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疯子和豹子
简爬下梯子,进入了卡乌璐村中那幢基瓦会堂式建筑的内部,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听到有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在她身旁走动。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屏息凝神地听着。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喘息声。昏暗的光线从顶上的洞口透射进来,她知道她肯定暴露了。突然有人说话了,说的是英语,好熟悉的口音。
“噢!夫人,是你!他们把你也抓来了。”
“安妮特!你在这儿?原来不是王子抓的你?”
“不是他,夫人,是一个可怕的白人男子,他用黑魔法让我失去了抵抗能力。我既不能呼救,也无力抵抗。我就这样走到了他面前,被他拖到树上带走了。”
“他们中的一个用同样的方法把我也抓来了,安妮特。他们的催眠能力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他们伤害你了吗?安妮特。”
“我只是被吓到了,”女孩答道,“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简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她现在看清了室内的一切。这是个圆弧形房间,硬土地上铺满了干草和树叶。安妮特将干草和树叶撮成一堆,当作坐垫,她靠墙坐在上面。除此以外,室内空空荡荡的,没其他东西,也没有别人。
“你觉得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简问道,“他们有没有向你暗示过什么?”
“没有,夫人,什么都没有,你呢?他们向你说起过什么吗?”
“抓我的那个人叫奥格德利,他告诉我说,他要带我去见一个叫卡凡达凡达的人。我想这个人就是他们的首领。我本来还想多问些什么,但他威胁要割掉我的舌头,还说卡凡达凡达不需要我的舌头。他们都是一些很可恶的人。”
“啊,夫人,他们不止可恶,他们还很可怕呢。要是布朗先生在这儿就好了。你最近见过他吗?夫人,他还好吗?”
“挺好的,安妮特,我是说身体,但他得了心病,他很担心你。”
“我想他一定很爱我,夫人。”
“肯定是的,安妮特。”
“我也爱他,本来我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却发生了这种事情,太可怕了。现在一切都沦为了泡影。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有种感觉,夫人,就是你常说的预感,我很快就会死在这个可怕的村子里。”
“胡说!安妮特,千万别说这种话,千万别这样想。我们应该想怎么逃出去,其他的什么都别想。”
“逃出去?我们有机会吗?夫人。”
“他们带我进来的时候,我看到顶上的洞口没有人把守,”简说道,“如果晚上也没人,我们就爬到屋顶去,从那儿出去以后,我们再见机行事,我们可以试试。”
“我听你的,夫人。”
“那今晚就走,安妮特。”
“嘘,夫人,有人来了。”
屋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黑影出现在她们爬进来的入口处。
“上来!”他命令道,“你们两个。”
简叹了口气。“我们可怜的计划呀。”她惋惜地说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妮特问道,“反正我们也逃不出去的。”
“回头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简的语气很坚决,她说着便开始爬梯子。
“那也没有用的,”安妮特悲观地说道,“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我们两个人都会,也许就在今天晚上。”
当他们爬出屋顶,简认出这个武士正是抓她的那个人。“又怎么了?奥格德利,”她问道,“你要放我们走了吗?”
“安静,”这个卡乌璐人吼叫道,“你的话太多了,卡凡达凡达要见你,不要对卡凡达凡达说太多话。”
他拉着简柔滑的、被晒成古铜色的胳膊催促她走快点,突然他停了下来,转过简,面对着她,一团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烧。“我没见过你,”他轻轻地说道,“我从没见过你。”他微弱的嗓音几乎听不到。
简冲他一笑,露出牙齿说道:“看着我的牙,你很快就能戴上它们了,然后你就有四串了。”
“我不要你的牙齿,”奥格德利嘶哑着嗓子嚎叫着,“你对我施了什么魔法,我曾发誓不近女色,却被一个女人迷住了。”
简灵光一现,这个人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很明显,他迷恋上她了,这一瞬间让简感到有些害怕。但她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一个对安妮特和自己都有利的机会。
“奥格德利,”她柔声细语地说道,“你可以帮帮我,没有人会知道的,今晚先把我们藏起来,对卡凡达凡达说我们不见了,告诉他我们已经逃走了。然后再趁着夜色回来把我们放走,这样明天你就能出去见我们了,也许,奥格德利,你会见到我,我会在森林里等你的。”她的话,还有她说话的腔调,都极具挑逗性。
奥格德利摇晃着脑袋,好像极力要摆脱一些要不得的想法。他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挥舞着,好像要拉开一道面纱。
“不!”他几乎喊了出来,接着他粗暴地一把抓住她,拖着她向前走去,“我要带你去见卡凡达凡达,这样,我就不会再受到你的迷惑了。”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呢?奥格德利,”她问道,“我只不过是个女人呀。”
“正因为这样我才怕你,你看到了,这里没有女人。一个都没有,除了送给卡凡达凡达的那些女人。即便她们在这里也待不久,我是个祭司,我们都是祭司。女人会玷污我们的,我们不许碰女人。如果我们懦弱,受到了她们蛊惑,我们死后会永远遭受折磨。一旦被卡凡达凡达发觉,我们就会立刻惨死在他手中。”
“他在说什么?夫人,”安妮特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说来可笑,安妮特,”简答道,“奥格德利突然迷恋上了我,我正设法利用这一点,引诱他放掉我们呢,我答应明天在森林里等他,给他点盼头。”
“哦,夫人,不要!”
“当然不会,但兵不厌诈,爱情也一样,现在是两者兼而有之。一旦我们回到丛林,奥格德利找不到我们,那他可就惨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他怎么说呢?”
“情况不妙啊,他要拖着我尽快去见卡凡达凡达,这样他就能摆脱我的诱惑了。”
“那我们所有的指望都破灭了,夫人。”安妮特难过地说道。
“还没呢,据我对男人的了解,”简答道,“奥格德利没那么容易放弃,当他一想到他会失去我,他会痛不欲生,到那时,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卡乌璐人带着这两个女孩穿过大街来到村寨后头,面前一座笨重的大门横在悬崖脚下的窄缝之间,这座悬崖峭壁危然耸立于村寨之上。
奥格德利打开大门,把她们赶进了这个狭窄的岩缝。进入后,她们看到里面似乎是个开阔的山谷。但穿过岩缝后,她们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四面皆被巍峨陡峭的悬崖环绕的箱形峡谷之中。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蜿蜒流过这座峡谷,然后又穿过岩缝流到了村落,在小溪流经峡谷与岩缝之间和村口的大门外,分别铺设着两座小桥。
峡谷中的土壤看上去异常肥沃,遍布着挺拔的大树和茁壮成长的庄稼。在一小块一小块的农田里,简看到卡乌璐武士们正密切监视着一些正在劳作的男人们。起初,这些人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奥格德利带着她们默默地朝峡谷正中央矗立的一片规模庞大的建筑群走去。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一个奴工吸引住了,这个人正在灌溉一片非洲高粱地。
这个人突然丢掉了手中简陋的木锄,一头倒立在泥地里。“我是一棵树,”他操着布奇那方言,高声尖叫道,“他们把我头朝下倒立着种在土里,快把我翻过来吧,把我的根种下去,给我浇水,我会长到月亮上去的。”
在旁边监工的卡乌璐武士快步走到这个人身边,将长矛把手狠狠打在他的小腿上。“老实点!好好干活!”他大吼道。
这个奴工疼得直叫唤,他立刻翻身站起,捡起地上的锄头埋头苦干了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远处另一名奴工抬头看到了两个女孩,没等看守反应过来,他猛地冲到她们面前,他凑到简身旁耳语道:“我是世界之王,但不要告诉他们,他们知道后会杀了我的,但他们不会知道的,我已经告诉所有人不要告诉他们了。”
奥格德利纵身扑向这个人,拿长矛照着他的头打了一下,接着,看守也赶了上来,把他拖回去继续劳作了。
“他们全都鬼迷心窍了,”奥格德利解释道,“魔鬼已经深入到他们的脑壳里,占有了他们的心智。但有他们在你身边也是一件好事,他们可以驱走别的邪魔。我们供养他们,照顾他们。如果他们自然死去,他们身上的魔鬼就会随之消亡。如果我们杀了他们,这些魔鬼会从他们脑袋里跑出来钻到我们脑袋里来。你知道,不然的话,他们身上的魔鬼是跑不出来的。”
“这些奴工都是疯子吗?”简问道。
“他们每个人的头颅里都有个魔鬼,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我们工作,卡凡达凡达英明神武,他懂得如何去利用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
她们现在来到了刚进入峡谷时看到的那幢建筑围墙的大门口,两个卡乌璐武士站在卡凡达凡达要塞入口处警戒着。但当他们看到走来的是奥格德利和他的囚徒时,他们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
和中世纪古堡的样式相同的是,在这座围墙和建筑群之间也有一片露天空地,种着几棵大树、几排竹子,还有一片片灌木和杂草,由于乏人打理而显得颓败荒芜。这些楼宇本身是由未经焙烤的砖瓦、竹材和茅草建造而成的。这种建筑形式竟然产生了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感觉,加强了周围这些杂乱、低矮的房屋的整体感,这些房屋似乎是按照预定的计划,在不同时期逐步建造完成的。从整体上看,这个建筑群虽显得散漫随意,但却简洁明快,错落有致。
当他们穿过大门进入这幢貌似主楼的建筑时,突然从杂草丛中蹿出一头花豹,它冲着他们张牙舞爪了一阵,接着便溜进一片竹林消失不见了。然后又有一头接着一头的花豹,被他们的脚步声惊扰,沿途不断地蹿来蹿去。
安妮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紧紧地靠着简。“我很害怕。”安妮特说道。
“它们都是些面目丑陋的野兽,”简也有同感,“我想这个地方并不是很安全。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这里没看到有人吧。”
“这里只有前面入口处的警卫,”安妮特说道,“问问奥格德利,这些花豹会伤人吗?”
“会的。”卡乌璐人很快回答了简的问题。
“那为什么还让它们四处乱跑呢?”简问道。
“它们白天并不会袭扰我们,也许是因为它们都吃得很饱,也许是因为这里来往的人全都全副武装,也许也是因为它们都是些胆怯懦弱的动物,它们只会在夜晚偷袭猎物吧。对于卡凡达凡达来说,它们在夜晚最有用。你可以放心,到了晚上,没人能从这座圣殿逃出去。”
“饲养它们就是为这个目的?”女孩问道。“也不全是。”奥格德利答道。简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却沉默了。
“那还有什么?”简问道。他深情地凝视着她,眼睛里闪现出一道光芒,令简感到有些异样的是,这道光芒似乎已经点亮了他内心的某种情感,一种几乎是怜悯的情感。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我不能说,”他说道,“但猎豹在庭院里出没的另一个原因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们刚刚来到入口处,就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哭喊声,这声嘶力竭的哭叫声打破了沉寂,久久回荡在卡凡达凡达圣殿上空,让人不寒而栗。这哭叫声似乎来自这些建筑物内部,又似乎来源于它们以外的某个地方,听上去格外阴森恐怖。
紧接着,在一片嘶吼声和咆哮声中,花豹们纷纷从杂草丛、灌木丛和竹林里钻了出来,它们一溜烟消失在了这些建筑的尽头。
“有什么在召唤它们。”安妮特颤栗着说道。
“是的,”简道,“是一些肮脏的东西,我有种感觉。”
奥格德利和入口处的另两名武士简单寒暄了几句,他们就进去了。他们穿过门廊进入室内,耳畔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阵阵尖叫、咆哮和撕咬声,似乎很多花豹在那里争斗。在一片野蛮的喧哗和骚动声中,两个女孩被引领着穿过了卡凡达凡达圣殿内一间又一间漆黑的房间和一条又一条昏暗的回廊。
卡凡达凡达!他是谁?是什么人?他会驱使她们接受怎样神秘叵测的命运?女孩子们在心中不断地追问着这些问题。简预感到她们的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答。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们似乎无路可逃,无论命运如何,她们都只能面对。
一直以来支撑着她披荆斩棘、不畏艰险的希望也破灭了。她觉得泰山一定还没有掌握她的去向。在浩瀚无垠的非洲丛林里,他怎么会知道她在哪儿?怎么会知道她的飞机失事了呢?他会去寻找她的,她知道,他一定早已收到了她的电报。但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她,至少不会及时找到她。她必须靠自己想办法,但她能想到的办法实在少得可怜。现在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是奥格德利对她好像产生了爱恋。这一点她必须利用。但如何利用呢?也许奥格德利将她交给卡凡达凡达后,他就会回到村寨里,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样的话,就连最后一根能让她逃出去的救命稻草也没有了。
“奥格德利,”她突然说道,“你是住在圣殿这里还是要回村寨里去?”
“卡凡达凡达让我住在哪里,我就住在哪里,”他答道,“有时住在村里,有时住在圣殿里。”
“那现在呢?你现在住在哪里?”
“村里。”
简思忖着,只有奥格德利住在圣殿这儿,对她才会有帮助。“你一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吗?”
“不是。”
“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不记得了,也许历经了一百次雨季,也许两百次,我也没数过,数了也没意义,反正我会永远待在这里的,除非我被杀,否则我是永远不死的。”
简一脸惊愕地看着他,难道他也是个疯子?难道这座城堡里的人全都是疯子?但她还是迎合着他。
“既然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她说道,“你和卡凡达凡达的关系一定很好,如果你向他提出一个请求,他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也许吧,”他表示同意,“但求他一定要谨慎。”
“请求他让你留在圣殿里吧。”女孩劝道。
“为什么呢?”奥格德利问道,他显得有些疑虑。
“因为在这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我怕失去你。”
这个男人眉头紧皱,满面怒容。“你又在迷惑我了。”他吼叫道。
“是你迷惑了你自己,奥格德利,”她叹息着说道,“你也在迷惑我呀,别发火了,我们都情非得已。”她那双清秀的明眸脉脉含情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不要那样看着我。”他声嘶力竭地喊道。紧接着,简又一次注意到了他异样的眼神,这眼光和他们刚离开村口时的一模一样。
简伸手搭在奥格德利赤裸的臂膀上。“你会求他的?”她低声说道,坚定的语气并不像在提问。
他猛地转过身,默默向前走着,简的唇间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直觉告诉她,她已经达到了目的。但她该如何乘胜追击呢?这种暧昧令她感到有些害怕,但她又很淡然,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将计就计,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发挥她的优势,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女人味。
当他们通过圣殿回廊和房间时,简看到很多黑人男性,这些肥嘟嘟、软绵绵、油腻腻的家伙让她联想到苏丹后宫里的太监。他们看上去简直就是残忍、贪婪和尔虞我诈的化身。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简本能地闪向一边。她相信这些人就是卡凡达凡达的奴仆。那么卡凡达凡达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谜底很快就要揭晓。