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大河下游
凯丽蹲在独木舟底，听着有节奏的划桨声。同时独木舟被划进水流迅速的大河，并顺流驶向下游。她知道他们此时是在大河怀抱里，没有返回寺庙，也没有去上游的加托·姆贡古村寨。那么，命运在给自己安排什么新的考验，又会去哪里呢?
波伯罗朝她俯过身来，低声说：“别害怕，我会带你离开豹人。”
她懂一点他说的部落方言，听得懂他说的大意。“你是谁?”她问。
“我是波伯罗，是酋长。”他回答。
她立即想起“老前辈”曾希望得到这个人的援助，但要用象牙的代价。她的希望又浮现了，现在她可以为他们俩花钱买安全。“那个白人在独木舟上吗?”她问。
“不在。”波伯罗回答。
“你许诺过要救他。”她提醒他说。
“我只救得了一个。”波伯罗回答。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我的村庄，你会安全的，没有谁会伤害你的。”
“然后，你会把我带到下游，回到我自己的人那里吗?”她问。
“也许得过一段时间，”他回答，“不用着急，你跟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很好，因为我是个大酋长，拥有许多茅草屋，许多武士。你会有很多食物，很多奴隶，不用干活。”
凯丽颤抖起来，因为她知道他说这些话的含义，她哭喊起来：“不!哦，请让我走吧。白人说你是他的朋友，他会付钱给你的，我也会付钱给你的。”
“他永远都付不了钱了，”波伯罗回答，“如果现在他还没死，那他在几天内也一定会死的。”
“但是我可以付钱，”她恳求道，“只要你能把我安全地送到我自己的人那里，无论你要多少钱，我都会付给你。”
“我不要报酬，”波伯罗愤恨地说，“我要你。”
这时她看清自己的处境毫无改变的希望，在这片恐怖的土地上，唯一知道她的危险并且可能帮助她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快要死了，而她自己却无可奈何。但还有一条出路!这个念头突然闪现在她脑海里：河流!
她绝不能长久思忖这个念头——否则，那冰冷黑暗的河水和河里的那些鳄鱼，会让她失去勇气。她必须立即行动，不去多想。她一下站起来，但是波伯罗离她太近。他立即猜出她的意图并抓住她，把她粗暴地扔到独木舟底部。他非常生气，重重地给了她一记耳光，然后按住她，捆牢她的手腕和脚踝。
“你再也试不了了!”波伯罗朝她吼叫。
“那么我还会找到其他方法，”她挑衅地回答，“你不会得到我的。你最好接受我的条件，要不然，你既得不到我又得不到报酬。”
“住嘴，女人，”波伯罗命令道，“我听够了!”他又打了她。
独木舟迅速行驶了四个钟头，那些乌黑的水手随着完美的节奏前后摆动，似乎不知疲倦。太阳升起来了，但是她俯卧在船底，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见近旁水手摇摆的身子，波伯罗那张低俗的脸，以及上方古铜色的天空。
后来，她终于听到岸边有人喊叫，独木舟上也有船员回应。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船头撞到河岸。这时波伯罗才解开她手腕和脚踝上的绳子，帮她站起来。她前面的河岸上有几百个土著人：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后边是一个村庄，草顶小屋蜂巢般簇拥在村里，村外四周围着爬满藤蔓的栅栏。
村民们一看见白人俘虏就大喊大叫，问一大堆问题。她一走上岸就被几十个好奇的野蛮人围住，其中女人们表现得最不友好，她们打她、啐她。要不是波伯罗赶过去，拿矛杆左右挥打，她们还会给她更大的伤害。
她被带着走过一半村庄，穿过居住区来到波伯罗的院子。这是一座比其他房屋更大的建筑，两侧有几间两室的小屋，围着矮栅栏。这里住着波伯罗、他的妻妾和他们的奴隶。在院子大门口，喧嚣的人群都停住脚，只有凯丽和波伯罗走了进去。很快地，凯丽又被一群愤怒的女人包围住，这些都是波伯罗的妻妾，一共有十几个，有十四岁的孩子，也有一个年老、脱牙、丑陋不堪的老太婆。其中那个老太婆尽管年迈体衰，但似乎很有权势，主宰着其他人。
波伯罗再次动用长矛保护他的俘虏以免受到严重伤害，他毫不留情地痛打最顽固进攻的人，打得她们退离他的武器所及范围，然后他转向那个老太婆。
“阿布伽，”他对她说，“这是我的新妻子。你来负责照顾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再派给她两个女奴。我会派奴隶去给她建一个靠近我的小屋。”
“你是个傻瓜!”阿布伽喊道，“她是白人。这些女人不会让她平安无事地活着。如果她们让她活下去，她们也不会让你平安无事地生活，除非她死了或者你抛弃她。你把她带回家来，真是个十足的傻瓜，你永远都是傻瓜!”
“你给我住口，老太婆!”波伯罗吼起来，“我是酋长。如果这些女人骚扰她，我就杀了她们——还有你!”他加了一句。
“也许你会杀其他人，”老巫婆尖叫起来，“但你不会杀我。我会挖出你的眼睛，吃掉你的心。你是个猪崽子，你母亲是个狐狼。你，酋长!要不是有我，你早就是个奴隶的奴隶。你是谁!连你自己的母亲都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你——”
但是波伯罗走开了。母老虎转向凯丽，双手放在她的臀部，然后从头到脚打量她。她注意到那精美的豹皮服装和昂贵的手镯和脚镯。“过来，你!”她一把抓住女子的头发，尖叫起来。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宁愿现在就死，也不愿忍受野蛮的虐待和刻薄的侮辱而苟且偷生。凯丽挥臂朝阿布伽头上猛然一拳，打得她摇晃起来。其他女人都大笑起来。凯丽预料老巫婆会扑过来，杀死她，但没有。相反，阿布伽看着凯丽，惊诧得目瞪口呆，就这样站着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似乎才注意到其他女人的大笑和嘲讽，她抓起一根棍子，发出一声疯狂的尖叫，向她们冲过去。她们像受惊的兔子找窝一样四处逃散，但在逃走之前，棍子已经重重地打在两个人身上。阿布伽一边尖声咒骂，一边追赶她们，拿波伯罗的愤怒恐吓她们。
她回到白人女子身边时，仅朝一间小屋的方向点了一下头，又说：“来吧!”这次口吻不再那么专横，她的态度似乎改变了，不再那么不友好，或者说不那么威胁人。这个可怕的老妇人竟然会对别人友善，似乎完全出乎意料。
阿布伽把凯丽安置在她的小屋，交给两个女奴保护，便蹒跚地走向院子大门，可能希望看到波伯罗，心想他还有一些事情没跟自己说;但看不到波伯罗的踪影。但她看到，有一个从上流回来的武士蹲在附近一间小屋前，等着他妻子做饭。
阿布伽是一个特权人物，因此有权离开酋长特辖区。她走过院子，在武士旁边蹲下来。
“那个白人女子是谁?”阿布伽问。
这个武士是个非常愚蠢的家伙，而且他最近喝醉了，两夜都没睡觉，这让他变得迟钝。此外，他非常害怕阿布伽，因为谁会不怕呢?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滞钝地看着她。
“她是豹神的新白人女祭司。”他回答。
“波伯罗从哪里得到她的?”阿布伽接着问。
“我们从加托·姆贡古村的战斗中撤出来，在那里我们被击败，正在跟加托·姆贡古一起返回寺庙——”他突然停下来，“我不知道波伯罗在哪里得到她的。”他阴沉地中止讲话。
武士的妻子厌恶地看着他，低声地指责道：“那么你是一个豹人!”
“这是一个谎言，”他喊道，“我可没那么说。”
“你说了，”他妻子反驳道，“你告诉了阿布伽，波伯罗是一个豹人，这对波伯罗、对你，都没好处。”
“说话太多的女人有时会被割掉舌头。”他提醒她。
“说话太多的是你，”她反驳道，“我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都不会说。你想要全村人都知道我的男人是个豹人吗?”她的语气透出深深的厌恶。
豹人组织是一个秘密组织，由豹人组成的村庄很少，几乎没有一个部落是完全由豹人组成。所有不属于这个恐怖组织的人都厌恶、恐惧地看待有豹人的村庄。他们的仪式和习俗甚至被最低级的部落所蔑视。一旦有人被证实为豹人，在任何地方都相当于通过一个流放或者死刑的判决。
阿布伽揣摩着获得的信息，她蹲在小屋前叽里咕噜，自言自语，其他女人见了都感到害怕，因为她们看到阿布伽在微笑，知道每当阿布伽微笑，什么倒霉事一定会落到某人头上。波伯罗走进大院时，她们看到她笑得更加开心，于是都松了一口气，她们明白那个受害者是波伯罗而不是她们。
“白人女子在哪里?”波伯罗走到阿布伽面前停下来问，“她有没有受到伤害?”
“你的女祭司相当安全，豹人。”阿布伽嘘声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波伯罗才听得见。
“你什么意思，你这个女魔鬼?”波伯罗气得脸色发青。
“我怀疑很久了，”阿布伽“咯咯”笑着说，“现在我明白了。”
波伯罗抓起他的刀，一把揪住阿布伽的头发，把她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你说我敢不敢杀你?”他咆哮着问阿布伽。
“你不敢，听着。我告诉另一个人了，她不会说，除非要么我下命令，要么我死了。如果我死了，整个村庄都会知道，你会被撕成碎片。现在就杀了我，要是你敢!”
波伯罗松开手，她跌坐到地上。他可能不知道阿布伽跟他撒谎，其实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可能已经猜到，但他不敢冒险，因为他知道阿布伽是对的。如果村里的人发现他是一个豹人，他们会把他撕成碎片，而且部族里的其他歹徒也不敢来保护他。为了转移怀疑，他们甚至会加入谋杀他的杀手队。波伯罗现在非常担忧。
“谁告诉你的?”他问道，“无论是谁告诉你，这都是谎言。”
“那个女子是豹神的女祭司，”阿布伽嘲弄道，“被打败之后，你们离开了加托·姆贡古村，跟随加托·姆贡古一起返回寺庙，所有男人都知道他是豹人的酋长。你是在路上得到那个女子的。”
“这是一个谎言。我从豹人手中偷走了她，我不是豹人。”
“那么把她还给豹人，我就不会说这件事，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加托·姆贡古的好朋友，你跟他一起对抗他的敌人，否则，人人都会知道你肯定是一个豹人。”
“这是一个谎言。”波伯罗重复了一遍，但他又想不出别的话来。
“不管说谎还是没说谎，你到底会不会放弃她?”
“好吧，”波伯罗说，“过几天再说。”
“今天，”阿布伽要求道，“就在今天，要不然我今晚就杀了她。”
“那就今天。”波伯罗只好同意，然后转身离去。
“你要去哪里?”
“去找个人把她带回豹人可以找得到她的地方。”
“你干吗不杀了她?”
“如果我这样做，豹人会杀了我，他们还会杀死我的许多人。如果我杀了他们的女人，他们会首先杀了我的女人。”
“去找人把她带走，”阿布伽说，“但是千万别耍花招，你这个猪崽子，你这头公猪，你——”
波伯罗不愿听下去，飞快地跑进村里去。他非常生气，但更害怕。他知道阿布伽说的都是真的;但另一方面，他对白人女子的激情仍很强烈。他必须想出办法来为自己留住她;而且，万一他失败，还有其他用途可以利用她。他一边盘算着这些念头，一边沿着村街走向密友卡坡帕的小屋。卡坡帕是本村的巫师，也是他多次合作有价值的盟友。
他发现这个老人在应酬一个客户。客户想要一个能杀死他某个妾的母亲的符咒。为此卡坡帕要三只山羊——提前给他。他俩讨价还价很久。客户坚持认为他的岳母还不值一只羊，他争辩道：“那是活着，要是死了，她的价值会降低到不值一只鸡。”但是卡坡帕却执拗地拒绝了。最后这个男子只能无功而返。
波伯罗立即谈起来找巫师要谈的事情。“你知道，我从上游回来时，带来一个白人妻子。”
卡坡帕点了点头：“村里谁不知道?”
“她已经给我惹了很多麻烦。”波伯罗继续说。
“你希望摆脱她?”
“我不希望，是阿布伽希望我摆脱她。”
“你要一个符咒杀死阿布伽?”
“我已经求了你三个这样的符咒，”波伯罗提醒他说，“但是阿布伽还活着，我不想再要一个。你的法力没有阿布伽强。”
“你想要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因为白人女子是豹神的女祭司，阿布伽说我肯定是个豹人，但那是谎言。我是从豹人手中把她抢来的。大家都知道我不是豹人。”
“当然。”卡坡帕赞同道。
“但是阿布伽说，如果我不杀了女子或者把她送走，她就会告诉大家我是豹人。我该怎么办?”
卡坡帕坐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摸他身旁的一个包。波伯罗慌张起来，他知道，每当卡坡帕伸手在包里摸找东西，代价总是很昂贵。最后，巫师抽出一小捆被脏布包着的东西，他小心地解开绳子，把布片摊在地上，露出里面包着的几根短小树枝和一个骨头雕成的小雕像。卡坡帕把雕像竖立在他的对面，把树枝捧在两个手掌间摇晃一阵，再把树枝抛在雕像前面。他仔细地观察小枝的位置，挠了挠头，然后把小枝捧起来，再抛出去。他又沉默地研究小枝的位置。
不久他抬起头来，宣布道：“我现在有一个计谋了。”
“那要多少钱?”波伯罗问，“先告诉我代价。”
“你有一个女儿吧?”卡坡帕说。
“我有好多个女儿。”波伯罗回答说。
“我不会全都要。”
“如果你说出我怎么能留住白人女子，又不让阿布伽知道这事的办法，你可以自己挑选一个。”
“这事能做到，”卡坡帕说，“小人村没有巫师，长期以来，他们一直来找卡坡帕要符咒，无论卡坡帕要求什么他们都会去做。”
“我不明白。”波伯罗说。
“小人村离波伯罗村不远，我们把白人女子送到那里去。只要花一小点钱送他们一顿饭，偶尔给他们几条鱼，他们就会为波伯罗收留她，直到阿布伽去世。阿布伽哪天肯定会死，她已经活得太久了。在这段时间，波伯罗可以去小人村探望你的白人妻子。”
“你可以跟小人们安排这事吗?”
“可以。我要跟你和白人女子一起去，我会安排好一切。”
“好啊，”波伯罗喊起来，“我们现在就出发!等我们回来，你可以去我家，带走你选中的我的女儿。”
卡坡帕包起树枝和偶像，放回布袋，然后拿起自己的长矛和盾牌，说：“去带白人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