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家人
轻雪飘飘,切碎了冬日的晨光,狄米崔对着高墙后方梯子上的哨兵大喊:「你看见他们没有?有没有看到什么?」大公手下匆忙弄熄营火,开始披盔带甲。一小群人聚集在陌生来客身旁,几名妇人挤到最前面,哭着问东问西,男人们一脸茫然跟在后头。
沙夏还没完全意会过来。眼前这个浑身脏污、脸色苍白的小家伙不可能是他妹妹。
绝对不是。瓦西莉莎应该已经嫁给家乡附近头脑清楚的老实人了,有个尚在襁褓的孩子,绝不可能骑着马在罗斯境内乱跑,更别说背后还有盗匪追赶。不可能。这小伙子只是长得像她,压根不是瓦西娅。他妹妹不可能长得跟猎狼犬一样瘦高,不可能散发如此令人不安的优雅。她的脸怎么可能如此悲伤,却又如此坚强?
沙夏和陌生少年四目交会,立刻明白──天哪,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他不可能忘记,就算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忘记他妹妹那双眼眸。
惊惶取代他心里的诧异。她是逃婚了吗?雷斯纳亚辛里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好奇的村民蹑手蹑脚靠近,心想这位大名鼎鼎的修士为何对一名衣着褴褛的小伙子如此吃惊,还喊他瓦西亚。
「瓦西娅──」沙夏又开口道,完全忘了旁边有人。
狄米崔的咆哮让他回过神来。大公见谢尔盖匆匆朝人群走去,立刻从墙上下来扶着他。「看在基督的份上,你们还不快点让开?圣洁的希吉曼[1]来了。」
人群让出一条路来。狄米崔盔甲穿到一半,大声嚷嚷发着起床气,但扶着老神父的手动作却很温柔。
「表弟,来者是谁?」村民让开之后,大公问道。「墙上的哨兵什么都没看到,你确定──」他突然闭口,目光从沙夏身上缓缓移向瓦西莉莎再移回沙夏。「天主保佑,」大公说:「艾列克桑德修士,你要是把胡子剃了,简直跟这男孩长得一模一样。」
沙夏通常言词便给,这会儿却一时语塞。谢尔盖看看他,又看了看他妹妹,皱起眉头。
瓦西娅先开口了。「这三个女孩在马上坐了一晚,」她说:「身子都冻坏了,必须立刻泡澡,还有喝汤。」
狄米崔眨眨眼睛,他完全没看见紧抓着古怪少年斗篷的那三个苍白狼狈的小女孩。
「的确,」圣谢尔盖又看了沙夏一眼,接着说:「小姑娘,愿主与妳们同在。快点跟我来吧,这里走。」
三个小女孩抓得更紧了。瓦西娅说:「听好了,卡特娅,妳要当第一个,带她们一起走,妳们不能待在户外。」
年纪最大的女孩缓缓点了点头,其余两个小女孩累得开始抽噎,但还是乖乖跟着离开,去有食物、热水澡和床铺的所在。
狄米崔双手抱胸。「所以呢,表弟,」他对沙夏说:「这家伙是谁?」
失去兴趣的村民回头忙自己的事,但有几人依然专心听着,还有五六名无所事事的修士也靠拢过来。「你说呀。」狄米崔又催促道。
我还能说什么?沙夏心想。狄米崔.伊凡诺维奇,让我向你介绍我的疯妹妹瓦西莉莎。她老是去女人不该去的地方,穿得像个毫不体面的男人,还公然违抗自己的父亲,这会儿很可能甩了某个男人跑到这里来。这只勇敢的小青蛙,她是我最爱的妹妹。
但他还没开口,瓦西娅又先说话了。
「我叫瓦西里.彼得洛维奇,」她朗声说道:「我是沙夏的弟弟,或者说,在他献身给神之前是他弟弟,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她瞪了沙夏一眼,彷佛看他敢不敢反驳。她声音比一般女人低沉,腰间又佩着一把长匕首,而且大剌剌穿着男孩的衣服。她这样打扮已经多久了?
沙夏抿嘴不语。瓦西娅扮成男孩不仅遏阻立刻就会爆开的流言蜚语,还化解她置身狄米崔手下那群壮汉之间的危险。但这样做是不对的,不知羞耻,欧尔嘉一定会大发雷霆。
「抱歉刚才没有回话,」沙夏回瞪了妹妹一眼,对狄米崔.伊凡诺维奇说:「只是我看到弟弟实在太惊讶了。」
瓦西娅肩膀放松下来。沙夏从小就知道妹妹很机灵,这会儿只见她面不改色说:「哥哥,我也很惊讶会见到你,」接着又用慧黠好奇的眼神看着狄米崔。「葛苏达,」她说:「您喊我哥哥表弟,难道您就是莫斯科大公狄米崔.伊凡诺维奇?」
狄米崔尽管有些困惑,依然龙心大悦说:「没错。沙夏,你么弟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只是碰巧,」沙夏瞪着妹妹说,语气不是很好。「各位没别的事做了吗?」他朝围观的修士和村民说道。
人群开始散去,不少人还是频频回头。
狄米崔完全没有察觉异状。他用力拍了瓦西娅的背一下,让她差点站立不稳。「太神奇了!」他朝沙夏说:「刚刚在外头你说──有人在追杀你?但墙上的卫哨什么也没看见。」
瓦西娅没想太久便说:「我昨晚就没看到盗匪了,但今早我听见马蹄声,便出来找地方庇护。葛苏达,我昨天经过一个村子,那地方被烧毁了──」
「我们也见到几个村子被火烧了,」狄米崔说:「但完全没发现凶手的踪影。你──那几个小女孩?」
「没错,」尽管她哥哥愈听愈胆战心惊,瓦西娅还是接着往下说:「我昨天早上经过一个焚毁的村子,便循着踪迹去到盗匪的营地,因为他们掳走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几个女孩,于是我就把她们抢回来了。」
狄米崔眼眸一亮。「你怎么找到他们的营地?还活着回来?」
「我在林子里看见他们的火光。」瓦西娅不敢直视哥哥。沙夏发现自己表哥和妹妹有那么一点相像,不禁大为恐慌。两人都很有魅力,有种不顾一切的狠劲,不得不说颇吸引人。「我拔了他们的拴马桩,把马都吓跑,」她接着说:「等他们冲进林子里追马,我就杀了哨兵,将女孩抢回来,但差点没躲过他们的魔掌。」
沙夏离开雷斯纳亚辛里亚已经十年了。十年前,他的这位妹妹就站在父亲的村门口,气冲冲地瞪大眼睛望着他离开,虽然没有落泪,脸上却写满了勇敢与悲伤。十年,沙夏认真想道。但他才和她重逢十分钟,已经很想揍她了。
狄米崔一脸欢喜。「既然如此,」他喊道:「那就幸会了,小表弟。你不仅找到盗匪,还轻轻松松把他们耍得团团转!老天,这一点连我们都办不到,我非得听你描述一番。但不是现在。你说盗匪追上来了?他们一定因为看见修道院,所以掉头跑了。我们要追去他们的营地,你还记得路吗?」
「大略记得,」瓦西娅迟疑地说:「但白天路看起来会不一样。」
「无所谓,」狄米崔说:「快点,动作快。」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转头发号施令去了,叫部队集合、替马上鞍、刀刃上油──
「我弟弟必须休息,」沙夏勉强挤出一句:「他骑马骑了一整晚。」确实,瓦西娅脸庞消瘦,瘦得骇人,而且眼眶发黑。再说他可不想负这个责任,让自己的妹妹去追盗匪。
瓦西娅再次开口,话中的坚定与冷酷吓着了她的哥哥。「不用,」她说:「我不必休息,只要──喝点热粥就好,如果有的话。我的马需要粮秣,还有大麦,还要不太冰的水。」
索拉维一直竖直耳朵站在一旁,鼻子贴着主人肩膀。沙夏没怎么注意他,因为妹妹的意外出现让他太过惊讶,直到此刻才正眼打量这匹公马,但一看就怔住了。他父亲很擅长养马,但彼得得卖掉自己所有的马才买得起这头枣红雄驹。肯定出了什么大事,她才会离家出走,否则父亲不可能──「瓦西娅。」沙夏脱口而出。
但狄米崔已经一手搂住他妹妹纤细的肩膀。「小表弟,你这匹马还真漂亮!」他说:「我以为那么北边的地方养不出这样的好马。我们会准备粥,外加热汤,给这家伙一点麦子,然后我们就出发。」
瓦西娅第三次抢在惊讶的哥哥之前开口。她目光变得霜冷遥远,彷佛惨痛的经历又重回眼前。她咬牙切齿说:「遵命,狄米崔.伊凡诺维奇。我会尽快吃完。我们一定要找到那群盗匪。」
虽然危险已过,但那千钧一发的脱逃、杀人的恶心震撼与见到哥哥的惊喜,还是让瓦西娅心情悸动不已。她觉得自己神经太紧绷了。
她尖酸地想,自己或许应该像继母一样放声尖叫。发疯比较轻松。但她随即想起自己见到继母生前最后一刻,想起她瘦小的身躯倒在血泊中,不禁喉咙抽搐,硬是努力才将作呕的感觉咽了回去。她想起自己的匕首有如雨点刺进盗匪颈后,觉得自己真的要吐了。
瓦西娅头晕目眩。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她脚步踉跄,下意识想扶着索拉维,结果是哥哥过来抓住她的臂膀。舞刀弄剑让他手掌又硬又粗。「你可别昏倒。」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这时索拉维忽然一声嘶鸣,马蹄沙沙蹬踏雪地,同时有人惊呼。瓦西娅回过神来,只见一名修士脸上挂笑,拿着缰绳走近索拉维,但公马不肯就范。
「你最好让他跟着我们,」瓦西娅哑着嗓子告诉修士说:「他习惯待在我身边。粮秣应该可以放在厨房地上,对吧?」
然而修士的目光已经不在公马身上,而是张口结舌望着瓦西娅,脸上的诧异近乎滑稽。瓦西娅身体一僵。
「罗迪昂,」沙夏马上当机立断说:「他是我献身给主之前在俗世的亲弟弟,瓦西里.彼得洛维奇。你在雷斯纳亚辛里亚应该见过他。」
「没错,」罗迪昂吞吞吐吐:「那时──对,我确实见过他。」那时瓦西娅还是女孩。罗迪昂瞪大眼睛看着沙夏。
沙夏隐隐点头,动作几不可见。
「我──我去替马准备粮秣,」罗迪昂勉强挤出一句:「艾列克桑德修士──」
「晚点再说。」沙夏说。
罗迪昂转身告退,只不过频频回头。
「那个人确实在雷斯纳亚辛里亚见过我,」罗迪昂一走,瓦西娅便喘着气焦急说:「他──」
「他没和我谈过之前,什么都不会说。」沙夏答道。他讲话和狄米崔一样,有着某种慑人的威严,只是比较内敛。
瓦西娅一脸感激望着哥哥。原来要等不是一个人了,她心想,才会明白自己之前有多孤单。
「走吧,瓦西娅,」沙夏说:「虽然没时间睡觉,但喝汤多少能补充一点体力。狄米崔.伊凡诺维奇说要立刻出发不是讲着玩的,妳真是自找麻烦。」
「反正又不会是第一次。」瓦西娅呛了回去。
修道院的冬厢厨房烟雾迷蒙,热得吓人。瓦西娅跨过门坎,才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就立刻停下脚步。里头实在太热、太小、太多人了。
「我可以在外面吃吗?」她脱口问道:「我不想让索拉维落单。」
还有一点,就是她如果习惯那份温暖,坐在舒服的椅子上饱尝热食,就再也不想起身了。
「当然没问题,」狄米崔突然像房屋精灵一样出现在厨房门口,插话道:「小兄弟,你就站着喝汤吧,然后我们立刻出发。来人哪!替我两位表弟拿汤来,我们必须动作快。」
出发前的空档,瓦西娅一边取下鞍袋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沙夏不得不承认,他妹妹扮起男孩实在唯妙唯肖,怎么看动作都很利落勇敢,丝毫没有女人的娇羞。她在帽子下戴了皮兜帽遮住长发,而且不让自己身材显露,除了(沙夏想到就紧张)她长长的睫毛之外。他很想叫她眼睛压低,但那只会让她看上去更像女孩。
瓦西娅拍去公马胡须上的冰粒,检查他的脚,中间有五六度张口欲言,却还是选择沉默。最后一名见习修士端着热汤、面包和派饼过来,抹煞了交谈的机会。
瓦西娅双手接过食物,立刻开始狼吞虎咽,完全不见少女的端庄。公马吃完粮秣,撒娇地向她讨面包吃,还朝她耳朵吹气,弄得她呵呵笑,只能让步。她喂了索拉维面包,自己把汤喝完,目光则是如雀鸟游走在墙垣、房舍和钟塔教堂之间。
「我离家前从来没听过钟声。」她总算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对沙夏说,而没说的事全藏在她的眼神里。
「等我们杀死盗匪,你想听多久就听多久。」狄米崔凑巧听见,便这么说道。他靠在厨房墙上状似欣赏索拉维,但沙夏觉得他其实是在打量瓦西娅,不禁紧张起来。不过,狄米崔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全都隐藏在他灿烂的笑容和蜂蜜酒囊底下。他仰头饮酒,嘴角漏了几滴,和他的金黄胡须一样颜色。
狄米崔.伊凡诺维奇没什么耐性,有时却非常沉得住气。他默默地等瓦西娅用餐完毕,但她一放下汤碗,大公的笑容立刻转为狞笑。「看够了吧,乡下小伙子,」他说:「该上马出发了。猎人就要成为猎物了,怎么样?兴奋吧?」
瓦西娅点点头,脸色有点发白,将碗递给一旁等候的见习修士。「鞍袋呢──」
「送到我房间,」沙夏说:「见习修士会处理。」
狄米崔大声发号施令,一边大步离开。手下们已经开始在修道院大门前集结。沙夏和妹妹比肩同行,瓦西娅见到士兵整装备战,不禁呼吸急促起来。沙夏语气严肃低声在她耳边说:「妳老实说,妳真的找到过那些盗匪?妳还能再找到他们吗?」
瓦西娅点点头。
「那妳只好跟着一起去了,」沙夏说:「不然也没别的办法。但妳要紧跟着我,千万别说没有帮助的话,就算有什么大胆的主意,也不要自作主张。我们一回来,妳就要老实向我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别让自己被人宰了,」他顿了一下。「也别受伤或是被人逮了。」他心里再度感到一股荒谬,近乎哀求补了一句:「天哪,瓦西娅,妳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你讲话跟爸爸一样,」瓦西娅话里充满遗憾,但无法再往下说。狄米崔已经上马就绪,牡马在他身下兴奋蹬踏雪地,朝索拉维尖声嘶鸣。大公高喊:「表弟,快过来!还有瓦西里.彼得洛维奇你也是!我们出发吧!」
瓦西娅笑了,笑声有几分狂狷。「出发吧!」她附和道,接着朝沙夏咧嘴大笑说:「我们再也不让村子被火烧了。」说完便跳上马背,动作完美优雅,丝毫不秀气。索拉维还是没套笼头。他仰起上身,四周的人齐声喝采。瓦西娅英雄般端坐其上,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闪着视死如归的神采。
沙夏既生气又忍不住赞叹,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修道院大门的结冻铰炼发出垂死的哀号,道路随即在他们眼前敞开。狄米崔猛踢马腹,瓦西娅弯身向前,随大公一起直奔门外。
要在雪地里追踪慢马的蹄印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几小时的风雪已经将痕迹隐没了大半。然而瓦西娅却骑得笃定,皱着眉头丝毫没有分心,不是说着「我记得那块老石头,夜里看上去很像野狗」,就是「那里,那片松树,从这里走。」
狄米崔紧跟在后,神情有如出猎的野狼。沙夏在他后头,闷闷不乐盯着自己的妹妹。
晶莹细雪从树梢落下,沾在众人坐骑的侧腹上。雪停了,太阳破云而出,周围尽是新雪与金黄的阳光。但他们还是没见到盗匪的踪迹,只有之前索拉维的蹄印,浅而清楚,有如面包屑点缀在雪地上。瓦西娅领头稳稳前行。中午众人喝了蜂蜜酒,蹄下速度丝毫不减。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蹄印愈来愈淡,瓦西娅的记忆也愈来愈模糊。这段路她当时完全摸黑前进,蹄印被雪遮掩的时间也更久,但他们还是一步一步往前推进。
下午过了一半,森林稀疏起来,瓦西娅勒马环顾左右。「我们很接近了,」她说:「我想应该是这个方向。」
这时马蹄印已经完全不见,连沙夏都辨认不出来,而妹妹全凭印象,靠自己在黑夜里见到的树找路认路,令他不由得暗自佩服。
「你这弟弟很机灵,」狄米崔若有所思望着瓦西娅,对沙夏说:「骑术不错,马也很壮,明明跑了一晚上,现在载起人来依然轻松愉快。只是瓦西里身材苗条了点,太瘦了,我说你弟弟。我们要好好填饱他的肚子。我打算把他带到莫斯科。」说完狄米崔拉高嗓门:「瓦西里.彼得洛维奇──」
瓦西娅打断大公。「有人,」她说,一边绷着脸竖耳倾听。强风突然不知从何处、从四面八方吹来。「有人──」
强风忽然化成咆哮,但仍压不过利箭的呼啸,以及远方一名男子的高声喝令。只见骑着壮马的彪形大汉瞬间从前后左右杀了出来,手里尖刀映着低垂的冬阳闪闪发亮。
「伏击!」沙夏高喊,狄米崔喝道:「攻击!」众马仰身扬蹄,被冲来的袭兵吓到。更多利箭射来,但被几近暴吼的狂风吹得方向不定,让沙夏直呼好险。大草原上,弓箭手是最致命的。
手下们立刻围成一圈,让大公待在中央,没有人面露惊惶。这些手下跟狄米崔征战多年,个个身经百战。
树林浓密遮蔽了视线。狂风怒吼,盗匪策马高声咆哮扑向大公手下,双方人马近身肉搏,长剑纷纷出鞘──长剑?这群盗匪的武器还真高级──
但沙夏无暇多想。混战很快成了捉对厮杀,两军短兵相接,狄米崔的手下不断后退。沙夏挡掉长矛,一剑砍断矛柄,再将扑向他的第一名盗匪狠狠劈落马下。图曼仰身挥舞前蹄,三名骑着较小马匹的盗匪立刻退开。「瓦西娅,」沙夏喝道:「快走!不要──」但他妹妹龇牙咧嘴,似笑非笑,死守在大公身旁。她目光森冷望着盗匪,手上没有剑或长矛,但也没有掏出匕首。前者她显然不会用,后者又太短,不适合马背上打斗。不过,她有索拉维这个武器,能以一挡五。她只需要紧紧抓着他的背,指挥他攻击每一个扑来的敌人。索拉维用前脚踹飞盗匪,马蹄踩凹他们的头颅。他和瓦西娅坚守在大公身侧,用自己的体重逼退进犯的匪徒。瓦西娅面色死白,咬紧牙关,沙夏则是守在妹妹另一侧,祈祷她不会落马。混乱中,他彷佛看见一头高大的白马出现在枣红公马身旁,马背上的骑士不停替他妹妹挡开盗匪的刀刃,但随即发觉那只是一团白雪。
狄米崔高声欢呼,挥着斧头四处乱砍。
第一波混战之后,便是你死我活的近身砍斗。沙夏前臂中剑,但他浑然不觉,回手一剑让对方身首异处。「到底还有多少盗匪啊?」瓦西娅喊道,眼神里闪着骇人的杀气。公马抬腿飞踢,踹断敌人大腿,让对方连人带马跌入雪中。沙夏又刺穿一名盗匪的腹部,将他跩落马下。图曼摆动身躯,稳稳托住主人。
狄米崔的手下一人倒地,随即又一人落马。打斗愈来愈惨烈。
「瓦西娅!」沙夏吼道:「要是我落马或大公落难,妳一定要逃跑,一定要回修道院去,不要──」
瓦西娅置若罔闻。枣红公马保护主人的能力简直不可思议,没有半个鞑靼人能挨近他马蹄所及的范围。明明只要一矛就能将他撂倒,但他们就是做不到。不过──
狄米崔忽然大叫一声,只见一群骑士冲出林中,马蹄踩得沾血的雪飞溅四散。他们不是盗匪,而是披着闪亮盔甲的战士,手持熊矛,人数众多,领头的是一名红发的壮汉。盗匪见状脸色惨白,立刻抛下武器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