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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结束了。他用最后前所未有的力气得以把自己属于人类的残余凑起，维持渐渐模糊的意识，猛力地无声地叫喊着。
「拉特!」
拉特!拉特!拉特!你到底在哪，快出来啊!
镜子里的怪物嚎啕大哭。
「拉特!拉特!」
叫啊，叫啊，你快叫、叫……
白光突然失去力量，开始闪烁，又重新燃起，刽子手沉默了一下，这时其中一面镜子崩裂开来，镜面没有一丝裂痕，就像是旧衣开绽，撕扯开的边缘翻卷，在裂缝中出现一位手拿白色长剑的人影。
退回去，魔法师!再往前一步，你的法力再强也救不了你!
站在裂缝的巫师举起长剑后，所有的镜子从里面炸了开来，成千上万刺人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散。光线由白转黄。
卢亚尔感觉自己躺在地上，一个遍体鳞伤的废「人」，至少是个人。
你赢不了我的，魔法师!
拉特稳稳站着，他显得不可思议地高大，瘦长的脸永远带着易怒的讪笑。
一道闪电沿着他的长剑射出。他似乎看到了卢亚尔看不到的某种东西，他看到了，这时他的双眼充血。
你会失败的!
卢亚尔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地板都竖了起来;白色长剑呼啸着，旋转着。变得跟沙一样干的空气注满喉咙，呼吸变得急促。
盘绕在卢亚尔头上的黄色和红色的绳圈缠绕在一起，劈啪一声扯断开后，一切归于沉静;突然又出现一股灰色漩涡，剧烈地转绕着，开始把镜子的玻璃碎片、碎布、卢亚尔和带着长剑的拉特纷纷吸入……布满灰烬、陡峭的斜坡塌落，卢亚尔就像蚂蚁在沙窝一样尽全力挣扎着，这时拉特用暗淡下来的长剑斩断顶端的黑色吸口，漩涡突然抽搐起来，由内翻脱成一座山形的圆锥体……
卢亚尔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拉特手拿发黑的长剑，黑色浓稠的黏糊一直往上覆盖到他的肩膀。这黏糊蜷缩成一圈圈，就像是没有形体的蚺蛇，它被甩了下来，落到地面，然后无光的长剑从虚弱的手中落下……就在这时候卢亚尔也失去了知觉。
* * *
大厅的地板布满复杂的图案，图案的中心围起一圈点燃的蜡烛。在这火圈中仰躺着一个人。在他上方站着一个穿银白色长袍的女人，她不断念着单音节的咒语。地板上的白灰色线条燃烧起来又灭了下去。
我没有能待着的地方，只好站在大厅门边，我不敢走进去，否则就上去找拉特了。然而书房的门是关着的，里面漫着一片死亡的寂静。在楼梯的台阶上和门底下的地板上的血斑发黑，门把上的血则已经变干。屋子害怕地小声地喘了起来。
女人终于念完咒语，不发一语、动也不动地站着。
我决定开口问她：「夫人!」
她慢慢转过身来。
「我的主人受伤了。」我强忍住泪水说。「帮帮他吧!」
「你说我怎么帮?」她低声地回答。「只要我离开一步，伊尔玛蓝恩就活不了!」
「但如果妳不帮忙的话，拉特也会死去。」我低声说。
她悲伤地摇了摇头。
「雷吉尔是一位伟大的魔法师……如果他自己都帮不了自己的话，其他人的帮助也无济于事……」
我丢下她，奔向书房。
金色的书背失去原有光泽。我从下排拿了本最厚的书，梯子忿恨地吱吱响。我用脚把它踢开，并把一本有黑色镀金封面的书翻开。我眼冒金星，原来我只会读印刷的大咒语，这本书对我的用处就像把望远镜给田鼠一样。
我焦急地奔走起来，拿了一本又一本，甚至没有一本能告诉我怎样召唤巴尔塔札‧鄂斯特。然后我突然意外发现一个用一般语言写的小册子，我急忙开始翻阅，但这不是本魔法书。它只是本小说。
我陷入绝望，把书弄倒，掉落在地毯上，我背倚靠在书柜。上了锁的大键琴嘶哑地叹气，大桌上蜷缩的玻璃地球仪微微抖动着，画满魔法符号的小圆桌紧贴在角落的墙边，宽大的太阳光线落在它上面，而在光线下……
在光线下摆着的先知咒符，闪耀着金光。闪耀着金光，纯净、明亮、鲜明的光影，从它反射出的光照在天花板上。
我出了汗，眼前的房间剎那间失去清晰的轮廓，就像是淋湿的玻璃一样。
后来我决定走到跟前。
黄金的链子，有着复杂雕花的黄金咒符。我伸出手，然而又抽了回来。再一次伸长手，触碰到切割的棱角，天花板上的太阳光影晃动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我伴着哭声，小心翼翼地拿起咒符的链子，提在挺直的手上走向拉特。
我敲了敲门，我突然发火大喊：「主人，它走了，问题也没了，主人!请把门打开!拜托你!」
没有回应。
然后感觉背后有个人，我回过头。我希望这是卡丝特菈，但他是马尔特，她的丈夫。他站在楼梯下，小心地将一个襁褓紧抱在胸前。
我们看了彼此一眼，然后他吸了口气，小声地问着：「什么……我能帮什……卡丝特菈?」
我望向书房的门。尽管门被我的鞋打烂了，从里面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我把咒符举起，就像欧文喜欢摆出的姿态。金碟坠子缓慢地在链子上转动着。
「她……」我对马尔特说，「你最好……在前厅等她。」
胸口的襁褓微动了一下，他把它抱得更紧。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犹疑地问着。
我站在楼梯上方的平台，他站在下面的平台;他怀里抱着小孩，我手上拿着咒符。
「这里……解救了整个世界。」我痛苦地说着。
我们在前厅找到了卡丝特菈。她站着，从天花板透出的不寻常微光照在她脸上。看见马尔特后，她走上前，她的表情看似在哭、又像在笑。马尔特停了下来，不发一语。卡丝特菈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接过小孩，她掀开包在小孩头上的布。我看见小东西惊喜的表情，他试着把手从包紧的毯子挣脱，开心地把手伸向母亲。我看向马尔特，他眼神闪避着我。我丢下他们，以不确定的步伐走向大厅。
蜡烛烧尽了。卢亚尔，传说中的守门者，坐在中央看着我。就像那时在前厅一样。
「达米尔……」他带着类似玩笑的声音说着。就像我们以前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走近些，试着别踩到白灰线，把咒符递给了他。
他疑惑地伸手接过链子，拿到眼前一看：「这是什么?欧文的咒符吗?怎么会在这里?」
「欧文死了。」我说着。
他眉头皱起。他低头想了想，再次狐疑地看了看我。
「你是生还了，」我几乎用责备的口气说着，「但欧文死了，而我的主人命在旦夕……或许已经……」
「你放心吧。」我背后有人说着。
卢亚尔眼神已经不在我身上，他使劲站了起来。我慢慢转过头去。
「拉特。」卢亚尔低声说。
主人虚弱地靠在门柱边，一半的脸缠着绷带，用一只眼看着我们。
「拉特……」卢亚尔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走到拉特跟前，犹豫地停了下来。然后他们面对面站着，愁苦地默立不语。
然后卢亚尔叹了一口气，把掌中的先知咒符递给拉特。
拉特嘴巴颤动，露出的那只眼活动了起来，眼睁得大大的，就像小男孩在市集第一次看到猴子一样。拉特摇晃了一下，我本想扶住他，但他气急败坏地用手肘把我推开。
「放心……我还站得住……」
他从卢亚尔手中拿过咒符，用指尖摸了摸，挑剔地上下打量，看看是否有哪里生锈了……居然一点锈斑都没有。
「天啊!」拉特说。
咒符从他虚弱的指间滑落下，轻轻地发出金属响声，掉到地上。我弯下腰想把它捡起，但有人的手已经捷足先登。巴尔塔札‧鄂斯特!
他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现在抓着咒符的链子站在拉特和卢亚尔中间。黄金的碟形坠子前后晃动，细细地在空中画出闪耀的弧线。
所有人都默不出声。
然后鄂斯特低沉地说：「就这么回事……」又重复说了一次，「事情就这样……」然后转向拉特，「在那扇门或守门者还存在的一天，我们能安全吗?」
他那让人无法忍受的沉重眼神瞥向卢亚尔。
卢亚尔没有转开眼睛，低声地回应：「只有一个人能杀了我，阿尔。只有一个人有权力这么做。」
拉特的状况似乎变得更糟。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还紧咬着牙。我快步上前，他没试图把我推开，而是狠狠地抓住我的肩。我们就这样站了漫长的几分钟，直到他的疼痛停了下来。
「阿尔，」拉特轻声说，「我现在没力气说你，拜托你，先离开吧。」
鄂斯特停顿了一下，冷冷地耸耸肩，然后把咒符放到圆桌上。他走向窗户，似乎准备往外跳。
「阿尔。」卢亚尔叫住他。
鄂斯特定住不动，头也不回地等待着。
「没有任何的赌局，阿尔，只有愚蠢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