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物质和反物质
「抓稳啰!」我跳过一条窄窄的沟渠时，马可抓住我的手。它自幼发拉底河引水，水一路流到松树林，进入农田灌溉。我是最后跳过去的人。
凯斯蹲得很低，手里抚摸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绿色蜥蜴。「嘿，你看。牠不怕我。」
亚莉蹲在他旁边。「牠好可爱，牠可以成为我们的吉祥物。我们叫牠露西吧。」
凯斯头一歪。「李欧纳。我觉得牠比较像男生耶。」
「唔，老兄?」马可看起来很生气。「我想我们该走了。来吧。」
凯斯温柔地将李欧纳放进背包。我们躲在树后，继续朝城市前进。日正当中，太阳无情地照射着。透过树枝，我可以瞥见农田。凯斯靠在黄泥砖建筑物旁休息。我猜农夫一定正在午睡。
凯斯闻闻空气。「大麦。那是他们种的谷物。」
「你怎么知道?」马可没好气地问，「你是在农庄里长大的吗?」
「不是。」凯斯的脸蒙上阴霾。「嗯，算是啦。我曾经在农场住过几年，跟一个阿姨和叔叔，我们相处得不太好。」
「抱歉。」马可说。
凯斯点点头。「我没事。真的。」
他们走在前面，我瞥瞥亚莉。问起凯斯童年的事从来就不是个好主意。「我担心凯斯。」她低声说，对我吐露心声。「他觉得他的超能力在逐渐变弱，而且他对什么都敏感，尤其是他的过去。」
「至少他还有我们，我们现在是他的家人了。」我说，「那会给他力量。」
亚莉低哼了一声。「那是个吓人的想法。四个可能没办法活到十四岁的小鬼，不会有比我们更糟糕的家庭了。」
在我们前面，马可用一只手臂搂住凯斯的肩膀。他正在说某个故事，逗得凯斯哈哈大笑。「妳瞧。」我边说边用下巴努努。「也许是很糟糕，但他们看起来不是很像兄弟吗?」
亚莉担忧的表情转为微笑。「是啊。」
我们接近松树林边缘时，全都满身大汗。凯斯和马可遥遥领先，他们现在蹲在树林边的一棵松树旁，我们围在他们旁边。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也没有人在我们附近，所以我们可以用很长的时间仔细观察城市。
巴比伦从河流两边延伸，它的城墙为自河流引水的护城河所围绕。通往一个隧道的巨大拱门开在我们左边远处的城墙上。在那个拱门外，群众聚集在护城河边，几乎全是男人，他们的束腰外衣折痕比我们的多，质料较厚，边缘滚上鲜亮的色彩。
「我们的服装不对。」亚莉说。
「我们看起来像穷亲戚。」凯斯说。
「不要担心啦。」马可说，「我们要走路有风，彷佛我们就属于这里。」
我们走出森林时，我注意到凯斯在嚼口香糖。
「吐出来!」我说，「你不该带那种东西过来的。」
「但那只是口香糖。」凯斯抗议。
「它还没被发明出来。」亚莉说，「我们不想看起来很突兀。」
凯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一大块口香糖吐进灌木丛里。「两千年后，考古学家会发现那个，然后下结论说巴比伦人发明了口香糖。」他喃喃低语，「你们逼我吐出来，才是改变未来。」
我们都跟着马可走出树林，走上沙漠土壤。我们走近城墙时，群众变得情绪激昂，纷纷谩骂叫嚣，声音粗哑刺耳。他们围成半圆形，背对着我们吶喊狂笑，有些人从地上捡起石头。三个男人站岗守卫，脸朝外，表情空洞地望着远处。他们穿着锦缎束腰外衣，套着青铜色护铠，戴着羽毛头盔。他们看起来孔武有力，但满脸无聊。
「看哪，巴比伦。」马可悄悄低语。
「刚经过纽约林顿贺斯。」凯斯低语回去，「那是长岛铁路的巴比伦线。马萨佩卦、马萨佩卦公园、阿米维勒、科皮雅各、林顿贺斯和巴比伦[1]。我可以颠倒过来说，如果──」
一个可怕的尖叫打断凯斯的话。它来自群众中央，一秒钟后，男人全表赞同地欢声雷动。我们本能地止步。我猜我们距离他们有六十到七十公尺远，但没人注意到我们。我可以看见几个男孩朝群众跑去，怀里抱满石头。人们跑过来抓几颗石头时，半圆形出现了一个开口。现在我可以看到是什么在里面了──或者应该说，是谁。那是位瘦而结实的矮小男人，穿着破烂的束腰外衣，紫色的滚边很宽。他畏缩在地上，用双手掩着头，正在流着血。
亚莉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们用石头丢他耶，我们得做点什么!」
「不行。因为这样的话，他们会用石头丢我们。」凯斯说，「那我们就会在出生前死翘翘了。」
鲜血淋淋的男人脚步蹒跚地站起身，对着群众吼叫了什么。然后他往后倒退一步，大声叫喊，接着消失──往下掉入护城河内。
我听到水花飞溅的哗啦声。另一个尖叫声响起，比我们到目前为止所听到的都要凄厉。群众站在护城河上往下俯瞰，有些人笑得无法遏止，继续往水里丢石头;有些人转过身来，看起来快要吐了。
我听到从我们身后传来车轮嘎扎压过土壤的声音。暴民开始转向那个声音，变得安静。几个人跪了下来，我们也跟着有样学样。
一辆四轮战车沿着夯实的泥路驶进眼帘。战车由四个穿着缠腰布的男人拉着，驾驶则穿着褐红色斗蓬。在他身后，满脸枯槁的男人穿着锦缎长袍，坐在厚垫王座上。他戴着一顶镶嵌着珠宝的时髦头盔，让他削瘦的脸和尖耸的胡须看起来荒谬可笑。
当战车驶近护城河时，群众和警卫跪下低头到地面。奴隶拉着战车小跑步过桥，国王经过时，只短暂俯瞰河里一眼。
就算他看到了什么可怕景象，他也面无表情。他打个呵欠，靠回王座上，懒洋洋地对不敢抬头看他的群众挥手。
「那是尼布假仙尼撒国王吗?」马可问。
「是尼布甲尼撒。」我说，「也许吧。」
「我不认为如此。」亚莉说，「我想他是那布耐德。我做了一些计算，这个时间断裂一定得从某处开始。在断裂前，我们的时间和古代巴比伦的时间同步。我推估那是西元前六世纪左右，大约与空中花园被摧毁的时间同时。那是在那布耐德的统治时期，他又叫那波尼德。」
「好吧，也许这是个蠢问题，但废墟在哪里?」马可说，「如果巴比伦时间有所变动，那整座城市不是应该会消失吗?所以我们在二十一世纪看到的那些石头又是什么?」
「那一定是像物质和反物质。」亚莉说，「这两个平行世界一起存在，巴比伦继续以一般速度和九十分之一的速度同时存在，而我们是唯一两个都看得到的人。」
当国王消失在拱门后时，一名警卫冲出来，直直冲向我们。他转头大叫，另外两名警卫跟上来。
不久，就有六名警卫朝我们这边直冲而来。
「快摆出无辜样。」马可说。
「我们只是小孩啊。」亚莉回答。
「我想我要吐了。」凯斯说，整个身体打哆嗦。
「自信是关键。」马可说。他对着冲过来的士兵微笑，挥挥手。「哟，甜美的束腰外衣。大伙，我们在找巴比伦。」
警卫包围住我们，怒目瞪视，六支长矛冰冷的指着我们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