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我恨你!”
“老前辈”扛着凯丽走出贝泰特村,进入森林,一路上,他浑身的肌肉都因接触到她柔软温暖的身体而颤抖,最后他把她抱在了怀里。在欢愉的狂喜中,他暂时忘却了他们的危险处境。他找到了她!他救了她!即使在激动的时刻,他也能感受到从未有女人在他心里激起如此强烈的情感浪潮。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出来。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落入谁的手中。她对获救的反应绝不是幸福感,因为她觉得自己被从慈悲的死亡手中抢走,去面对一种新生的恐怖。最合理的解释是,波伯罗已及时赶来把她从侏儒们的手中抢走,而她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选择波伯罗。
在离村不远的地方,“老前辈”把她放在地上,开始割掉她的绑绳。他没有说话,也不敢放开声音说话,心就在他喉咙里跳动,声音如此之大。他割断了最后一根绳索,然后帮她站起来。他想把她抱在怀里,紧贴在他身上,但是某种东西制止了他。他突然感到有点怕她,然后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感谢上帝,我赶到了!”他说。
凯丽发出一声惊奇的欢叫:“你是个白人!你是谁?”
“你以为我是谁?”
“波伯罗。”
他笑了起来,解释道:“我是你不喜欢的人,让我们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吧。”
“对,当然,”她同意道,“但是为了救我,你一定走过很长的路,经历很多危险。你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他犹豫了,“因为我不能看着一个白人女子落入这些魔鬼手中。”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们可以去哪里?”
“我们在明天早上之前什么都做不了,”他回答,“我想离那个村子稍远一些,但必须休息到早上,然后,我们要回到我的营地。要走两天的路,就在河对岸——如果我能找到河的话。今天我去找雷贝加的村庄,迷路了。”
他们在黑暗中缓慢地前进。他知道他们出发的方向是正确的,因为当走到村庄的空地时,他注意到天上的星座,但他不知道在漆黑的夜间森林自己能保持多久正确的路线,因为在森林里根本看不见星星隐藏在什么地方。
“波伯罗把我从那条可怕河流上的小船上拖走后,你遇到了什么事?”凯丽问“老前辈”。
“他们把我带回寺庙去。”
凯丽颤抖了一下:“那个可怕的地方!”
“他们准备拿我去——去准备他们的一个盛宴,”他继续说道,“我想我永远不会再那么接近死亡,女祭司们正要拿大棒把我打成肉酱。”
“你是怎么逃走的?”
“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他回答,“即使现在我也解释不清。一个声音从寺庙的椽子间传来,声称他是某个土著人的木子莫。木子莫,你知道,是一种鬼魂;我想他们认为都有一个看护自己的木子莫。然后我看见一个白人从一根柱子上闪着光溜下来,从祭司和女祭司的眼皮底子下把我抓出去,送我到河边,把他准备在那里的一条独木舟给了我。”
“你以前没见过他吗?”
“没有。我告诉你这是一个现代奇迹,就像在侏儒村发生的奇迹一样,像我闯进去阻止那个嗜血的老魔女拿刀砍你一样。”
“我意识到的唯一奇迹就是你赶到所做的一切,如果还有,我可没有看见过。你看到我被蒙住眼睛,等着沃拉拉动用她的刀,是你阻止了她。”
“我没有阻止她。”
“什么?”
“那就是奇迹。”
“我不明白。”
“就在那个女人抓住你的头发,举起刀要杀你时,一根箭镞穿透她的身体,她就倒地死了。然后当我冲进来,武士们开始阻拦我时,他们又有三四个被箭镞射倒了,但是箭镞是从哪里射来的,我根本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任何可能会向他们射箭的人。我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试图帮助我们,还是某些土著人来攻击贝泰特村。”
“或者其他人试图抢走我,”凯丽建议道,“最近我被劫走好多次了,以致我会期待被抢走;可我但愿不是这样,因为他们可能又在跟踪我们。”
“乐观的想法,”“老前辈”评道,“但我希望你错了,我也真的认为你想错了,因为如果他们一直在跟踪我们要抓你,他们早就来抓我们了,他们没有等待的理由。”
他们在黑暗中缓慢地走了大约半小时,然后停了下来。“我想我们该休息了,”“老前辈”说,“虽然除了小路,没有可以躺下的地方,但是豹子夜间会走小路,小路并不是一张安全的沙发。”
“我们可以试试树上。”她建议道。
“这是唯一的选择,这里灌木丛太密——我们找不到一个能够躺下来的地方,你能爬树吗?”
“我可能需要一点帮助。”
“我先上去,再帮你。”他建议道。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一根低树枝,爬了上去。“这里,”他一边说,一边向她伸出手来,“把你的手给我。”他毫不费力地把她荡到身边,“待在这里,等我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地方。”
她听到他在树上爬了几分钟,然后回到了她身边。“我找到了一块不错的地方,”他宣布,“如果整理一下,就会更好。”他帮她站起来,然后用手臂搂住她,扶着她攀上一根又一根枝杈,一直攀到他找到的隐蔽处。
这是一个大树杈,有三个叉枝,两个横向伸出去,几乎平行。“我可以把它收拾得像普尔曼卧铺列车一样,”他说,“等一下,我去砍几根小树枝。我怎么会在黑暗中偶然碰到它呢?”
“也许又是一个奇迹。”她说。
他们周围长着很多小树枝,“老前辈”没花多少时间就砍够他需要的树枝。他把两根平行放在一起,在上面铺了许多树叶。
“试试看,”他指示道,“虽然不是羽毛床,但总比没有好。”
“太棒了。”她躺在上面伸展放松,几天以来经历的第一次完全放松——精神的放松甚至超过了身体的放松。这也是这么长时间她第一次没有跟恐怖躺在一起。
他在黑暗中只能看见她模糊的模样,但在他心目中,显现出她清晰的轮廓:完美的身形,坚实的胸脯,纤细的腰部,浑圆的大腿,激情又一次像一阵熔金的狂浪席卷了他。
“你去哪里睡?”她问。
“我要去找一个地方。”他哑声回答,却不禁偷偷地向她挪动,他想把她抱在怀里的欲望几近疯狂。
“我很开心,”她睡眼蒙眬地低声说,“我没想到会这么开心,这一定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感到很安全。”
“老前辈”没有回答,突然感到非常冷,好像他的血变成了水,然后一个热浪淹没了他。“她到底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自言自语,她的话激怒了他。他觉得这不公平,她有什么权利这样说?她跟他在一起并不安全。那只是让他想做的事更难做——从中获得一些快乐。难道他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吗?难道她没有欠他什么吗?难道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所有女人都欠他债吗?
“似乎很奇怪。”她困倦地说。
“什么?”他问。
“你来到我的营地后,我非常怕你;但现在如果你不在这里,我就会害怕。这只是表明我看人看得不准,不过你那时真的不是那么好。你似乎已经改变了。”
他没有回应,只在黑暗中四处摸索,直到找到一个可以安顿下来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因饥饿和疲惫而虚弱。但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企图,他会等到明天,到那时她对他的信心不再那么新鲜,他认为那时自己会更容易得逞。
他把自己楔进一根从树干分叉形成的树丫里,他在那里非常不舒服,但至少在他打瞌睡时跌下去的可能性不大。凯丽就在他上面不远处,她似乎散发出一种气息,将他笼罩在一个甜蜜而痛苦的氛围中。他离她太远,无法触摸她,但总能感觉到她。此时他听到她睡着的正常呼吸。不知何故,这让他想到一个婴儿——无辜的、信任人的、自信的。她为什么这么可爱?为什么有那样的头发?为什么上帝赐给她那样的眼睛和嘴唇?为什么?直到疲倦的大脑不能再抗拒浓浓的睡意,他睡着了。
“老前辈”醒来时,感到浑身僵硬酸疼。天亮了,他抬头去看凯丽。她正坐着看着他。当他们的眼睛相遇时,她微笑了一下。一件小事——甚至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就能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巨大影响。如果凯丽不那样笑,这两个人的生活可能会完全不同。
“早安,”她问候道,“你整夜都睡在那个糟糕的位置吗?”
“还不那么糟糕,”“老前辈”也向她报以微笑,“至少我睡着了。”
“你给我收拾出一个很好的地方,你为什么不为自己做同样的事情?”
“你睡得好吗?”他问。
“整整一夜。我一定已经累得要死,但最重要的还是摆脱了忧虑,这是从我的脚夫们抛弃我以后,我感到可以自由自在睡觉的第一个夜晚。”
“我很高兴,”他说,“现在我们必须上路了,必须走出这里。”
“我们可以去哪里?”
“我想先向西走,一直走到波伯罗控制的地盘以后,再横转向北朝大河走。我们渡河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但会找到办法的。目前我更担心的是贝泰特人而不是波伯罗。他的部落是一个河流部落,他们只在离大河不远的地方狩猎,设陷阱。但是贝泰特人在森林里分布很广。对我们来说,幸运的是,贝泰特人不会走很远到西部。”
“老前辈”帮她下到地面,不久他们发现了一条似乎通向西方的小路。他偶尔看见自己认识可以食用的水果便采集起来,这样他们可以边吃边在森林中慢慢走。但他们不能快速前进,因为他俩因食物不足而节食,身体都很虚弱;尽管他们被迫经常休息,但仍继续前进。
口渴一直困扰着他们,而且越来越厉害,他们遇到一条小溪,就停下喝水休息。“老前辈”一直在仔细观察他们走的小路,看有没有侏儒的迹象;但他没有发现人的脚印,于是确信这条小路贝泰特人很少走。
凯丽背靠一棵小树干坐着,“老前辈”躺在可以暗中窥视她侧影的地方。自那天早晨的微笑起,他开始用新的目光看她,由此自私和情欲的分量已经下降了。他现在看到,在她身体魅力闪光的屏障之外,还有超越前者的性格美。现在,他能够体会到那给予她力量去面对这个野蛮世界的忠诚和勇气,为什么?
这个问题使他愉快的遐想猝然结束。为什么?为何呢,为杰瑞·杰罗姆,当然。“老前辈”从未见过杰瑞·杰罗姆。他所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只是他的名字,但他却讨厌这个人,带着盲目的嫉妒和强烈的讨厌。
他突然坐起来,大声问:“你结婚了吗?”他的话好像从手枪射出一样。
凯丽吃惊地看着他,回答道:“没有啊,怎么啦?”
“你订婚了吗?”
“你的问题是不是太私密了?”话里有那天她在营地跟他交谈时透出的冷峻。
他想,为什么他不可以问呢?难道他没有救了她的命?难道她没有欠他所有的一切吗?然后他意识到他态度粗鲁。“我很抱歉。”他说。
很长一段时间,他坐着凝视地面,双臂交叉抱着膝盖,下巴搁在上面。凯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灰色眼睛似乎在评估他。自从见到他以来,她第一次仔细审视他的脸。透过蓬乱的胡须,她看到强壮和健康的形象,尽管因贫困和焦虑而显得邋遢憔悴,其实他相貌英俊,也没有她想得那么老。她断定他仍然只有二十几岁。
“你知道吗,”凯丽说,“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他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那个小伙叫我‘老前辈’。”
“那不是一个名字,”她责备地说,“而且你并不老。”
“谢谢,”他承认道,“但是如果一个人像他感觉得那样老,他就是最老的活人。”
“你累了,”她安慰地说,声音像母亲的手在抚摸,“你经历过这么多,而且都是为了我。我想你应该在这里休息得尽量久一点。”也许她回忆起自己最近回答他问题的方式,并对此感到遗憾。
“我没事,”他告诉她,“你应该休息,但这里不安全,不管我们有多疲倦,我们必须继续赶路,直到我们远离贝泰特领地。”他缓缓站起来,向她伸出手。
他抱起她走向对岸,尽管她反对,说他不能过分消耗自己的体力,但他还是抱着她渡过了小溪。他们走上一条更宽的小路,沿着小路可以并排走。他又停下来砍了两根木棒。
“它们会帮助我们跛行向前,”他微笑着说,“我们正在变老,你知道的。”但是他为自己砍的那根一头很沉重,有个结,看起来不像手杖而更像武器。
他们再一次开始疲惫地行走,肘挨着肘。不时手臂相触刺激着“老前辈”浑身的细胞,但杰瑞·杰罗姆的名字使他感到沮丧。有一段时间他们都没说话,各自琢磨着心事。
还是凯丽打破了沉默,她说:“‘老前辈’不是名字,我不能叫你那个——那很蠢。”
“这并不比我的真名更糟糕,”他向她保证,“我是以祖父的名字命名的,祖父常常都有很特殊的名字。”
“我知道,”她同意道,“但它们却是很好的真实名称,我的是阿贝尔。”
“你只有一个?”他鼓起勇气问。
“只有一个叫作阿贝尔的人,你的是什么,被命名的名字?”
“海拉姆,但是我的朋友们叫我嗨。”他急忙补充道。
“但是你的姓氏呢?我不能叫你嗨。”
“为什么不呢?我们是朋友,我希望是。”
“好吧,”她同意道,“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姓。”
“就叫我嗨。”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但是,假设我必须把你介绍给什么人呢?”
“给谁,比方说?”
“哦,给波伯罗。”她大笑起来。
“我已经见过这位绅士,但谈到名字,”他补充说,“我还不知道你的。”
“土著人称我为凯丽。”
“但我不是土著人。”他提醒她。
“我喜欢凯丽,”她说,“叫我凯丽。”
“意思是女人。好吧,女人。”
“如果你那样叫我,我不会回答你。”
“就像你说的呀,凯丽。”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自己也相当喜欢这个名字,很可爱。”
随着他们疲倦地跋涉,森林逐渐变得更加空阔,丛林不那么密,树木更加分开。在一个空地上,“老前辈”停下来抬头看太阳,然后他摇了摇头。
“我们一直在向东而不是向南走。”他宣布。
“多么令人失望!”
“我很抱歉,我太愚蠢了,但因为那些该死的树木,我看不见太阳。通常,无生命的物体似乎会装成邪恶的人物,在每个转弯处阻挠人,然后幸灾乐祸。”
“哦,那不是你的错!”她很快喊起来,“我并没有意暗示,你已经做了任何人可能做的事。”
“我会告诉你我们能做什么。”他宣布。
“是什么呢?”
“我们可以进入下一条溪流,顺着溪走,它肯定会在某个地方流入大河。返回到我们横穿的地方是非常危险的,同时我们也可以下定决心为将要进行的一次漫长而艰苦的跋涉做好准备。”
“怎么准备?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必须吃东西,除了我们偶尔发现的水果和根茎,我们没有办法获得食物,这些食物不能增强体力进行跋涉。我们必须吃肉,但我们没有办法获得肉,需要武器。”
“附近没有体育用品店,甚至没有五金店。”她随意的、意想不到的乐观让他感到振奋。她从不感叹,也不抱怨。她常常是认真的,就像他们的情况一样;但即使是灾难,加上她几周来承受的所有考验,也不能完全压垮她的精神,也不能摧毁她的幽默感。
“我们必须成为我们自己的军械师,”他解释说,“我们必须制造自己的武器。”
“我们从汤普森机枪开始吧,”她建议道,“如果我们有枪,我应该感到更安全。”
“弓箭和一对长矛是我们能制作的一切。”他向她保证。
“我只想象我可以随时制造机枪,”她承认,“现代女性是多么无用!”
“我不应该这样说。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主动认错说得那么突然,几乎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己说的话——他是女人的仇敌。但是凯丽意识到了,她微笑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她非常认真地评论道,“我清楚地记得,这似乎是那天下午你来到营地时,给我留下的印象。”
“别那么想,”他恳求道,“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这个口吻听起来完全不像我第一次遇见的那头老熊。”
“不是同一个人,凯丽。”他严肃地用低沉的声音说出这些话。
对女子来说,这听起来像是忏悔和恳求原谅。她不禁把手伸到他臂上。柔软温暖的触感就像火花接触到火药。他转身抓住她,把她拉近,紧贴在自己身上,仿佛把两人合成一个人;同时,在她能够阻止之前,他贴上她的唇,给她一个短暂而激情的热吻。
她打了他一下,要把他推开,喊道:“你怎么敢!我恨你!”
他放开她。他们站着彼此对视,因用力和兴奋而喘息。
“我恨你!”她又说一遍。
他持久地凝视她发光的眼睛,说:“我爱你,凯丽,我的凯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