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巴格哥的村庄
卢科迪是巴格哥人,他们部落的村庄位于威伦瓦兹山脉西侧的斜坡下面。此时他正拿着一个葫芦,里面装满了牛奶,向村子里的一个小棚屋走去。
两个高大强壮的士兵正手持长矛,把守在小屋门口。“那育托派我来给俘虏送牛奶,”卢科迪说道,“他醒了吗?”
“你自己进去看吧。”其中一个哨兵指使他说。
卢科迪走进屋子,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一个魁梧奇伟的白人坐在泥地上,正凝视着他。那个白人的双手被牢牢地绑在背后,双脚也被粗绳紧紧捆在一起。
“这是吃的。”卢科迪说着,把葫芦放到囚犯身边的地上。
“可你们把我的双手绑在身后,我怎么吃东西?”泰山质问道。卢科迪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那育托只派我来给你送吃的,并没有让我给你松绑。”
“把绳子剪开,”泰山说,“不然我没办法吃东西。”
门口的一个哨兵闻声,便走进小屋,问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让我们把他的手松开,否则他没办法吃东西。”卢科迪回答说。
“那育托叫你给他松绑了吗?”那个哨兵又问。
“没有。”卢科迪回答道。
哨兵听后耸了耸肩,说:“把葫芦留下,你就完成任务了。”
卢科迪正转身准备离开小屋,泰山连忙说道:“等等。那育托是谁?”
“他是巴格哥部落的首领。”卢科迪回答说。
“你去跟他说,我想见见他。还有,你告诉他,我的手被绑在身后,没法吃东西。”
半小时后,卢科迪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已经生锈的奴隶链,还有一把老旧的挂锁。
他对门外的两个哨兵说道:“那育托说,我们可以把他锁在房间中央的柱子上,然后就能把他手上的绳子剪断了。”
说完,三人便一起走进屋子。卢科迪把奴隶链的一头绕在房间中央的柱子上锁住,另一头穿过一个吊环,然后绕在泰山的脖子上,并用奴隶挂锁锁住。
“把他手腕上的绳子剪掉。”卢科迪指挥其中一名哨兵说。
“你自己动手,”那个哨兵反驳道,“是那育托让你做的,他可没有吩咐我剪掉绳子。”
卢科迪犹豫不决,显然是有些害怕。
“别担心,我们就在旁边保护你,”两个哨兵同时说道,“我们有长矛,他伤害不了你的。”
“我不会伤害他的,”泰山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又认为我是谁?”
其中一个卫兵笑了,说:“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谁吗?还明知故问!”
“没关系,反正我们知道你是谁。”另一个哨兵说道。
“我是人猿泰山,”这个囚犯说,“我和你们巴格哥人之间从来没有过节。”
方才说话的那个哨兵不禁又轻蔑一笑,嘲弄地说:“那或许是你的名字。你们失落的部族的人名字都千奇百怪。也许你们跟巴格哥人没有矛盾,但巴格哥人跟你们有矛盾。”说完,他就笑着和另一个哨兵一起离开了。但年轻的卢科迪却留下了,显然是被泰山所迷住了,只是愣愣地站着,像看神祇一般凝视着他。
泰山拿过葫芦,喝起里面装着的牛奶,但卢科迪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泰山问道。
“卢科迪。”这个年轻人回答。
“你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人猿泰山吗?”
“没有听过。”年轻人又回答说。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泰山继续问道。
“我们都知道,你是从失落的部族来的。”
“可我一直以为,失落的部族里的成员都是亡灵和鬼魂。”泰山接着说。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卢科迪回答,“有的人这样想,有的人那样想。但你肯定清楚,毕竟你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真的不是他们的人,”泰山说道,“我来自遥远的南方,但我听说过巴格哥人,也听说过失落的部族。”
“我可不相信你。”卢科迪说。
“我说的真的是实话。”泰山再次强调。
卢科迪挠了挠头,说道:“或许你的确是在说实话。你穿的衣服,还有我们在你身上搜到的武器,都和失落的部族的人用的不一样。”
“你见过失落的部族的人?”泰山问道。
“见过好几次,”卢科迪回答说,“每年,他们都会从威伦瓦兹山里的深处出来一次,与我们进行交易。通常他们会带来鱼干、蜗牛和铁,换取我们的盐、山羊和奶牛。”
“既然他们是来与你们进行和平交易的,你们也认为我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为什么还把我当成囚犯关起来?”泰山质问道。
“从一开始,我们就与失落的部族交战,”卢科迪回答说,“我们的确一年一度和他们进行交易,但他们永远都是我们的敌人。”
“那又是为什么呢?”泰山不解地问道。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会派许多武士来,掳走我们的男人、妇女和小孩,带回威伦瓦兹山里,有去无回。这些人就从此下落不明,很有可能都被他们吃掉了。”
“那你们的首领那育托准备怎么处置我?”泰山又问。
“我也不知道,”卢科迪回答说,“他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大家都希望你能被处死,但有些人又担心这么做会激怒已故的巴格哥人的亡灵。”
“你们杀了我,为什么会激怒巴格哥人的亡灵?”泰山不解。
“我们部落里的很多人都认为,失落的部族的人就是我们死后的亡魂。”卢科迪回答。
“卢科迪,那你是怎么想的?”泰山继续问道。
“当我看着你时,我认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血肉之躯。因此,当你说你不是失落的部族的人时,我相信你或许是在说真话,因为我敢确定,他们都是鬼魂。”
“但是,当他们与你们进行交易或是交战之时,你们难道分辨不出他们是人还是鬼吗?”
“他们无比强大,”卢科迪说,“他们可以乔装成血肉之躯,也可能化作蛇或是狮子的样子,所以我们没法确定。”
“那你觉得,他们讨论之后会打算怎么处置我?”泰山问道。
“依我看来,毫无疑问,他们会把你活活烧死,这样就能把你的肉体和灵魂一并销毁,以免你的鬼魂再回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你最近有见过其他白人,或是听到过任何消息吗?”泰山又问道。
“并没有,”年轻的卢科迪回答说,“许多年前,在我能记事之前,据说来过两个白人。他们自称不是失落的部族的人,但我们并不相信,就把他们处死了。我必须得走了,明天再给你带牛奶来。”
卢科迪走后,泰山开始仔细打量链条、挂锁和小屋中央的柱子,企图想办法逃出去。小屋是圆柱形的,顶上是一个圆锥形的草垛房顶。侧壁由几英寸高的木桩所组成,直立在地面上,桩子的顶部和底部分别用蔓生植物牢牢地固定住。房间中央的柱子则粗壮结实得多,四周有一圈椽子与侧墙顶部相连,将它牢牢固定在屋子中心。小屋的内部涂满了泥巴,显然都是被人先直接倒上去、然后再用手掌抹平的。对于这种常见的房屋结构,泰山很熟悉。他心想,自己或许可以把整个中心柱抬起来,然后把链条从底下取走。
当然,要想在不引起卫兵注意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况且,泰山也有可能因为与小屋中央的柱子离得太远,而举不起来。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还可以挖掘柱子周围的地基。但由于门口的两个警卫总是时不时探头进来,以确保一切正常,泰山很难做到挣脱枷锁而不被他们发现。
夜幕逐渐笼罩了这座村庄,泰山躺在坚实的泥地上舒展身躯,进入了梦乡。有一阵,他一直被村子里的嘈杂声吵醒,但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间,他又被什么声音给惊醒了,也不知道刚才到底睡了多久。从孩提时代起,他就与各类野兽为伍,与它们一起生活成长,练就了一种本能,一旦醒来就能够迅速清醒,并进入所有感官完全调动的状态。现在就是如此,他立刻警觉地意识到,声音是屋顶上的某个动物发出的。不管是什么动物,反正它是在蹑手蹑脚地活动,但泰山想象不到,它接下来究竟要干什么。
村子里正在生火野炊,传来浓烈刺鼻的烟火气,使得泰山分辨不出屋顶上的动物发出的气味。他脑海里仔细回想了所有的可能性,为什么这个动物会出现在巴格哥人的茅草屋顶上。逐个排除后,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外面的这个动物正在想办法进来。它要么就是笨到不知道可以从门口进来,要么就是狡猾到知道要避开门口守卫的哨兵。
可为什么会有动物想要进入这个屋子呢?黑暗中,泰山仰面躺在地上,凝视着正上方的屋顶,思索着这个问题。正在此时,屋顶上露出一道缝,月光洒了进来。不管屋顶上的是什么动物,它一直在悄悄撕扯着茅草,把洞口越撕越大。洞口位于侧壁附近,是椽子间距最大的地方,但泰山不知道它是有意还是无意。随着洞口越来越大,泰山看清了那个动物在月光下的剪影,顿时笑容浮上了脸庞。现在他能看到那坚强的小手指在不断掰扯椽子间用于加固屋顶的桁条,在移除了几根之后,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身体扭动着,从洞口挤进来,跳下来落到泰山的身旁。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小猴子?”泰山小声问道。
“小猴子一路跟过来的,”小猴子回答说,“小猴子一整天都坐在村子里一棵高高的大树上,盯着这个地方等着天黑。人猿泰山,你怎么还待在这儿?你怎么还不带着小猴子一起离开?”
“我被链条锁住了,”泰山说道,“我走不了。”
“那小猴子回去把伟万里和佩带锋利长棍的黑猿找来帮忙。”小猴子说。
当然,小猴子并没有用人类的这些语言,但泰山完全能理解它用猿语所表达的意思。比如,它口中“佩带锋利长棍的黑猿”指的就是瓦兹瑞战士,而“伟万里”则是它自己创造的名字之一,但它和泰山之间都能相互理解彼此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行,”泰山说,“形势危急,就算我需要伟万里的帮助,他也没法及时赶过来帮我。小猴子,你先回到森林里去等我。或许我很快就能脱身了。”
小猴子嘟嘟囔囔,不愿意丢下泰山自己离开,它害怕单独待在这片陌生的丛林里。事实上,小猴子长期生活在惊恐之中,只有当它依偎在主人泰山的腿上,被他坚实的臂膀保护之时,才能感到安心。此时,门口的一个哨兵听见了屋里的动静,便探进身来视察。
“瞧!”泰山对小猴子说道,“你看你把警卫都给引来了。你现在最好乖乖照泰山说的做,趁他们还没把你抓走吃掉,赶紧离开这儿,回到森林里去。”
“你在跟谁说话?”哨兵探进头来问道。说话间,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奔跑,一抬头看见屋顶上有一个洞口,几乎同时,他又瞥见一个黑影从那里窜了出去,“嗖”地一下消失了。“刚才那是什么?”他顿时紧张起来,不安地问。
“那个啊,”泰山回答说,“那是你们祖先的灵魂。他来告诉我,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们和你们的妻子、孩子都会相继病倒然后死去。他还说,这消息要让那育托也知道。”
哨兵顿时被吓得瑟瑟发抖。“快把他叫回来!”他恳求道,“告诉他,这件事与我无关。要杀你的不是我,是我们的首领那育托。”
“我可没办法把他叫回来,”泰山说,“所以,你最好还是去告诉那育托,不能杀我。”
“直到明天早上我才能见到那育托!”哨兵禁不住哀号起来,“到那时恐怕就已经晚了!”
“来得及,”泰山说道,“明天之前,你们祖先的灵魂还不会有什么行动。”
哨兵魂不守舍地回到门口,激动又害怕地与他的同伴谈论起这件事来。泰山听了不觉暗笑,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一直都没有人踏足泰山被关的小屋。直到很晚的时候,卢科迪才带着那个装满牛奶的葫芦来了,显得格外兴奋。
“奥冈约说的都是真的吗?”他问道。
“奥冈约是谁?”泰山反问。
“就是昨晚在这里守卫的一个哨兵。他告诉了那育托和全村人,说昨晚听见我们祖先的鬼魂和你交谈,那鬼魂说,如果我们敢伤害你,他就会杀光全村的人。现在所有人都害怕极了。”
“那育托也害怕了吗?”泰山问道。
“那育托天不怕地不怕。”卢科迪回答说。
“就连祖先的灵魂也不怕?”泰山又问。
“不怕。在所有的巴格哥人里,那育托是唯一一个不畏惧失落的部族的人。现在他非常生气,因为你吓坏了他的百姓,他今晚就要烧死你。你看!”说着,卢科迪伸手指向小屋低矮的门口,“看见他们正在摆放的木桩了吗?到时候你就会被绑在那里,男孩子们正在森林里收集干柴呢。”
泰山却指了指屋顶上的洞口,说道:“你看,那个洞口就是奥冈约祖先的灵魂弄的。你去把那育托找来,让他亲自看看,或许他就会信了。”
“没用的,”卢科迪说,“就算他亲眼看见一千个鬼魂,他也不会害怕。他非常勇敢,但同时也很固执愚蠢。现在看来,我们大家都会没命的。”
“那是毫无疑问的。”泰山附和道。
“你能救我吗?”卢科迪问。
“如果你能帮我逃跑,我就向你保证,鬼魂不会伤害你的。”
“唉,要是我能做到就好了。”卢科迪说着,把装满牛奶的葫芦递给了泰山。
“你每天都只给我送牛奶,”泰山疑惑地问,“这是为什么?”
“我们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属于布里索氏族,因此,我们既不喝黑母牛的奶,也不吃它的肉,只留给客人或俘虏吃。”
此时泰山无比庆幸,布里索氏族的图腾是一头乳牛,而不是一只蚱蜢或房屋顶上的雨水,抑或是其他宗族所崇敬的奇奇怪怪的物件。尽管泰山经过幼年时期的训练,已经能够接受将蚱蜢作为一种食物,但他还是更倾向于喝黑母牛的牛奶。
“我真希望能和那育托当面谈谈,”人猿泰山说道,“那么他就会发现,与其把我当作敌人,还不如与我做朋友。很多人都曾想杀我,包括很多比那育托更高级的酋长。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当作俘虏关在这样的小屋里了,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准备用火堆来烧死我了。我到现在还活着,而那些想要处死我的人却全都死了。所以,卢科迪,快去告诉那育托,他应该把我当作朋友对待,我真的不是从威伦瓦兹山里失落的部族那里来的。”
“我相信你,”卢科迪说,“我这就去劝说那育托,但恐怕他是不会听我的。”
正当这个年轻人转身要走到小屋门口时,村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泰山听到有男人在发号施令,还听到孩子的哭喊声和许多赤脚在坚实的土地上“咚咚”跺地的声音。紧接着,战鼓声四起,兵器铿铿作响,吼声震天。他还看见门口的哨兵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冲去加入其他的战士,而门边的卢科迪却一边惊恐地哭喊着一边往里退缩。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惊声尖叫着,蜷缩到小屋的角落里,止不住地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