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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梦以知晓生命潜藏的秘密闻名。」女商人不理会我，径自说下去，「牠拥有预知未来的天赋……」
公猫磨蹭我的膝盖，然后跑到拉特的脚边。我听到拉特龇牙咧嘴的声音，赶紧插嘴：「然而，夫人，虽说您的魔法猫名声在各地如雷贯耳……」
拉特低声嚎叫。我惊恐地环顾，看到恶梦攀在他的肩上，用十八只爪子抓住他的无袖上衣。拉特挥动手臂，公猫沉重地跳到地上，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
女商人的脸僵住了。
「您的仆人没训练好。」她语气冷峻地说，「他很幸运，恶梦既聪明又温顺……」
为了重申自己的睿智与温驯，公猫抬起后脚，开始清理尾巴下方的毛。
「这家伙才服侍我不久。」我试着缓和困窘的气氛。
此时，女商人对着拉特摇摇手指。
「过来这里，坏蛋……」
拉特无可奈何，只好走过去。
女商人盯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用略带责备的语气问我：「难道您真的找不到更好的仆人吗?他那副令人不悦的嘴脸，肯定对您没什么大用处。」
拉特背对着我，真可惜，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结束对拉特的考察之后，女士显然并不满意，她挥挥手，指向房间深处的某个角落。
「别像柱子一样站在那里，去把方格毛毯拿来……它在那里，在扶手椅上……」
拉特斜眼看了我一下，然后走去拿毯子。我从来没看过拉特伺候或服侍别人，而我出乎意料地喜欢这一幕。
「无所事事会惯坏仆人。」女商人告诫我。恶梦跳上她的大腿，旋即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拉特用僵直的手把毛毯递给女商人，但她皱了皱眉，没伸手接。
「谁这么拿东西啊，笨蛋?你这么摇摇摆摆地走，像是在林荫大道上散步一样?拿回去，然后再用适当的方式拿过来!」
一切停顿了好一会。我愣住了，等着看拉特下一步会怎么做。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拖着脚步走回原来的位置。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复仇的甜蜜滋味。我想起所有不愉快的事：市政厅的晚宴、女孩米兰娜，还有四散飞到地上的纸牌。我难以克制地希望能成为仆人拉特的主人，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这时，拉特重新走了一圈，恼火地将毯子硬塞到女商人面前。
她更加不满地紧锁眉头：「谁教你的啊，卑鄙的家伙?谁叫你乱塞给我?应该恭敬地鞠躬递给我。再一次!」
拉特看向我──而我早有准备地转过头，彷佛发生的事全然与我无关。拉特从头又走一遍，我松了口气，接着随口说出：「感谢您，夫人，这么客气地帮我训练仆人。」──我发誓，一定是因为狗拉着我的舌头才会说出这些话!
拉特发出恐怖的嘎吱声──大概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女商人仁慈地对我点点头，而拉特突然优雅地深深一鞠躬，把那可恶的方格毛毯递给她。
「这就对了。」女商人心满意足地说。
而我吓坏了。天啊，我了解拉特高傲的自尊心还有爱记仇的性格，现在完全可以想象，他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宽恕我此刻的懦弱，还有试图贬低他的行为。
此时，拉特已谦恭地站在我身后。他的谦逊让我更加不安，我宁愿他扯掉我的骨头。
我必须赶紧为自己平反。在接下来恼人的几秒钟里，我寻思该怎么做。
「那本书!」我跳起来高声说，「我想说的是，对我而言，伟大的荣誉在于可以深入研究那珍贵的书籍，您魔法藏书中最出类拔萃的一本，它的名声传扬至……」
女商人露出神秘的微笑，轻轻搔一搔恶梦的耳后。
「噢，所有人都想看它……大家都知道它，在它面前深感崇敬，但喔，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亲眼看一看……」
「我的旅程将持续下去，」我赶忙说，「我会尽可能传颂它的威名，远至坚固的马车车轮所能抵达之处。」
女商人瞇起眼睛，咂着嘴仔细审视我，然后摇起铃铛。一个女仆走进来。
「叫卢伊来。」女商人下令。
几分钟后，卢伊出现了──是一个穿着昂贵仆役制服的好看男子。
「去叫库尼。」女主人对他说。
不一会儿，库尼走进来──身穿黑色长袍的白发老者。
「把它拿来。」女商人低声吩咐。
老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弯身鞠躬，向后退出去。
我们屏息等待;终于库尼回来了，郑重地捧着某个用黑色天鹅绒包起来的东西。那包东西被放在桌上，女商人以目光扫视老者，然后命令拉特：「你，亲爱的，后退站到墙角那边去。不准往这里看……」
我有点发火。
「您要明白，女士，我正在教他一点简单的玩意，能看一看对他会有很大助益……那么，就看一眼吧。」
女商人怀疑地噘噘嘴。拉特走上前，眼睛直盯着那包东西。女士满怀敬意地解开绒布。她的双手下方隐约闪现着装帧上的金色古文字。
「注意!」女商人夸耀，「这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能看一看吗?」我兴奋地询问。
书散发着霉味，某些书页黏在一起，有些页甚至碎掉了。
我用颤抖的手翻着它，拉特沉重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响起：「继续……继续……翻回来……」
内容用古代文字写成，我看不懂某些地方的图画。不得不说，真是非常可怕的图画!奇怪的生物被切成两半，然后画出它的内部……还有些草图和扭曲的线，然后又是符号、标志、图画……
「继续……」拉特在我耳边说。
不过此时女商人有点厌烦，把书拿回自己手上。
「注意这里，达米尔大人，这边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推开我的手，沾湿手指，开始以相反的顺序翻页。
「这里……就是这里……您看!」
她指的那页是用一般大写字母写成的古代文字，字体甚至有点幼稚。
女商人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读出来：「……这──时，它走──进来，时──候到──了……这里不太明白……从打──开的门里走──进……这里看不出来谁走进来……而守……卫……啊守门者!」
她很得意自己搞懂这些困难的字。
「而守──门者打──开……水将变──稠，像……黑色血水……这里滴了些眼泪……嫉──妒心应──像炉──灶里的柴──火……从天空揭下……揭下某个东西。当它掌权，守门──者将是它的仆人与代表……」
拉特身体往前倾，专心听着;我咽咽口水，舔一舔嘴唇。
女商人陶醉在创造的想象中：「生命力旺盛的……旅──人在绿──色平──原注……啊，注定是!然而魔法师──痛哭，大声……好像是大声疾呼。您的命运更糟……搞不懂。头上翻──腾……看不懂。缩回自己的腹中……」
「火光射进我眼中……」我突然说。
他们两人同时转头看我。
短暂停顿后，女商人接着说：「就是这样……真的有点像……很奇怪，对吧?」
此时，拉特迅速把书从她手中拿过去，紧盯著书看。女商人被这放肆的举动吓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拉特久久凝视着布满污痕的书页，而女商人沉默地想抢回她的珍宝，猛地站起身来，一不小心让恶梦掉到地板上。拉特的力气比较大，这场决斗中他显然占有优势。
在混乱中，女商人面目全非地变成另一个人──古板拘谨的女巫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暴怒的市集大婶。
「给我，你这个混蛋!」她终于找回说话的能力，尖声喊，「下流东西，蟑螂的食物，奴才样!哎!哎!」
她伸手去拿铃铛，但拉特已经放下书，若无其事地站回我身后。
女商人双手叉腰，彷佛膨胀的雷雨云，不怀好意地缓缓说：「立刻在我面前鞭打这个坏蛋，或者……」她像蒸汽锅般压低声音凶狠地说，而这低语将带来空前的灾难。
「我来抽他!」我语带哭腔地喊着，「对天发誓，一定狠狠鞭打他!不过得等我回到世袭城堡……」
女士完全无法平静下来，此时一个意外的想法闪过我脑海。
「或者您希望我吊死他?」我激动地问。
看来拉特认为这个提议蛮成功的，因为女商人很快看向他，态度突然软化。
「用不着。」她平心静气地说，「打他一顿应该就够了。」
拉特显然松了一口气。
女商人内心稍微平衡了一点，重新冷静下来，拿起书来解说。
「注意看，这里有特别的漂亮字体……还有红墨水!」
她像学生一样努力试着把字母做出困难的排列组合。
拉特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用手盖住内文。
女商人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不能大声朗读。」拉特试着委婉地说，「您不应该把这个念出来!」
「鞭子!」我大喊，试着提醒他女商人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抽打，抽打，抽打，抽打!」
「这很危险。」拉特提高音量，「如果爱惜生命，那就放弃这本书!」
他啪一声阖上书，把它夹在腋下，向后退到门边，不断重复说：「放弃……放弃吧……」
「我要打死你!」我喝斥。
同时，女商人陷入某种恍惚的状态──拉特的话对她施了法。她的眼神变得迷蒙。
「放弃吧……」拉特低声哼着，然后稍微转过头咬着牙对我说，「闭上鸟嘴!」接着又说，「放弃吧……放弃……」
「放弃……」女商人喃喃低语。
此时一些难以解释的事发生了。
拉特彷佛因为痛楚大叫一声，把书丢在地上。笼子里的蛇扭动身体嘶嘶吐信、挂在天花板下的巨型蟾蜍标本晃动起来、目光呆滞的女商人开始鼓掌，而主人急忙冲过来，紧抓住我的胳臂：「立刻离开!」
那本书在冒烟!
火舌从泛黄的页面窜出，书页遇热卷成一个筒状。恶臭的浓烟直冲天花板。大猫恶梦嚎叫向外冲。女商人低沉地嘶吼。
「快走!」拉特大叫，拖着我往门边走。
他拉着我下楼梯，经过奔走来去的仆役、经过吓傻的女仆和跑腿的男孩，用尽全力跑向大门，推门冲到街上。我们身后突然冒出火焰，女商人的房子顿时置身火海。
隐身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我们瞧见恶梦如何从气窗中跳出来，卢伊和库尼六神无主地咒骂，仆役提着水桶四处跑，女仆用手泼水试着灭火。
「恶兆……」拉特喃喃自语，「它没那么轻易被我解决……什么样的书啊……这是恶兆!」
看来他暂时忘了我干的好事──谢天谢地。
* * *
这是一个富庶整洁的小村庄，村里房子用低矮篱笆取代围墙。各式各样的陶土壶在细长的木杆上风干，壶上都手绘着花朵和蜜蜂的图样。当地居民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蜂群，还有古老的手艺──特别是深蜂蜜色陶土上的装饰画，必定有鲜花及蜜蜂图案。
孤单的寡妇收留卢亚尔过夜，她本人就像一只蜜蜂──一位有着一头金发与棕色皮肤的圆润女人，不停忙碌着竭力想满足这位意外的访客。卢亚尔在干草棚里过夜，她用干净的寝具替他铺床。从棚顶可以看见星星──卢亚尔轻轻抚摸着躲在胸口的黄金蜥蜴。
天刚破晓，寡妇就起身烤馅饼，让卢亚尔坐在桌前。她拿出新鲜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和自制蜂蜜热情款待他，然后手撑着头坐在他的对面，用温柔的深色眼眸寻找他的视线。
「不用急着走。」当卢亚尔站在门边时，她说。
他抱歉地笑了笑。
「没办法……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