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合作无间
我无法感觉到我碰触地面的脚丫。那巨大的噪音冲刷过我们，像声音之河般抓住我们的躯体。马可在大叫，拉着我离开。我们狂奔回森林时，他的手指紧抓住我的前臂，但我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十公分左右。一只蝙蝠死翘翘，掉入我的路径内。一棵树发出呻吟，倾倒在我右边。我一直专注地看着地面，直到地面直接在我下方裂开。
我的足踝绊到东西，我面朝下摔到地上，一根树根刺入我的左颊，我感觉到背部传来剧痛。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没有鸟类的啾啾叫或溪流的水声。
「杰克兄弟?」马可的声音传来，「你受伤了吗?」
「只有在我呼吸时才会痛。」我说。
马可从我左边落定的尘埃中出现。他扶我起来，拍拍我的束腰外衣。他的脸变黑，后脑杓的头发烧焦。「我是想如果我们冲向它的话……」
「你疯了。」我说，「但谢谢你带我们离开。还有，你看起来很惨。」
马可绽放微笑。「你也是。」
他慢慢抬起眼睛向上，专注地看着我身后的某样东西。我坐起来，转过身。
那道黑色帘幕正在隐退，卷起烂泥和瓦砾堆。在它后面，也就是原先森林所在之处，变成一片尘灰原野，映衬出树木闷烧的冒烟轮廓，宛如橡胶般烧黑弯曲。动物和鸟类残骸凝止在逃亡的姿态中，有些烧到只剩骨头。几道小缕烟雾袅袅从排水沟升起，排水沟现在裂开，空无一物。
「你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就那样跑过它吗，马可?」我说。
他耸耸肩。「我想也许可以。你知道，我们毕竟是选民啊。我上当了。」
灰色原野的边界大概在我们前方三十公尺处，清楚明显。我们这边的疆界尘土满天，但却原始荒芜。水在附近潺潺流过，一只行影孤单的鸟儿在头顶上发出困惑的吱吱叫。「万一那东西回来找我们怎么办?」
马可站着把我拉起来。「让我们捕猎那头怪兽，把牠交给那家伙，找到我们的魔球吧。如果我们让黑洞一直保持在身后，跟着水流走，我们走的就是正确方向。」
「你要保证你不会再跑开。」我说。
「一言而定。」
我们选择一条能穿越树林的路径走，听着排水沟的水声往前进。空气现在变得清澈，鸟儿一只只再度开始唱歌。大概半小时左右后，我期待我们应该会抵达禁猎地的边界，但四周看起来似乎很陌生。
「这地方是有多大啊?」马可说。
我耸耸肩。森林阴暗潮湿。我抹掉前额的汗水。「我不知道。」
我靠在一棵树上，连连喘气，马可来回踱步。「这太疯狂了。我们永远也找不到那东西，我说我们脱队，自己去找空中花园吧。」
「我们应该和巴比伦人合作，」我提醒他，「那是贝格德教授的命令。」
「去他的贝P。」马可说，「我们如果听他的话，我们在这周结束时就会死翘翘了。我受够那个家伙了，还有那整个烂组织。」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那些话。「所以我们就该随性乱冲──就像你刚才一样吗?实际点，马可。卡莱搞这搞好多年了，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们不能玩命。」
「杰克兄弟，无意冒犯，但我有花时间考虑过。」马可说着，他的声音疲惫而愤怒。「你不觉得这整件事……很有蹊跷吗?试着把你自己想象成是他──我是说，贝P。你是个认为自己发现了亚特兰提斯的老教授，你发现G7W基因，创立了一座秘密实验室。你将一辈子奉献给它，还辞掉哈佛大学的教书工作──」
「是耶鲁大学。」我纠正他。
「管他是哪里。」马可说，「现在你找到几位有特殊能力的小孩，告诉他们，他们会变成超级英雄，但你也知道他们很快就会翘辫子，所以想出一个让他们能苟延残喘的方式，直到他们将七颗魔球找回来。你不肯解释你是怎么办到的，那只是某种神秘兮兮的治疗过程，但这吓坏他们了。现在你控制住他们，知道他们会听你的话行事。然后……在那七颗魔球被找回来之后呢?宾果，谢谢你们啦，莎哟那拉。下一步，诺贝尔奖。」
我点点头。「没错，我们治愈，然后回家。」
「但如果那部分──治愈那部分──是个大谎言呢?」马可说，「如果根本没有解药呢?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骗局呢?这可是个天衣无缝的计画。」
我耸耸肩。「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如果我们迟早都得死，那有什么差别?你最终总得信任某个人。卡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不然就毫无希望。」
「但我也想过那点。」马可深深叹口气说，「你和我一样，我们都知道卡莱不是我们唯一能投靠的人。」
我忍不住大笑。「对喔，马可。当然啦，我忘了马萨，那些试图杀害我们的疯狂僧侣。我们赶快飞过去那边，加入他们吧。」
马可陷入沉默。剎那间，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气压的改变，它像一只拳头紧捏掉我最后剩余的耐性。
「等等，你不是认真的，对吧?」我说，「因为如果你是的话，你简直荒谬到极点。」
「哇，别乱猜啊，老兄。」马可说，「我妈总是说，当你假设你让我们出洋相时──」
「不好笑。」我说，「一点也不好笑。你不是吞了蠢蛋药锭，就是那场沙尘暴扫掉了你剩余的一丁点大脑。」
马可的棕色眼眸以我从未见过的方式变得很温柔。
「杰克兄弟，我希望你不要对我说那种话。我只是试图和你来场对话而已，你甚至没有问问题，比方说，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马可?你对你尊敬的人会这样问，我不是全天候的笨蛋，老兄。我就不会那样对你。」
我停下脚步，深呼吸三次。我可以感觉到马可的困惑和沮丧，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高大强壮，他可以攀岩，和怪兽搏斗，还曾经舍身救我们一命。马可的勇气比我们三个加起来还要多，我从未想过像我这样的小孩会霸凌马可.伦西。我做错事了。
「抱歉。」我说，「我不该那样对待你。」
「嘘。」
马可文风不动地站着，他的手安静地绕过去碰箭筒。我看见一个身影在森林里移动，一大丛棕灰色毛皮，牙齿闪闪发光，树后传来咕噜回音。
「别动，杰克兄弟。」
我点点头。我就算想动也动不了，我的膝盖僵硬死了。
马可走开，接近怪兽。「躲猫猫，穆须须，我可以看见你……」
大概在膝盖高处有一对充满血丝的眼睛从树后偷窥。
「小心!」我低语。
「我一向很小心。」马可说。
一个非常长的躯体安静无声地猛然扑向马可。牠的眼睛是上百个黑色复眼，炯炯有神，舌头像皮鞭般甩出攻击。牠发出高亢的尖叫，头低下，露出两个强壮有力的短角。马可跳开，在空中转身，把弓像球杆般往下挥。
他击中怪兽的头侧。穆须须在疼痛中大声咆哮，滚进一个长满荆棘的灌木丛，将它从土壤中连根拔起。
怪兽挣扎着站起身，转身面对马可。牠的背覆盖着褪色黯淡的骯脏毛皮，肚子上的鳞片沾满烂泥。鲜血流下牠的角，那一定是稍早杀害别的动物时沾上的。牠的后腿紧绷，爪子嵌入干燥的土壤。牠红色的眼睛死盯着马可，薄薄的红色舌头像鞭子般挥进挥出嘴巴。
马可将一枝箭举到眼旁。他往后拉时，弓发出啪答声。
马可的手指一弹，放开箭。箭射过空中，几乎听不到咻咻声，直接射进怪兽的肩膀。牠在剧痛中将头往后一仰，蹒跚摔倒在地面。
「该死，我本来想射牠的心脏。」马可失望地说，伸手往后拿另一枝箭。「这些箭一定不够直。撑着点，杰克兄弟。我要再试一次。」
怪兽的动作虽然快速但摇摇摆摆。牠发出嗜血的怒吼，再度扑向前。马可往后跳，但穆须须像剃刀般尖锐的角划过他的腿侧。
「马可!」我狂吼。
我跑向他，但他四肢着地，摇摇晃晃爬到树后面。
「别过来，杰克兄弟!」他大叫，「我……没事!你快跑去求救!」
他腿上的伤口很深，狂喷出鲜血。血腥味似乎让穆须须兴奋起来，牠饥渴地以前掌耙着地面。
马可用一只手按住伤口。他试图止血，但这招没用，根本不可能。鲜血不断喷出，我可以看到他的脸色愈来愈惨白。
怪兽嗥叫一声，放低角，奋力冲向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