上噗通一声坐下,离我正在念书的地方不远。
我们正努力尽可能学会所有有关巴比伦和空中花园的知识。贝格德教授在过去几天以来一直很紧绷又严厉。
「马可!」他大叫,「为何兴建空中花园?」
「嗯……我知道答案……因为国王那家伙想要讨他老婆开心。」马可说,「她来自山区,所以国王就说:『嘿,宝贝,我会在沙漠里为妳盖一整座山,里面有花和酷毙的植物。』」
「凯斯!」贝格德教授大吼,「告诉我,呃,国王那家伙的名字──你们既然要把他叫得这么可爱的话──是谁盖了空中花园。还有,巴比伦最后一任国王的名字。」
「这个……」凯斯说,汗水从他额头潺潺流下。「这个……」
「尼布甲尼撒二世[1]和那波尼德[2]!」贝格德教授闭上双眼,拿掉眼镜,用他空出来的手慢慢按摩前额。「真是无药可救……」
凯斯摇摇头,他看起来快哭了。「我应该知道的,我正在失去超能力。」
「你没有正在失去超能力,凯斯。」我说。
「我有。」他回答,「我是说真的。我有地方不对劲,也许我的基因正在突变,这会把事情全部搞砸──」
「我会给你一个救赎的机会,凯斯。」贝格德教授说,「给我尼布甲尼撒和那波尼德的巴比伦名字,现在就说说看,用力想想。」
凯斯转身。「什么?我没有听到──」
「那布库度利屋撒和那布耐德!」贝格德教授说,「别忘记了,那布耐德的坏儿子叫什么?马可,轮到你了。」
「那布耐德二世?」马可问。
「是伯沙撒!」贝格德教授沮丧地叫道,「或伯沙鲁屋撒!到底有没有人在注意听?」
「让我们休息一下,教授,这些很难记耶!」亚莉抗议。
「你们必须熟知这些人,万一你们遇到他们呢?」贝格德教授说,「亚莉,主要语言是什么?」
「阿拉伯文?」亚莉说。
贝格德教授擦擦前额。「阿拉姆文[3]──阿拉姆文!还有许多其他种语言。有许多国籍的人住在巴比伦,每个都有自己的特有语言,有安纳托尼亚人[4]、埃及人、希腊人、犹太人、波斯人和叙利亚人。埃特曼安吉的大中央神庙也称作……?」
「巴别塔──又名巴比伦塔(Babel)。」凯斯脱口而出,「我们从那个词衍生出『胡言乱语』(babble),因为人们会聚集在塔旁交谈和祈祷。」
「凯斯一定会一下子就适应那里。」马可说,「颠倒说话。」
贝格德教授不耐烦地轻敲桌子。「接下来我要考你们数字系统。」他啪地放下一张纸,上面潦草写了各种令人费解的语言。
「记下这些数字。」贝格德教授说,「记得,一竖代表一、十、百等等。他们是六十进位,一、六十、三千六等等。」
「你能讲慢一点吗?」马可说,「把我们当正常人。」
「那些,我的孩子。」贝格德教授说,语气夸张地强调每个字。「对你们来说可能只是像鸟的图案,但它们是数字。从那个基础知识开始……用心读!当你们试图学习时必须保持安静。我得先去舒缓我担心得要死的胃。」
斐德将他拉回,朝他放药的桌子推去,我手里拿着一本书瘫坐到地面,坐在噘着嘴的妮瓦娜旁边。「该死,他早餐吃了什么炸药啊?」她嘟哝着。
「他只是担心而已。」我说,「有关我们要穿越虫洞的事。」
越过帐棚,凯斯和亚莉在桌旁靠在一起,认真研读贝格德教授下载的研究资料──历史、古代语言研究手册、社会行为规范报告。「好,上流社会称自己为阿维朗,」凯斯说,「下流社会是穆须克能,奴隶则是……」
「瓦尔登(Wardum),」亚莉回答,「国家的被保护人(wards)。这样就好记啦。」
「颠倒过来说是烂泥巴(Mud-raw)。」凯斯说,「这样更容易记。」
「什么?烂泥巴?」马可拍拍桌子。「这太荒谬了。哟,贝P,这里可不是普林斯顿大学,我们没办法在两天内学完巴比伦的完整历史。我们又不是要去那里长住,就让我们跳进河里,把魔球带回来就好了。」
我以为贝格德教授会抓狂。他的脸涨红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叹口气,摘下眼镜,抹抹额头。「你知道,在《摩诃波罗多》[5]里,印度教徒描述一个国王,他做了一趟快速的天堂之旅。当他回返时,世界老了许多岁,人民变得柔弱瘦小,他们的大脑腐烂掉了。」
「等等,你是说我们就像那位国王吗?」马可说,「而你是世界?」
「那是个隐喻。」贝格德教授说。
「我从来就不喜欢隐喻。」马可说,「但老兄,你的大脑不会烂掉。它会保存得很好,保持在酷毙状态。」
「等你们回来时我可能已经死了,我担心的是时间的流逝。我确实有个计画。」贝格德教授的眼神轮流盯着我们的眼睛。「我要给你们四十八小时,那对我们来说会是六个月,我们会在这里继续扎营,耐心地等你们五个人回来。如果你们像我们认为得那样厉害,你们应该会有足够的时间找到两颗魔球。等时间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得回来。如果你们需要另一趟旅行,我们到时再从长计议,了解吗?」
「等等──你说我们五个人。」我小心翼翼地说,「斐德要跟来吗?」
「不。你们需要保护,这是最重要的。」贝格德教授看着托金。「这次别把他们弄丢了,我的赤脚朋友,也不要再被关进牢里。」
*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踏步。」
托金像个士官长般发号施令。他用长长一根绳子将我们的腰绑在一起,走路时绳子松垮垮地垂到沙地上。我们从左排到右──马可、亚莉、托金、凯斯和我。
「有必要这样吗?」当我们抵达河边时,亚莉问。
「安全考量。」托金说,「失去你们,失去工作。」
我往回瞥。贝格德教授、妮瓦娜和斐德都在看,他们在一座圆顶大帐棚旁。
「谁想第一个下水?」我问。
马可狡猾地咧嘴一笑,像短跑选手般跳入水中。他的绳子将亚莉往前拉,然后是托金、凯斯和我。托金咆哮了一些我不能在此重复的话。
我觉得自己潜入水中,无助地挣扎。被绑在托金旁边一点帮助也没有,他乱挥的手臂像木板般不断拍打着我。
别和水搏斗,它是你的朋友。
那是妈的声音,我想起很早以前,我在幼幼班学游泳课时的可怕经验。我几乎不记得她说话的声音,但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字眼给我力量。我让肌肉放松下来,让马可的身体拉着我前进,然后我游向他的方向。
我很快便游过托金。绳子的间距够长,所以我可以拉开一些距离。我可以看见亚莉的脚丫就在我前方用力踢着,她的绳子几乎在托金旁抽紧。她紧抓着凯斯,后者尽可能灵巧地滑水。
就在那,磁砖圆圈就在我们下方。奇怪的音乐开始渗透入我的大脑。
这会痛,别和它挣扎。
我绷紧身体,然后放松身躯。我感觉到突然的伸展和收缩,好像我快要爆炸了。
感觉非常痛,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程度。但这是第二次,而我比我预料得还要准备妥当。我像爆炸般冲过圆圈的另一端,我的肺部几乎炸开,我的身体更为松弛,准备迎接冷冽。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准备好会被往后拉。
我的绳子突然紧绷。
托金。
这是某种玩笑吗?他被卡住了?
我回头看,托金没有出现,但感觉起来他好像要把我拉回去。我转头,可以看见凯斯和亚莉试图游开,他们也徒劳无功地拉着绳子。
那就像两种时空间的拉锯战。
马可游到我旁边,抓住绳子。他在背包里摸索,拿出一把小折刀。他割一次、两次……
绳子往外断了开来,往后收回入口。
我们往后摔倒。入口发着光,但中央一片漆黑。绳子被割裂的那头瞬间消失入黑暗中。
托金在哪?马可开始用单手游向入口,用另一只手挥着,要我们朝水面游去。我在极度恐慌下,忘了担心托金的性命。因为不需要多久,我的空气就会耗尽,我们都是。
我转身用力踢,亚莉也往水面急升。我紧紧抓住凯斯的绳子,一路把他拉上去。
凯斯和我冲破水面,喘着气、连连咳嗽。我沮丧地四处张望,原以为会撞上岩石,但河水比上次平静。
「亚莉……马可……在哪?」凯斯吞了一口水说。
一头鲜艳红发划破水面,沐浴在阳光下。亚莉看起来几乎无法自行呼吸,她正快速地往下沉,我得帮她。
「你能自己游到岸边吗?」我问凯斯。
「不行!」他说。
「耶耶耶耶耶!」一个靠近岸边的声音叫道。马可往上划,摇着头,眨着眼。转瞬间,他便游向亚莉。「去岸边!」他对着我们大叫,「托金有过来吗?」
「我想没有。」我说。
马可用力划水,带着亚莉游到浅滩,她终于能在那里站起来,然后他跳水回去他来的地方。「我们得找到他!」他大叫,「我马上回来!」
他消失在水面下时,凯斯和我游向亚莉。我们上岸的地点和上次不同,这次比较浅,也比较不痛。因为没遇上坏天气,河川的水流较为平缓。
我们抵达砂质土壤,在亚莉身旁噗通一声坐下,全都精疲力尽。
「下次……」她喘着气说,「我们带……水翼来。」
我们等着,喘着气呼吸,瞪着河流寻找马可。就在我想跳回去找他时,他的头划破水面。他游回岸上时,我们热切地站着。他蹒跚走上河岸,摇摇头,紧绷的嘴往下垂。「没办法……」他说,「我回到入口……试图看到对面……也考虑回去……」他极度沮丧,右拳捶着左手掌。
「你已经尽力了,马可。」亚莉说,「你也需要呼吸。」
「我──我功亏一篑,」马可说,「我没有找回他。」
他推开我们,瘫坐在砂质土壤上。凯斯坐到他旁边,削瘦的手臂搂住他宽阔的肩膀。「我知道你的感觉,马可兄弟。」他说。
「也许托金被卡在入口。」亚莉说。
马可摇摇头。「那入口可以让一整个牛队进来。」
「他可能在最后一分钟临时怯场。」凯斯说,「然后就回去了。」
我们全都点点头,但坦白说,那听起来不像托金。他的字典里面没有恐惧这两个字。他是个优秀的游泳健将,他的肺部足足有卡车引擎那么大。我只能想到贝格德教授的话:在必须体验超时空的世界里,我们应该应用什么样的规则?
「也许他没办法过来。」我轻声说,「也许只有我们能。我是说,让我们面对这个事实吧,我们每个人都有某种他所没有的特质。」
「会用的单字超过五十个?」凯斯绽放一个软弱无力的微笑。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笑话很冷。
「基因。」我说,「G7W。他不是选民。」
「你觉得入口能辨识出基因吗?」亚莉问。
「想想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怪事。」我说,「治愈马可身体的瀑布、召唤我的七环之歌。当别人试过都失败后,我却能拔出一把破剑、让狮鹫穿越的事实。这些事情也都发生在靠近能量场的地方。基因给我们特殊能力,也许跳过入口是其中之一。」
凯斯点点头。「所以我们通过时,托金只是……撞上一道墙。这意味着他可能已经安然回到贝格德教授身边。」
「对。」我说。
「没错。」亚莉同意。
我们全都静静地瞪着缓慢流动的幼发拉底河,想相信我们刚才一致同意的事。希望我们壮硕、用字精简的守护者没事。但我们的心里都深知,不管他下场如何,有件事情很清楚。
我们这下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