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似乎只睡了短短一两个小时，但在我穿好衣服、走进客厅的时候，加百列告诉我其实我已经昏睡了好几天。他帮忙倒了一杯茶，带我在鞣皮沙发上坐下。
「妳穿这件衣服很漂亮。」他开口称赞。
我觉得这是礼貌性的寒暄，所以扮鬼脸回应他。「布鲁克借给我的衣服不是粉红就是紫，还几乎全部都是丝质!」
我浑身都很别扭，幸好还有最初借的黑色内搭裤，不然这件细肩带迷你裙实在太暴露了。
加百列笑着说：「嗯……布鲁克非常年轻，喜欢走在潮流的尖端。」
「对比之下，我的品味大概有点老气……」我自嘲回应。
我们谈天说笑地讨论衣服，聊着稀少的布料，他的金色卷发偶尔落在额头，偶尔甩在耳后，专注的眼神一刻不曾松懈。模特儿般的精致五官攫住我的视线，但事情不只这么简单，另有一股隐形的力量把我拉过去，我和他之间似乎有着深深的联系，让我渴望更多的靠近。
但从他不时扳动指关节，发出霹啪霹啪的声响，显然他只想谈正事。然而那温柔的眼神和松懈的表情，又给人一种他也乐在其中的想法，或许他不是不耐烦，正事可以等会儿再谈。
「嗯，我希望妳可以恢复正常。」他说。
显然不必等了。
「上星期对妳来说有太多压力，经历那么多事故后，我希望妳安顿下来，生活快乐无忧。」他微笑以对。
我点头赞同，生活能够恢复常轨很好，可是有些疑问还没解决。
还没问出口，他就回答了。「我相信妳想知道答案，我不会吝于给妳，只是要等待更好的时机，茜希。」
他用这个称呼让我明白，屋里不只我们两个人。
我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停驻在门口，加百列点点头，我心领神会，现在只适合轻松的话题。
「我有一些东西要给妳，」他表情一亮，探向玻璃咖啡桌，拿了一袋子东西过来。「首先是iPhone，电话号码在盒子上，屋里每个人都有一支，我已经把大家的号码输进去。」
我扬扬眉毛，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奢侈的用品—呃，至少印象中没有。「谢谢你，真是太棒了!」我眉开眼笑。
接着他从口袋掏出闪亮的金卡递过来。「我已经帮妳开了账户。妳需要衣服鞋子，布鲁克说还有一些女生要用的东西。」他笑道。
「她答应带妳去逛街，我必须说，妳自己去比我来得适合—说起购物和血拚，她的眼光非常独到!」他眼中射出戏谑的光芒。
「不，我不能收。」我不曾倚赖任何人帮忙买单消费，现在当然也不想破例。我想归还卡片，但他不肯接受。
「请妳收下，就当成礼物，报答妳对乔纳的帮助。」他试图说服，我依旧摇头。
「拜托让我感觉能够为妳做一点事，比起应该给妳的补偿，这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倾身低语。
又来了，就像在猜谜，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知道他不会让步，只好勉强接受。
「好吧，等我找到工作后，我会马上还你。」我坚持己意，对空摇摇那张信用卡。
「找工作?」他一脸困惑。「我说要让妳的生活恢复正常，妳应该了解以后还要继续躲藏。」
「呃，总不能天天待在家里，我要工作。」
他优雅地卷起宝蓝色毛衣的袖子，彷佛强调这是正事。但那身昂贵的衣着让我更自惭形秽，感觉更寒酸，即便穿了名牌大概也改变不了我的本质。
他语气严肃地强调。「不，当然不行，妳可以离开屋子，但要有人同行。我们必须保护妳，独自一个人容易受攻击;有些事情尚待厘清，这段期间妳最好留在这里，即使非要出门，我们其中一个要一起去当保镳。」
我正要开口争辩，我既不是犯人，也可以照顾自己。
「希望妳不要介意，」他继续说。「一般而言，多数的状况……会由我陪妳去。」他嘴角上扬，就是那一丁点笑意，悄悄漫过他的脸颊，让我立即改变了心意。我用微笑回应他。
「不过第一次还是请布鲁克带妳去逛街……」
我抬头望向门口，布鲁克刚好走进来，彷佛接到暗号。
「天哪!那件洋装不能配内搭裤!」她朝我翻个白眼、一脸懊恼，我对加百列皱眉。
「为什么我有一种上了贼船、肯定后悔的感觉?」我嘲讽地一笑。
「后悔什么?」布鲁克反问。「来吧，我们要进城。」
她抓住我的手，一把把我拉起来，出奇不意的动作吓了我一跳，直觉想甩开。但我迅速地回过神来，如果要住在这里，就得适应这些吸血鬼室友，无论如何，我得学会信任他们。我转身面对加百列，捞起沙发上的新手机。
「不能进城。」加百列皱眉警告。
「什么?可是牛津街最热闹耶!」
「不行，就在本地。去温莎好了，那里有足够的商店供妳们消费。」加百列显然是大头目，大家都要遵守他订下的规矩。
布鲁克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满地做鬼脸。她的行为感觉比外表更年轻，就吸血鬼而言，这样很少见。我还以为活了那么多年，即使外表不会老去，行为应该更成熟、世故才对。
「不公平，只因为有人追她就不能进城!为什么我要跟着倒霉?我又不想陪她去!」
「有人追我?」这句话比布鲁克鄙视的敌意更让我吃惊。
加百列起身踱向门口，我们都站在那里。
「不，茜希，没人追妳。」他平心静气，立刻缓解我的忧虑。
「当然有，我听见你跟乔纳这么说了。」布鲁克恶意地反驳，对自己的窃听技巧似乎洋洋得意。「你说艾立欧一族仍然对她紧追不舍。」
我转向加百列求证。
「茜希，我和乔纳所讨论的，私下讨论的，」他刻意强调用字，不满地看着布鲁克。「就是他们有可能还在找妳，就这样，跟我们原先怀疑的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恼火，脚尖在地上拍打着，知道他又有所保留。
「然后?」
「就这样，什么都没有。」
如果没有下文，那我为什么觉得他在防堵我窥探他的思绪?我不喜欢被人瞒在鼓里。
「布鲁克，去开妳的车，茜希很快就过去。」
她甩头离开，碰一声摔上房门。
「嗯哼?」我问。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从我们回来以后，麦可对艾立欧的心电感应又强了一些。」他依旧试图要保护我，尽可能轻描淡写。
「感应比平常更强烈?」
「对，麦可是最新的成员，才刚脱离族群，加入我们的行列，所以他和葛堤罗的连结比其它人强烈。」
「我不懂，这表示他知道的一切，他的艾立欧也知道?」
「不会，艾立欧创造了麦可，他的毒液永远是麦可的一部分。因此，他们可以察觉对方的存在，除非其中之一改变癖性，基本上他们的频率是一致的。」加百列试着让我放心。
「麦可感觉艾立欧有些许变化，似乎蠢蠢欲动，但也可能是我们多心。」
我吐了一口气，心想也可能更糟。我在幻象中看见他们站在克雷高镇失火的房子门外，毫无疑问地认定他们会来找我。
「我们会小心防范，妳很宝贵。」他温柔微笑。
「好吧。」刚接受他的解释，布鲁克不耐烦的喇叭声就把我吓了一跳，「我该走了，她在等我。」
我百般不情愿的握住沉重的门把，拉开大门。
亦步亦趋跟着布鲁克，要当心。他的话传入心底，我竖起大拇指回应，穿过长廊出了大门。
布鲁克在驾驶座上扭来扭去，任由全新的Mini Cooper引擎空转，果然，是粉红色的车。我的屁股才坐进去，她立刻加速冲出车道。
行进中，她从后座抓了一件外套丢给我。「妳会冻僵。」
我拿外套裹住穿着布料稀少的自己。「嗯，温莎?大采购……」我试图找话题。
「不，牛津街，在伦敦，知道吧?」
啊，加百列肯定不高兴，但我不想打击她。
「别想跟加百列告状。」
布鲁克像赛车似地横冲直撞，最终超越速限很多。伦敦的风景和黑泽雷迥然不同，绵延无尽、山陵起伏的翠绿色田野，如今现在换成高耸的水泥建物和高楼大厦。她打开收音机，某个乐团在演唱摇滚歌曲，我认得乔纳开车时也听同一团的音乐。
我将音量转小一点。「早上没看到乔纳，他还好吗?」
布鲁克拉长脸，半晌才有回应。「他没事，只是出去吸血的频率比往常频繁，自从回来以后，大多不在屋内。」
她没有企图美化他的饮食习惯，这么率直的个性让人很喜欢，看得出来她不太欢迎我加入团队，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反而让我觉得亲切。布鲁克不给我应答的机会，自行把收音机的音量转大，拉下头顶的迪奥太阳眼镜遮住眼睛。
牛津街上挤满十二月和圣诞节购物的人潮，我们逛了四小时，布鲁克拎了大包小包，我只勉强鼓起兴致买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羊毛长大衣和一双平底鞋。我对衣服的要求以实用为考量，所以毛衣和牛仔裤就绰绰有余，但对布鲁克而言，买东西全然不必考虑，选来选去只有名牌设计师的商品才值得她大驾光临。
我花了点心思赞美布鲁克挑选衣服的眼光，她的心情似乎愉快了些，还主动提议带我去咖啡厅休息一下，喝杯茶吃甜点。
坐在星巴克的角落里，手捧咖啡和甜点，窗户上的光线吸引了我的注意，当我想要再看仔细，它就不见了。
布鲁克滑进对面的沙发座椅，看着我在热茶里加了好几颗糖。
「对了，接下来的时间要用来帮妳买衣服。如果加百列看到妳只买了一件便宜的大衣回去，肯定觉得我没办好差事!」
「便宜?那是香奈儿。妳有看到标价吗?」我羞愧极了，一直懊悔让布鲁克说服我用加百列金光闪闪的信用卡买了如此昂贵的东西。
「金钱不是重点，我们要关心更大的问题。」
「例如?」我反问，咬一小口让人食欲大增的闪电泡芙。
「努力过好每一天，克制自己不要杀人。」她低语。
我认为她在唬人，回答时刻意露出些许担忧。「妳真的会……杀人?」
「对，偶尔会发生，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我们才吸血—那是迫不得已的情况。如果妳明白我的意思。不是游戏，不是消磨时间，而是没有第二条路，一定要那样，不然加百列不会容许。他是天使，妳知道吧?」她笑着补充。
「有听说。」
她有点生气，似乎是懊恼被别人抢先一步传递这个消息，并继续追问我。「所以，人类女孩，告诉我，妳交易的条件是什么?」她边问边梳理头发。
「没有条件，只是误打误撞，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我想。」我尽量漫不经心回答。
「同病相怜!」她哈哈笑，笑中带了一丝感伤。
现在可不是询问她怎么会变成吸血鬼的好时机。
「嗯……那妳为什么要躲起来?妳有什么特别之处让纯血穷追不舍、咬着不放?」她压低嗓门。「还有，加百列为什么如此保护妳?」
最后一句话让我心花怒放，显然她知道加百列很关心我，想到这个就很开心，我差点笑出声。「或许他认为这么做才公平，如妳所言，天使的身分让他要做正确的事。」
撇开过去的历史，我自己也在纳闷是否只有这个原因，或许是责任感使然，他也说过自己必须做补偿。
「我不确定他们追我的原因，或许是不能释怀，气愤我半路冒出来救了乔纳一命?就像刚才说的—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
一提到乔纳，布鲁克有限的注意力幅度立刻往上攀升。「呃，这一点我们应该感谢妳，我们不想失去他。」她转动脖子，按摩肩膀。
「妳跟乔纳是一对?」我试着讨好她，故意这么问。他们应该不是那种关系，但我想让她放下防卫。
「噢，呃，不是，但我们的关系比妳想象的更亲密!坦白说，是他救我脱离……呃，妳知道的。我猜他想要我，或许我们终究会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她辩解似地越说越快。
「我相信，但他年纪比妳大很多，不是吗?」
「看妳从哪一个角度来说。或许吧，但年龄差距不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她突然下结论，彷佛自己无意间透露太多。
不能?轻吹热茶，浅啜一小口，故意无心地问：「为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吸血鬼，」她再次压低嗓门。「不能跟另一个吸血鬼在一起，这是禁忌。不过吸血鬼也不能跟人类在一起，从来没有成功的案例。」她假意研究那些购物袋。
「呃，谁会想要跟乔纳出去约会!」我格格笑，试着缓和紧绷的气氛，担心她会闭紧嘴巴。
顺着我的心意，她的防卫松懈下来，露出微笑。
「为什么是禁忌?」我咬一小口绵密的泡芙，乂追问一句。
「妳是外人，我就不要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因为像我这样的女孩—其实很少，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很少创造出像我这样的女孩，假如一男一女屈服于本身的欲望，最后很可能……」她指着茶杯。「妳懂的，就是你们现在对彼此做的事。」
「会有问题?」
「对，因为我们血液的特质，从另一方吸血是一回事，但是那种激烈感受会导致双方都过度投入，最后两边都停不下来，彼此的力量透过血液交流，互相掺杂，最终有一方会死亡。而男性通常比较强势，所以无可避免的是女方输。」她热切解释下去，我的反应让她备受鼓舞。
「我懂了。那么是谁下令禁止?」
「主人们明订这是禁忌，因为会减少我们的数目，不过罗德韩告诉我偶尔也有例外—为了特定的目的。他们会蓄意操纵，藉此提升某个男性的力量。但是乔纳应该不会对人类女孩感兴趣。」布鲁克说。「要有强大的意志力，才能避免那个无知的女孩走向人生终点。」她确定我会听懂背后的隐喻。
「我很惊讶妳能够轻易脱身，一定是妳不够刺激，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我回想起乔纳吸血时眼中闪过的光芒，相信我还不只刺激他的食欲而已，但我不打算泄露这一切。
「所以你们不能谈情说爱?」我问。布鲁克所谓的禁忌显然也适用在乔纳身上。
她一脸不屑，「爱情……吸血鬼不会那么轻易动情。」她再度低语。
逛街疲惫的人跑进来歇脚，搞得咖啡厅人声鼎沸，四周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扭头看了一眼，应该没有人窃听，无庸担心，这才继续闲聊地问。「妳爱乔纳?」还来不及多想一下，我已经脱口而出。
布鲁克的表情彷佛挨了一巴掌，这是我至今看过她最真实的反应。她静静坐着，一声不吭，我不敢率先打破沉默，担心她随时会发飙，这时突然很感谢她戴了墨镜遮住眼睛。没想到她出人意料地忽然摘掉眼镜，轻声回应。
「对，或许。这对他而言更困难，我没有服侍过葛堤罗，乔纳倒有一段时间，或许我因此保有比较多的人性，相信在内心最深处，他肯定也有同感。然而他知道无可避免的结果，不愿意拿我去冒险。」
听她这么说，我只能同情地点头，却暗地里感觉她可能自作多情，欺哄自己。我认识的乔纳不太适合「披着闪亮战甲的骑士」头衔，那似乎是她幻想中的形象，很可能是她自欺欺人，以免被他拒绝。我真心同情她，因为事情的真相往往让人痛苦，很难接受。
我喝完热茶，揉掉泡芙的包装纸，站起身，预备面对继续逛街的折腾。
这回我们快速地逛过一家又一家店面，挑了好几件实用型的紧身裤、长靴和一双被她叫作Uggies的黑色雪靴。她显然相信实用之外，也要兼顾潮流的走向，才会这么坚持。我逛到两脚酸痛，塑胶袋挂在手腕上，让指头发麻。我正想弃械投降，宣布今天到此为止的时候，街角那家小小精品店吸住我的目光。
Mademoiselle以优雅的字体印在玻璃门上。
布鲁克试着把我拉走，但在被她说服之前，我已经冲动地推门跨进去，检视一排又一排复古风格的服装设计。
一层楼的店面，就那几排衣杆，但每件衣服都显得独特、别有韵味。我小心翼翼地捻了捻蕾丝上衣，终于有一股轻松自在的感觉。
「这个哪叫做复古!简直像旧衣服!」布鲁克嚷嚷。
「很美。」我挑了一件象牙白，有成排钮扣的蕾丝上衣。
转过来一看，衣服背后的设计让人叹为观止，心头却又一阵感伤，因为要多穿一件小背心遮掩疤痕。
十五分钟后，更衣间塞满我今生见过最雅致的布料和设计。我从蕾丝上衣到细绵布洋装，一一试穿，虽然我不得不同意布鲁克的看法—有些看起来真的像褪流行的旧衣。
我挑了第一眼就看上的蕾丝上衣套在身上，布料服贴地包裹着肩膀，就像按着我的曲线量身设计。我把金发撩到背后，左侧的衣服稍微用别针别上，再配一条黑围巾，就此大功告成。
「呃，有点老气，但在妳身上显得很雅。」布鲁克评论。
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就觉得满意，即便跟黑色紧身裤搭在一起，复古当中也多了一点时髦品味，至少把我带回本世纪!我到柜台付账，接着哀求布鲁克放我一马，收兵回家。
「先去Ralph Lauren，妳需要厚毛衣，这种该死的乡下地方，几乎冻死人!」
在买了八件同款不同色的毛衣、八件T恤、五件衬衫，并加买两件大衣之后，她又把我拖进塞尔福里奇百货公司4。我干脆让她全权处理，做主挑衣服，不必经由我同意，但她依旧不满意，拉着我逛过每一区，这个女孩也买得太认真了。
两个小时后，我买齐了一切，从腰部荷叶边设计的洋装到所谓的哈伦裤，一无所缺。
我跑去女鞋区避难，布鲁克抓住机会，硬是把我的脚塞进克里斯提.卢布登5的厚底高跟鞋。
「够了!拜托，我们回去了好吗?」我丢掉名牌鞋，穿回平底鞋，对比之下像个丑小妹。
「好，可是我要帮妳买这双。妳需要几双高跟鞋，妳是女生，妳知道吧?」
「我不穿高跟鞋，布鲁克。我只穿平底鞋，好穿又耐用，那种五寸的高跟凉鞋什么时候穿得到?」
「首先，这是六寸，是露脚趾的细跟高跟鞋，不是凉鞋。第二，总有一天……妳会感谢我。」说完她朝热切的店员招招手，指了一堆高跟鞋请她包起来。
大衣口袋开始震动，我惊讶地伸手一摸，捞出iPhone，我完全忘了它的存在。简讯提醒，该回家了，天快黑了，最后署名加百列。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一路逛街几乎没看到天空。
我回简讯：请提醒布鲁克回家。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又多了几袋战利品，归还信用卡，我懊恼地塞进借来的外套口袋。
「加百列在发脾气，要我们收兵回去，走吧。」布鲁克不悦地说。
她百般不情愿地走向出口，我倒是很高兴终于可以离开。经过街道时，我停下来想看看圣诞节的橱窗布置，灯光都点亮了。布鲁克却一把扣住我的手臂，拖着我离开，不给我时间好好欣赏一下。
天晓得那么多袋东西要怎么塞进迷你车里，后车厢空间肯定不够，后座只好也派上用场。在停车场，我们的车灯是唯一的亮光。4
布鲁克再次戴上墨镜，我忍不住纳闷她为何要多此一举，毕竟现在是冬天、又是晚上。我整个人瘫进副驾驶座，只觉得脚趾头发痛水肿，不用再承担体重的压力时，后脚跟释怀地叹息。
回程途中，音乐震天响，我潜心思索今天闲谈的内容。如果布鲁克真的爱上同类，情愫已生，又不能和对方在一起，至少没办法真心厮守，那我非常同情她，偏偏她又不能冒险和人类男子谈感情，最终很可能害死对方。这样的结局叫人情何以堪。我开始纳闷她何时变成吸血鬼，在这之前又过着哪种生活，转化之后迫不得已，又抛下了什么?
路边的建筑物越来越少，显然我们快抵达黑泽雷了。我特意松开胸前的安全带，将音乐调小声，正式向布鲁克道谢。
「妳在干嘛?」我还没开口，她就大声嚷嚷。
「嗯?」我说。
「怎—么—回—事?」她强调。「我喜欢那首歌。」
「我只是想说，妳知道这是礼貌，谢谢妳花时间陪我去采购。」
布鲁克皱皱鼻子，大大的墨镜被推到精心描画的眉毛上。
「妳戴墨镜，看得清楚路面吗?」我问。
「吸血鬼有夜视能力，茜希。」
「噢，跟猫一样。」
「天哪!妳要记住我们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掠食动物，不是家里的宠物。」
「我记得的……」
看她偏头的模样，我确定她有听见，只是没有再追问。
「我有明星脸，长得像安.海瑟薇6—尤其是她扮演猫女的时候，只是我比她更火辣。」她嗤之以鼻。「妳不必感谢我提供的逛街服务，这对我的益处多于妳。」
「哦，怎么说?」我边问伸长腿休息。
「我们要公开露面让人看见。再者加百列说如果本地人看我们在一起，就会认定妳是我们的亲戚，坦白说，妳现在的模样比较像女仆，不像家人，寒酸的打扮很难让人联想。」布鲁克变换车道，车子震了一下，穿梭在车阵中。
低头打量旧旧的平底鞋，她说得对，我像鸡立鹤群，无法融入其中，根本配不上加百列。
布鲁克从路面移开视线，看了我一眼，发现我胀红了脸。
她软化下来，以她特有的方式安慰，「别担心，灰姑娘，妳已经买了玻璃鞋，这要归功于我，记得穿上就对了。」
她耸耸肩膀，把音乐开到最大的音量，跟着英国当红女歌手洁西.J的《售价标签》哼哼唱唱—反讽的意味清楚明了。
4 Selfridges，位于伦敦牛津街的塞尔福里奇百货公司，于一九○九年开幕，是伦敦第二大百货公司。
5 Christian Louboutin，法国著名的高跟鞋设计师，最出名的是红底鞋。
6 Anne Hathaway，美国知名女演员，曾经演出《穿着Prada的恶魔》，《麻雀变公主》和《蝙蝠侠》影片中的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