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小人们
波伯罗和卡坡帕押着凯丽走出狭窄的森林小路,远离该地区的生命动脉大河,回到遮天蔽日的莽林深处。这里巨兽四处出没,只有小人们居住。这里既无林中空地又无田野,他们没有遇见任何村庄。这些小路非常狭窄,很少有人走,有的地方空间低矮,因为小人们不必把小路清理到其他人必须达到的高度。
卡坡帕走在前面,因为他比波伯罗更了解小人们。但是他们俩都知道他们的生存方式,知道他们如何躲藏在灌木丛中,用长矛刺穿粗心大意的路人,或者从树上射出毒箭镞。但是他们会认出卡坡帕,不会暗害他们。卡坡帕背后是凯丽,她的脖子上拴着一根绳子。她身后跟着波伯罗,握着绳子的另一头。
他们前往何处,有什么命运等待自己,凯丽一无所知。她因绝望而麻木困倦,机械地走着,毫无逃生的希望,她此时唯一的遗憾是无法结束自己的悲惨折磨。总之,她此时的处境似乎比以往更糟糕。或许由于阴暗森林使人压抑的缘故,或许由于前途未卜的神秘影响,她感到自己像一只哑巴动物一样被带到屠宰场。屠宰!这个词令她着迷。她知道波伯罗属于食人族。也许他们要把她带到阴森的密林深处,再杀死她、吞噬她。她奇怪为何这个念头不再使自己烦恼,然后她猜到了真相——推断为死亡。死亡!此时她最渴望的莫过于死亡。
她不知道他们在那条看似无尽的小路上走了多久,但在一长段沉闷的苦难之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卡坡帕停下了脚步。
“你们来雷贝加领地要做什么?”那个声音问。
“我是巫师卡坡帕,”卡坡帕回答,“跟我在一起的是酋长波伯罗和他的妻子。我们来拜访雷贝加。”
“我认识你,卡坡帕。”声音回答说。一秒钟后,一个矮小的武士从旁边灌木丛中走到他们前面的小路上。他身高约四英尺,赤身裸体,只戴着一条项链、几只铜手镯和铁脚链。
他双眼小而深凹,让他那副讨厌的面孔更显得狡猾。他看见白人女子时,露出惊讶和好奇的表情,但没问任何问题。他吩咐他们跟随自己,便沿曲折的小路继续前进。几乎同一瞬间另外两个武士似乎从稀薄的空气中现身,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就这样被押送到酋长雷贝加的村庄。
这是一个由低矮小屋组成的邋遢村庄,小屋呈对称椭圆形,两头各有一道二三英尺高的门,所有小屋安置在一个椭圆形的外围,中央是酋长的小屋。村庄四周围着一圈削尖的枝条和砍断的树木垒成的围栏,两端有开口,供进出用。
雷贝加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男人,他蹲在小屋门外,四周围着他的女人和孩子。访客走近时,他没有任何认可的表情,但那双溜圆的小眼睛盯着他们,露出明显的怀疑和恶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卡坡帕和波伯罗跟他打招呼,但他仅点了下头,哼了一声。在凯丽看来,他的整个态度似乎是敌对的。她看见那些小武士一个个从各自小屋出来围住他们时,她相信卡坡帕和波伯罗已经掉进了一个陷阱,难以逃脱,这个念头让她十分开心。结果对她来说已无关紧要,没有什么会比波伯罗为她准备的命运更糟糕。尽管她精神紊乱,但从未见过侏儒的她此时还有兴趣去观察他们。女人比男人更矮小,他们很少有人身高超过三英尺;而孩子们似乎更加微小。无论如何,他们当中,没有一张吸引人的面孔,也没有一丝衣服。他们显然是肮脏而低俗的人。
他们来到雷贝加的面前站住,沉默了一阵。然后卡坡帕跟他说话:“雷贝加,你认识我们——巫师卡坡帕和酋长波伯罗!”
雷贝加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我们是雷贝加的朋友。”卡坡帕继续说道。
“但你们两手空空,”雷贝加回答道,“我没看到给我的礼物。”
“如果你愿做我们要求的事,就会有礼物。”卡坡帕许诺道。
“你们想让雷贝加做什么?”
“波伯罗已经把他的白人妻子带到你这里来,”卡坡帕解释说,“让她平安无事地待在你的村庄,不要让任何外人看见她,也不要让人知道她在这里。”
“礼物是什么?”
“每个月圆日都提供一次饭菜、芭蕉、鱼等,足够你们全村人享受的盛宴。”波伯罗回答说。
“这些还不够,”雷贝加“哼”了一声,“我们不想有个白人妇女待在村里。我们自己的女人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卡坡帕走近雷贝加,跟他急速地耳语。雷贝加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而且突然显得紧张和恐惧。也许巫师卡坡帕威胁他,如果不同意他们的要求,就会招致妖魔鬼怪的毒害。
最后雷贝加屈服了,他说:“马上送食物过来,现在我们的食物自己都不够吃,这个女人还会吃掉我们两个人的食物。”
“明天就把食物送过来,”波伯罗答应道,“我会亲自跟他们送过来,然后留下来过夜。现在已经晚了,夜幕降临后出门不好,到处都有豹人。我必须回到我的村庄去。”
“对的,”雷贝加同意道,“到处都有豹人。如果你带食物来,我会为你保留你的白人女子,要不然,我就把她送回你的村庄去。”
“不要那样做!”波伯罗喊道,“食物会给你送来的!”
凯丽看到波伯罗和卡坡帕离开后,感觉放松一点。在他们跟雷贝加的交谈中,谁也没跟她说过话,就像谁也不会提到一头被安排在牛栏的母牛一样。她回忆起美国黑人的怨言,他们没有得到白人的平等对待。现在情况正相反,她也没看到黑人比白人更宽容。显然这一切都取决于哪一方更强大,并且与仁慈或者天生的仁爱精神毫无关系。
波伯罗和卡坡帕消失在森林里时,雷贝加叫来一个妇女——一个对这次简短会谈感兴趣的观众。“沃拉拉,把白人女子带到你的小屋去,”他命令道,“千万别让她受到伤害,千万别让陌生人看见她。我说完了。”
“我拿什么喂她?”沃拉拉问道,“我男人在狩猎时被水牛撞死了,我连自己吃的食物都不够。”
“那就让她饿着,等波伯罗送来食物再给她吃。把她带走。”
沃拉拉抓住凯丽的手腕,领着她走到村庄尽头的一间简陋小屋。凯丽觉得这是全村最糟糕的小屋。门道堆着垃圾,肮脏的物品四散,她被领着走进去,发现里面没有窗户,漆黑一团。
其他几个妇女也跟着沃拉拉,此时这些人都挤进小屋围在她们后面。她们嘁嘁喳喳,兴奋不已,粗暴地拉她,想要看一看、摸一摸她的衣服和首饰。她能听懂一点他们的语言,因为她已经跟土著人在一起很久了,学到了很多单词,而且这个地区的侏儒使用的方言类似于加托·姆贡古村和波伯罗村的方言。一个妇女摸了摸她的身体,说她的肉很嫩,应该很好吃。其他人听了都笑了起来,露出尖锐的黄牙。
“如果波伯罗不给她带食物来,她就会太瘦。”沃拉拉说。
“如果他不送食物来,我们应该在她变瘦以前吃掉她,”另一人建议道,“我们的男人去打猎,但只能带回来很少一点肉。我们必须吃肉。”
凯丽一直精神紧张,这时已经筋疲力尽,而且封闭的小屋里的恶臭使她恶心,她躺下来想通过睡觉以便获得遗忘的平静。但是她们用棍子戳她,有几个甚至肆意残忍地殴打她。她们待在这间难闻的小屋直到要为男人们做晚饭的时间,她们走后,凯丽又躺下去,但被沃拉拉猛抽了一棍子。
“我干活时你不能睡觉,白女人,”她大喊道,“给我干活去!”说着把一根石杵塞进凯丽手里,并指了指小屋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石头凿空的洞里有一些玉米。凯丽不能完全听懂沃拉拉的话,但能理解自己得去研磨玉米,她疲惫地开始干活儿。同时在小屋外面的沃拉拉点燃炉火开始做晚饭。晚饭做好后,沃拉拉狼吞虎咽地就吃了,一点都没给凯丽,然后又回到小屋里。
“我饿了,”凯丽说,“你难道不给我食物吗?”
沃拉拉一下大怒,尖叫起来:“给你食物!我连自己的食物都不够。你是波伯罗的妻子,叫他给你带食物来!”
“我不是他的妻子,”凯丽回答,“我是他的囚徒。等我的朋友发现你怎么对待我,你们都会受到惩罚的。”
沃拉拉笑了起来,嘲讽地说:“你的朋友永远都不会知道的,谁也不会来贝泰特人的领地。我一生中,只看见另外两个白皮肤的人,我们吃了那两个人,也没有人来惩罚我们。所以我们吃了你以后,也不会有人会惩罚我们。为什么波伯罗不让你留在他自己的村庄?是不是他的女人生气了?她们把你赶出来?”
“我猜是这样。”凯丽回答。
“那么他永远都不会来带你回去。从波伯罗村到雷贝加村有很长一段路。波伯罗在自己村里有好多个妻妾,他很快就会厌倦你的,然后会把你送给我们。”沃拉拉舔了舔她的厚嘴唇。
凯丽沮丧地坐在石臼前,她已经很累,两手不禁垂了下来。“给我干活去,你这懒母猪!”沃拉拉叫起来,用手里随时准备好的棍子打她的头。尽管疲惫不堪,但凯丽只能挣扎着又干起单调的家务活儿。“你得把它磨细。”沃拉拉加了一句,然后出去跟村里的其他女人闲聊。
沃拉拉一走开,凯丽就停止干活,她太疲惫了,以致几乎连石杵都抬不起来了,而且她也非常饿。她惊恐地瞥一下小屋门口,发现周围没有人能看见她,她便迅速地捧起一捧生玉米面吃了下去。她不敢吃太多,以免被沃拉拉发现;但即使是那么一点,也比没吃的要好得多。然后,她在石臼里加了一些新鲜玉米,把它们磨成跟其他玉米面相同的样子。
沃拉拉回到小屋时,凯丽已在石臼旁睡着了。沃拉拉就踢她,直到把她踢醒。但这时,天已太黑,无法干活,而且妇人自己已躺下睡觉,凯丽终于可以不受干扰地睡觉了。
波伯罗第二天没有露面,第三天也没有露面,他也没有让人送食物来。侏儒村民都非常愤怒,他们一直在期待这场盛宴。也许沃拉拉是最愤怒的,因为她是最饥饿的人;另外,她也开始怀疑凯丽偷吃了她的饭。虽然还不能肯定,但为安全起见,她一边无情地殴打凯丽,一边指责她偷窃。
突然,凯丽一下跳起来,抓住沃拉拉,从她手上夺下棍子,重重地抽了她几下,吓得沃拉拉惊慌地逃出小屋。从此以后,沃拉拉再也没有殴打凯丽,而且事实上,开始以几近尊重的态度来对待她。但是沃拉拉的声音会在村子里高声响起,诅咒可恨的外地人,诅咒波伯罗。
雷贝加的小屋前聚集着一群妇女和武士,他们都又愤怒又饥饿。“波伯罗没有送食物来!”一个人第一百次重复了大家说过的话,“既然我们这里有肉够大家吃,我们干吗要吃饭、吃芭蕉或者吃鱼?”说话者意味深长地朝沃拉拉的小屋戳了一下大拇指。
“如果我们伤害了他的白人妻子,波伯罗会带武士杀了我们。”另一个人警告说。
“卡坡帕会对我们施放咒语,我们许多人都会死。”
“他说第二天他就会带饭回来的。”
“现在已经三天了,他还没有回来。”
“现在白人女子的肉很好,”沃拉拉争辩说,“她一直在吃我的饭,但被我阻止了。我已经把食物从小屋里拿出来藏了起来。如果她没有食物吃,肉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吃了。我们把她吃了吧。”
“我怕卡坡帕和波伯罗。”雷贝加承认道。
“我们不用告诉他们我们吃了她呀。”沃拉拉敦促道。
“他们会猜到的。”雷贝加坚持说。
“我们可以告诉他们,豹人来把她带走了,”一个老鼠面孔的小武士建议道,“如果他们不相信,我们可以离开。无论如何,这里的狩猎并不好,我们应该到别的地方去狩猎。”
很久以来,雷贝加的恐惧抑制了他想吃人肉的天性。但是最终他告诉他们,如果波伯罗许诺的食物在天黑前还没有送到,他们就在当天晚上举行舞会和盛宴。
在沃拉拉的小屋里,凯丽听见大家欢呼赞同雷贝加,以为是波伯罗许诺的食物已经送到了。她希望他们会给她一点,因为她已经饿得虚弱。沃拉拉一进来,她就问是不是食物已经送到了。
沃拉拉笑着回答:“波伯罗根本没有送食物来,不过我们今晚要吃东西,我们要吃我们都想吃的东西,但不会是饭菜,不是芭蕉,也不是鱼。”然后她走到凯丽身旁,摸一下她的身体,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肉,说,“是的,我们会吃的。”
对凯丽来说,推论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情感的奇妙变化幸运地夺走了她对这个念头的反感,虽然这个念头在短短几周前会使她惊恐万分而心神不宁。她没想到那可怕的后果,她只想到死亡,并且期待死亡。
波伯罗的食物没有送来。于是当天晚上,贝泰特人聚集在雷贝加小屋前的大院里。妇女们把锅拖到现场,生起火塘。男人们只跳了一会儿舞,因为他们长期靠少量的配给维生,精力不济。
最后,几个人到沃拉拉的小屋,把凯丽拖到欢宴现场,由谁来杀她引起一些争议。雷贝加显然害怕卡坡帕的愤怒,虽然他并不太在意波伯罗。波伯罗只能带领武士追踪他们而他们可以看见并杀死他的武士;但卡坡帕能待在自己的村庄,派遣妖魔鬼怪追踪他们。沃拉拉想起凯丽打过她一顿,自愿提出由她来执行这项工作。“捆好她的手脚,”她说,“我会杀了她的。”
凯丽明白劫难来临了。当武士准备捆她时,她交叉起双手以配合他们的工作。他们把她扔到地上,捆牢她的脚。然后她阖上双眼,默念着一个祈祷——为那些留在那遥远乡野的人们祷告,为杰瑞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