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埃里克的征程
在威伦瓦兹山脉的斜坡上,埃里克·冯·哈本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着他那空无一人的营地。
今早他刚醒来时,就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四周出奇地安静。而当他反复喊了几声自己的贴身男仆高布拉都没有人应答时,这种不安感愈加强烈了。
几周以来,这支队伍向可怕的威伦瓦兹山地区不断靠近的同时,埃里克的手下也不断地逃跑,直到前一天晚上他们在山坡上安营扎寨时,还剩下少得可怜的几个人跟着他。可如今,恐惧战胜了忠诚,就连这个残存的小部队也一夜之间陷入了被无知和迷信支配的恐慌之中。对于这座曲折狰狞的山峰即将带来的无形的危险,他们选择了叛逃,丢下主人独自面对那些嗜血的亡灵。
埃里克草草查看了一下营地,发现所有的补给物资,连同他的炮架、步枪和弹药,几乎都被他们给搬空了。仅剩的唯一一把手枪和一条弹药带,因为放在他自己的帐篷里而幸存了下来。
埃里克之前与这些土著人打过很多次交道,所以对他们非常了解。换作是其他人,或许会狠狠地责怪咒骂他们,但他并没有,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正是由于内心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才会如此不近人情地背叛了他。
当他们刚踏上这趟征程时,明确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士气高昂,可他们的胆量是和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成正比的。离威伦瓦兹山越来越近,他们的勇气也一天天逐渐减少。直到未知的恐惧即将击垮他们最后一丝理性时,他们就仓促地落荒而逃了。
在埃里克眼里,他们带走了他所有的补给物资以及步枪和弹药,是非常卑鄙可耻的行为。但他却没有意识到,这同时说明,在他们看来,这次探险注定只是徒劳,他早晚都会丧命的。
埃里克知道,他们断定他是没有希望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把食物留给他也是浪费,倒不如带着回家的路上自己吃。同样地,凡人的武器也抵御不了威伦瓦兹山里可怕的鬼魂,把上等的步枪和大量的弹药都留给他去抵御灵界的敌人,完全是暴殄天物。所以,与其把这些物资留在这里浪费,还不如让他们通通带走。
埃里克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望着山坡下的丛林,想着他曾经的手下正在那丛林深处匆匆忙忙地往回赶。如果现在出发,他或许还能赶得上他们,可万一赶不上,就会孤身一人被困在丛林里,那还不如独自留在威伦瓦兹的山坡上。
他转过身来,望着面前崎岖的高山,心想,自己为了实现目标已经走了这么远,成功或许就在那锯齿状的地平线后面等待着他,现在可坚决不能半途而废。再多坚持一天或者一周的时间,就有可能在这险峻的群山中揭开那传说中失落的部族的秘密。若能再多坚持一个月,毫无疑问,就绝对足以证明那些恐怖的传言是没有事实依据的。埃里克相信,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明确地探索到适宜人类居住的区域,他希望最好能在那儿找到传说中的部落废墟或坟墓。对于像埃里克这样一个训练有素又有智慧的男人来说,如果传说中这失落的部族曾经真实存在过,那至少可以找到模糊的记忆中发霉的遗物和断裂的尸骨。
思考片刻,这个年轻人便做出了决定。他当即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将仅剩的几样必需品装进一个轻便的背包中,然后把手枪和弹药带装在身上,再一次踏上了征途,前往威伦瓦兹山脉探秘。
除了那把手枪外,埃里克还随身携带了一把猎刀。山腰上植被稀疏,他用刀从一棵矮树上砍下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当作登山杖,以备不时之需。
走着走着,他遇到了一条小溪,清冽的溪水不仅让他神清气爽,还缓解了他的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之下,他扣上了手枪的扳机,希望能打到一些猎物来充饥。不一会儿突然窜出一只野兔来,埃里克一击即中,此时他不由得额手称庆,自己先前用在练习轻武器上的时间可算没有白费。
他就地生起火来烤野兔,饱餐一顿后点燃了烟斗,惬意地躺在地上,边抽烟边做着打算。依照他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因为暂时的逆境就灰心丧气的,同时他也下定决心,不能因为兴奋而操之过急。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无比艰苦,时时刻刻都应该保存体力。
这一天,他从早到晚都在攀登,有时为了安全起见宁可绕远路,几乎用上了以前积累的所有的登山知识,时不时也停下来休整一下,养精蓄锐。当他朝着最高的山脊进发时,夜幕降临了。那是他在山脚下能看到的最高的顶峰了,在这山脊背后的是什么,他无法想象,但经验告诉他,前方还有更多崎岖的山脊和险峻的山峰在等待着他。
他把自己裹在一条从营地带来的毯子里,躺在地上休息。山下传来远处丛林里隐隐约约的声音——豺狼的狂吠和狮子的咆哮,都因为长距离而变得微弱了。伴随着这些声音,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将近清晨时分,他被一阵豹子的吼叫声给惊醒了,但这次却不是从山下遥远的丛林里,而是从附近山坡上的某处传来的。他知道,对他来说,这个野蛮的夜行者构成了真正的威胁,甚至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最大的威胁,此刻要是他的重型步枪还在身边就好了。
不过,他也并不是很担心,毕竟,那头豹子是来猎杀他或是来攻击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用前一天晚上收集的干柴生起了篝火,用来保护自己。夜晚变得有些冷,他围着火堆坐了一会儿,感到身上暖和了不少。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见了火光附近的黑暗处有野兽在行走的声音,但却并没有看到黑暗中有动物眼睛的光亮,那个声响随后也就消失了。不一会儿,他就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天亮了,昨晚的篝火燃烧得只剩下了一堆余烬。
饥寒交迫中,埃里克又孤独地从他简陋的营地出发了,在饥饿的不断敦促下,他的双眼始终寻找着食物。这一带的地形对他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登山者来说,并非难事,一想到这座山脊的背后可能就有山峰在不远处等待着他,这种期待就像是灯塔吸引着航海者一样,令他兴奋得甚至暂时忘记了饥饿。
吸引着探险者不断前进的,总是下一座山脊的顶峰。那后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风景呢?热切的探险者一旦征服了它,能揭开什么样的秘密呢?结合当下的判断和以往的经验来看,他敢肯定,一旦越过了这座险峻的山脊,看到的不过又是另一座类似的山脊而已。但在下一个地平线上,总会悬挂着新的希望,像一座闪着光亮的灯塔,隐秘地照亮了探险者内心虚构出来的渴望,而正是他的想象力,将这些虚构变成了现实。
当埃里克终于翻越艰难险阻,站到山脊的顶端时,向来冷静理智的他,也变得无比紧张激动。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绵延起伏的高原,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矮树。正如他所料,远处又是另一座山脊,但由于薄雾而显得模糊不清。在他和那些远山之间的是什么呢?他现在所看到的地形与他预期中的完全不同,一想到面前有探索和发现的无限可能,他就不由得心跳加速。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在非常遥远的前方才有高耸的山峰,在它们之间一定还有许多引人入胜的沟壑和山谷——全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荒野。
埃里克热切地一路向北,跨越这片高原,浑然忘记了自己的饥饿与孤独。这片土地起伏平缓、岩石密布、贫瘠干枯,才走了一英里路,他的内心就升起了顾虑:现在看来,在通往远山的路上,景色很可能一成不变,既不吸引人,也不能提供食物。
正当他因为这些念头开始感到气馁时,突然注意到前方的地形隐约有些变化。然而这其实只是一种假象。远处的群山仿佛凭空升起一般,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感觉自己仿佛是隔着一片内陆海,在眺望着远方朦胧的海岸线——其实是一片内海似的荒原,因为到处都不见一滴水的迹象——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惊愕不已。他所站之处,这片慵懒的高原戛然而止,在他的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深渊,一直延伸到遥远的群山——就像举世闻名的科罗拉多大峡谷那样非凡。
但是这里有被侵蚀的迹象,这是两者之间显著的差异。死气沉沉的岩壁上,风吹水蚀、痕迹斑斑,天然花岗岩紧贴在峡谷的岩壁上,状似各种各样的塔,从下往上耸立着,再远处就是广袤无垠的峡谷,从他所处的高度看起来,简直像一张低矮的台球桌。眼前的景象让他陷入了惊叹和敬佩之中,宛如进入了催眠状态,埃里克从一开始迅速地扫视,到后来慢慢地将这一壮阔的景色尽收眼底。
在他脚下大约一英里处,就是低洼的大峡谷谷底。他面朝北站着,可以看到峡谷延伸到相当远的距离——远到不可估量。他想着,一路向东可以到达最边缘的崖壁,但是从他站立的位置却看不到整个峡谷的西面。然而,他知道,他所看得见的峡谷自东向西延伸至少有二十五到三十英里。差不多在他的正下方,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或沼泽,几乎占据了整个峡谷东端的大部分面积。他可以看见蜿蜒的流水穿过一片似乎是芦苇生长的地方,靠近北岸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岛屿。三条小溪,像蜿蜒的丝带,流入湖里;远处还有另一条丝带,可能是一条路。峡谷的西边树木茂密,而在森林和湖泊之间,他好像还看到了正在吃草的动物。
山下峡谷里的景象又重新燃起了这位探险家的高度热情。毫无疑问,这里就隐藏着威伦瓦兹山失落的部族的秘密。
大自然巧妙地运用令人叹为观止的悬崖作为天然屏障,再加上山外居民的无知和迷信,一同守护着这个秘密,现在谜底已经被揭开。
在他目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悬崖近乎垂直,完全无法下山。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一条路,通往那个引人入胜的山谷。
他沿着峡谷的边缘缓慢移动,试图找到立足点,不论多么微小,大自然总有放松戒备的地方。差不多已接近晚上了,他只前进了没多远,所到之处都被连绵不断的悬崖峭壁包得严严实实的,陡直的崖壁约有一千英尺高,人类完全无处落脚。
当他好不容易在花岗岩壁上发现一道狭窄的裂缝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上方母岩的碎片掉落下来,填满了部分缝隙,这样至少在崖顶附近,有落脚点可以让人向下爬。但天色已晚,黑暗中他无法确定这条危险崎岖的下山路到底有多远。
埃里克能看到,自己脚下的悬崖像阶梯状的城垛一样,高达一千英尺,假如这条狭窄的裂缝能延伸到下一级阶梯,那么接下来的路将会比现在动弹不得的困境要轻松不少——尽管还有一千英尺长的下坡要攀爬,但崖壁上的岩石比第一个落脚点更为破碎,因此,这位经验丰富的登山者或许能借机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下坡路。
随着夜幕降临,饥寒交迫的他坐了下来,凝视着脚下的一片漆黑。不久,随着夜色渐黑,他突然看见远处竟然有一道亮光在闪烁!然后,一道又一道的亮光开始闪烁,想到这代表着下面有人类的存在,他就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在那个沼泽般的湖泊里,他看到有许多火焰在闪闪发光,而那个他认为是岛屿的地方也有许多光亮。
是什么样的人生起了火?他们会是友好的还是敌对的?他们会不会也是非洲人部落?或者他们就是传说中失落的部族里的白种人,正在那神秘诱人的火光中烹煮晚餐?
等等,那是什么?埃里克竖起耳朵听,捕捉到身下黑暗的深渊里传来的一丝微弱的声音。尽管微乎其微,几乎听不清楚,但他确信没有听错——那是人类说话的声音。
现在,山谷里又传来了野兽的尖叫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咆哮,如同雷声从远处轰隆隆地传来。伴着这些声音,埃里克终于抵挡不住倦意,昏然入睡,暂时摆脱了寒冷和饥饿。
到了早晨,他从附近的矮树上收集了木柴,升起火堆来取暖。自从他到达山顶以来,这么多天都没有吃过食物。脚下一英里外的峡谷底部有一片苍翠的草地,除了那儿有猎物之外,四处都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急需食物,并且越快越好,但只有脚下一英里外才有。如果要想在峡谷周围寻找一条更容易的下山之路,他知道他可能得走一百英里或更远的路才能找到,当然也有可能得原路返回。他确信自己能在筋疲力尽之前到达威伦瓦兹山外坡脚下,并捕捉到猎物,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原路返回,他的脑海里从未出现过失败这一概念。
他在火堆前暖了暖身子,转过身去查看岩壁上的裂缝。他站在悬崖的边缘,日光下,能够看见那条裂缝向下延伸了大约好几百英尺,然后就突然消失了。但崖壁是微微倾斜的,并不是完全垂直,所以这条裂缝未必就到这里结束了。
从他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到,裂缝中有些地方比较容易落脚,尽管一旦下去可能就很难再攀爬上来了。因此他知道,万一他沿着这条裂缝下降到现在看到的末端的位置,发现没有路可以再往下爬时,就会陷入动弹不得的困境。
尽管他感觉自己如同往常一样身强体壮、精力充沛,但他心里非常清楚,事实是完全相反的。他的体力一定在不断地衰退,而且如果继续花费大量的精力爬下悬崖,并且没有任何食物来恢复体力,只会衰退得更快。
即便是像埃里克这样自信热情的年轻人,他的下一步举动也无异于自取灭亡。若是换作别人,仅仅有试图从这样高耸陡峭的悬崖上爬下来的想法就够疯狂了,但在其他山上,埃里克总能找到爬下悬崖的办法。如今,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条狭窄的裂缝上,只能靠着它通往山下未知的世界。正当他准备从悬崖边缘向下爬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迅速转身,拔出了手枪对准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