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獠牙纠结
马可的箭掉落满地。我能看见的只有一团乱呼呼的毛发、纠结的獠牙、四肢和一棵被连根拔起的灌木。我跑向他,从烂泥中捞起一枝箭。
怪兽非常巨大,身体完全遮住马可,披着一团丑陋的灰色鬃毛和血迹斑斑的鳞片。我像举矛般把箭往后举,对准怪兽的脖子。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丢出箭。箭飞出我的手,嵌进树内。
「马可!」我尖叫着跑向他,准备赤手空拳与怪兽搏斗。
马可的脸从那团毛皮下露出。「丢得不错,泰山。」
穆须须直挺挺地躺在那,我慢慢靠近,发现怪兽背部冒出三个有绿色羽毛的小飞镖。
「你──」
「还活着吗?」马可说,从巨大躯体下滑出。「我想应该是吧,但不是很舒服。好在死糜鹿好像失去兴趣,睡着了。」
马可的小腿流血流得很厉害。我扯下我的束腰外衣下摆,用它绑住他的腿来止血。他靠坐在树旁时,前额潺潺流下汗珠。
「伤口很糟糕。」我说。
他的眼睛忽张忽阖。「那只是……一道新伤口。」
我张望四周想找发射飞镖的人,但这里似乎空无一人。
「哈啰?」我大叫,「有人在吗?亚莉?凯斯?妲莉雅?」
马可需要立即的医疗照顾,临时止血带虽然止住喷出的血,但他已经大量失血。尽管他表现得很勇敢,却时而清醒,时而失去意识。
「好,马可。我会把你弄出这个森林。」我轻声说,将手臂搂住他的肩膀,挣扎着想站起来。
我听到森林深处有个声音,然后是两个。
「嘿!」我叫道,「在这里!救命!」
我让马可靠在树上。他往下朝着散落一地的箭比比。「拿着武器,以防万一。我们不知道这些声音是谁。」
「但是──」我抗议道。
「听我的话,杰克兄弟。」马可说。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伸手去拿弓。
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咻声,一个飞镖穿越我的手指间,射进烂泥。我往后跳,一棵树后有张脸在窥伺。那是一个女人,黑色短发,一道疤痕从一只耳朵划过下巴到另一只耳朵,好像她永远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她蹑手蹑脚地前进,一只手里握着吹矢枪。她身后有另一个女人,年纪比较大,鼻梁看起来曾经断过,还有一个男人,蓄着长长的黑胡须。他们都像巴比伦其他奴隶般穿着相同粗糙材质和样式的束腰外衣。
「听好,我──我不会说你们的语言。」我说,「但我们不是来偷东西的。我的朋友受伤了。」
他们警戒地看着我们。马可竖直脖子看他们,然后忍不住疼痛呻吟。
那女人在他身旁跪下,检视他的腿,然后对其他人叫了什么。男人消失在森林里,她扛住马可的肩膀。尽管她比我矮上三公分左右,或许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但她却毫不吃力地支撑着马可的重量。
我抬起他的双腿。我们一起把他运到一个平坦的地方,那里覆盖满落叶,躺起来应该很柔软。我们放他躺下后,她将沙子和泥巴从伤口拨开。
「我不认为他们是小偷。」我告诉马可。
「他们也不是医生……」马可扭曲着脸说。
那男人回来时拿着两只粗糙的陶壶,一只装满绿灰色的液体,闻起来像烂洋葱、臭鼬和阿摩尼亚的味道,另一只壶里装着热水。他将热水倒在伤口上,马可的一只腿本能地往上踢,那男人立刻将腿往下压。他的同伴迅速地将那种绿灰色黏稠物厚厚涂在三片薄树皮上,然后把树皮盖在伤口上。
「啊啊啊啊啊!」马可大叫。
那男人现在坐在马可的腿上。伤口升起细细的袅袅烟雾,马可的头转到一边,失去意识。
我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三个音符。那女人以相同的口哨回答。一会儿后,我听到森林里传来鞭打声,还有叫喊。
「马可!」
我听到妲莉雅的声音时立刻转身。她跑到其他三人旁边,似乎认识他们,情绪激动地像连珠炮般说着话。片刻后,她跪在马可旁边,泪水盈眶。「他是否……?」
「死翘翘了?不是。」我说,「这些人救了他。他们是谁?」
妲莉雅想了一会儿。「奴隶。但……我不知道那个词。」她指指自己的头。
「很聪明。」我猜说,「嗯……科学家?那是妳的意思吗?」
「科学家。」妲莉雅说,「席恩、施拉、雅苏。」
马可的眼皮颤动后张开。「也许……他们下次会发明麻醉剂。」他咬着牙说。
妲莉雅俯身给马可一个拥抱。「我听到声音,跑来这里。伯沙鲁屋撒对我不开心。我不能久留。」
她小心翼翼地朝他受伤的那条腿伸出手,掀起一片保护性树皮。在树皮下,穆须须所造成的深深伤口已经变成隆起的红棕色肿痕。
我的下巴不禁掉下来。「这简直是……不可置信。」
「你很快就可以走路。」妲莉雅说,「席恩是最棒的……科学家。」
「这是什么鬼──?」马可试着弯曲他的腿。「谢啦,大伙。」
「感激不尽!」我说,「但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妲莉雅?如果他们是奴隶,他们为什么会在国王的森林里?他们不是应该在宫殿里吗?」
妲莉雅紧张地转头张望。「我们是……你怎么说?对抗。反抗邪恶的那布耐德。」
「你们是反抗军?」我说。
「那布耐德国王让马杜克非常愤怒。」妲莉雅说,「国王不去阿其图,那是重大侮辱。马杜克让巴伦发生坏事。很多年以前。这个……」她的手指疯狂地在空中挥舞,彷佛有东西聚集在她脸旁。
「有攻击发生?」我说,「蝙蝠?鸟类?昆虫?蝗虫灾难?嗡嗡嗡?」
「是的。」妲莉雅说,「还有大水。从底格里斯河。」
「洪水。」我说。
「波斯人想并吞巴伦。」妲莉雅小心翼翼地说,「之造大军打败那布耐德。」
「制造,」我纠正,「我们得教妳过去式。」
「我不怪波斯人。」马可咬着牙说,「我是说,无意冒犯,但妳的国王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们的国王是个幸运儿。」妲莉雅说,「波斯人不再来,所有坏事都在席帕来临后消失,席帕降临在我们四周。」她的微笑很伤感。「对那布耐德国王而言,席帕是新神祇,是巴伦的守护神。」
「还真方便。」马可说,「席帕让你们所有的邻国消失,现在那布耐德不用再为保护他的王国烦恼,但国王应该要保护自己的国家。」
「那布耐德害怕森林,因为穆须须。」妲莉雅说,「所以我们……席恩、施拉、雅苏和更多人……我们躲在这里,我们碰面,计画。」
「但穆须须已经死了。」我说,「你们也失去了躲藏之处。」
妲莉雅紧张地往后看。「穆须须没死。睡觉。」
「什什什么?」马可说。
我们都马上看向怪兽。牠的背部非常缓慢地起伏,羽毛飞镖也随着动作上上下下。「那些一定是麻醉飞镖。」我说。
「谁有棒球棒吗?」马可问。
「我们把穆须须留在这里。」妲莉雅说,「我们在埃萨吉拉祈祷,请求马杜克原谅,因为我们伤害了神圣的穆须须,马杜克会聆听。」
「等等。」马可说,「记得眼珠转动个不停的家伙的承诺吗?如果我们宰了穆须须,我们就可以去看花朵秀!」
妲莉雅好奇地看着我。「他在说英文吗?」
「我帮妳翻译。伯沙鲁屋撒说,如果我们杀了穆须须,就可以去参观空中花园。」我说。
「我们稍后会想出怎么去看空中花园的办法。」妲莉雅再次转头张望。她又迅速补充,「席恩说你很勇敢,马可。非常强壮。你也是,杰克。」
「我真的没做什么事。」我说。
「你把我拖到安全处。」马可说,「杰克棒毙了。」
妲莉雅点点头。「伯沙鲁屋撒认为你们有魔法。国王想要你们做士兵。」
「不,」我说,「绝对不成。」
「很好。」妲莉雅说,「因为席恩和她的人有远大目标,使用魔法创造最好的未来。为了巴伦的公义……」
她仔细地端详我们,其他三位反抗军也是。
「妲莉雅。」我说,「妳想问我们是否会加入你们吗?我们不行。我们得回──」
「我们会考虑的!」马可脱口而出,「先带我们去参观空中花园,然后我们会考虑看看。」
*
一位反抗军。不知怎地,那个身分似乎只让妲莉雅显得更酷,彷佛她还不够酷似的。
歌手。自由斗士。国王朝廷的间谍。语言天才。她优秀地没话说,酷爆了。
马可正靠在她身上,一跛一跛地前进。他的善意谎言──他说我们会考虑加入反抗军──让妲莉雅变得很乐观。这真不公平,你知道还有什么吗?他假装伤得很重,这样他才能搂住她。
我知道她对会见伯沙鲁屋撒的事很紧张,我也开始担心亚莉和凯斯,所以我们尽可能走快一点。妲莉雅唱着歌,想振奋我们的精神,鸟儿加入她的歌声。太阳似乎变得更明亮,我精神抖擞。唱完歌后,她坚持要学更多英文,所以这是马可和我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教她的东西列表:
过去式。
树(tree)和三(three),以及二(two)和也(too)之间的不同。
篮球的基本规则,由马可拿着大石头和用想象中的篮网示范。
两百二十九个单字,包括战争、篮板球、和平、再见、脚步、体味、路径、奇多、难题、棒毙、状况和厕所。
我让你自己去猜,哪些是马可教的,哪些是我教的。
马可不久后便开始示范篮球规则,跳来跳去,假装跳起来投篮。
「马可在恢复,」我说,「他在恢复了。这是他在痊愈的另一种说法。」
妲莉雅迅速重复那些字,但她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马可。「马可,拜托,我不了解这个三分罚球?」
有些家伙就是那么走鬼运。
「他突破篮下前场……」马可在树林间冲来冲去,好像它们是防卫球员,假装用一个大石头带球前进。「在观众席的女孩们叫着『棒毙了!』他停在离篮网整整七百五十公分的进攻区,然后他──」
他跳投,双手凝止在半空中。「哇,」他轻声说,眼神固定在远处。「时间到。」
我们连忙跑向他。我们将他拉起来时,越过河面闪烁的明亮光线让我瞇起眼睛。空气已经改变,从燃烧木头和腐臭鱼腥味转变成一阵凉爽、甜美的微风。气味是如此迷人,我竟然觉得晕眩。
我透过瞇着的眼睛瞥见某样使我屏息的东西。
「那是──?」我结结巴巴地说。
妲莉雅咧嘴而笑。「棒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