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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抵达前门时,加百列似乎有点不高兴,但仍保持风度、帮忙将大包小包拎进屋里。
「厨房桌上那杯热茶给妳。」他边说忙着把物品拎上二楼的卧室。
我急忙穿过长廊来到屋子后面,突然想起要向布鲁克再次道谢,但转身已经不见人影,我猜她是急着要去悬挂战利品。
手握热茶慢慢品尝,糖和咖啡因的混合体立刻帮我补充体力,喝不到几口,加百列走进厨房,坐在我旁边座位上。
「温莎好玩吗?」
我慢慢把茶吹凉,借故争取时间,「布鲁克逛街逛得如鱼得水,心花怒放。对不起,我猜信用卡几乎刷爆了。」我顾左右而言他。
「在温莎吗?」他锲而不舍。
我不说话。
「没关系,我知道妳们去城里。」
忸怩不安的我直视那严肃、不动声色的脸庞。
「对不起,我不想得罪她,再说我们一路都很安全。」我羞愧地道歉。
「我知道,我一直跟在后面。」
「你跟踪我们?」
「妳真以为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会让妳离开我的视线?」他那温柔的表情、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在试探答案。
「噢,呃……那你干嘛不一起去就好?」我反问。
「让妳跟布鲁克相处一下,妳们年纪相仿,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说。「彼此认识一下,或许能够点燃友谊的火花。」
「想得太美了,她还是不大喜欢我。」我紧握白色马克杯的把手回话。
「嗯,同时妳也需要添购衣服,那方面我可帮不上忙。不过她带妳去喝下午茶,显然是个好兆头。」他说。
笑意悄悄爬上他的脸,看得我心里甜甜的。
「或许吧。她稍微敞开心胸,聊了自己跟乔纳的关系,还告诉我吸血鬼永远不能跟对方在一起,结果会自相残杀。」现在换我测试他。
加百列沉思半晌。「她是对的,一方吸食另一方的血液,会像发烧似地兴奋起来,血液相溶,相互吸收对方的能量后,那种依恋的关系将持续到永远,直到有一方停止呼吸,无人可以代替。」加百列垮下肩膀,头偏向一边,双眉深锁,一副心事重重。
「哇,这个回答真直接。」
「妳也问得很直白。」他顿了一下,跟我四目相对,我们似乎凝视了一辈子那么久。我很想窝进他的眼皮底下,缩成一团沉睡到永恒。
「为什么他们会自相残杀、至死方休?按照你形容的,那应该是坠入爱河的感觉。」我说。
「因为这种关系到头来,总有一方会着魔、满心渴望下一次的吸血,最终不管彼此连结多么强烈,鲜血总有被榨干的一天;还有更惨的,如果他们是互相汲取,依恋的程度突飞猛进,双方会情不自禁,忍不住回头渴求更多,力量相比之下,总有一方胜出,结局一样悲惨。我不曾遇过任何吸血鬼能够和另一个同类维持恒久的关系,而没有暴力相向,在我看来,最终胜利的还是成瘾的欲望。」他解释。
「听起来好像吸毒或药物上瘾!」
「用吸毒形容那种情境,远比妳偏好童话般的爱情故事更写实一点。」他说。
我喝完热茶,把马克杯放在实木餐桌上,低头玩弄手指甲,感觉加百列的眼睛就像显微镜,我的行为举止、眼神流转都逃不过他的审视。我们默默坐在那里,各自陷入沉思。
「说吧。」他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我惊讶地回问。
「妳还有疑问……」
他真像我肚里的蛔虫,把我摸得清清楚楚,有了如此慎重的鼓励,我不想再犹豫。「如果是天使呢?」我继续低下头,眼前要迈入一片危险的领域,我的脚步战战兢兢,深怕灵魂随时会受伤、摔得粉碎。
「天使怎样?」
「天使和吸血鬼可以相恋吗?」
汉诺拉的俏脸闪过眼前,我不想看到他的表情,暗自担心他可能的反应。一开始他沉默不语,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不管他以为我想问什么,绝对不是这一项。
他丝毫不浪费时间,直接勾起我的下巴,让我别无选择只能迎视他。「那个与我不相干,这位天使只关注一个人。」
她的名字叫莱拉。
心中的乌云被风吹散,填补空缺的正是他这句话。我的心翩然起舞、闪闪发亮,如果可能的话,它们不是黑白,而是染上缤纷的色彩,金光银光泛滥环绕。
他收回手,进而抓着我的双手,紧紧地包覆,双手的温度立刻温暖了起来。他神情肃穆,当他表情紧绷时,脖子上会有一根血管很突出;我试着板起扑克脸孔,才勉强维持几秒钟,就情不自禁地噗哧一笑。
我有好多疑问……
我突然濒临泪崩边缘,觉得跟他好亲近,觉得深深了解这个人,却不记得个中细节和过程,因此又好颓丧。
「嘘。」他了解我的感受。我知道,因为我也察觉到他的感受。
很快,莱拉,我保证,就快了。
加百列离开时,我再次有被吊胃口的感觉,心里想着他,我沉沉地睡去。
冬天的阳光渗入卧室的窗帘,轻轻唤醒了我,起床时心情很好,直到突然想起还有那么多新衣服要分类、整理。
沐浴刷牙时,昨天回程途中布鲁克在车里说的那番话嗡嗡响起,让我决定在鼓起勇气整理那堆山一般高的衣物之前先上点淡妆。
等我终于把最后一双靴子整齐地放进衣橱里,才开始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黑色紧身裤,最想搭配的是昨天最满意的收获—优雅的蕾丝上衣。
我挑了一双黑色长筒的雪靴丢在床上,直接走向门口把门锁好,这才转身翻找成套内衣裤。当然啦,还要一件小可爱遮住背部的疤痕。我脱掉晨褛,换上美美小裤,正要拿起内衣时,突然停住动作,一股浓郁的果香夹杂着诱人的森林香气弥漫在空中,我认得这个气味,是乔纳的古龙水。
我猛一转身,同时用双手遮掩身体。果不其然,他就站在我背后,背靠着墙壁。
「乔纳!」
我正要弯身捡起丢在地上的晨褛,他的身影一闪,已经抢在手里。
「妳要这个?」他递过来。
我接过来裹住身体,紧紧系上腰带,湿发拨到耳朵后头。「你找我做什么?」
「呃,既然妳主动问了……」
他靠了过来,完全逾越个人尺度。我直觉举起手往他肩膀一推,很意外他竟然倒退了一步,但在一瞬间就回过神来。
「冷静!我是逗妳的,茜希!」他窃笑的表情显然非常得意。
「我锁了门。」
「我是吸血鬼,上锁的房门让人难以抗拒。」
我匆忙躲到床铺另一头,拉开彼此的距离。
正想要求他离开时,突然发现他的眼睛似乎变了颜色—浅褐色掺着褐红的光斑,立刻让我想起布鲁克说的话:这几天他频繁地进食。我毛骨悚然,脊髓发寒。
「你杀了多少人?」我大声质问。平常我不会这么武断,但是听了布鲁克说他们为了生存,偶尔也会造成死伤的时候,突然就想问个清楚。
「没有好人,我保证,都是邪恶的灵魂。」
他的话像刀一样刺入,我不在乎那些人是好是坏,想到他从那些不情愿的受害者身上强行吸血,我的胃就开始翻搅,然后又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只有晨褛和小裤,现在不是雄辩的时机。
他穿了一件颜色相当罕见的豆沙红条纹T恤,领口上翻,跟他的肤色和眼睛形成完美的对比;平常就很杂乱无章的头发,今天早上一样乱得很有型。他真的英俊得叫人生气,有股莫名兴奋的感觉从我腹中流过,让我羞涩得双颊潮红发烫。
「十块钱买妳在想什么?」
我立刻甩掉胡思乱想的念头,在心里把自己骂一顿。
「俗语是一块钱。相信我,一块钱连我的化妆品都买不起。」
他笑嘻嘻的,过了一会儿才说。「开个价吧。」他对我眨眨眼睛、润了润嘴唇,故意用笑脸刺激我,看我敢不敢接受挑战,跟他玩游戏。
「再问一遍,你有什么事?」我朝门口摆摆手。
但本人向来不喜欢玩游戏。
他挺直身体回应。「只是想带妳到村子里到处逛逛。」
他不是询问的口气,好像从来不问别人的意见。
「谢谢,事实上今天由罗德韩负责,加百列已经安排好了。」
乔纳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只持续短短不到一秒。
「难道妳不希望找个比较年轻、比较有趣的人带妳去观光?」
我没有立刻抓住和他相处的机会,似乎让乔纳恼羞成怒。从他皱眉和额头的纹路判断,他一点都不喜欢、也不习惯努力去争取别人的注意,反而习惯发号施令,要什么有什么,连时间都听凭他决定。
「上次你那么做,害我被压在墙上,这回饶了我吧。」
「好吧。」他走向门口,我立刻懊悔提醒了他,自己依然介意那天木屋里发生的事情。
「乔纳,或许改天你可以带我去喝酒?听说附近有一间酒吧?」我心软下来,希望表现出一点友善。
他回头瞥了一眼,握住门把。「好极了,这是约会。」
他似乎笑得很得意,我突然领悟原来他在耍心机,让我傻傻同意跟他去酒吧而不是去参观村子。被耍的感觉让人懊恼,下次我不会再上当。
我转身背对他。他正要开门之前,却抛出一句话。「顺便提一下,臀部很漂亮!」
啊!气死我也,这家伙狂妄自大,真的被人应该修理一下、杀杀他的威风。
他离开以后,我还是草木皆兵,尝试在晨褛底下套上新衣服,以防他改变主意跑回来捣蛋,却又花了一点时间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俏臀。
擦干头发,拎出Mulberry小手提包—要感谢布鲁克—把手机和信用卡一起丢进去,还有昨晚睡前加百列交给我的大门钥匙。
从五斗柜的抽屉翻出各种伪造的身分证件,包括护照等等,艾立欧一族攻击我和乔纳之后,罗德韩冒险闯进克雷高镇的房子里,救出我背包内唯一的私人物品。加百列假设危机已经解除,才会派他去查看,事先并不知道我还有东西留在那里。经过罗德韩的搜索,不知道那里会不会还保持原状,如同几天前我们快马加鞭离开时,加百列和吸血鬼住过的房子一样。但愿他没有这样做,这样实在很浪费,但我还是非常庆幸能够找回证件,万一不久的将来要离开这个国家,少了证件将会寸步难行。
想到这里,我明白自己已经预备好面对这一天。
漫步穿过走廊,旁边有好几扇门。我没细问是哪个人住哪间房,只希望加百列安排我住他隔壁。刚到楼梯顶端,他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早安。」他笑着打招呼。
他看起来赏心悦目,今天把金发拨在耳后,只有几绺不听话的发丝落在额头。我蹦蹦跳跳,一次跨好几步就到楼下,他以手肘撑着墙壁,两脚前后交叉等着。我正想开口说话,发现他笑得有些迟疑,脸色垮下。我停在最后一阶楼梯,两眼跟他平视的位置,尴尬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贯困惑的神情。
「嗯,一切都好吗?」我说。
「是的,当然。」他很快就恢复正常。「妳从哪里找来那件上衣?」
「噢,这是我自己选的,就在一间小精品店里,你不喜欢吗?」我有点难为情,尤其是加百列竟然默不吭声。
我自动自发地转身上楼,只想回去照镜子确认。
「等等,」他抓着手臂把我拉回去,「真的很美。只是看妳穿这种款式太过诧异,一时恍神,想到从前的,呃,妳。」
他本来不想说出最后一句,但我又不是傻瓜。
「我知道这是复古款式,有点老气横秋,但我就是喜欢它,对不起,让你想到以前的我。」感觉好泄气。
我们继续盯着对方看,彼此都没有退缩的意思。看我这么顽固,最后他噗哧一笑,我本来还想再板着脸孔,却也忍俊不住,跟着笑开了。
「想起从前的妳,那个我所认识的女孩,这一点都不是坏事。只是太突然,没有心理准备而已,本来以为会看到不一样的面貌。」
他恢复正常,手背轻轻抚摸我的臂膀,我很快就原谅了他,冰凉的抚触立刻引来鸡皮疙瘩。奇怪得很,有时他很温暖,有时又像冰一样冷,彷佛有办法控制体温。
他跟着坐在台阶上,一手穿过我的头发,顺势把我搂过去。他的手臂向下摩擦到我的下背,身体往前靠近,将我垂到腰部的卷发拨到一边去。
「这件衣服的特色就是炫耀美背,但愿妳是因为天气太凉才穿了小可爱保暖,不是为了遮掩背后的伤疤。」
加百列就是有办法一针见血,一眼就看出背后真正的原因。
「我不喜欢,即使有头发遮住,多穿一件感觉比较自在。」
他叹了一口气。「来吧!」他故做轻快,打破紧绷的气氛。「带妳去看个东西!」他抓住我的手,直接往屋子后面走,跨入宏伟的图书室,书架上满是收藏的图书,种类繁多。最远处是一扇俯瞰庭园的观景窗,桃花心木制的桌子上摆着特别订做的实木棋盘,做工精美,两侧各有一张皮椅,让人联想到老先生的书斋。
他先扶我坐在深绿色皮椅上,再走到书房的角落,神秘兮兮地掀起一块地板。他回来时抱着一只沉甸甸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这才坐在我对面,打开箱盖,慢条斯理地把一组红色和白象牙制的西洋棋放在棋盘上。每一个棋子都是手工雕刻的精品,历经细心的保存,即便已有一些年代,依然完好无缺。他把其中一个城堡递过来给我,露出城堡底座的铭刻。
上面刻着:卡尔弗,舰队街189号。7
那一瞬间,这东西对我而言似乎具有某种重要的意涵,只是印象朦胧,好像抓到松脱的线头,没有实际的益处。这回加百列给了答案,缠着线头帮忙绑上蝴蝶结。
「一八三九年,我在伦敦一间小店买了这套西洋棋,当成礼物送给妳。」
我讶异地睁大双眼—一八三九年!
问题立刻脱口而出、压都压不住,「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几岁?你知道我究竟活了几世吗?」
「当时妳是一般的凡人,我们刚认识时妳十六岁,一起庆祝妳十七岁的生日,就我们两个单独。」他说。
「我后来怎么了?」我的心脏怦怦地跳得很剧烈。
「妳死了,莱拉。自妳走后我也跟着离开,个中原因和过程以后再说,妳要找答案,我也想了解。」
「历经这么多年的岁月,后来你去了哪里?」
「我的去处不是重点,妳说从来不曾忘记我。呃,现在我要妳回想从来不曾忘记的那些画面,找回遗落的部分,其余的就顺其自然,总有一天会出现。」
他可以透露更多,至少起初认识的时候,我的一切他都清楚,不肯透露的背后自然有他个人的理由,但感觉像他试着麻醉我,缓和未来将受到的冲击。
我无精打采靠着椅背,静静等待。
他终于动了一下,双手互扣成祈祷的手势,手肘靠膝、眼睛盯着我。坦白说我很疑惑,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我率先打破沉默,对着棋盘点点头。「雕工精细又漂亮,可是我不会下棋。」
他在等我起子吗?
加百列一语不发,双手遮住嘴巴,很难看透他在想什么。我已经留意到,有时他的嘴角会泄露一些线索,如果他有小辫子可抓,肯定是那里。
他还是不说话,我转换其它感官系统,不用心电感应沟通。但是当我全神贯注的时候,感觉他又有某种期许逐渐攀高。6
他又撑了一会儿,伸出手臂拉起我的手,放在士兵上面。被他抓着手指握住冰凉的象牙棋子那一瞬间,房间开始振动、随即爆裂开来。
骤然发现自己走进光之隧道,隧道尽头是一模一样的棋盘。影像逐步浮现,因我心不甘情不愿,所以画面来得很慢,依稀听见站在远处的加百列鼓励我探索的嗓音,我开始放松心情,不再试图逃避。
接受之后,我认出在眼前的是往日的我和加百列,双双坐在棋盘前,这是我自身的记忆,就在碰到士兵的瞬间触动而起,肯定也是他所希望的。
加百列跪在身后,抓着我的手,举起士兵沿着方格的对角线移动,我一直咯咯笑。他跟我脸贴着脸,边聊天边解释下棋的规则。我们坐在谷仓里,马匹系在底下,棋盘摆在捆着的干草堆上方,玩得不亦乐乎。夏天的阳光从谷仓门口洒进来,往日的我心中盈满喜悦,兴奋地笑开怀。在我的注目下,那种感觉迎面而来。
比起现代标准,我的打扮有点过头:浅蓝色棉质长洋装、衬裙和蓬蓬袖,五官没变,温暖明亮的金发和细腻的肤色混在一起,除了衣着,外表看起来相差不多。
我看着他温柔地移动我的手,按照不同方式挪移棋盘上的棋子,肌肤的接触让我的心纠结在一起,我还在适应那个画面。崎岖不平的地面传来马蹄踩踏声,刺耳的噪音搅动耳膜,影像被震裂,玻璃碎片四散纷飞。
后面躲着全新的回忆。
就在古老的橡树底下,依旧是我们两个,全神贯注在棋盘上,秋天黄叶纷飞,厚厚一迭堆在脚边,遮住草地。我们相对而坐,各自沉思下一步,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我才举起白棋的骑士,小心走向新位置,加百列放肆笑开,立即拿起主教吃了骑士,再把被扣押的棋子拿出来献宝。我郁闷地仰起头,对着天空大声叹气,加百列把骑士放回棋盘上,棋步重组,主教放回原处,似乎在教导我究竟走错哪一步,应该怎样落子才正确。
这些影像通常是默剧,偶尔会出现刺耳的噪音,但从不曾听见讲话的嗓音。我已经学会用身体语言和动作诠释其中的含意。
看着回忆重播的画面固然吸引人,比较罕见的却是那种淹没我的强烈感受。那股纯粹的狂喜,在目前的生活当中,这股欢天喜地的幸福好像从来没有过。
我伸长手臂,空气在周围膨胀,指尖微痒。我站在外面往里看,还有时间好好咀嚼那些时光,只是加百列再也无法抗拒,直接跳进隧道,切入我的私人频道,再度旁观。
因他的加入,我的记忆被分割成小小片段,彷佛用吸管吹气。他操弄那些影像,造出一连串的泡泡,一一反射出隐没在我内心深处某些时刻,气泡轻飘飘地飞升,然后消失无踪。
我的记忆被风吹去,取而代之的是加百列意识中的影像,用幻灯片方式呈现,不过这回的照片不断旋转扭曲。它们描绘的都是类似的时光,总是我们两个相对弈棋,其中一个画面直接飘到面前,诱惑我伸手去捕捉。它似乎有意停驻在那里,给我成功的机会,指尖戳入记忆的缝隙,顺应地播出那段故事—
一样在干草堆上头,我躲进最远的角落,加百列坐在后面,我的后背贴在他胸前,依偎在他的怀里。白色国王躺平,剩下的棋子零乱堆在一边,幸福喜悦的感觉几乎将我淹没,加百列在那一刻的感受,我也经历到了。那是一股迫不及待的强烈渴望,是因为他的加入,让我也能够体会他的感受和经验吗?
我不确定答案,唯有在一剎那间,肯定了一件事情,他真的爱我!
我集中注意力,加百列的手指穿梭在我的发尾处。,我闭上双眼,他的指尖顺着我的手臂轻轻搔痒,不住地摩娑。
他凑过来磨蹭我的颈项,爱怜地吸入芳香。我看着他抚摸我的脸庞,脸上容光焕发,浸润在幸福里。前世的我睁开眼帘,原来是装睡,他深情地凝视我的眼眸,一股痛楚揪住我的心,原来他用情如此之深。
我们的鼻尖互相厮磨,最后嘴唇胶着在一起,深沉留恋,舍不得分开。我们分明就是恋人。从加百列的回忆看见我们第一次拥抱的深情是一种奇特的经验,不致让人不安,而是兴致斐然。嘴唇分开的瞬间,记忆冻结,悬宕在最后一个影像上面。
莱拉。
该回头了,但我不想离开,我想看之后的故事。
莱拉。他在呼唤我回到现代,我宁愿留在那里,留在过去,无论如何,至少没有那么复杂。
该回头了……我依然抓住不放,瞪着最后一幕影像。
莱拉……这次他呼唤的语气不一样,伸手把我拽出来。
我置身在图书室,手里抓着士兵,加百列盖住我的手,我睁大眼睛望着他。
我灿然一笑,心花怒放。
7 Calvert, 189 Fleet Street,卡尔弗是十九世纪初英国著名的人物,他经手精制的西洋棋组都会在三个城堡上刻制自己的姓氏和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